“鱼?”莱姆回答,“鱼?”

  “是什么,先生,”这个大块头男人柔声说,仍看着贝尔,“我很高兴帮忙,不过我得先告诉您,我的经验不是很丰富。”

  “我们说的不是鱼。我们说的是犯罪现场的样本!你想到哪儿去了。”

  “犯罪现场?呃,我不知道。”班尼对警长说。

  “你可以直接对我说话。”莱姆厉声纠正他。

  这个人的脸泛起一阵红潮,眼神变得十分紧张。他强迫自己看着莱姆,头部却开始微微发抖。“我只是……我是说,他是警长。”

  贝尔说:“不过这里是由林肯做主。他是从纽约来的刑事鉴定专家,是来帮我们解决难题的。”

  “当然。”班尼的眼睛看向轮椅,看向莱姆的脚,看向吹吸控制器,最后停在地板上。

  莱姆觉得自己不喜欢这个人。他的表现似乎表明这位刑事鉴定家像是马戏团里最怪异的畸形人。

  他也怪阿米莉亚·萨克斯——都是她搞出了这次意外事件,硬是把他拖离鲨鱼细胞和韦弗医生的双手。

  “呃,先生……”

  “叫我林肯就可以了。”

  “问题是,我攻读的是海洋动物社会学。”

  “这是什么?”莱姆不耐烦地问。

  “基本上是,研究海洋动物生命的行为。”

  哦,很好,莱姆心想。我找来的助手不只患有残障恐惧症,还是个鱼类专家。“嗯,没关系。你是学科学的,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你会使用气相色谱分析仪吧?”

  “是的,先生。”

  “复合式和比较式显微镜呢?”

  他肯定地点点头,但肯定的程度还达不到莱姆喜欢的标准。“但是……”他看了贝尔一下,然后又把目光拉回到莱姆的脸,“……露西阿姨只是要我来这里,我不知道她的意思是要我帮你……我不知道……我是说,我还有课——”

  “班尼,你必须帮助我们。”莱姆简短地说。

  警长解释说:“加勒特·汉隆。”

  班尼用庞大的脑袋想了一下这个名字。“哦,那个在黑水码头的小子。”

  警长向他说明了挟持事件和埃德·舍弗尔被黄蜂攻击的经过。

  “唉,我真替埃德难过,”班尼说,“我在露西阿姨家遇到过他一次,还有——”

  “所以我们需要你。”莱姆说,试图把话题引回追踪上来。

  “他把莉迪娅带到哪里去了,我们没有半点线索,”警长继续说,“而我们援救她们的时间已经不够了。还有,呃,正如你所见……莱姆先生,他需要有人帮忙。”

  “这……”他抬起头,但不是看向莱姆,“可是我快要考试了,应该去学校上课才对。”

  莱姆耐着性子说:“我们真的没有选择,班尼。加勒特超前我们三小时,他可能在任何时间杀掉他的任何一个人质。”

  班尼环顾土灰色的房间,想寻求脱身的理由,但一无所获。“也许我能在这里留一会儿,先生。”

  “谢谢。”莱姆说。他对控制器吹了口气,绕过堆放仪器设备的桌子停了下来。观察一下,然后越过仪器看着班尼,“好了,如果你先帮我换一下导尿管,我们就能开始工作了。”

  这位大个子男人一脸惊讶。低声说:“你要我帮你……”

  “开玩笑的。”托马斯说。

  但班尼却没笑出来。他只是不安地点点头,带着一副北美野牛般的表情走到气相色谱分析仪前,开始研究仪器的控制板。

  萨克斯跑进郡政府大楼的临时实验室,杰西以同样的速度紧跟其后。

  露西更加从容不迫,过了一会儿才走进实验室。她跟侄子打了个招呼,并把萨克斯和杰西也介绍给他。萨克斯拎起一堆袋子。“这是从加勒特的房间找来的证物,”她说,然后举起另一堆袋子,“这是来自黑水码头,主要犯罪现场的。”

  莱姆看着这些袋子,十分气馁。除了物证太少之外,莱姆又想到先前的困扰:他必须分析证物,却对附近的环境一无所知。

  /如鱼离水……/

  得想个办法。

  “班尼,你在这里住了多久了?”莱姆问。

  “从出生到现在,先生。”

  “很好。这个州一般地区称为什么?”

  他清清喉咙。“我猜是北部沿岸平原。”

  “你有朋友专攻这个地区的地理学吗?或者制图学?博物学?”

  “没有,他们都是海洋生物学家。”

  “莱姆,”萨克斯说,“我们在黑水码头看见一艘货船,记得吗?它载运的是附近一家工厂的沥青或焦油纸。”

  “亨利·戴维特的公司。”露西说。

  萨克斯问:“那家公司有地质学家吗?”

  “我不知道,”贝尔说,“但戴维特本人是工程师,在那里住了很多年。也许他对那个地方的了解已不逊于任何人。”

  “请你打个电话给他,行吗?”

  “没问题。”贝尔出去了。一会儿后又回到实验室,“我联络上戴维特了,他的员工中没有地质学家,但他说他自己或许可以帮上一点忙。他半小时之内就会赶过来。”接着警长又问:“那么,林肯,你打算怎么实施追踪呢?”

  “我在这里坐镇,和你与班尼一起研究分析证物。另外,需要成立一支搜索小组到黑水码头区去,到杰西看见加勒特和莉迪娅消失的地方。我会靠这些证物呈现的线索,尽可能地引导小组行动。”

  “你想要谁加入这支小组?”

  “小组由萨克斯负责,”莱姆说,“让露西跟她去。”

  贝尔点点头,但莱姆注意到露西对这一连串命令没有半点反应。

  “我志愿参加。”杰西说。

  贝尔看向莱姆。莱姆点点头,然后说:“再加一个就够了。”

  “才四个人?就这样?”贝尔问,皱起眉头,“天啊,我有几十个志愿者。”

  “不用了,办这种案子人少一点比较好。”

  “谁是第四个?”露西问,“梅森·杰曼吗?”

  莱姆望向门口,看见门外没人。他压低声音说:“梅森的来历是什么?他有一些背景,我不喜欢有历史记录的警察。我喜欢单纯简单的人。”

  贝尔耸耸肩。“他以前过得挺艰辛的。他在帕奎诺克河北岸长大,生在错误的那一岸。他父亲想做点生意改善家境,就从事了月光酒生意,后来被缉私员查获时竟自杀身亡。梅森是从屈辱中爬起来的。我们这里有个说法——太贫乏的不能上漆,太骄傲的不能粉刷。那就是梅森。他总是抱怨不受重视,得不到他要的东西。他是个有野心的人,但在这个镇上,他的野心却毫无用处。”

  莱姆说:“他一直在追踪加勒特。”

  “你说得没错。”

  “为什么?”

  “梅森只是请求负责侦破那个案子,我之前提过了——那个在黑水码头区被黄蜂螯死的女孩,梅格·布兰查德。说实话,我认为那被害人和……你明白吧,和梅森有一些关联。也许他们曾约会过,也许还有其他瓜葛——我不知道。他真的很想抓住加勒特,却无法让那件案子成立并控告他。老警长退休以后,虽然他比我年长,而且资历也比我深,但镇民代表却都反对他,我才得到这个职务。”

  莱姆摇摇头。“我不希望有急躁的人加入这次行动,挑别人吧。”

  “奈德·斯波托?”露西提议。

  贝尔耸耸肩。“他是好人,没问题,枪法也不错。但他不轻易开枪,除非确定已到必要关头的时候。”

  莱姆说:“只要确定梅森不会靠近搜索队就行了。”

  “他一定会不高兴。”

  “那可不是我们要关心的事儿,”莱姆说,“找点其他事情让他做,一些看上去很重要的事。”

  “我会尽量想办法。”贝尔说得不太有把握。

  史蒂夫·法尔探头进房间。“我刚和医院联络过了,”他大声说,“埃德的情况还很危险。”

  “他说什么话了吗?关于他看到地图的事?”

  “一个字也没有。仍然昏迷不醒。”

  莱姆转向萨克斯。“好……你们出发吧,到黑水码头线索中断的地方,听我下一步的指示。”

  露西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几个证物袋:“你真的认为这是找到那两个女孩的唯一方式?”

  “我知道它是。”莱姆简短地说。

  她怀疑地说:“对我来说这太不可思议了,简直像变魔术一样。”

  莱姆笑道:“哦,的确是这样。变戏法,从帽子里抓出兔子。但记住,直觉是基于……基于什么,班尼?”

  这个大男人清清喉咙,又摇摇头:“呃……我不太清楚你的意思,先生。”

  “直觉是基于科学,就这样。”他看向萨克斯,“我一有发现就会通知你。”

  这两个女人和杰西一起离开了实验室。

  现在,珍贵的证物已摆在莱姆面前,熟悉的仪器已预热好备用,人员调度问题也已处理完毕。林肯·莱姆把头靠在轮椅背的靠枕上,看着萨克斯拿回来的袋子——也许出于自愿,也许勉强自己,也许只是想让他的心神去漫游双脚不能走到的地方,触碰他的手无法感觉的东西。

  第八章

  警员们议论纷纷。

  走廊上,梅森·杰曼靠在郡警察局办公室门边的墙上,双手抱在胸前,仔细地听他们说些什么。

  “我们怎么能只杵在这儿,什么都不做?”

  “不不不……你没听见吗?吉姆已经派了一支搜索小组。”

  “是吗?没有啊,这我可没听说。”

  妈的,梅森心想。我也没听说这件事。

  “露西、奈德和杰西,还有那个从华盛顿来的女警。”

  “错了,她是从纽约来的。你没看见她头发的颜色吗?”

  “我才不在乎她头发是什么颜色,我只在乎要怎么找到玛丽·贝斯和莉迪娅。”

  “我也和你一样,我只是说……”

  梅森的心绷得更紧了。只派四个人去找昆虫男孩?贝尔难道疯了吗?

  他大步冲向警长办公室,在走廊上差点和贝尔撞上——他刚从贮藏室出来,里面正是那个坐轮椅的怪家伙,以及为他安排的各种设备。贝尔一脸惊讶地看着梅森这位资深警官。

  “嘿,梅森……我正要找你。”

  表情别太僵硬,不过,似乎没办法。

  “我想请你到瑞奇·卡尔波那里去一下。”

  “卡尔波?为什么?”

  “苏·麦康奈尔提供赏金给找到玛丽·贝斯的人,而他想得到这笔钱。我不希望他搞砸这次的搜救行动,所以你得好好看住他。如果他不在家,你就在那里等到他回来。”

  梅森完全不理会这个奇怪的要求。“你派露西去找加勒特,没有告诉我。”

  贝尔上下打量他。“她和几个人到黑水码头去了,看能不能发现他的踪迹。”

  “你应该很清楚我想参加搜索小组。”

  “除了你,我没法派任何人去看住卡尔波。他今天已经去过黑水码头一次了,我们不能让他坏了事。”

  “少来这套,吉姆。别糊弄我了。”

  贝尔叹了口气。“好了,你想听实话?就是因为你一心一意想抓住那小子,所以我才决定不派你去。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我不想有任何闪失。我们必须找到他,而且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

  “我也这么想,吉姆。你应该知道,我已经追踪那小子三年了。我真不敢相信你竟然把我排除在外,而把案子交给那个怪人——”

  “喂,你的话太多了。”

  “少来这套。我对黑水码头的了解胜过露西十倍。我在那里住过,你忘了吗?”

  贝尔压低声音说:“你太想抓住他了,梅森,这可能会影响你的判断。”

  “这是你的想法,还是他的?”梅森用头指向那个房间,他听见房间里有轮椅发出的怪异的嘶嘶声,使他想起牙医的钻头。贝尔请这个怪人来帮忙可能造成许多问题,后果严重得让梅森不敢多想。

  “算了吧,事实就是事实。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对加勒特的想法。”

  “但是全世界的人都站在我这边。”

  “够了,我的话说了就算,你必须服从命令。”

  梅森惨然地笑了笑:“所以,我现在在保护一个酿月光酒的红脖子【注】。”

  【注】指脖颈晒得红红的美国南部贫民。

  贝尔看向梅森身后,向另一位警员招手。“喂,弗兰克——”

  一位身材高大的、圆滚滚的警员慢悠悠地向他们走来。

  “弗兰克,你现在和梅森一起去瑞奇·卡尔波那里。”

  “要申请逮捕令吗?他干了什么?”

  “不用,不需要文件,梅森会告诉你细节。如果卡尔波不在就等着他,要确定不让他和他兄弟接近搜索小组。明白吗,梅森?”

  梅森没有回答,径自转身离开。他的上司贝尔在后面喊道:“这样做对大家都好。”

  我可不这么认为,梅森心想。

  “梅森……”

  他还是一言不发,大步走进警员办公室,弗兰克旋即也跟着走进去。办公室有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员聚在一起聊天,谈论昆虫男孩、漂亮的玛丽·贝斯和比利·斯泰尔那次不可思议的带球回跑九十二码。梅森没有和这些同事打招呼,直接走进他的办公室,从兜里掏出一把钥匙。他打开办公室抽屉的锁,拿出另一个弹匣,上面装有六发点三五七口径的子弹。他把弹匣塞进皮套,挂在腰带上,走到办公室门口,以盖过办公室其他人聊天声的音量,挥手向内森·格鲁默——年约三十五岁、黄红色头发的警员大喊:“格鲁默,我要去和卡尔波谈谈,你跟我来。”

  “可是,”弗兰克举着刚从办公室隔间里拿出的帽子,慢条斯理地说,“我想吉姆是让我陪你去。”

  “我要内森去。”梅森说。

  “瑞奇·卡尔波?”内森问,“他和我的过节就像油和水。他因酒醉驾车被我抓过三次,最后一次我还把他修理了一顿。我看还是让弗兰克去吧。”

  “是啊,”弗兰克十分赞同,“卡尔波的堂兄和我岳父是同事,他把我当成亲戚,肯定会听我的话。”

  梅森冷冷地看着内森。“我要你去。”

  弗兰克继续努力。“但吉姆说——”

  “我要你现在就来。”

  “别这样,梅森,”内森冷冷地说:“你有你的做法,但别把我扯进去。”

  梅森看着内森办公桌上一个精致的绿头鸭雕像,这是他最近才刚刻好的。这个人真有点天分,梅森心想,然后对他说:“你准备好了吗?”

  内森叹了口气,站了起来。

  弗兰克问:“但我该怎么对吉姆说?”

  梅森没有回答,径自走出办公室,内森跟在后面,向梅森的巡逻车走去。两人上了车,梅森觉得一股炽热之气包裹着他,便急急地发动引擎,将空调开到最强。

  他们系好安全带,完全遵照巡逻车车门上的标语——所有负责任的市民都应系上安全带。接着,梅森说:“你听好,我现在——”

  “啊,梅森,别这样,我刚才只是觉得这样做比较好。我是说,去年弗兰克和卡尔波——”

  “你闭嘴,注意听就行了。”

  “好好,我听。但你不用这样说话……好,我在听。卡尔波这次又干了什么事?”

  梅森没回答他的问题,只反问他:“你的鲁格呢?”

  “我的猎鹿来复枪? M77?”

  “没错。”

  “在货车上,在我家。”

  “上面装了高倍瞄准镜吗?”

  “当然装了。”

  “我们到你家去拿。”

  他们驶出停车场,一转上大街,梅森便拨了“胶姆糖球机”——车顶上的旋转红蓝警示灯——的开关。他没开警笛,加速驶离镇子。

  内森往嘴里塞了一把印第安红人牌烟草,跟吉姆在一起时是不可能这么做的,但梅森却不介意。“鲁格枪……原来如此,你是为了这个才叫我来,而不要弗兰克。”

  “你说对了。”

  内森·格鲁默是警察局里最准的神枪手,甚至是帕奎诺克郡里数一数二的角色。梅森曾见过他在八百码外,一枪就撂倒一头大雄鹿。

  “那么,等我拿了来复枪,还要去卡尔波家吗?”

  “不。”

  “那我们去哪?”

  “我们去打猎。”

  “这儿的房子真漂亮。”阿米莉亚·萨克斯赞叹道。

  她和露西·凯尔正开车经过运河路,从镇中心往黑水码头开。杰西·科恩和奈德·斯波托——身材矮壮结实、年近四十岁的警员——开着另一辆警车跟在她们后面。

  露西扫了一眼这些高高在上俯瞰运河的房舍,继而将目光投向萨克斯先前就注意到的雅致的新住宅区,但没多说什么。

  这些房子的庭院呈现出荒凉的景象,也没有任何孩子出现,这让萨克斯再次感到诧异。这里和田纳斯康纳镇的街上一样。

  没有小孩,她再度想到。

  接着她告诉自己:别想太多。

  露西右转驶上一一二号高速公路,不久便把车停在路肩。此地正是他们一个半小时前停车的地方,从这里可以俯瞰犯罪现场。杰西开的警车在她们后面停下,四个人一起走下斜坡来到河边,登上小船。杰西仍坐在挂桨的位置,口中喃喃地说:“兄弟们,向北帕奎出发。”他的口气相当沉重,一开始萨克斯以为他在开玩笑,但她随即发现他和其他人脸上都没有笑容。到达河对岸后,他们下了船,循着加勒特和莉迪娅的足迹走到埃德·舍弗尔被黄蜂攻击的狩猎小屋,又往树林的方向走了五十英尺,直走到足迹完全消失的地方。

  在萨克斯的指示下,他们以扇形散开,排出一个逐渐扩展开来的圆形队形,向四周搜寻所有加勒特留下的痕迹。在一无所获后,他们又向中心聚拢,回到足迹消失不见的地方。

  露西对杰西说:“你知道那条路吗?前年那些吸毒者在被弗兰克·斯特吉斯发现后逃跑的小路?”

  他点点头,然后对萨克斯说:“那条路大概在北边五十码外的地方。”他伸手指出那个方向,“加勒特可能也认识那条路,那是穿越附近森林和沼泽区的最佳路线。”

  “咱们去那儿查。”奈德说。

  萨克斯暗自盘算该如何处理这迫在眉睫的冲突,最后断定似乎只有一个方法解决:正面冲突。软弱退让是无法成功的,尤其是在三个人对抗一人的情况下(至于杰西·科恩,她相信,他投向她这方的只有好色之心)。“我们应该留在这里,等莱姆的下一步指示。”

  杰西保持微笑,态度有些暧昧。

  露西摇摇头。“加勒特一定会走那条路。”

  “咱们无法确定。”萨克斯说。

  “目前的情况的确有点不明朗。”杰西出来打圆场。

  奈德说:“这里都是羽草、茯苓和山冬青,还有一堆爬行动物。你不走那条路,就没法走出这里,也省不了时间。”

  “我们必须在这里等。”萨克斯说。她想到林肯·莱姆撰写的刑事鉴定教科书《证物》里的一个章节:

  /很多嫌疑犯仍逍遥法外的案件,往往会因为侦查人员急于快速行动的冲动和一心只想逮捕嫌疑犯的念头而使侦破遭到破坏。事实上,在许多案件中,慢慢研究证物反而会指出一条通往嫌疑犯家门的清晰路线,并且让逮捕过程开展得更安全、更有效率。/

  露西说:“城里来的人可能搞不清森林的情况,如果不走那条路,速度至少会放慢一倍。他绝对会往那条路走。”

  “他也有可能再返回河边,”萨克斯说,“也许他还有另一条船藏在上游或下游。”

  “这样说也有道理。”杰西说,却换来露西冷冷的一瞥。

  四人沉默了好一会儿,一动也不动地站着,任由蚊虫在身旁低飞。酷热中,他们的脸上都沁出了汗珠。

  最后,萨克斯只得言简意赅地说:“我们留在这儿等。”

  做完决定,她一屁股坐在一块肯定是整个森林中最不舒服的石头上,假装兴趣盎然地研究前方一只停在高大橡树上努力钻洞的啄木鸟。

  第九章

  “先研究主要犯罪现场,”莱姆对班尼说,“黑水码头。”

  他点头指向纤维板桌上的证物袋。“先从加勒特的慢跑鞋开始,那是他在挟持莉迪娅时遗落的。”

  班尼拿起证物袋,打开封口,准备把手伸进去拿鞋子。

  “手套!”莱姆叫道,“处理证物一定要戴手套。”

  “怕留下指纹吗?”班尼问,赶紧把手套戴上。

  “除了这点,还有污染的问题。我可不想把你去过的地方和嫌疑犯去过的地方搞混。”

  “我知道了。”班尼用力点着他的大平头,似乎生怕自己忘记这条规定。他把鞋子从证物袋中抖出,仔细看着,“鞋里好像有小石子之类的东西。”

  “糟了,我没叫阿米莉亚申请无菌检验板。”莱姆环顾房间四周,“看到那边的杂志了吗?是《人物》杂志吗?”

  班尼拿起杂志,摇摇头说:“这是三个星期前的。”

  “我才不管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最近的感情生活如何,”莱姆嘟囔着说,“把杂志里面的订阅单撕下来……你讨厌这些东西吧?但它们对我们却有用处——它们都是用优良无菌的印刷机印出来的,很适合充当小型检验板。”

  班尼照他的指示做了,把泥土和小石子倒在卡纸上。

  “把一个样本放在显微镜下让我看。”莱姆控制轮椅滑到桌前,但显微镜的接目镜还高出他的视平线有好几英寸,“妈的。”

  班尼立即看出问题所在。“也许我可以端下来给你看。”

  莱姆淡淡一笑。“这台显微镜重三十磅。不用了,咱们得找—个——”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这位动物学家就已经用粗大的手臂将显微镜抬了起来,而且拿得非常稳。虽然莱姆没法动手调节旋钮,但他仍能清楚分辨显微镜下的东西。“石灰岩碎片和泥土。这是来自黑水码头区吗?”

  “呃……”班尼缓缓说,“不确定。大部分只是泥土和杂质。”

  “拿一些样本到气相色谱分析仪去,我想知道泥土里还有什么成分。”

  班尼把样本放入机器中,按下测定按钮。

  气相色谱分析仪是刑事科学家的梦幻工具。这是二十世纪初由一位俄国植物学家发明的,而在三十年代以前根本没什么用处。这些装置能分析诸如食物、药品、血液和微量元素之类的东西,分离出这些物质中的元素。气相色谱分析的检验方法有五六种,但刑事科学家最常用的就是气相色谱分析,做法是将样本燃烧,其产生的气体会被分离,仪器会分别分析出样本里所蕴含的物质。在刑事科学实验室中,气相色谱分析仪通常会与一台大型光谱仪连接,用光谱仪来明确指出样本是由多少物质组成。

  气相色谱分析仪只能处理能在相对低温下被燃烧气化的物质。当然,石灰岩不会燃烧,但莱姆感兴趣的不是石头,他只想知道有哪些物质附着在泥土和碎石上,因为这能将加勒特去过地方范围缩到最小。

  “处理过程需要点时间,”莱姆说,“这段时间我们去检验加勒特鞋底沟纹的泥土。告诉你,班尼,我太爱沟纹了,鞋底、轮胎都有。它们就像海绵一样,你要记住这一点。”

  “是的,先生。我会记住。”

  “挖一点下来,咱们看看它是否来自黑水码头区以外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