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模模糊糊感觉自己坐在一间木屋里。而那位她冒着生命危险救出来的少年,自己现在却成了他的俘虏。她还感觉到一股愤怒的情绪在加勒特和玛丽·贝斯之间交换。

  不,她所看到的,只有杰西额头上出现的小黑洞。

  她所听见的,也只有那首广告歌。约翰农夫……约翰农夫……

  突然,萨克斯明白了一件事:莱姆有时候会忽然出神,他虽然还会回答问题,但说的话都是心不在焉的,他也许还会保持微笑,但这笑容却是虚假的;他也许会假装倾听,实际上却没听进半个字。在这种时刻,她知道,他是在思考死亡。他曾想找一些像“遗忘河协会”之类的协助自杀团体来帮助他了结生命。甚至,就像一些失去官能、情况十分严重的人所做的,干脆雇一个杀手。(莱姆过去花了很多工夫把不少组织的犯罪分子送进监狱。事实上,如果他真想找杀手,可能有很多人愿意免费为他效劳。)

  过去她总认为这种厌世的想法是错误的。然而,直到这个时候,在她的生命已如同莱姆一样完全破碎的现在——不,比莱姆还要糟糕——她才明白他心里的感觉。

  “不好了!”加勒特叫道。他跳起来,竖起耳朵仔细倾听窗外的动静。

  /你必须随时倾听,否则他们会悄悄走到你身边。/

  接着,萨克斯也听见了。那是一辆汽车缓缓驶近的声音。

  “他们发现我们了!”少年高喊,一把抓起手枪。他跑到窗户前,向外窥视,似乎感到十分困惑。“怎么会这样?”他喃喃地说。

  车门砰地打开。然后是一段长长的寂静。

  而后,她听见一个声音:“萨克斯,是我。”

  她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林肯·莱姆,没人能找到这个地方。

  “不要!’加勒特低声说,“千万别说话!”

  萨克斯不理他,站起来走到碎裂的窗户前。在木屋大门外,停在坑洼不平的泥土车道上的,正是那辆黑色的克莱斯勒旅行车。莱姆坐在“暴风箭”上,已把轮椅尽可能地驶近木屋,直到几乎靠近前廊,被一堆土丘挡住道路为止。托马斯就站在他身边。

  “嗨,莱姆。”她说。

  “别出声!”少年小声呵斥。

  “我可以和你谈谈吗?”莱姆喊道。

  要谈什么?她有点纳闷。不过,她还是答应了。“好的。”

  她向大门走去,对加勒特说:“把门打开,我要出去。”

  “不行,这是圈套,”少年说,“他们会攻击——”

  “开门,加勒特。”她坚持道,锐利的目光直射进他的眼睛。他仓皇地环顾屋内,然后才弯腰抽出塞在门底下的木头。萨克斯推开大门,腕上的手铐叮当作响,就像冰淇淋车上的铃铛。

  “是他干的,莱姆。”她说着,面对莱姆在前廊的台阶上坐下,“他杀了比利……我错了,完全错了。”

  莱姆闭上眼睛,心想,她现在一定非常惊恐。他又睁开眼睛仔细地看着她,看着她苍白的面容和冰冷的眼神。他问:“玛丽·贝斯没事吧?”

  “没事。她受了些惊吓,但没什么大碍。”

  “她看见是他干的?”

  萨克斯点点头。

  “根本没有穿工装裤的男人?”他问。

  “没有,那是加勒特编的,故意骗我救他出来。他一开始就全计划好了,误导我们把搜索的方向定在外岛。他藏了一条船,上面载有物资。他也计划好如果警方靠近时该怎么做,就连躲藏用的小屋也准备好了——就是那辆被你找到的拖车屋。那把钥匙,对吧?我在黄蜂瓶里找到的那把?你是通过这把钥匙才找到我们的吧。”

  “是那把钥匙,没错。”莱姆证实道。

  “我早该想到,我们应该在别的地方过夜。”

  他看见她的手被铐着,也注意到加勒特就站在窗边,愤怒地向外窥视,手里拿着一把枪。现在是人质被挟持的状况:加勒特绝不会自己出来投降,该是呼叫联邦调查局的时候了。莱姆有位名叫亚瑟·波特的朋友。虽然他现在已经退休,但仍然是调查局有史以来最出色的谈判高手。他住在华盛顿特区,可以在几个小时内赶到这里。

  他转过头看着萨克斯。“那杰西·科恩呢?”

  她摇摇头。“我不知道是他,莱姆。我以为那是卡尔波的朋友。一个警员扑向我,我的手枪就走火了。但这是我的错——我用开了保险的枪对准一个未经证实的目标,违反了第一条守则。”

  “我会帮你请州里最好的律师。”

  “没有这个必要。”

  “有必要,萨克斯,这很重要。我们会挖掘出一些对你有利的情节。”

  她摇摇头。“没什么情节好挖掘的,莱姆。这是杀人重罪,案情一目了然。”她说到这里,忽然抬起头,目光越过莱姆,皱起眉头。她站了起来。“那是?——”

  突然,一个女人的声音喊道:“站住别动!阿米莉亚,你被逮捕了!”

  莱姆想转头看,但无法把头扭到那个地方。他向控制器吹了口气,轮椅后退转了半圈。他看见露西和其他两位警员,正压低身子从树林向这里跑来。他们手上都拿着枪,眼睛直盯着木屋窗户,保持警戒。那两位男警员各以一棵树作为掩体,但露西却大胆走向莱姆、托马斯和萨克斯,手枪对准萨克斯的胸口。

  搜索小组怎么会找到木屋?是他们听见旅行车的声音?还是露西又找到加勒特的足迹?

  或是贝尔违背承诺,打电话通知了他们?

  露西径直走到萨克斯面前,毫不迟疑地一拳挥了过去,结结实实击中萨克斯的下巴。萨克斯轻轻发出呜的一声,痛得倒退了两步。但她却一言不发。

  “不要!”莱姆叫道。托马斯急忙上前,但露西已抓住萨克斯的手臂。“玛丽·贝斯在里面吗?”

  “是的。”鲜血从她下巴上滴下来。

  “她没事吗?”

  她点点头。

  露西眼睛瞄向木屋窗户,又问:“他拿走你的枪了?”

  “是。”

  “天啊。”露西向其他两名警员高喊,“奈德、特瑞,他在里面,有武器。”接着她转向莱姆说:“我建议你最好快点寻找个掩蔽物。”她粗鲁地拉着萨克斯躲到木屋侧面的旅行车后。

  莱姆跟着这两个女人过去,托马斯扶着轮椅把手,稳住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颠簸的轮椅。

  露西转身面对萨克斯,抓起她的手臂。“是他干的,对吧?玛丽·贝斯都告诉你了,没错吧?是加勒特杀了比利。”

  萨克斯低头看着地上,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是……我很抱歉。我——”

  “抱歉对我或任何人都他妈的于事无补,尤其是杰西……加勒特在里面还有没有其他武器?”

  “我不知道。没看见。”

  露西转身朝向木屋高喊:“加勒特,你听得见我说话吗?我是露西·凯尔。我要你放下武器,双手放在头顶走出来。现在立刻出来。”

  唯一的回答是大门重重关上的声音。空地上回荡着微微的撞击声,加勒特可能是用锤子或木块把门封住了。露西拿出手机,想打电话汇报。

  “嘿,警官。”一个男人的声音打断她的动作,“你需要帮忙吗?”

  露西回头。“啊,糟糕。”她低声说。

  莱姆顺着声音的来源看去。一个身形高大、留着马尾辫的男人,正提着一把猎枪,穿过草地向他们走来。

  “卡尔波,”她不高兴地说,“现在这里有情况,我没时间理你,你赶快走,这里远一点。”她眼睛瞟见野地里还有别的东西在动。那里还有另一个人,正慢慢走向木屋。他拿着一把黑色的制式步枪,眯起眼睛,若有所思的观察这空地和木屋的情况。“那时西恩吗?”露西问。

  卡尔波说:“是啊,还有哈瑞斯·托梅尔也来了。”

  托梅尔走向那高个子非裔警员身边。他们交谈了几句,好像互相认识。

  卡尔波又说:“如果那小子在木屋里,你可能需要帮手才能让他出来。我们能效劳吗?”

  “这是警方的事,瑞奇。你们三个赶快离开这里,马上,特瑞!”她对那位黑人警员喊道:“把他们赶走。”

  第三个警员奈德走向露西和卡尔波。“瑞奇,”他说,“这里没有赏金可领。你算了吧,快点——”

  卡尔波手上的强力来复枪冒出火焰,在奈德胸口上开了一个洞,冲击力把他整个向后带,飞出好几英尺,最后面朝上倒在地上。特瑞看着就在十英尺外的哈瑞斯·托梅尔,他们都被眼前的情况吓呆了,一时之间,两个人都忘了动作。

  接着,从西恩·奥萨里安那边传出一声土狼似的嗥叫,他举起制式步枪,朝特瑞的后背连开三枪。他哈哈大笑,又隐身躲回野地里。

  “不!”露西尖叫一声,举起手枪指向卡尔波,但在她开火的时候,卡尔波早已找到掩蔽物,躲进环绕在木屋外高高的草丛里。

  第三十七章

  莱姆本能地有股冲动想趴到地上,然而,他却仍然直挺挺地坐在轮椅上。更多子弹射中露西和萨克斯躲避的旅行车,她们只维持了一会儿站姿,就被对方的火力压制住,只能脸朝下趴在草地上。托马斯则跪在地上,费尽力气,只想把陷入松软泥土中的沉重轮椅拖出来。

  “林肯!”萨克斯叫道。

  “我没事,快走!到车子另一边去,找掩体。”

  露西说:“那里会被加勒特的枪射着。”

  萨克斯立刻反驳:“开枪的人又不是他!”

  另一发霰弹枪离她们只差一英尺,噼里啪啦地射中前廊。托马斯把轮椅挨到空挡,用力推向木屋侧面的旅行车。一颗子弹从他们身边飞过,击碎旅行车一侧的一扇车窗。“蹲低点!”莱姆对无视子弹上下穿梭的托马斯说。

  露西和萨克斯跟着托马斯跑到木屋及旅行车之间的阴暗地带。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露西吼道。回击了几枪,迫使奥萨里安和托梅尔急忙卧倒寻找掩蔽。莱姆没看到卡尔波,但他知道这个大块头一定就在他们正前方的某处。他拿的那把来复枪火力强大,上面还装有一个大型狙击镜。

  “帮我解开手铐,把枪给我。”萨克斯喊道。

  “门儿都没有!”露西猛摇头,脸上因这个建议而现出惊惧表情。又一排子弹飞来,有的射进旅行车的钢板,有的把前廊击出一大堆木屑。

  “他们都拿的是他妈的长枪!”萨克斯怒道,“你打不过他们的,快把枪给我!”

  露西把头贴在旅行车门边,惊愕地看着地上那两位殉职警员的尸体。“怎么会这样?”她喃喃说,旋即大叫起来,“怎么会这样!”

  他们目前用来当掩蔽的旅行车已支撑不了多久。车子可以保护他们免于受到卡尔波来复枪的攻击,但其他两个人正在往两旁移动,想从侧面夹击他们。只要再过几分钟,他们就会暴露在对方的交叉火力之下。

  露西又开了两枪,朝刚刚有霰弹枪火焰喷出的草丛射击。

  “别浪费子弹,”萨克斯说,“看清楚了再开枪。否则——”

  “你给我闭嘴。”露西怒道。她摸向口袋,“妈的,电话掉了。”

  “林肯,”托马斯说,“我要把你搬下轮椅,你现在目标太大了。”

  莱姆点点头。托马斯解开系带,手臂绕过莱姆的胸部,将他抱出来放在地上。莱姆想抬头看清周围的事物,但突然感到一阵挛缩,头部肌肉被一阵无情的抽筋限制住,迫使他得把头部压低点贴在地上,直到这阵疼痛过去。对于自己的无能,他从未像现在这样觉得痛心。

  更多枪声,越来越近了。奥萨里安也发出更疯狂的笑声。“嘿,刀子小姐,你在哪里?”

  露西低声说:“他们快要就位完毕了。”

  “还有多少子弹?”萨克斯问。

  “枪里有三发,我还有一个弹匣。”

  “六发的?”

  “对。”

  霰弹射中“暴风箭”轮椅背面,把轮椅射翻。一阵烟雾从轮椅四周腾起。

  露西又朝奥萨里安开了一枪,但他咯咯的笑声和用柯尔特步枪的回击,明白地表示她并没有射中。

  来复枪的枪声也告诉他们,只要再过一两分钟,他们就会被完全包围。

  他们都会死在这里,被乱枪射死,困在这辆已被射烂的旅行车和木屋之间的幽暗地带。莱姆心想,不知子弹射中他身体时自己会有什么感觉。不会痛,那是一定的,完全麻痹的肌肉可能连一丝感觉都没有。他看向萨克斯,她也正看向他,脸上带着彻底绝望的表情。

  /你和我,萨克斯……/

  接着,他瞥向木屋前面。

  “看!”他叫道。

  露西和萨克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加勒特把大门打开了。

  萨克斯说:“咱们进屋去。”

  “你疯了?”露西叫道,“加勒特和他们是一道的,他们是一伙人。”

  “不,”莱姆说,“他有机会从窗户开枪打我们,但却没这么做。”

  又两声枪响,他们已非常靠近了。附近的灌木丛一阵晃动,露西急忙举枪对准那边。

  “别浪费!”萨克斯喊道。但露西已爬起来朝向枪声来源开了两枪。灌木丛刚刚那阵晃动是有人丢了一颗石头引起的,目的在于诱使她现身,以便拿霰弹枪对准露西的背后开火。露西急忙跳开,子弹从她身边疾飞而过,击中旅行车的侧身。

  “可恶!”露西骂道,退出已空的弹匣,重新装填子弹。

  “进屋去,”莱姆说,“快点。”

  露西点头。“好吧。”

  莱姆对托马斯说:“用消防员托运法。”这并不是搬运伤残者的好方法——它会在伤残者不常被施加压力的地方施以外力。不过用这种方法搬运的速度较快,能让托马斯在火力下暴露的时间最少。莱姆想,这样还可以用他的身体来保护托马斯。

  “不行。”托马斯说。

  “快点,托马斯,没时间讨论了。”

  露西说:“我掩护你们,咱们三个一起走。准备好了吗?”

  萨克斯点点头。托马斯抬起莱姆,没遵照莱姆的话,而是用强壮的手臂像抱小孩般将他抱在胸前。

  “托马斯——”

  莱姆想坚持。

  “闭嘴,林肯。”托马斯不高兴地说,“我要照我的方法做。”

  “快走。”露西喊道。

  莱姆听见几声惊心动魄的枪声巨响。在他们跑上阶梯,向木屋冲去的时候,他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

  他们冲进屋里,几发子弹射进小屋的木头。接着,露西也跑进小屋,他们立即将大门关上。

  托马斯将莱姆轻轻地放在沙发上。

  莱姆看见一个已被吓坏的女孩坐在椅子上看着他。她正是玛丽·贝斯·麦康奈尔。

  另一位满脸红斑的少年就是加勒特·汉隆。他坐在椅子上,瞪大的眼睛里充满恐惧。他一手拼命弹打指甲,另一只手吓人地握着手枪。露西早已把枪举起对准他的脸。

  “把枪给我!”她吼道,“快,快!”

  他眨眨眼睛,立刻把枪交给她。她把手枪插在腰带上,然后说了些话。莱姆没仔细听她说什么,他看着这个少年惊慌失措的眼睛,像个孩子似的。他心想:萨克斯,我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做了,明白你为什么会相信他,为什么愿意救他。

  我明白了……

  莱姆说:“大家都没事吧?”

  “没事。”萨克斯说。

  露西也点点头。

  “老实说,”托马斯说,几乎是以道歉的口吻,“不是完全没事。”

  他把手移开他结实的小腹,露出一个鲜血淋漓的伤口。接着,他双膝重重地跪在地上,弄皱了他今天早上才精心熨过的长裤。

  第三十八章

  伤者严重出血时应检查伤口,先止血。如果可能,尽量防止伤者发生休克现象。

  阿米莉亚·萨克斯在纽约市警察局当巡警时曾接受过急救课程的培训,她弯腰俯身站在托马斯旁,检查他的伤势。

  托马斯倒在地上,意识尚存,但脸色已十分苍白,汗流得很厉害。她把手盖在他的伤口上。

  “把我的手铐打开!”她叫道,“戴着手铐没办法照顾他。”

  “不行。”露西说。

  “老天。”萨克斯嘟囔说,用受限制的双手诊察托马斯的腹部。

  “你还好吧,托马斯?”莱姆焦急地说,“跟我们说说话。”

  “我觉得有点麻……我觉得……觉得有点可笑……”他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他们头上传来啪嗒一声,一颗子弹穿透了木墙。接着,霰弹枪轰的一声击中木门。加勒特递给萨克斯一包纸巾,她接过来压住托马斯腹部的伤口。她轻轻地拍打他两下,但托马斯完全没反应。

  “他还活着吗?”莱姆绝望地问。

  “还有呼吸,很弱,但总算还有呼吸。伤口的情况看来还不算糟,但我不知道他里面伤得怎么样。”

  露西很快扫了一眼窗外,又急忙蹲下。“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莱姆说:“吉姆说他们曾酿过月光酒。也许他们看上这个地方,不希望被人发现。又或者,也许附近有毒品工厂。”

  “先前有两个人来过这里,他们想破门进来,”玛丽·贝斯告诉他们,“他们说是来这里扫除大麻田的,但我猜他们是来种大麻的。说不定这些人全是一伙的。”

  “贝尔呢?”露西问,“还有梅森呢?”

  “他们半小时后才会到。”莱姆说。

  露西摇摇头,对这个消息深感不悦。她又向窗外望去,突然僵直不动了,看来,她似乎发现了一个目标。她举起手枪,立刻瞄准那个目标。

  但瞄得太快了。

  “不要,让我来!”萨克斯叫道。

  但露西已连开两枪。她皱眉头的表情表明她又没射中。她眯起眼睛。“西恩找到了一个桶,红色的桶。那是干什么用的?加勒特?那是汽油吗?”加勒特缩在地上,整个人因恐惧而僵在那里,“加勒特!告诉我!”

  她转身面向她。

  “红桶里装了什么?”

  “呃,是煤油,船只用的。”

  露西喃喃说:“糟了,他们想放火烧我们。”

  “妈的!”加勒特叫道。他翻身站起来,看着露西,眼神里满是慌乱。

  萨克斯身处众人之间,似乎已预测到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不,加勒特,不要——”

  加勒特不理会她,飞也似的把门打开,沿着前廊半跑半爬地冲了出去。子弹啪嗒地击中木头,一路跟着他。萨克斯不知道他有没有被打中。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外面的人提着煤油桶,离小屋越来越近。

  萨克斯环顾屋里,到处弥漫着被子弹冲击激起的灰尘。她看见:

  玛丽·贝斯,缩成一团,哭泣着。

  露西,目光满是恨意,检查手枪存弹。

  托马斯,气息微弱,濒临死亡。

  莱姆,平躺着,呼吸急促。

  /你和我……/

  萨克斯以坚定的口吻对露西说:“我们必须冲出去,要阻止他们。你和我两个人。”

  “外面有三个人,都拿着来复枪。”

  “他们就要来放火了,想把我们活活烧死,要不就等我们跑出去再开枪。我们别无选择。打开手铐。”萨克斯举起双手,“你必须这么做。”

  “我怎么能相信你?”露西喃喃说,“你曾在河上突袭我们。”

  萨克斯奇道:“突袭?你在说什么?”

  露西满面怒容:“我在说什么?你用那条船当诱饵,然后在奈德游过去检查的时候开枪打他。”

  “胡扯!是你们以为我们躲在船底下,还开枪乱射。”

  “那是在你……”露西的话说到一半便渐渐没有声音了。接着她点点头,表示她已明白。

  萨克斯对她说:“是他们干的,卡尔波那帮人。开枪的是他们其中一人。想要吓唬你们,或想拖延你们前进的速度。”

  “我们还以为开枪的是你。”

  萨克斯把双手伸向她。“我们没有选择了。”

  露西再次凝视萨克斯一眼,才缓缓把手伸进兜里,找到手铐钥匙,替她解开这个铬合金的手铐。

  萨克斯揉着手腕说:“现在咱们弹药状况如何?”

  “我还剩四发子弹。”

  “我还有五发。”萨克斯说,她从露西腰间抽出那把长管的史密斯·韦斯手枪,检查弹膛。

  萨克斯低头看着托马斯。玛丽·贝斯上前一步。“我来照顾他。”

  “你要注意,”萨克斯说,“他是同性恋。他曾做过检查,但是——”

  “没关系,”玛丽·贝斯说,“我自己会小心的。去吧。”

  “萨克斯,”莱姆说,“我——”

  “待会儿再说,莱姆。现在没时间了。”她慢慢向门口移动,快速看向外面,眼睛瞄向空地上能作为掩蔽物和提供有利射击位置的地形地物。她的双手又自由了,手里紧握着沉甸甸的手枪,这时她的自信心又活了过来。这才是她的世界:枪弹和速度。在这个世界,她不会想到林肯·莱姆和他想动的手术;不会想到杰西·科恩的死、加勒特的欺瞒,以及如果脱离眼前的险恶处境后等待着她的制裁。

  /只要不停地移动,他们就逮不到你……/

  她对露西说:“我们冲出大门,你向左往旅行车后面跑,无论发生什么事,中途都不要停,一直跑到草丛为止。我向右,跑到那边的树木后。我们钻进草丛,在里面慢慢向森林移动,从两边夹击他们。”

  “没准我们一出去就会被他们发现。”

  “他有可能看见,不过我也想让他们知道我们有人冲出来躲进草丛里了。这样他们就会不安心,必须提防身后的动静。你别急着开枪,除非确定逮到一个清楚的、不会失误的目标。你明白了吗?……懂不懂?”

  “我明白。”

  萨克斯用左手握住门把手,目光与露西相对。

  奥萨里安提着煤油桶往小屋走,托梅尔跟在他身边,两人都没注意正门的情况,因此,当那两个女人冲出来从左右两路奔向掩蔽物时,他们两个都来不及举枪射击。

  卡尔波退得离小屋较远,以便能同时兼顾小屋的正面和侧面,但他一定也没料到有人会冲出来,因为在他的猎鹿枪开火时,萨克斯和露西早已扑进小屋四周的高草丛里了。

  奥萨里安和托梅尔也急忙钻进草丛。卡尔波吼道:“你们他妈的在搞什么鬼?怎么让她们跑出来了。”他又朝萨克斯那里开了一枪。萨克斯趴倒在地,当她抬起头来再看时,卡尔波也已经躲进了草丛。

  三条致命的毒蛇就在她们前面,但没有任何能透露出他们位置的线索。

  卡尔波喊道:“往右走。”

  其中一人回答:“往哪儿?”萨克斯猜想,回话的这个人是托梅尔。

  “我想……等等。”

  接着是一片宁静。

  萨克斯慢慢爬向刚才托梅尔和奥萨里安出现的地方。她只看到一点点红色的东西,便朝那方向移动。一阵热风袭来,将长草向两旁推开,她看出这红色的东西正是煤油桶。她又靠近了一些,这阵热风也十分合作,适时将草丛压低,使她得以瞄得更低一点,一枪便命中桶的底部。煤油桶被子弹的冲击力撞出一阵震颤,开始流出鲜亮的液体。

  “妈的!”一个男人吼道。接着草丛里发出一片沙沙声。她猜,这个人可能正慌忙地逃离煤油桶,虽然它不会起火。

  更多的沙沙声,脚步声。

  但从哪里来的?

  接着,萨克斯看到一道亮光,约在五十英尺外的野地里。那里离卡尔波刚才所在的位置很近,她猜这应该是狙击镜或那把大枪的机匣。她小心抬起头,和露西目光相接,她先指指自己,然后指向那道亮光。露西点点头,打手势说明她要绕过去夹击。萨克斯也点点了头,但就在露西开始采取低姿势快跑钻入小屋左边的草丛时,奥萨里安突然站起来,再度狂笑两声,手持柯尔特步枪开始射击。一时之间,野地里爆响起尖锐的枪声。露西这时完全暴露,所幸奥萨里安只是个有耐心的狙击手,而不是神枪手,他射出的子弹完全没击中。露西向前扑倒,发出一声呼叫,高喊:“射得好,宝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