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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玛莎·斯图尔特(Martha Stewart),美国家政女王。
“我——”
“闭嘴。”她看了一眼另一个脸颊发紫的女孩,“你,给我滚出去。”
那个高年级女生比琼妮特重五十磅,高三英寸,但她停止梳妆打扮,慢吞吞地收拾着她的化妆品。她想挽回一点尊严,问道:“别对我指手画脚的,小妞。”
琼妮特一个字都没说。她向前一步;那女孩抓起她的皮包,夺门而去。一支唇线笔掉在地上。琼妮特捡起来塞进口袋。吉纳瓦再次试图离开,但琼妮特却伸手拦住她,并示意她往里走。吉纳瓦呆立在原地,琼妮特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并将所有隔间的门推开,以确定这里只有她们两个人。
“你想干什么?”吉纳瓦轻声说,既愤怒又恐惧。
琼妮特厉声说:“闭嘴。”
妈的,她生气地想着。莱姆先生是对的!那个在图书馆的恐怖男人还在追踪她。她不知怎么找到了她就读的学校,并且雇用了琼妮特。到底她今天非要跑到学校来干什么?大声叫,吉纳瓦告诉自己。
她这么做了。
或者说她正要这么做。 棒槌学堂·出品
琼妮特看到她就要叫出来了,立刻闪到吉纳瓦身后,一只手捂住吉纳瓦的嘴,冷冷地说:“安静!”她的另一只手牢牢抓住吉纳瓦的腰部,把她往厕所最后面的角落拖。吉纳瓦紧紧抓着她的手和手臂,奋力挣扎着,但她力气和琼妮特的无法相比。她瞪着琼妮特胳膊上一个滴血图案的十字架刺青,呜咽着:“请你……”
琼妮特伸手到包或口袋摸索着。找什么?吉纳瓦在惊慌中仍感到好奇。一道金属光闪过。是刀还是枪?如果这么容易就可以将武器带进校园,还要那该死的金属探测器做什么?
吉纳瓦尖声叫着,身体剧烈地扭动。
帮派女子的手向前挥去。
不,不……
【注】:指一九九九年四月二十日美国科罗拉多州杰弗逊郡科伦拜中学发生的校园枪击事件。两名青少年学生埃里克·哈里斯(Eric Harris)和戴伦·克莱伯德(Dylan Klebold)带着枪械和爆炸物进入校园,枪杀了十二名学生和一名教师,并造成二十四人受伤,最后两人自杀身亡。这起事件被视为美国历史上最血腥的校园枪击事件之一。
“为了我的掩护身份,所以不能由我来将他们绳之于法,”她说,好像对不能亲自去逮捕那些家伙而遗憾不已,“现在,你还会留在学校里,虽然我觉得这主意很糟糕,但事情会有所不同:只要你在这里,我就会看着你。如果你发现任何让你感到不安的事情,就给我一个手势。”
“帮派的手势?”
琼妮特笑了。“你不会成为帮派成员的,吉恩,不用你干什么。如果你向我发个信号,我想所有的人都会发现。你就抓抓耳朵吧,如何?”
“没问题。”
“然后,我会过来找你点小麻烦,让你吃点苦头,让你离开现场。这样你可以吗?我不会伤害你,可能只是欺负你一下。”
“当然,很好……嗯,谢谢你,我不会把任何有关你的事说出去。”
“我告诉你之前就知道你不会的。”琼妮特说。然后,她看着警探,“现在吗?”
“好啊。”然后,这名外表和善、语调温和的警察脸上出现一副凶恶的表情,并且破口大骂:“你在这里搞什么鬼?”
“操!把你脏手拿开,你这个王八蛋!”琼妮特再次进入角色。
警探抓着她的手臂,把她往门外推,她踉踉跄跄地撞在墙上。
“操,我要告你这王八蛋虐待。”女孩揉着她手臂说,“你敢碰我。这是犯罪,去你妈的!”她一路叫嚷走到了大厅尽头。过了一会儿,吉纳瓦和贝尔警探进了自助餐厅。
“她演技真好。”吉纳瓦小声说。
“是最好的之一。”警探说。
“她好像拆穿了你的掩护。”
他将手上的社会学课本还给她,笑道:“本来也不太行。”
吉纳瓦在角落的一张桌子坐下,从背包里拿出语言艺术课本。
贝尔警探问:“你不吃饭吗?”
“不吃。”
“你的舅舅给你午餐钱了吗?”
“我不太饿。” 棒槌学堂·出品
“他忘了,是不是?怎么看他都不像当过父亲的人。能看出来。我给你叫点吃的。”
“不,真的——”
“事实上,我比一个收工的农夫还饿。而且我已经有很多年都没尝过高中的火鸡烤面了,我这就要去拿一盘。顺便替你拿一盘吧。你喜欢牛奶吗?”
她想了一下,说:“好吧。我会把钱还你。”
“我们会让市政府付这笔费用。”
他去排队了。吉纳瓦刚要把注意力转到语言艺术课本上时,看到一名男孩向她这边看来,还在挥着手。她回过头看他是在跟谁打招呼。但身后没有人。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意识到他是在叫她自己。
凯文·切尼从他和同伴一起坐着的餐桌边起身,向她走来。哦,天哪!他真的是向我这边走来吗?……凯文长得像威尔·史密斯【注】,有着完美的嘴唇,完美的体格。他能使一颗篮球违反重力定律,他可以像街舞比赛的选手一样地跳舞。凯文是个宠儿。
【注】:威尔·史密斯(Will Smith,1968-),美国黑人演员。
站在队伍里的贝尔警探身子一直,正要走过来,但吉纳瓦摇了摇头,表示一切正常。
何止是“正常”。真是太棒了。
凯文肯定能得到奖学金,康涅狄格或杜克大学。也许是某种体育奖学金——他去年带领全队赢得公立学校体育联盟篮球比赛的冠军。但他也可以靠着学业成绩拿奖学金;他也许不像吉纳瓦那样热爱书本和学校,但他的成绩仍在全班排前百分之五。他们是偶然认识的——他们这一学期上同一堂数学课,在走廊或校园里,有时也能看到他们聚在一起。巧合——吉纳瓦这样告诉自己。但是,好吧,事实是她经常会不由自主地走近他站或坐的地方。
虽然大部分的同学不怎么理睬她,但是凯文不时地会和她打招呼。问问她有关数学或历史课的作业,或是停下来和她聊一会儿。
当然,他并没有邀她外出——永远不可能——但是至少他把她当人看。
去年春天,有一次他甚至还陪她从兰斯顿·休斯高中一起走回家。
就好像用DVD保存了一样,她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那是多么美丽、晴朗的一天。
四月二十一日。
通常凯文都和那些一心想要当模特儿的苗条女孩,或是那些潮流女生混在一起。(他甚至有时还和拉基莎打情骂俏,而这使吉纳瓦大为恼火,但她咬牙忍住嫉妒之火,故意满不在乎地笑着。)
现在他要干什么?
“嘿,你好吗?”他问道,一边皱着眉在她身边一张歪七扭八的铬合金椅子里坐下,伸长了他的双腿。
“还好。”她咽了口口水,舌头打结。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说:“我听说了发生的事。天哪,真他妈的见鬼。有人想抓住你,还要勒死你。把我吓坏了。”
“真的?”
“当然。”
“只是有些奇怪。”
“知道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她觉得脸上一阵发热。凯文真的在和她说这些话吗?
“你为什么不待在家里?”凯文问。
“语言艺术考试。然后还有数学测验。”
他大笑起来,“去你的。发生这些种事,你还来上学?”
“嗯,不能错过考试。”
“你数学很好吗?” 棒槌学堂·出品
不过是些计算,没什么大不了。“是啊,我已经准备好了。你知道,不是太难。”
“总之,我只是想说,没事的。我知道,这里有很多人讲了一些屁话,但是你都默默地忍了。尽管他们不依不饶,但还是照样来上学。这些人加起来都不如你的一半。你还真行,小妞。”
这样的恭维令人喘不过气来,吉纳瓦低着头耸了耸肩。
“所以,我是真的认识你了,你和我,我们应该经常一起聊聊。不过总是很少见到你。”
“你知道,学校就是这副鬼样子。”小心,她警告自己,你不必学他的样说话。
凯文笑了,说:“不是,小妞,我不是在说这个。我知道怎么回事,清清楚楚,你在布鲁克林卖快克。”
“我——”她差点说出“没有”,但咽回去了。她向他会心地笑了笑,低头看着已经磨损的地板,说:“我没在布鲁克林卖,只在皇后区。你知道,那里的人钞票比较多。”差劲、差劲、太差劲。哦,真是丢脸。她的手心在出汗。
不过凯文却大笑起来,然后,他摇着头说:“哦,当然,我知道我为什么会搞混了。一定是你妈在布鲁克林卖快克。”
这听起来似乎是一种挑衅,但其实是一种邀请。凯文正在请她一起玩“抬杠”游戏。“抬杠”是老年人用的名称,现在叫“打嘴仗”,就是互相你一言我一语地斗嘴。这一部分是来自于黑人诗歌和故事比赛的传统。“打嘴仗”就是一种口头交锋,互相讽刺挖苦。真正的嘴仗是在舞台上表演的,不过日常生活中大部分都是在家里的起居室、校园、比萨店、酒吧、俱乐部,或者就在房前的台阶上,进行的方式可以像凯文这样随意,忽然冒出一句,比如“你妈妈真是笨,在一元商店里问价钱。”或者“你姐姐真丑,即使她变成一块砖,也没人想让她躺下来【注】。”
【注】:此处“躺下来”的英文用的是get laid,也有“性交”的意思。
但是在今天这种场合跟这些机智诙谐毫无关系。因为传统上的抬杠是男人对男人,或女人对女人。如果一名男性想要和一名女性玩这种游戏时,它只有一种含义:调情。
吉纳瓦想着,这太奇怪了。遭到了攻击人们才开始尊重她。她的父亲常说,最坏的事情往往能产生出最好的结果。
好,来吧,姑娘,那就玩吧。这个游戏有一种可笑的幼稚和傻气,但她知道怎么玩;她和拉基莎还有拉基莎的姐妹们可以一来一去地玩上一个小时。你妈妈真肥,血型是Ragu型【注】。你的雪佛兰可真够旧的,人家偷了防盗锁却留下车子……但她的心却剧烈地跳着,吉纳瓦只能傻笑着,不停地出汗。她拼命地想要找点话说。
【注】:Ragu是美国著名的调味酱品牌。
但这可是凯文·切尼啊。就算她能鼓起勇气,说出一串有关他妈妈的俏皮话,但是她的脑子却是一片空白。
她看着自己的手表,然后低下头看着语言艺术课本。耶稣啊,你这个笨蛋,她生自己的气。说点儿什么吧!
但她的嘴里却一个音也发不出来。她知道凯文会对她露出那种“我可没时间浪费在这个怪胎身上”的表情,然后转身走开。不,不对,似乎他觉得吉纳瓦可能还在受早晨那件事的影响,没有心情玩游戏,因此并不在意。他只是说:“说真的,吉恩,你可比DJ和那些辫子女孩厉害多了。怎么说呢,你很聪明。和一个聪明人谈话真是很棒。我的那些朋友——”他朝向他原来那一桌人点了点头,“他们可不会是什么火箭科学家,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她脑子里一闪。上吧,女孩。“是啊,”她说,“他们有些人是够蠢,说到脑子,他们肯定哑口无言。”
“太对了!真不赖。”他笑着说,一边用拳头轻轻触着她的拳头,一股电流穿过了她的身躯。她拼命忍着没笑;讲笑话的人如果自己笑就没劲了。
激动过后,她想,他真是太对了,这种事还真少见——只是想和聪明、愿意倾听、专心听你说话的人谈谈。
贝尔警探正在付钱,凯文抬起一边眉毛看着他,说:“我知道那个假扮老师的家伙是个警察。”
她悄声说:“那家伙前额上就写着‘警察’两个字。”
“的确。”凯文笑道,“我知道他在保护你,还挺酷的。但我要说,我也在保护你,还有我的朋友们。我们看到有什么异常,就会通知他。”
她深受感动。 棒槌学堂·出品
但是接着麻烦来了。如果凯文或他的朋友被图书馆里的那个家伙伤着怎么办?她到现在仍然很难过,巴里博士因为她被杀了,人行道上的女人也被打伤。她似乎看到一幅可怕的景象:和许多在街上被射杀的哈莱姆男孩一样,凯文也躺在威廉殡葬馆的大厅里。
“你不用这么做的。”她说,脸上并没有笑容。
“我知道,”他说,“但我想这么做。我保证,没有人能伤害你。好了,我要回去找我的朋友,迟点我们再碰面?数学课前?”
心脏一阵跳,她结结巴巴地说:“好的。”
他再度轻触她的拳头,然后离开了。两人相触时,她看着他,觉得全身发热,双手颤抖。哦,她想,不要让任何事情发生在他身上……
“小姐?”
她抬起头,眨了眨眼。
贝尔警探端着餐盘坐下。食物闻着真香……她没想到自己这么饿,她瞪着冒着热气的盘子。
“你认识他?”警察问。
“对,他没关系的。我们一起上课,认识很多年了。”
“你看起来有点心神不宁,小姐。”
“呃……我不知道。也许吧,嗯。”
“但是这与博物馆发生的事无关,对不对?”他微笑着问。
她把视线移开,觉得脸颊发热。
“现在,”警探将冒着热气的餐盘放在她面前,“吃点东西,没有什么比火鸡烤面更能抚慰不安的心灵了。我也许还要跟他们要份食谱呢。”
第十一章
这些应该够了。
汤普森·博伊德低头看着提篮里的东西,然后向收银台走去。他就是喜欢五金店,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也许是因为他父亲以前每逢周六就带他到阿马利诺郊区的艾司五金行去,采购他们拖车外面的棚子工作间里需要的东西。
或者是因为大多数的五金行和这家一样,里面所有的工具都干净有序,所有的油漆、胶水和胶带都按顺序排放着,很容易找到。
所有的东西都和书上一样。
汤普森也喜欢这里的气味,这是一种刺激的肥料、机油和溶剂混合的气味,无法形容,但每一个去过老五金行的人都可以识别出来。
这个杀手的双手很灵巧。这可能是得自他的父亲,虽然他整天都和工具打交道,摆弄油管、起重机、线轴和像恐龙头一样的抽水机,但他还是耐心地教他的儿子如何使用和尊重工具,如何测量,如何绘图。汤普森花了很多时间学习如何修理坏损的东西,如何用木头、金属和塑料制造出一个原来不存在的物件。他们一起在卡车或拖车上工作、修理篱笆、制造家具、为他的母亲或姨妈做礼物——擀面杖、香烟盒、砧板桌。“不管事情大小,”他的父亲教导他,“儿子,你都要把同样的技巧贯注在你手边的工作上。事情没有简单或困难之分,问题只是你将小数点点在哪里。”
他的父亲是一位好老师,他为儿子做出的东西感到骄傲。哈特·博伊德去世的时候,陪葬的有他儿子汤普森所做的一套擦鞋工具,以及一个木制的钥匙链,那是一个印第安人头的形状,上面还有烫着“爸爸”两个字。
后来的事说明,汤普森学到这些技巧真是很幸运,因为那正是“死亡”这个职业所需要的。机械和化学。和当木匠、油漆工或是修车工没有区别。
你点小数点的位置。 棒槌学堂·出品
站在收银台前,他付了账——当然是现金——谢过店员。他用戴着手套的手提着购物袋,向门口走去。他停下来,看着门外一台小巧的黄绿两色电动割草机。它被整理得很干净,擦得很亮,发出一种器物应有的翠绿色的光。它对他有一种奇怪的吸引力。为什么?他想着。呃,因为他刚才想到他的父亲,而那台机器让他回想起以前星期天早晨的时光——他会在他父母拖车后的一块小草皮上用割草机割草,然后再进屋和他父亲一起看比赛,母亲则忙着烤面包。
他想起了含铅汽油挥发时那种甜丝丝的味道,想起了当割草机的刀片碰到石块时发出的枪击般的噼啪声,把石头抛向空中的样子,以及给手上带来的震动感。
麻木。如果被响尾蛇咬着而濒临死亡时,应该就是这种感觉,他想。
他忽然意识到店员正在和他说话。
“什么?”汤普森问。
“给你个好价钱。”店员指着割草机说。
“不了,谢谢。”
走到外面,他又想,为什么那台机器那么吸引他?为什么自己这么想要它?然后,他忽然明白了,这个令人烦恼的念头和家庭记忆毫无关系。也许因为那割草机其实是一个小闸刀,这是一种非常有效的杀人方法。
也许就是这个原因。
他并不喜欢这个念头。但事情就是这样。
麻木……
汤普森断断续续地吹着口哨,那是他年轻时代的一首歌。他走到街上,一只手提着购物袋,另一手提着皮箱,里面装着他的手枪、警棍及其他做买卖用的工具。
他沿着街道向北走去,进入小意大利区,工作人员正在清除昨天游行留下的东西。他看到几辆警车,警觉起来。两名警察正在和一个水果摊的韩国老板及老板娘谈话。他很想知道他们在谈些什么。他继续往前,来到一个公用电话处。又查了他的语音信箱,没有关于吉纳瓦在什么地方的消息。但他并不担心,他的联络人对哈莱姆区十分了解,汤普森知道,找到那个女孩在哪里上学、住在什么地方,只是时间问题。而且,他也可以利用之前这段自由时间。他还有另一件活儿,这件事计划得比杀吉纳瓦·塞特尔更早,而且也同样重要。
其实,是更重要。
有趣的是,现在他才想到这一点——这一件也牵涉到孩子。
“喂?”贾克斯对着手机说。“拉尔夫。”
“怎么样了,小子?”贾克斯很想知道这个皮包骨的小法老现在是不是正倚在什么东西上,“你收到我们朋友的消息吗?”他指的是德莱尔·马歇尔。
“是的。”
“涂鸦王的事情搞定了?”贾克斯问。
“是。”
“好。那我们现在进行到哪儿了?”
“嗯,我找到你要的东西了,老兄。是——”
“别说。”谈到可用于控告的证据时,手机简直是魔鬼的发明。他告诉那个男人一百一十六街的一个十字路口。“十分钟。”
贾克斯挂了电话,向街上走去。街上有两个穿着长外袍的妇女,戴着做工精致的教堂帽子,手里拿着已经磨损的《圣经》,她们一看到他,连忙让路让他通过。他完全不理会她们脸上不安的表情。
贾克斯抽着烟,一拐一拐地走着,他受过枪伤,不是故意要学黑道人物才这样走路的。他吸进空气,因为回到家而情绪高昂。哈莱姆……看看周围的店铺、餐厅和街上的小贩。你可以在这里买到任何东西:西非洲编织的布、埃及T字形饰品,博尔加【注】的篮子、面具和旗帜,还有镶了框子的剪影,里面的人都站在非洲国民族议会前面。还有海报:有马尔科姆·X【注】、马丁·路德·金、蒂娜、图帕克、碧昂丝、克里斯·洛克、奥尼尔……还有很多杰姆·马斯特·杰伊的照片。这个聪明慷慨的Run-DMC乐队说唱巨星,几年前在皇后区自己的录音室里,被一个混蛋枪杀。
【注】:博尔加(Bolga),加纳著名的手工艺品中心。
【注】:马尔科姆·X(Malcolm X,1925-1965),美国民权运动中的重要人物。
贾克斯凭记忆左右察看。他注视着另一个角落。嗯,这里,现在是快餐店了,这是他第一次犯罪的地方,当时他十五岁,那次的犯罪让他走上了臭名昭著的不归路。因为他抢的不是酒、香烟、珠宝或现金,而是从一个五金行抢了一箱“可丽龙”喷漆。在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里,他用这些漆在曼哈顿和布朗克斯区到处留下了“Jax157”【注】的涂鸦,因此犯下了盗窃、非法侵入和毁坏财产等多项罪名。
【注】:Jax即为“贾克斯”。
在接下来的几年里,贾克斯将他的标签印在上千个不同的物体表面:人行天桥、桥梁、高架铁路、墙壁、告示牌、店铺、城市公共汽车、私人大巴、办公大楼——他甚至在洛克菲勒中心也涂了,就在金色雕塑的旁边,随即就被两名牛一样的保安按倒,用辣椒剂和棍子好好教训了一通。
年轻的阿朗佐·杰克逊只要有五分钟独处的时间和一处光滑的表面,“Jax157”的标签就会出现。
这个父母离异的孩子挣扎着想混到高中毕业,但他讨厌一切正常的工作,不断惹麻烦,最后发现自己喜欢当个写手(涂鸦者都是“写手”,而不是“艺术家”——凯斯·哈宁【注】、苏荷的画廊,还有广告公司都是这么告诉大家的)【注】。他和本地一群家伙们混了一段时间,但有一天,他改变了主意。那天,他们正在一百四十街一带闲荡,忽然有几个人开车飞驰而过,砰、砰、砰,站在他身旁的吉米·斯通太阳穴上出现了两个洞,还没有倒在地上就死去了。这一切可能只是为了一小包毒品,或者,根本什么原因都没有。
【注】:凯斯·哈宁(Keith Haring,1958-1990),美国著名的涂鸦大师。
【注】:大家最认同的说法是,涂鸦(graffiti)一九六六年起源于美国的费城和宾夕法尼亚州。开始时,涂鸦没有一幅作品的概念,只是简单地写标记(tag)等,这些涂鸦者的“标记”除了自己的绰号,还有自家门牌号码之类。七十年代,越来越多的涂鸦者开始在字形、效果等方面钻研。到八十年代,他们在汽车、火车等不同的表面上做涂鸦,墙不再是唯一的介质了。真正意义上的涂鸦者大多数与帮派无关,他们是来自底层的穷人。为了和帮派的“贴标签者”以及头脑简单的涂鸦者划清界限,他们把自己称为“写手”(writer),而不是“画家”(painter)。
真是见鬼。从此贾克斯走上自己的道路。挣得比较少,但安全多了(除了在维拉萨诺大桥【注】或一辆行驶中的火车上喷漆之外——这段故事连监狱里的兄弟们也听过)。
【注】:维拉萨诺大桥(Verrazano Bridge),连接布鲁克林与斯塔顿岛的大桥,长四千二百六十英尺。
虽然没有正式宣告,但阿朗佐从此就改名为贾克斯,投身于他的技术。开始时,他只是将他的标签画在全市各个地方。但他早就知道,如果这就是你仅有的能耐,就算把全纽约的每个区都涂上自己的标签,你也只不过是一个跛脚的“玩具”,那些涂鸦界的老大是不会正眼看你的。
于是他干脆从学校辍学,白天在快餐店工作赚钱买喷漆,或者去偷他能偷到的东西;贾克斯很快就学会了T-up【注】,这比涂标签快,而且字也大多了。后来,他成了一个真正的涂鸦大师:他可以涂写与地铁车厢同一高度的字。贯穿全市、线路最长的A线地铁是他最喜欢的。无数的来访者乘A线地铁从肯尼迪机场到市中心时,在车上欢迎他们的不是“欢迎来到大苹果”,而是一个神秘的信息:Jax157。
【注】:指只钩边,不上色的简单涂鸦。
贾克斯二十一岁时,将涂鸦作品覆盖了整整两节地铁车厢的一侧——几乎要画满整个车厢,这是每个涂鸦王的梦想。他也完成了一些作品。贾克斯曾经尝试创作一幅涂鸦代表作,但他能想到的不仅仅是一幅作品。他要某种能够令人窒息的东西,这种东西能让一个排水沟旁的毒虫,或者一名从新泽西坐城际火车到华尔街上班的人驻足凝视良久,并且想:天哪,这可真他妈的酷!
那些日子真是不错,贾克斯回想着。他曾是一名涂鸦王,曾经身处于自哈莱姆文艺复兴以来最有影响的黑人文化运动——嘻哈运动——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