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认为他这么做是得到上级许可?”
“我怀疑,不过一开始我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只是觉得不太对劲。后来我跟莎兰德谈了。”
“事情就弄清楚了?”
“我发觉艾德对于莎兰德在黑客攻击当中挖出了什么一清二楚,他当然担心我也会全部知道,所以才想把损失控制到最低程度。”
“即使如此,他也没给你什么光明美景啊。”
“他知道把事情说得太好我不会买账。我怀疑他只是说到让我满意,可以写出一篇独家,以免我再挖得更深。”
“那他可就要失望了。”
“最起码希望是这样。只不过我还没找出突破的方法,美国国安局依然不得其门而入。”
“连布隆维斯特这么老练的寻血猎犬也不例外?”
“连他也不例外。”


第三十章 十一月二十五日
短信上写着:“下次见了,姐妹!”莎兰德看不出这信息是误传了三次,还是为了反复再三地强调。反正也无所谓了。
信息显然是卡米拉传的,但她想传达的莎兰德都已经知道了。印格劳的事情只是加深了旧恨——这回只差一点就成功了,她确信卡米拉还会再来找她。
让莎兰德烦乱不已的倒不是短信内容,而是它引发的思绪,让她想起了在晨光熹微的陡坡上看见的画面,当时还下着雪,她和奥格斯就蹲在狭窄的岩棚上,子弹在头顶上咻咻乱飞。奥格斯没穿外套也没穿鞋,随着时间过去,身子愈抖愈厉害,莎兰德也意识到他们的处境有多危急。她不但有个孩子要照顾,唯一的武器也只是一把不起眼的手枪,反观上面那些混蛋拿的却是冲锋枪。她必须来个突袭,否则她和奥格斯都成了待宰羔羊。她聆听着那些人的脚步声和他们开枪的方向,甚至于他们的呼吸声与衣服摩擦声。
但奇怪的是当她终于逮到机会时,反倒犹豫了。关键时刻,她却只顾着把一截小树枝折成一段段丢在眼前。折完以后才当着那些人的面一跃而起,并利用偷袭的一刹那,接连开了两三枪。根据以往的经验,她知道这种时刻会在心上烙下永难磨灭的印记,就好像不只是身体与肌肉绷紧神经,感觉也变得灵敏了。
每个小细节都闪闪发光,变得异常清晰,她仿佛透过相机镜头,看见了眼前景象的每一道波纹。她看见那些人眼中的惊诧与恐惧,看见他们脸上、衣服上的皱褶与不平整,也看见他们挥舞着枪乱射一通,几次都差点命中目标。
然而她印象最深刻的都不是这些,而是她眼角余光瞥见坡顶上的一个身影,那个身影本身不具威胁性,却比她开枪射击的这些人对她影响更大。那是她妹妹的身影。哪怕是远在一公里外,即便两人已经多年未见,莎兰德还是认得出来。光是她的存在已经让空气受到毒害,事后莎兰德不禁自问当时是否也该开枪射杀她。
卡米拉在那儿站得稍嫌久了些。其实她本来就不该如此大意地站在外头的岩坡上,但也许是按捺不住想亲眼看到姐姐被处决吧。莎兰德还记得自己已经半扣下扳机,胸中怒潮澎湃,但仍迟疑了零点一秒,这也就够了。卡米拉立即闪到一块岩石背后,接着一个瘦巴巴的人出现在露台上开始射击。莎兰德又跳回到岩棚上,和奥格斯一起跌落斜坡。
此时,走出拳击俱乐部,回想起这一切,莎兰德全身又紧绷起来准备迎接新的战斗。她忽然想到或许根本不该回家,而是应该出国一阵子。不过另一件事把她又拖回到书桌前;刚才淋浴时,看到卡米拉的简讯前,出现在她心眼里的画面,现在愈来愈让她念念不忘。那就是奥格斯的方程式:
N=3034267
E:y2=x3-x-20;P=(3,2)
从数学的观点看,这毫无奇特之处。可是最了不起的是奥格斯用她在印格劳随意给他的一个数字,建构了一个比她自己计算出来的还要好得多的椭圆曲线。当时男孩不愿去睡觉,她就把算式留在床头柜上,可是她既没有得到答案也没看见丝毫反应,上床时她以为奥格斯根本不了解数学的抽象概念,只是一个质因子分解的人体计算机。
不料,我的天啊……她错了。奥格斯熬夜不只是为了画画,还把她的数学表达式改得更加完美。她连靴子和皮夹克都没脱,就砰砰砰地冲进公寓,打开美国国安局的加密档案和她的椭圆曲线程序。
然后给汉娜打电话。
汉娜几乎没睡觉,因为没带药,不过饭店和四周环境还是让她心旷神怡。看到那美得令人屏息的山景,她不禁想到自己的生活变得多么狭隘。慢慢地,她开始放松自己,就连体内根深蒂固的恐惧也开始释放出来。但这可能是她自己痴心妄想。在这宛如仙境般的环境里,她也微微感到茫然失措。
曾经有一度她会踩着轻盈的脚步、自信满满地走进这样的房间:瞧瞧,谁来了。如今她却胆怯得浑身发抖,就连无比丰盛的早餐也难以下咽。奥格斯坐在她身边,无法自制地不停写着他的数列,他也不吃东西,只是不停不停地喝鲜榨橙汁。
她的新手机响了,吓了她一跳。但一定是送他们到这里来的那个女人。据她所知,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个号码,而她无疑只是想问问他们是否平安到达了。因此汉娜兴高采烈地接起电话,便开始兴奋地描述饭店里的一切有多好。对方却很突兀地打断她:
“你们在哪里?”
“正在吃早餐。”
“那就别吃了,马上上楼回房间。我和奥格斯有工作要忙。”
“工作?”
“我现在传几个方程式过去,我要他看一下。这样明白吗?”
“不明白。”
“反正拿给奥格斯看就对了,然后打电话告诉我他写了什么。”
“好。”汉娜有点不知所措。
她抓了两个牛角面包和一个肉桂卷,便和奥格斯走向电梯。
奥格斯只在开头帮了她,但这样就够了。之后她会更清楚看到自己的错误,重新改善程序。她一个小时接着一个小时心无旁骛地工作,直到天色转暗,又开始下起雪来。这时忽然间——这是她永远难以忘怀的一刻——档案发生了怪事。它崩解了。她感觉到一阵电流窜遍全身,然后往空中挥了一拳。
她找到秘密金钥,破解了档案,有好一会儿因为太过激动,几乎无法静下心来阅读。接着她开始检视内容,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也愈来愈吃惊。这有可能吗?她压根没想到会是这么爆炸性的东西,之所以会被写下来,只可能有一个原因:有人以为RSA加密算法是铜墙铁壁。殊不知那所有的肮脏事此刻就呈现在她眼前,白纸黑字。内文全是一些行话、奇怪的缩写和秘密的相关信息,可是莎兰德对这方面熟悉得很,不成问题。就在她看完五分之四的内容时,门铃响了。
她决定不予理会,八成只是邮差。但一转念想到卡米拉的短信,便在计算机上查看门口的监视器。一看当下愣住了。
不是卡米拉,而是另一个威胁她的怪物,因为手边有太多事要忙,她几乎把他给忘了。他妈的艾德老大。他和网络上的照片一点也不像,但就是他,错不了。见他一脸乖戾又坚定的神情,莎兰德开始动起大脑来。他是怎么找到她的?现在该怎么办?她能想到最好的办法就是用PGP连线把档案传给布隆维斯特。
然后她关上计算机,勉强起身去开门。
包柏蓝斯基是怎么回事?茉迪一头雾水。他最近几个星期的那张苦瓜脸不见了,好像被风给吹走了。现在的他笑眯眯,还会自得其乐地哼歌。没错,的确有不少事值得高兴。凶手落网了;奥格斯安然逃过两次谋杀活了下来;鲍德和那家研发公司索利丰之间的矛盾与关联等细节也愈来愈明朗。
但还是存在着许多问题,而且她所认识的包柏蓝斯基不是一个会无缘无故开心的人。他比较有自我怀疑的倾向,即使是在成功的时刻。她想不出他到底是怎么了,不但笑容满面地在走廊上来来去去,就连现在坐在办公室里看着旧金山警方审讯艾克华的枯燥笔录,嘴角也带着笑意。
“亲爱的茉迪,你来啦!”
她决定不对他这不寻常的热情招呼作评论,直接说重点。
“侯斯特死了。”
“唉呀。”
“这么一来,就没法得知更多有关蜘蛛会的信息了。”
“所以说你觉得他会开口?”
“至少有点机会。”
“为什么这么说?”
“他女儿一现身,他整个人就崩溃了。”
“我都不知道呢,这是怎么回事?”
“他有个女儿叫欧佳,”茉迪说,“听说父亲受伤,她就从赫尔辛基赶来了。可是当我跟她谈过,她一听说父亲企图杀死一个小孩,就抓狂了。”
“怎么抓狂?”
“她冲进去找他,用俄语说了一堆话,冲得不得了。”
“你能听懂她说什么吗?”
“好像说他干脆去死、说她恨他之类的。”
“也就是说她斥责他了。”
“对,之后欧佳跟我说她会尽一切力量协助调查。”
“那侯斯特有何反应?”
“我刚才说的就是这个。有一会儿我心想我们突破他的心理防线了,他像是整个人被击垮,眼里全是泪水。天主教有个教义说人的道德价值是在临死前一刻决定的,这我本来不大相信,但亲眼看到还真是有点感动。这个干尽坏事的男人真的崩溃了。”
“我的拉比……”
“拜托,杨,现在可别提你的拉比,听我说完。侯斯特说起他以前是个多可怕的人,我便告诉他身为基督徒,应该乘机坦白认罪,告诉我们他在替谁卖命,那一刻我相信他话已经到嘴边了。他犹豫着,两只眼睛转来转去,结果他没认罪,而是担心女儿。”
“不管女儿可能有多恨他,他确实是。我试着告诉他我们可以替他女儿申请证人保护计划,可是侯斯特渐渐陷入昏迷,接着不省人事,一个小时后就死了。”
“还有什么?”
“我们开始觉得有个人可能是超级情报员,但他失踪了,还有安德雷·赞德依然没有下落,就这些。”
“知道了,知道了。”
“我们至少在某一方面有点进展。”茉迪说,“你还记得傅萝在奥格斯那幅红绿灯的画里认出的男人吗?”
“以前当过演员那个?”
“对,他叫罗杰·温特。傅萝问了他一些背景资料,想看看他和那个孩子或鲍德之间有无关联,我想她本来也没抱太大希望。没想到罗杰好像惊吓过度,傅萝都还没开始施压,他就自己把罪行全招了。”
“真的?”
“我说的可不是什么单纯无知的事。你知道吗?卫斯曼和罗杰打从年轻时在革命剧院里就认识,下午常常趁汉娜不在,一块在托尔斯路的公寓里喝酒。奥格斯就坐在隔壁房间拼拼图,他们俩都不太理他。但是有一次,汉娜给了儿子一本厚厚的数学书本,内容显然远远高于他的程度,但他还是发疯似的翻看,还发出兴奋的叫声。卫斯曼被激怒了,从男孩手中抢过书丢进垃圾桶。奥格斯顿时抓狂,好像激动得压不住,卫斯曼踢了他好几次。”
“太过分了。”
“这只是开始而已。在那过后,奥格斯变得非常奇怪,这是罗杰说的。那孩子老是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瞪他们,有一天罗杰发现他的牛仔夹克被剪得破破烂烂,又有一天不知道是谁把冰箱里的啤酒全倒光,还砸碎所有烈酒酒瓶。最后演变成一种壕沟战,我怀疑罗杰和卫斯曼在发酒疯之余,开始针对男孩想象各种奇奇怪怪的事,甚至变得怕他。这种情形的心理层面并不容易了解。罗杰说这让他觉得自己像废物,后来他再也没和卫斯曼谈过这事。他并不想打那个孩子,但就是克制不了自己。他说这么做好像找回了自己的童年。”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太清楚。好像是罗杰有个残障的弟弟,童年时期的罗杰始终不争气,而他那个天才弟弟则是成绩优异备受称赞,无论在哪方面都很受重视。我猜罗杰可能因此心怀怨恨,说不定是下意识想报复弟弟。不然就是……”
“不然就是什么?”
“他的说法很怪。他说感觉好像是想把心里的惭愧给打出来。”
“真变态。”
“就是。最奇怪的是他忽然全招认了,好像想被抓起来似的。傅萝说他跛着脚,两眼还有瘀青。”
“怪事。”
“对吧?不过还有一件事更让我吃惊。”茉迪说。
“什么事?”
“我那老板,一个总是心事重重又爱发牢骚的老家伙,忽然变成乐天派了。”
包柏蓝斯基显得有些尴尬:“看得出来啊?”
“看得出来。”
“哦,是啊。”他支吾地说,“就是有位女士答应和我一起吃饭。”
“你该不会是恋爱了吧?”
“只是吃饭。”包柏蓝斯基说着说着竟脸红了。
艾德不喜欢做这种事,但他知道游戏规则,这就好像又回到多彻斯特,不管做什么都不能退缩。假如莎兰德想来硬的,他就跟她来硬的。他怒目瞪着她看,但没有持续太久。
她也一语不发回瞪着他。感觉像在对决,最后是艾德转移了目光。这整件事就是荒谬。这个女孩毕竟是被打败,暴露了真面目。他破解了她的秘密身份,追踪到她,现在他没带着陆战队员闯入屋内进行逮捕,她就应该心存感激。
“你自以为很强,对吧?”他说。
“我不喜欢不速之客。”
“我不喜欢有人入侵我的系统,所以我们扯平了。也许你想知道我是怎么找到你的吧?”
“我一点也不在乎。”
“是经由你在直布罗陀的公司。把它取名为黄蜂企业不怎么聪明。”
“看来也是。”
“你这么聪明的女孩,却犯了很多错误。”
“你这么聪明的男孩,却替一个很腐败的机关做事。”
“这倒是被你说中了。不过在这个邪恶的世界里,我们是必要之恶。”
“特别是因为有强尼·殷格朗这种人存在。”
他没想到会有此一说,真的没想到,但他不愿显露出来。
“你还挺有幽默感的。”他说。
“笑破人的肚皮,对吧?又杀人,又和俄罗斯国会的坏蛋联手赚大钱兼保命,真的很好笑,不是吗?”她说。
他有一刻几乎无法呼吸,再也假装不下去了。她到底从哪儿得到这些信息的?他感到晕眩。但一转念想通了:她在吹牛,这么一想脉搏速度也跟着放慢。他之所以相信她,哪怕只有一刹那,只不过是因为他自己在最低潮的时候也曾经想象殷格朗可能犯下类似罪行。但艾德比谁都清楚,这种事毫无根据。
“你别想蒙我。”他咆哮道,“你手上的资料我也有,而且比你多得多。”
“艾德,我可不敢这么说,除非你有殷格朗的RSA加密私钥?”
艾德看着她,心里暗想这不可能是真的。她绝不可能破解了密码吧?就连他掌握了这么多资源和专家,也一直认为试都不用试。
但现在她竟说……不,不可能。难道她在殷格朗的小圈子里有眼线?不对,这么解释同样很牵强。
“事情是这样的,艾德。”她重新以严峻的口气说道,“你跟布隆维斯特说只要我说出我是怎么入侵计算机的,你就会放过我。你说的可能是实话,也可能在撒谎,又或者这件事你根本没有置喙的余地。你有可能被炒鱿鱼。总之我看不出有任何理由可以相信你或是你的顶头上司。”
艾德深深吸了口气。
“我尊重你的想法。”他说,“但我是个守承诺的人。倒不是因为我有多正派,其实我是个有仇必报的人,就跟你一样,小姐。可是我要是会在关键时刻扯人后腿,也不可能活这么久。你爱信不信。只不过我可以向你发誓,你如果不老实说,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你是个硬汉,”她说,“但也是个傲慢的家伙,对不对?你得不计代价、百分之百确保我取得的资料不会传到任何人耳中。但关于这一点,我可是作好万全的准备了。你恐怕连眨个眼都来不及,我就已经把每个小细节公诸于世了。老实说我也不想这么做,但若是逼不得已,我一定会让你无地自容。”
“你只会胡扯。”
“我要是只会胡扯,也活不到现在。”她说,“我恨死了这个随时都被人监视的社会。我这一生受够了老大哥和官方机构。但是艾德,我准备为你做点事情。如果你能闭嘴,我可以给你一些信息让你的立场变得更强硬,帮助你清除米德堡里的老鼠屎。关于计算机入侵的事,我一个字也不会说,只因为这对我来说是原则问题。不过我可以帮你报复那些王八蛋。”
艾德注视着眼前这个奇怪的女人,接着做了一件让自己也惊讶不已的事。
他忽然放声大笑,一直笑到飙泪。


第三十一章 十二月二日至三日
雷文在海灵格城堡一觉醒来心情愉悦。昨天以媒体数字化为主题开了一整天的会,会后还有一场盛大餐宴,喝不尽的香槟烈酒,美中不足的是挪威《今日晚报》的一位工会代表恶意宣称赛纳“解雇的人愈多,餐宴就愈豪奢”,引发了一点冲突,最后雷文的订制礼服还溅上了红酒,不过他倒是很高兴能教训教训他,尤其还因此在半夜里把娜妲莉·佛斯弄进了饭店房间。娜妲莉今年二十七岁,性感得要命,雷文虽然醉了,还硬是在昨晚和今天早上都和她温存了一番。
现在已经九点,手机嘟嘟嘟地响,一想到有那么多事要做,这宿醉的情况对他真是有害无益。但话说回来,他在这方面是佼佼者,“卖力工作卖力玩”是他的座右铭。而娜妲莉,天哪!有几个五十岁的男人能钓上这种正妹。不过现在得起床了。歪歪斜斜走到浴室去小便时,头还晕晕的。接着就是检视自己的股票投资组合账户,每逢宿醉的早晨,这通常是个好的开始。他拿起手机,进入网络银行。
肯定是哪儿出错了,可能是他不懂的技术问题。他的投资组合现值暴跌,当他全身发抖坐在那里浏览所有资产时,突然发现一件怪事。他所持有大量的索利丰股份就像是凭空蒸发一般。进入股市网站看见到处都是同样的标题,他简直要疯了:
美国国安局与索利丰合谋杀害法兰斯·鲍德教授
经《千禧年》杂志披露,震惊全世界
他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做了什么,八成就是吼叫、怒骂、掀桌吧,只隐约记得娜妲莉醒来,问他怎么回事。而他唯一清楚知道的就是他抱着马桶吐了许久,好像怎么也吐不完。
嘉布莉已将瑞典国安局的办公桌清理干净,不会再回来了。此时她已经靠着椅背坐了一会儿,正在看《千禧年》。在她看来,第一页不像是一本揭露世纪大独家的杂志。那一页全黑、优雅、沉郁,没有照片,最顶端写着:
献给安德雷·赞德
再往下写着:
法兰斯·鲍德命案——
俄罗斯黑手党与美国国安局、美国顶尖科技公司合谋害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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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页有一张安德雷的特写。尽管嘉布莉从未见过他,却也深受感动。安德雷看起来俊美而略显脆弱。他的笑容带着好奇、犹豫,给人一种既积极热情又不自信的感觉。在报道里爱莉卡写道,安德雷的双亲都在塞拉耶佛的一场爆炸事件中丧生。她又接着说他深爱《千禧年》杂志、诗人莱昂纳德·科恩与安东尼奥·塔布齐的小说《佩雷拉先生如是说》;他梦想着轰轰烈烈的爱情与轰轰烈烈的独家。他最喜爱的电影是尼基塔·米哈尔科夫的《黑眼睛》和理查德·柯蒂斯的《真爱至上》。爱莉卡很赞赏他针对斯德哥尔摩游民所写的文章,说那是报道文学的经典。虽然安德雷痛恨那些攻击他人的人,自己却不肯对任何人口出恶言。爱莉卡继续写道:
写这篇文章时,我的双手在颤抖。昨天我们的朋友兼同事安德雷·赞德被发现陈尸于哈马比罕能的一艘货轮上。他饱受虐刑,生前痛苦万分。这份痛我将铭记终生。
但能有这份殊荣与他共事,我仍感到自豪。我从未见过比他更全心投入的记者,比他更善良的人。安德雷今年二十六岁,他热爱生命也热爱新闻事业。他想要揭发不公不义,协助弱势族群与流离失所者。他之所以遇害是因为他试图保护一个名叫奥格斯·鲍德的小男孩,本期所揭露的近代数一数二重大丑闻中,报道内容的每字每句也都在向安德雷致意。麦可·布隆维斯特就在该篇报道中写道:
“安德雷相信爱。他相信会有一个更好的世界与一个更公正的社会。面对他,我们所有人都只能自叹不如。”
这篇报道足足写了三十页,这或许是嘉布莉有生以来读过最精彩的报道文章,有时候还会眼眶泛泪,不过读到以下这段文字仍不免露出浅笑:
瑞典国安局的明星分析师嘉布莉·格兰展现了卓越的公民勇气。
新闻的基本内容很简单。强尼·殷格朗中校——位阶仅次于美国国安局长查尔斯·欧康纳上将,与白宫及国会都有密切关系——手下有一群人,利用组织所掌握到的大量商业机密为自己谋利。他还得到索利丰研发部门“Y”的一群商业情报分析师协助。
假如仅止于此,这桩丑闻在某方面还能说是情有可原。然而一旦有犯罪集团(蜘蛛会)加入,事件便自然而然依循着自身的邪恶逻辑发展了。布隆维斯特有证据证明殷格朗如何勾结声名狼藉的俄罗斯国会议员戈利巴诺夫与蜘蛛会的神秘领导人“萨诺斯”,向各科技公司窃取价值难以估计的点子与新技术,再转卖出去。不料这一切被鲍德教授发现了,导致他们丧心病狂地决定杀人灭口。这是整篇报道中最惊人的部分。美国国安局的最高长官之一明知有一位瑞典顶尖研究学者即将遭杀害,竟然不闻不问。
最令嘉布莉感兴趣的不是那些政治困境的陈述,而是人性的一面。布隆维斯特充分发挥了写作功力,他让读者领悟到自己生活在一个扭曲的世界,凡事不分大小都受到监视,凡是值钱的东西也一定会被不当夺取,她一想到就觉得毛骨悚然打哆嗦。
刚看完文章就发现有人站在门口,是柯拉芙,一身名牌服饰一如以往。
嘉布莉不禁想起之前是怎么怀疑柯拉芙泄漏调查信息的。当时在她看来柯拉芙是心虚惭愧,其实她只是对调查行动的不专业感到遗憾——至少在倪申认罪被捕后,她们有过一次长谈,而柯拉芙是这么跟她说的。
“就这样看着你走,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的遗憾。”柯拉芙说。
“万物皆有时。”
“你有什么打算吗?”
“我会搬到纽约去。我想从事人权方面的工作,而且你也知道,联合国的一封工作邀约函已经在我桌上摆了一段时间。”
“这是我们的损失啊,嘉布莉。但却是你应得的。”
“这么说你原谅我的背叛了?”
“我敢说不是所有人都原谅了,但我会把它看成是你良好品格的展现。”
“谢谢,柯拉芙。待会在记者俱乐部替安德雷·赞德举行的追悼会你会去吗?”
“我恐怕得代表政府对这整件事作个公开说明。不过今晚稍晚,我会举杯向年轻的安德雷和你嘉布莉致意的。”
亚罗娜坐在稍远处注视着惊慌场面,心里窃笑。她看着欧康纳上将穿过整个楼层,看起来活像个被霸凌的小学生,而不像全世界最强大的情报机关的首脑。但话说回来,今天国安局内所有的大人物都感觉被愚弄又可悲,当然,只有艾德一人例外。
艾德其实心情也不好。他两只手臂挥来挥去,汗流浃背,脾气暴躁,但平日的威严丝毫未减。很明显,就连欧康纳也怕他。艾德从斯德哥尔摩带回了真真正正的炸药,造成大骚动,并坚持要对组织进行彻底的大改革。局长可不会因此感谢他,八成是更想把他送到西伯利亚去——马上走而且永远不要回来。
然而他什么也做不了。走向艾德的他显得好渺小,艾德却连头也没转过去,他无视于局长就如同无视于那些他理都懒得理的可怜混蛋,一开口交谈后,欧康纳的处境也丝毫未见改善。
大部分时间艾德都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虽然亚罗娜听不见谈话内容,却猜得出他们说了什么,或者应该说是他们没说什么。她和艾德已经详谈过一回,但他绝口不提自己如何取得这些信息,而且一点也没有妥协的意思,这她尊重。
如今他似乎决定尽可能利用此情势,亚罗娜也郑重发誓要挺身维护局里的团结,假如艾德遇到任何问题,她都会给予最大的支持。她还暗自发誓,倘若嘉布莉要来的传闻属实,她会打电话去,最后再试着约她一次。
艾德并不是故意忽视局长,他只是不会因为上将站在他的桌子旁边,就中断自己正在做的事——此刻他是对手下两名管控员大吼大叫。大约一分钟后,艾德才正视他,并且说出相当友善的话,这不是为了讨好或弥补自己的冷淡态度,而是出于真心。
“你在记者会上表现得很好。”
“是吗?”上将说道,“简直像地狱一样。”
“那你可以感谢我,让你有时间准备。”
“感谢你?开什么玩笑?全世界每个新闻网站都贴出我和殷格朗的合照。我也被连坐了。”
“那就拜托你从现在起把你自己的人管好。”
“你竟敢这样跟我说话?”
“我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们现在正面临危机,安全问题又是由我负责,我可不是领薪水来表现礼貌的。”
“说话注意分寸……”欧康纳说道。
不料艾德猛然起身,壮得像头熊,也不知是想伸伸懒腰或展现权威,总之是把上司吓坏了。
“我派你到瑞典去收拾这些残局,”上将接着说道,“没想到你回来以后,一切都成了大灾难。”
“灾难本来就发生了,”艾德厉声反驳,“你跟我一样清楚。”
“那你怎么解释那本瑞典杂志刊登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都已经解释过好几百次了。”
“对,你的黑客。要我说根本纯属臆测,瞎扯淡。”
艾德答应过不把黄蜂扯进来,这个承诺他会遵守。
“那也是最高明的瞎扯淡,你不觉得吗?”他说,“那个该死的黑客,不管他是谁,肯定是破解了殷格朗的档案后泄漏给《千禧年》。这很糟,我同意,但你知道更糟的是什么吗?更糟的是我们本来有机会把那个黑客给阉了,让机密外泄到此为止,谁知道竟接获命令停止调查。你可别说你当时在努力地挺我。”
“我派你去斯德哥尔摩了啊。”
“可是你把我的人给撤了,让我们整个调查工作戛然而止。现在所有轨迹都被掩盖了,就算查出我们上了某个蹩脚小黑客的当,又有什么用?”
“用处或许不大,但我们还是可以给《千禧年》和那个叫布隆斯壮的记者惹点麻烦,这你最好相信。”
“他叫布隆维斯特,麦可·布隆维斯特。你请便吧。要是你大摇大摆进入瑞典国土,逮捕目前全世界最出名的记者,人气肯定会直线飙高。”艾德说。
欧康纳低声嘟囔了一句,便气冲冲地走了。
艾德和所有人一样心知肚明,欧康纳正在政治生命的生死关头,经不起任何鲁莽之举。而他自己则已经受够了这么卖力又卖命地工作,便大步走向亚罗娜找她闲聊。他现在想做一点无须负责的事。
“我们去喝个烂醉,把这一切乱糟糟的鸟事都忘掉。”
汉娜穿着雪靴站在艾茂城堡饭店外的小山丘上。她轻推奥格斯一下,然后看着他坐在向饭店借来的旧式木制平底雪橇上,咻地滑下坡去,到了一座褐色谷仓附近才停下来。尽管有一丝微弱的阳光,天空仍下着细雪,几乎一点风也没有。远方的山峦连天,一片开阔的旷野铺展在眼前。
汉娜从未住过这么棒的地方,奥格斯复原的情况十分良好,尤其要感谢艾铎曼的费心。但这一切并不容易。她感觉糟透了,即便是在这山坡上,她也停下两次抚着胸口。停止服用安眠药的痛苦远远超乎她的想象。到了晚上,她会像虾子一样蜷起身子躺在床上,毫不宽容地检视自己的人生,有时甚至握起拳头捶墙痛哭,咒骂卫斯曼也咒骂自己。
不过……有些时候她会有种身心涤净的奇怪感觉,偶尔还几乎觉得幸福。有时奥格斯会坐着写他那些方程式和数列,甚至也会回答她的问题,只不过都是单字和怪异用词。
至今这孩子对她来说仍是个谜。有时他会说一些数字的乘方,数字大,乘方数更大,好像以为她能听懂似的。但确实有些事情改变了,她永远不会忘记第一天在饭店房间里,她看见奥格斯坐在桌旁,顺畅无比地写出一堆冗长曲折的方程式,让她拍下来传送给斯德哥尔摩那个女人。当天深夜,她的Blackphone收到一条短信:
告诉奥格斯,密码破解了!
她从未见过儿子如此高兴又自豪。虽然她完全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也从未提起过——对艾铎曼也不例外——对她却是比什么都重要。她也开始感到自豪,无可比拟地自豪。
她开始对学者症候群产生莫大兴趣,当艾铎曼留在饭店过夜,他们经常趁奥格斯入睡后,一起讨论关于他的能力还有其他许多事情,直到深更半夜。
她不能肯定贸然和艾铎曼上床是不是好事,却也不能肯定这是不是坏事。艾铎曼让她想起鲍德。他们组成了一个非典型的小家庭:有她、奥格斯、艾铎曼,还有那个十分严格但和善的老师夏洛特·格雷贝尔,以及前来造访的丹麦数学家彦思·尼鲁普。待在这里的这段时间就是一趟深入她儿子脑袋奇异小宇宙的冒险之旅。此时当她悠闲步下积雪的山坡,奥格斯也从平底雪橇站起身来,可以说是她好久好久以来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可以成为一个好母亲,也能让自己的人生变得更美好。
布隆维斯特不明白身体怎会如此沉重,像在涉水的感觉。但外头可热闹了,简直是一场庆功宴。几乎所有的报纸、网站、电台和电视频道都想访问他,他一个邀约也没接受。以前每当《千禧年》刊登大消息,他和爱莉卡都不确定其他媒体会不会紧咬住他们,所以必须有策略性的思考,必须确保自己加入正确的联盟,有时甚至要分享独家新闻。但是,如今这一切都不需要了。
这次的新闻很顺利地自行爆发。美国的国安局长欧康纳与商务部部长史黛拉·帕克一同出席联合记者会公开道歉,也同时扫除了大众对这则新闻可信度的最后一丝疑虑。现在世界各国的社论都在如火如荼地热烈讨论这则消息曝光的后续效应与意义。
尽管闹得沸沸扬扬、电话响个不停,爱莉卡仍临时决定在办公室开个派对。她觉得他们应该暂时逃离这一切喧腾,举杯庆祝一下。第一版五万册已在前一天上午销售一空,兼有英文版的双语官方网站点击次数已高达数百万。写书邀约蜂拥而至,杂志订阅基数每分钟都在增加,想要共襄盛举的广告业者也大排长龙。
此外他们还买下了赛纳传播的股份。几天前爱莉卡已经成功谈妥交易,过程却是困难重重。赛纳的代表感受得到她势在必得,便充分利用此形势,有一度她和布隆维斯特都认为恐怕办不到了。直到第十一个小时,直布罗陀某间不知名的公司提供了丰裕资金,让布隆维斯特脸上露出一抹微笑,也让他们得以买下这些挪威人的股份。就当下的情况而言,他们谈定的买价高得离谱,但隔天刊出独家新闻后,《千禧年》杂志的市场价值一飞冲天,因此这笔投资仍算是小小的成功。他们再度恢复了自由独立,只是几乎还没时间好好享受。
在记者俱乐部为安德雷举行追悼会时,甚至有记者与摄影师紧跟着他们不放,无一不是想表达道贺之意,但布隆维斯特感觉被逼得透不过气,即使想亲切回应也力不从心。失眠与头痛继续困扰着他。
此时,也就是第二天下午,办公室里的桌椅已经过仓促重排,香槟、红酒、啤酒与外送的日式料理也都放到桌上了。人潮开始涌入,首先是员工与自由撰稿人,随后是杂志社的一些友人,其中包括潘格兰。布隆维斯特帮他走出电梯后,两人拥抱了一下。
“我们这姑娘做到了。”潘格兰眼泛泪光说道。
“她通常都可以做到的。”布隆维斯特微笑着回应。他将潘格兰安置在沙发的荣誉座上,并特别吩咐绝不能让他的酒杯见底。
能在这里见到他真好。能见到这许多新旧朋友真好。嘉布莉也来了,还有督察长包柏蓝斯基,有鉴于他们职业上的关系,加上《千禧年》又自诩为警察机关的独立把关者,或许不应该邀请他,但布隆维斯特就是希望他来。这位泡泡警官整晚都在和沙丽芙教授说话。
布隆维斯特与他们还有其他人一一干杯。他穿了牛仔裤和他最好的一件西装外套,而且一反常态喝了不少酒。但仍甩不掉那种空虚、沉甸甸的感觉,这当然是因为安德雷。安德雷始终萦绕在他脑海,这名同事差一点就应他邀请一同去喝啤酒的那一刻,深深烙印在他心里,那是多么平凡却又生死交关的一刻。他不时回想起这个年轻人,与人交谈时自然难以集中精神。
他实在受够了这些赞美与奉承——唯一令他感动的赞词是佩妮拉传来的短信:“你是真的在写作,老爸。”——目光偶尔会往大门飘去。莎兰德当然受邀了,她若出现也会是贵宾。布隆维斯特想要感谢她慷慨相助,终结了赛纳的纠纷。但不见她的踪影。难道他真以为她会来?
她所破解的机密文件让他厘清了整个事件,甚至说服了艾德与索利丰的老板戈兰特向他提供更多细节。但自那时起他只和莎兰德联络过一次,就是透过Redphone app,尽可能地访问她关于在印格劳度假小屋里发生的事情。
那已是一星期前的事,布隆维斯特不知道她对他写的文章有何看法。也许她在气他写得太夸张——她给的答案少得可怜,他也只好自己填空了。又或者她感到愤愤不平,因为他没有提到卡米拉的名字,只说是一个外号“萨诺斯”的瑞俄混血女子。再不然就是她对于他未能全面采取更强硬的态度感到失望。
谁知道呢。更糟的是检察长埃克斯壮似乎真的打算起诉莎兰德,非法剥夺自由与侵占资产则是他企图罗织的罪名。
最后布隆维斯特终于再也受不了,连声再见都没说便离开了派对。天气十分恶劣,由于无事可做,他便滑手机看短信。有道贺的,有要求采访的,还有两三个不当提案。就是没有莎兰德的只言片语。他关掉手机,拖着步伐回家,一个刚刚写出世纪大独家的人脚步竟如此沉重,着实出人意料。
莎兰德坐在菲斯卡街公寓的红色沙发上,两眼无神地望着旧城区与骑士湾。开始追踪妹妹与父亲遗留下的犯罪资产至今已一年多一点,她不得不承认在许多方面都很成功。
她找到了卡米拉,给予蜘蛛会重重一击,切断了他们与索利丰及美国国安局的关系。俄罗斯国会议员戈利巴诺夫在莫斯科受到莫大压力,卡米拉的杀手死了,她的心腹波达诺夫和其他几名计算机工程师都遭到通缉,被迫隐身。只是卡米拉还在某个地方活得好好的,事情还没结束。莎兰德只是伤了敌人的羽翼,这样不够。她阴沉着脸低头看着茶几,那上头有她的一包烟和一本尚未翻阅的《千禧年》。她拿起杂志又放下,然后又再次拿起来,读起了布隆维斯特的报道。读完最后一句之后,她瞪着他放在作者署名旁的近照看了好一会儿。接着她跳起来,进浴室化点淡妆,套上黑色紧身T恤和皮夹克后,随即走入十二月的夜色中。
她几乎冻僵了。穿这么少简直是疯了,但她不在乎。她抄近路快步往玛利亚广场方向走去,左转上斯威登堡街,走进一家名叫“旭德”的餐馆,然后坐在吧台前轮流喝着威士忌和啤酒。由于店里的顾客多半是文化界与新闻界人士,有许多人认出她来倒也不令人意外。例如吉他手约翰·诺贝,他固定为《我们》杂志写专栏,向来以目光敏锐、能留意到微小却重要的细节著称,据他观察,莎兰德不是在享受喝酒,反而像是嫌酒碍事想赶快把它解决掉。
她的肢体语言透着一种毅然决然,有位认知行为治疗师刚好坐在较内侧的一张桌子,他甚至怀疑莎兰德根本没有意识到餐厅里的任何人,她几乎没有抬头看向餐厅其他地方,就好像正准备采取某种行动。
九点十五分她付了现金,没有说一句话、没有打任何手势,便步入黑夜。
布隆维斯特不顾寒冷,闷闷不乐地缓缓走回家去。在“主教牧徽”酒吧外巧遇几个常客,嘴角才牵起一丝笑意。
“结果你到底还是没有一败涂地嘛。”那个叫亚纳还是什么的嘟囔着说。
“也许还没有吧。”布隆维斯特说。有一刻他想着不妨进去喝杯啤酒,和阿密尔聊聊。
但是心情实在太糟,只想一个人静一静,因此还是走进了住处大楼的大门。上楼时,没来由地隐隐感到不安,也许是经历了太多事情吧。他试着镇定心神,但这感觉怎么也挥不去,尤其当他发现顶楼有盏灯坏了,四下一片漆黑。
他放慢脚步,感觉到有动静。那里有光影晃动,是一道微弱的银光,看似手机的光,还能看出楼梯间站着一个鬼魅般的人影,那人身形瘦小,有一对闪亮的深色眼睛。
“是谁?”他惊恐地问。
接着他看出了是莎兰德。
他先是绽放笑颜张开双臂,却见她满面怒容,眼周泛着一抹黑气,身体仿佛蜷曲起来,一副准备发动攻击的模样。
“你在生我的气吗?”他问道。
“很生气。”
“为什么?”
莎兰德上前一步,苍白的脸上闪着亮光,他想起她的枪伤。
“因为我来找人,却没人在家。”她说道。
“这有点太不应该了,对吧?”他向她走近说道。
“我也这么想。”
“如果现在请你进去呢?”
“我应该会接受吧。”
“那么,欢迎。”他说着绽放出大大的笑容,这是好长时间以来第一次如此开怀。
外面夜空中有一颗流星坠落。
致谢
我要诚挚感谢经纪人马格达莱纳·赫德伦、史迪格·拉森的父亲埃兰德与弟弟约瓦金、瑞典出版人艾瓦·戈丁与苏珊娜·罗曼纳斯、编辑英格玛·卡尔松,以及Norstedts版权公司的琳达·伯格与凯瑟琳·默克。
此外还要感谢卡巴斯基实验室的资深安全研究员大卫·雅各比、乌普萨拉大学的数学教授安德烈亚斯、Ekot电台的挖新闻高手弗雷德里克·劳林、Outpost 24软件公司的副总迈克·拉格斯壮、作家丹尼尔·高博与林纳斯·拉松,以及曼纳彻姆·哈拉里。
当然还要谢谢我的安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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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伊丽莎白·乔治(Elizabeth George,1949—),美国推理作家,她笔下的“林尼探长”系列大受欢迎,BBC电视台曾改编成电视剧。
[2]这里提及的盖伊·塔利兹(Gay Talese,1932—)、诺曼·梅勒(Norman Mailer,1923—2007)、楚门·柯波帝(Truman Capote,1924—1984)、汤姆·沃尔夫(Tom Wolfe,1931—),均是撰写新闻报道的名家。而塔利兹所写的人物专题报道《法兰克·辛纳屈感冒了》更是广受好评,名列推动“新新闻主义”的经典作品之一。
[3]非对称式加密系统(Asymmetric Cryptography),又称公钥加密系统,使用者可通过公开的金钥对资料进行加密,再由另一位使用者根据他持有的私钥来解密,取得资料。
[4]Root是每一套Unix或Linux作业系统预设的管理者账号,权限最大,能够进入所有的资料夹。
[5]古斯塔夫·弗勒汀(Gustaf Fr?ding,1860—1911),瑞典知名诗人,曾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提名。
[6]思科网络电话内建信息显示屏幕,本体像按键式电话机,另附有显示屏幕,可呈现另一端使用者的画面,它本身也有摄影机,能撷取本地端画面,让对方看见。
[7]Linux式的思考,是指开放原始码运动的公众授权风潮,也就是开放程序的原始编码让一般大众可以自由更改、分享、使用。
[8]Blackphone是一种为了保护隐私而特制的手机,透过特殊平台把拨号信息与简讯都加密防护,让第三方无法窃听和窃取信息内容。
[9]黑帽黑客(Black Hat),在未经许可下,利用公共通讯网络,如网际网络和电话系统,登入他人系统的黑客。相对的,白帽黑客(White Hat)是指负责侦错和分析计算机保安系统的黑客。
[10]萨诺斯(Thanaos),漫威超能英雄里亦正亦邪的角色,绰号“疯狂的泰坦”,是神族一员,体能过人,又拥有读心术、念力等超能力。
[11]回文(Palindrome),不论从左到右或从右到左念起来都是一样。例句:Madam, I'm Adam.(夫人,我是亚当。)
[12]H.G.威尔斯(H.G.Wells,1866—1946),英国小说家、记者,其著作《时间机器》对科幻文类影响深远。《世界大战》描述火星人进攻,企图控制地球,人类科技落后,全然无法对抗。
[13]诺克斯堡(Fort Knox),位于美国肯德基州,是存放美国黄金的金库,同时也是陆军装甲中心,防护十分严密。
[14]零时差攻击(Zero-day Attack),黑客利用已知漏洞,在官方尚未发布软件或系统的更新、修复之前实行攻击。由于要在最短时间内进行攻击,才能得逞,因此被称为“零时差”攻击。
[15]沙盒(sandbox),模拟的计算机系统环境,以测试应用程序,多半用于恶意程序或档案的侦测,例如模拟一段很长的执行时间或特定的系统存取动作,使潜伏的恶意程序以为已经进入能够执行指令的状态,而开始活动,如此侦测系统就能判定该应用程序或档案具有安全威胁。
[16]克罗伊斯(Croesus),中亚古国吕底亚(Lydia)的末代君王。该国可能是最早使用钱币的国家,贸易相当繁荣,富强一时。到了克罗伊斯在位期间,国力进入全盛时期。
[17]模糊测试是一种检测软件或系统安全漏洞的技术,是透过随机生成的大量数据,发送给受测方,检测其反应与是否存在漏洞。
[18]渗透测试比模糊测试更为实际,通常是用专门测试软件或雇用资安专家、黑客发动模拟攻击,试图取得其管理者账号与系统的权限,借此确认受测方能否防御得了同类型的恶意行为。
[19]Tor(The Onion Router),又称洋葱路由,一种网络匿名技术,透过一层层加密与变换路径,让使用者不会被追踪到。
[20]活动目录(Active Directory),企业内部网络的身份认证系统,记载企业所属的计算机设备与使用者身份信息,凡要存取内部网络上的档案服务器和打印机,都必须通过账号、密码的验证程序才行。
[21]学者(savant),又称“学者奇才症候群”,这类人有发展过程失常、心智缺失症状,却又具有惊人的能力与才华,例如记得上千本书的内容、听过一次就能弹奏钢琴协奏曲。
[22]《雨人》(Rain Man),一九八九年奥斯卡最佳影片,描述自闭却有高强记忆力的哥哥,与分开多年的弟弟相会,并前往赌城冒险的故事。
[23]地西泮(Stesolid),是一种抗癫痫、抗焦虑药物,有放松、镇静作用。
[24]瓦萨号战船(Vasa Warship),十七世纪瑞典国王古斯塔夫二世下令建造的船舰,是至今仅存的十七世纪古战舰。
[25]一九七四年,年过三十的阿里在金沙萨挑战当时还正年轻有力的世界拳王福尔曼,以技巧与积分赢回拳王宝座,令许多人跌破眼镜。
[26]蒙博托(Mobutu Sese Seko,1930—1997),曾任刚果共和国的总统,在任期间贪污腐败严重。一九九七年刚果内战中被推翻,出逃后死于摩洛哥。
[27]视界线(event horizon),天文物理学名词。原指视界线内的信息因无法克服黑洞重力,传递不到外界。这里是转喻超级人工智能出现之后的事会远远超乎我们的预测及想象。
[28]照相记忆(photographic memory),短时间内就能记住影像、声音或物体形貌的能力。
[29]艾萨克·辛格(Isaac Bashevis Singer,1902—1991),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使用意第绪语写作,文中提到的《卢布林的魔术师》主角和包柏蓝斯基一样是个犹太人。
[30]奥本海默(Julius Robert Oppenheimer,1904—1967),美国物理学家,负责主持研发与制造原子弹的曼哈顿计划。整个计划就在位于新墨西哥州沙漠的洛斯阿拉莫斯实验室进行。
[31]弗诺·文奇(Vernor Vinge,1944—),已从圣地亚哥大学退休的数学、信息科学教授,同时也是科幻作家,曾得过科幻小说大奖雨果奖。
[32]这里指的是阿西莫夫设定的机器人三定律(Three Laws of Robotics):不得伤害人类、服从人的一切命令,以及在不违反前面两者的情况下,保护自己的存在。
[33]库兹韦尔(Ray Kurzweil,1948—),美国作家、发明家,曾发明盲人阅读机、光学字符识别软件等。他同时也是奇点大学的创办人之一,该机构的目标是募集顶尖人才,以先进科技处理现实难题。
[34]射月计划(moonshoot),由谷歌公司的秘密实验室Google X负责主持的计划,目标是集结世上顶尖聪明人士,共同解决各种重大难题,现有研发重点包括无人自动驾驶机、太空电梯等计划。
[35]葛丽泰·嘉宝(Greta Garbo,1905—1990),瑞典国宝级女明星,曾演出《安娜·卡列妮娜》《茶花女》等名片,获得四次奥斯卡提名。
[36]此处提及的三人依序为卡斯帕罗夫(Garry Kasparov,1963—)、马格努斯·卡尔森(Magnus Carlsen,1990—)、鲍比·费雪(Bobby Fischer,1943—2008),均为西洋棋世界冠军。
[37]尤蒂·波尔加(Judit Polgár,1976—),匈牙利女棋手,十五岁出道以来一直参加男子比赛,获得男子国际特级大师称号。
[38]波兰开局(Polish gambit),西洋棋开局的一种,是挪动己方士兵,开路给皇后移动。
[39]犹大是背叛耶稣的门徒,他以亲吻耶稣脸颊的方式让前来逮捕的官兵知道一群人当中谁才是耶稣。
[40]茶党(Tea Party),是与美国共和党立场接近的一个右派激进政治团体,二〇一三年曾因反对奥巴马的医改政策而阻挡预算案,导致美国政府关门十六天。
[41]埃里希·玛利亚·雷马克(Erich Maria Remarque,1898—1970),德国小说家,他的半自传作品《西线无战事》被译成十多种语言,成为反战经典。
[42]Redphone是一款加密的语音呼叫应用程序。Threema是加密的即时消息应用程序,用户可以发送多媒体、语音信息和文件。
[43]Pretty Good Privacy,让人可以安全交换文件档案的加密工具。若没有经过金钥解密,加密的文件就只呈现出乱码。
[44]依序为西尔维娅·普拉斯(Sylvia Plath,1932—1963),美国女诗人,曾获得普立兹奖,知名作品为《瓶中美人》;博尔赫斯(Jorge Luis Borges,1899—1986),阿根廷作家、诗人,影响欧美文坛甚深;托尔金(J.R.R.Tolkien,1892—1973),英国奇幻小说大师,知名作品为《魔戒》《霍比特人》。
[45]博尔特(Usain Bolt,1986—),牙买加短跑选手,人称“闪电侠”。二〇一二年伦敦奥运的百米纪录是九秒六三。
[46]阿里斯托芬(Aristophanes,前446—前385),希腊喜剧作家,知名作品是描述女性以不做爱来阻止男人参战的《利西翠妲》。
[47]技客(geek),原指擅长研究、不太会交际的人,近年意义转为指称科技鬼才、计算机技术高超的人物。
[48]安利科·彭别里(Enrico Bombieri,1940—),意大利数学家,曾获得号称数学界诺贝尔奖的菲尔兹大奖。
[49]魔术师(Mandrake the Magician)与幻影侠(Phantom)的作者同为李·福尔克(Lee Falk,1911—1999),而魔术师曼德雷克被认为是第一个出现在报章上且广为人知的超级英雄。
[50]斯德哥尔摩市斯鲁森区连接索德马尔姆区的快速通道,最早兴建于一八八一年,但基于安全考虑已在二〇一〇年关闭。
[51]埃弗特·陶布(Evert Taube,1890—1976),瑞典作家、吟游诗人,他的作品在北欧广受喜爱与流传。
[52]提洛尔帽(Tyrolean),欧洲农夫常用的毡帽,帽檐窄、凹顶,帽子会绑上有色细带,带子上还插一支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