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达将门上了两道锁。这没什么奇怪,她这般处境的女子是该采取所有必要的防范措施,但安德雷仍感到不安,只是他将原因归咎于公寓本身,总之他试着说服自己这么相信。这里全然不像他预期的样子,这真的是她某个女性友人的家吗?
床很宽,但不特别长,床头床尾都是亮晶晶的铁格栅。床罩是黑色的,让他联想到棺材,还有墙上挂的裱框相片他也不喜欢,拍的大多是手持武器的男人。整个地方散发着一种贫乏、冰冷的感觉。
但话说回来,很可能只是他太紧张而夸大了,或者是想找借口离开。男人总想逃离自己所爱——唯美主义作家王尔德不是说过类似的话吗?他注视着琳达。他这一生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此时她正朝他走来,那一袭紧身洋装更衬托出她的婀娜多姿。她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说道:“你是不是想回家了,安德雷?”
“我的确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我明白。”她吻了他,接着又说,“那么你当然得回去继续工作了。”
“那样或许是最好的。”他低声说道,这时她已整个人紧贴上来吻他,激动得令他无力抗拒。
他回应了她的吻,两手抱住她的臀,她猛力朝他一顶、一推,他重心不稳往后倒在床上,有那么一瞬间忽然觉得害怕。但转眼看见了她,她依然带着温柔的微笑,他暗忖:她只不过是玩得稍微狂野一点罢了。她是真的想要他,不是吗?她当下就想和他做爱,因此他任由她跨坐在自己身上、解开他衬衫的扣子、指甲刮划过他的腹部,同时眼中闪着光芒,包裹在洋装内的丰满胸部剧烈起伏着。她张开了嘴,一道唾液顺着下巴流下,接着低声说了一句话他没听清。“现在,安德雷,”她再次低声说:“现在!”
“现在?”他犹疑地重复她的话,并感觉到她在撕扯他的裤子。她的大胆超乎他预期,技巧之纯熟、表现之狂野淫荡更是他前所未见。
“闭上眼睛,静静躺着别动。”她说。
他照做了,耳边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知道她在弄什么。随后又听到喀喇一声,感觉有什么金属套住手腕,这才察觉自己被铐起来了。他想反抗,因为实在不太喜欢这类事情,只是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他的手铐在床头架,看似十分熟练。然后再用绳子绑住他的双脚,并用力拉紧。
“轻一点。”他说。
“放心。”话虽如此,他却不喜欢她那眼神。这时她用严肃的声音说了一句话。肯定是他听错了吧。“什么?”他问道。
“我要用刀割你,安德雷。”她说着往他嘴上贴了一大块胶布。
布隆维斯特努力劝自己别担心。安德雷怎么会出事呢?除了他和爱莉卡,谁也不知道他参与了保护莎兰德与男孩、不让他们曝光的行动。对于两人所在之处的信息,他们一直非常谨慎,比处理其他部分都要谨慎许多。可是……他怎会没有消息的呢?
安德雷不是一个会忽略手机的人。相反地,每当布隆维斯特来电,他总会在第一声铃响就接起来。但现在竟完全联络不上他,这不是很奇怪吗?又或者……布隆维斯特再次试图说服自己,安德雷因为忙着工作而忘了时间,或者最糟的是他丢了手机。很可能只是因为这个,但毕竟……在这么多年后卡米拉忽然又出现了。这里头一定有蹊跷,再说包柏蓝斯基是怎么说来着?
“活在这个世界里,必须疑神疑鬼。”
布隆维斯特拿起床头柜上的电话,又打给安德雷,这次还是没接,于是他决定吵醒新同事埃米,他就住在瓦萨区红山一带,离安德雷家很近。埃米听起来意兴阑珊,但仍答应立刻上安德雷家看看他在不在。二十分钟后他回电了,说是在安德雷家猛敲了好一会儿的门,他肯定不在家。
布隆维斯特随即换了衣服出门,匆匆走过风雪肆虐、空无一人的索德马尔姆区,来到位于约特路的杂志社。他心想,运气好的话,就会发现安德雷睡在沙发上。他已经不止一次在工作时打盹而没听到电话响。原因应该就这么简单。但布隆维斯特却愈来愈不安。当他打开门、关闭警报器时,没来由的打了个寒颤,像是害怕看到什么凄惨景象,不料四下搜寻后发现毫无异状。他的加密电子邮件上的信息,全都依事先约定仔细删除了。一切看似正常,但办公室那张沙发破旧空荡一如既往,并无安德雷躺卧的身影。布隆维斯特在沙发上坐了片刻,陷入沉思,然后再次打电话给埃米。
“埃米,”他说,“真对不起,大半夜的一直吵你。不过这整件事不由得我不多想。”
“我明白。”
“我总觉得刚才提到安德雷的时候,你的口气好像有点紧张。你有什么事没跟我说吗?”
“全都是你已经知道的事。”埃米说。
“什么意思?”
“我是说我也和资料检验局的人谈过了。”
“什么叫你也谈过了?”
“你是说你没有……”
“没有!”布隆维斯特打断他的话,只听到埃米在电话另一头的呼吸声变得沉重。出大问题了。
“说吧,埃米,长话短说。”他说。
“就是……”
“怎么样?”
“我接到资料检验局的一位李娜·罗勃森来电。她说和你谈过了,也同意在目前的情况下,提升你计算机的安全层级。但之前好像给了你错误的建议,她担心防护不足,所以她说想要尽快联络为你处理加密信息的人。”
“那你怎么说?”
“我说我对这件事一无所知,只是看安德雷用过你的计算机。”
“所以你要她和安德雷联络。”
“当时我人刚好在外面,就跟她说安德雷可能还在办公室,她可以打到办公室找他。就这样。”
“拜托,埃米。”
“可是听她的口气真的……”
“我不管她的口气怎样。但愿你跟安德雷说了这件事。”
“我是没有马上说。我现在也和所有同事一样,工作量太大了。”
“但你后来告诉他了。”
“我还没找到机会,他就出去了。”
“所以你就打电话给他。”
“当然,还打了好几次。可是……”
“怎么样?”
“他没接。”
“好吧。”布隆维斯特口气冰冷地说。
他挂断后改拨包柏蓝斯基的号码,打了两次,督察长才接起。布隆维斯特别无选择,只能全盘托出——除了莎兰德和奥格斯的所在地之外。
接着打给了爱莉卡。
莎兰德睡着了,但仍随时保持机动,皮夹克和靴子都没脱,衣冠整齐。她一直是睡睡醒醒,要不是因为风声呼号,就是因为奥格斯连睡觉都会发出呻吟。但每次到最后她还是会再度入睡,否则也会打起盹来,进入短暂却出奇真实的梦境。
这次她梦见父亲在殴打母亲,甚至能感受到童年那股已然久远却仍强烈的怒气,甚至强烈到让她又惊醒过来。三点四十五分,她和奥格斯写满数字的纸张仍安放在床头柜上。外头下着雪,但风暴似乎已经平息,没有一点不寻常的声响,只有从树梢呼啸而过的风声。
不过她感到不安,起初以为是刚才做的梦像一张细密的网笼罩着房间,一回神便打了个哆嗦。旁边的床是空的,奥格斯不见了。她立刻无声无息地跳下床,从地上的袋子里一把抓起贝瑞塔手枪,悄悄溜进邻接露台的大厅。
下一刻她才松了一口气。奥格斯就坐在桌边,不知忙些什么。她直接越过他的肩头去看,以免惊扰他,结果发现他不是在作新的质因数分解,也不是在画新的挨打景象。这回他画的是倒映在衣橱镜子里的棋盘方格,上方隐约可见一个人影,带着威胁伸出一只手来。凶手逐渐成形了。莎兰德淡淡一笑,随即退去。
回到房间后她坐在床上,脱去毛衣、卸下绷带,检视枪伤。伤口状况不太好,感觉也仍虚弱。她又吞了两颗抗生素,试着休息一下。本来说不定还能稍微再睡一会儿,但她模模糊糊觉得在梦里见到了札拉和卡米拉,紧接着又好像感觉到什么。外头有只鸟在鼓翅。她可以听到厨房里奥格斯的粗重呼吸声。她正打算下床,一声尖叫划空而过。
布隆维斯特在清晨时分离开办公室,准备搭出租车前往大饭店时,仍无安德雷的消息。他再一次想说服自己,是他反应过度了,安德雷可能随时会从某个朋友家打电话来。但忧虑挥之不去。他隐约意识到又开始下雪了,人行道上遗留了一只女鞋。他拿出三星手机,用Redphone app打给莎兰德。
莎兰德没接,这令他更加不安。他又试了一次,并透过Threema app传送一则短信:“卡米拉在找你,马上离开!”这时他拦下一辆从贺钱斯街驶来的出租车,司机对上他眼神时吓了一跳。那一刻的布隆维斯特流露出一种坚决而危险的神情,更糟的是司机有意攀谈,他却不予理会,径自坐在阴暗的后座,发亮的双眼中满是担忧。
斯德哥尔摩市区冷冷清清。风雪缓和了,但海上依然白浪滔滔。布隆维斯特望向另一侧的大饭店,犹豫着是否干脆就别管和尼丹姆先生见面的事,直接去找莎兰德,不然至少也安排一辆警车过去。不行,没有事先警告她之前不能这么做。要是再次泄密,后果不堪设想。他又打开Threema app写短信:“需要我求救吗?”
没有答复。当然不会有答复。他付了车钱,下车,心事重重。他推开旋转门进入饭店时是凌晨四点二十分,早到了四十分钟。他做事从来没有提早四十分钟过。但他心急如焚,将手机交给柜台前,打了通电话给爱莉卡,要她试着找到莎兰德,并与警方保持联系。
“要是有任何消息,就打到大饭店,转接尼丹姆先生的房间。”
“他是谁?”
“想见我的人。”
“在这个时候?”
艾德住六五四号房。门打开后,眼前站着一个汗臭淋漓、怒火冲天的男人。他与钓鱼照中那名男子的相似度,大约就如同一个宿醉的独裁者与其经过美化的雕像。艾德手里端着一杯酒,脸色阴沉、满头乱发,有点像只斗牛犬。
“尼丹姆先生。”布隆维斯特说道。
“叫我艾德,”艾德说,“很抱歉这么一大早就把你拖到这里来,但事态紧急。”
“看起来也是。”布隆维斯特冷冷地说。
“你知道我想找你谈什么吗?”
布隆维斯特摇摇头,往沙发上坐下,旁边的桌上摆了一瓶琴酒和几罐小瓶装的舒味思通宁水。
“当然了,你怎么会知道呢?”艾德说,“但话说回来,像你这种人却也难说。我调查过你。你应该要知道我最讨厌拍人马屁,嘴里会留臭味,不过你算是你们这一行的佼佼者,对吧?”
布隆维斯特勉强一笑,说道:“能不能直接说重点?”
“别紧张。我会说得一清二楚。你应该知道我在哪里工作。”
“不太清楚。”他老实地说。
“在迷宫,信号情报城。我在一个被世人唾弃的地方工作。”
“美国国安局。”
“答对了。你知不知道招惹我们是多愚蠢的事?你知不知道?”
“我明白得很。”他说。
“那你知不知道我认为你女朋友的最后归宿其实在哪里?”
“不知道。”
“监狱。要待一辈子!”
布隆维斯特尽可能露出平静、从容的微笑,其实脑中思绪转得飞快。莎兰德侵入美国国安局的计算机了吗?光是这么一想就把他吓坏了。如今她不只在逃避杀手的追杀,连美国的情报突击队也要倾巢而出来对付她吗?这听起来……听起来如何呢?听起来太不可思议了。
莎兰德的特质之一就是采取行动前,一定会仔细分析后果,不会贸然行事,哪怕只要有任何一丝被抓的可能,就会停手。所以,他实在无法想象她会如此愚蠢地冒险。的确,她有时候会让自己身陷险境,但那必然是权衡过利害得失的决定。他不肯相信她侵入了美国国安局系统,最后只落得这样的下场:成为此时站在他眼前这头暴躁乖戾的斗牛犬的手下败将。
“我认为你话说得太快了。”他说。
“你就继续做梦吧,老兄。但你也听到我刚才用了‘其实’两个字,很好用的字眼哦?可以有各种意思。其实我早上是不喝酒的,但现在手上却拿着酒杯,哈哈!我的意思是如果你答应帮我一两个忙,你女朋友也许就能摆脱困境,安然无事。”
“我听着。”他说。
“好极了。不过你得先向我保证,不会把我当成报道的消息来源。”
布隆维斯特诧异地看着他,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你是什么告密者吗?”
“拜托,不是,我是一条忠心的老猎犬。”
“但你不是正式代表美国国安局。”
“你可以说我目前有自己的计划,有点像是办私事。所以,怎么样?”
“我不会引述你的话。”
“太好了。我还想确保一件事,我接下来要跟你说的话不能传到第三人耳中。你也许会觉得奇怪,我干吗向一个调查记者透露天大的消息,却又不许他泄漏半个字?”
“好问题。”
“我有我的理由。而我相信你——别问我为什么。我敢打赌你想保护你女朋友,而且你认为整件事的重点在其他地方。关于这点我说不定也能帮上忙,假如你准备要合作的话。”
“这还有待观察。”布隆维斯特态度强硬地说。
“好吧,几天前我们的内部网络NSANet出现了资安漏洞,这件事你知情吧?”
“多少知道一点。”
“NSANet是在九·一一事件之后建立的,目的是增进我们国内各情报系统与其他英语系国家——也就是所谓的‘五眼联盟’——之间的协调运作。这是一个密闭系统,有专属的路由器、入口网站与桥接器,与其他的国际网络完全隔绝。我们通过卫星与光纤电缆从这里管理我们的信号情报,这里也是我们的大数据库,储存了机密的分析资料与报告——从最不敏感的莫瑞级文件,一直到连美国总统都不能看的温布拉最高机密。这个系统的运作中心在得州,老实说还真愚蠢,不过它终究是我的宝贝。告诉你吧,麦可,我可是拼了老命才创造出它来,没日没夜辛辛苦苦才有的成果,所以我不许哪个王八蛋滥用它,更别说是侵入了。只要稍有异常就会启动警报铃,另外还有一大票独立作业的专家在监控这个系统。如今,只要干了什么事就不可能不在网络上留下足迹,至少理论上是这样。一切都会被记录下来经过分析,应该不可能按了哪个键却没有启动通报功能,但偏偏……”
“有人做到了。”
“对,也许我本来可以心平气和地接受这个事实。计算机总会有漏洞弱点,也总是有进步的空间。漏洞能让我们随时提高警觉。但问题不在于她成功侵入,而在于她的做法。她侵入我们的服务器,建立了一个进阶的桥接器,利用我们的一个系统管理员进入内部网络。如果光是这样,手法真是漂亮得没话说。但不止如此,事情没这么简单。后来这个贱人把自己变成了幽灵使用者。”
“变成什么?”
“幽灵。她到处飘来飘去,谁也没发现。”
“你的警铃没响?”
“那个该死的天才安装了一种我们从未见过的木马病毒,要不然系统早就发觉了。那个恶意程序不断地将她的身份升级,她的使用权限愈来愈大,吸收了许多高度机密的密码与代号,并开始连接、比对记录与数据库,然后忽然就……搞定了!”
“什么搞定了?”
“她找到了她要找的东西以后,就不想再当隐形人,她想让我们看看她的发现,直到这个时候,我的警铃才在她想让它响的时候响了。”
“她发现了什么?”
“发现了我们的虚伪,我们的两面手法,所以我才会跟你坐在这里,而不是一屁股坐定在马里兰州,派出海军陆战队来追捕她。她就像小偷,闯空门却只是为了揭发这个家里早已堆满赃物,我们一发现之后,她就变得非常危险,危险到有几个高层想放过她。”
“但你不想。”
“我不想。我想把她绑在灯柱上活活抽死。可是我没别的选择,只能放弃追踪,麦可,这真的让我很火大。我现在看起来也许很平静,但你没看到我当时……妈的!”
“你都气疯了吧。”
“没错,所以我才会等不及天亮就把你找来。我必须在黄蜂逃出国以前抓到她。”
“她为什么要逃?”
“因为她干完这件疯狂事以后又干了一件,不是吗?”
“我不知道。”
“我想你知道。”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认为她就是你的那个黑客?”
“这个嘛,麦可,这正是我现在要告诉你的。”
但他没有说下去。
房间电话响了,艾德立刻接起。是柜台要找布隆维斯特,艾德将话筒递了过去。他很快便猜到布隆维斯特得知惊人的消息,因此当这位瑞典记者随口胡乱道了个歉后夺门而出,他并不讶异。不过艾德可不会让他轻易脱逃,于是他也抓起外套追了上去。
布隆维斯特有如短跑选手般急速奔过走廊。艾德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倘若与黄蜂、鲍德一事有关,他希望自己也能在场。他有点追不上——布隆维斯特太过心急等不了电梯,直接就冲下楼梯。等艾德气喘吁吁跑到一楼,布隆维斯特已经拿出手机,聚精会神地打起另一通电话,一面跑出旋转门到马路上去。
“怎么回事啊?”艾德见布隆维斯特打完电话打算拦出租车,如此问道。
“一堆问题!”布隆维斯特说。
“我可以开车送你。”
“可以才怪。你刚才在喝酒耶。”
“至少可以开我的车。”
布隆维斯特这才放慢脚步,转身面向艾德。
“你想做什么?”
“我想和你互相帮助。”
“你的黑客你得自己抓。”
“我已经没有抓任何人的权限。”
“那好,车在哪儿?”
艾德租来的车停在国立博物馆附近,两人一同跑过去时,布隆维斯特匆匆解释了一下,说现在要前往斯德哥尔摩群岛的印格劳岛,他会在上路后问问该怎么去,而且不打算遵守时速限制。
第二十六章 十一月二十四上午
奥格斯发出尖叫,就在同一时间莎兰德听到脚步声,是屋侧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她抓起手枪跳起身来,虽然感觉很糟,却不予理会。
当她冲到门口,看见露台上出现一个高大的男人,一度以为自己占了刹那的先机,不料那人并未停下来打开玻璃门,而是直接冲破玻璃,用手中的枪射向男孩。
莎兰德随即反击,又或者她本来就开枪了,她也不知道。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朝那个男人跑去,只知道自己用大到令人失去知觉的力量冲撞他,此时两人一起倒在方才男孩所在的圆桌旁边,她就压在他身上。她一秒也没犹豫就狠狠给了他一记头槌。
由于用力过猛,她整个头颅嗡嗡鸣响,起身时摇摇晃晃,房间在旋转,她的衣服上有血。又挨子弹了吗?她无暇细想。奥格斯人呢?桌边没人,只有一桌的铅笔、画、蜡笔和质数演算。他到底跑哪儿去了?她忽然听到冰箱旁边有唉哼声,没错,正是他,两膝屈起靠在胸前坐着,全身发抖。刚才想必是正巧来得及扑到地上。
莎兰德正想冲上前去,听到外头又有了令人担忧的声响,是人声和树枝的噼啪声。有其他人正在靠近,没时间了,他们得离开此处。她迅速在脑中想象一下四周地势后,奔向奥格斯,喝道:“我们走!”奥格斯没有动。莎兰德一把将他抱起,痛得脸都扭曲了。每个动作都痛。但他们就是得走,奥格斯想必也理解到这一点才会从她手中挣脱。于是她跃向圆桌,抓起计算机和奥格斯的外套后直奔露台,从躺在地上那个男人身边经过时,他颤颤晃晃地撑起身子,想去抓跟随在她身边的奥格斯的腿。
莎兰德本想杀了他,但念头一转只是狠踢他的喉咙和肚子,并将他的武器丢到一旁,然后带着奥格斯穿越露台,跑下陡峭岩坡。但是她蓦地想到了画。刚才没看到男孩已经画了多少,是不是应该回去拿?不行,其他人随时会到,他们得马上走。可是……那幅画也是一项武器,更是这番疯狂局面的起因。因此她将奥格斯和计算机留在岩棚上,这地方是她前一晚发现的,然后自己往回爬上斜坡,回到屋内在桌面翻找。一开始没看见,到处都只有那个混蛋卫斯曼的素描,和一排又一排的质数。
不过有了,找到了,只见棋盘方格与镜子上方已多出一个浅淡人像,额头上有一道清晰的疤痕,这时莎兰德轻而易举就认出来了。他正是在她眼前倒地不起、出声呻吟的男人。她连忙拿出手机拍照,传给包柏蓝斯基和茉迪,甚至还在纸张最上头匆匆写了一行字。但片刻过后她发觉自己做错了。
他们已经被包围。
莎兰德发送了两个字到他的三星手机,也同样传给了爱莉卡:“危急。”这几乎已无误解空间,莎兰德是不会让人误解的。不管布隆维斯特怎么看,这则信息都只可能有一种意思:她和奥格斯被发现了,最糟的是现在恐怕已经遭到攻击。经过史塔兹戈登码头时他将油门踩到底,一下便上了瓦姆多路。
他开的是全新的奥迪A8,艾德就坐在旁边。艾德沉着一张脸,偶尔在手机上发短信。布隆维斯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让他跟来——或许是想看看这个人对莎兰德知道多少,又或者还有其他原因。说不定艾德可以派上用场。反正无论如何,情况都不会因为他而更糟。此时警方已获得通报,但他怀疑他们能否来得及迅速组成小队,尤其是他们对于信息不足一事仍抱有疑虑。爱莉卡一直是中心点,负责让所有人互相保持联系,也是唯一知道路线的人。不管能得到什么样的帮助,他都需要。
就快到丹维克桥了,艾德不知说了句什么,他没听到,他在想着其他事情。他想到安德雷——他们把他怎么了?他为什么就不跟他去喝一杯呢?布隆维斯特试着再打一次电话给他,也试着打给莎兰德。但都没人接。
“你想知道我们对你那个黑客了解多少吗?”艾德问。
“好啊……有何不可?”
谁知这次还是没聊成。布隆维斯特的手机响了,是包柏蓝斯基。
“希望你明白事情过后我们得长谈一番,而且必定会涉及法律层面。”
“我听到了。”
“不过我打这通电话是要给你一些信息。我们知道莎兰德在四点二十二分还活着。她发短信给你是在这之前或之后?”
“之前,一定是之前。”
“好。”
“你怎么能这么确定时间?”
“她传来一样非常有意思的东西。是一幅画。麦可,我不得不说这超乎我们的期望。”
“这么说她让那孩子画出来了。”
“是啊。如果要拿这个当证物,我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技术性的问题,也不知道聪明的辩方律师会提出什么样的抗辩,但依我之见,画里的人毫无疑问就是凶手。栩栩如生得太不可思议了,还是同样地精准神奇。事实上,在纸张最底下还写了一个方程式,不知道与本案有无关联。不过我把孩子的画传给国际刑警组织了,如果他们的数据库里有这个人的档案,他就完了。”
“你也要把画发给媒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