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兰德在瑞典中部一家报社的电子报上,看见一篇令人瞠目结舌的文章。她读了三遍后关上电脑,点了根烟,坐在窗边坐椅的宜家家居软垫上,气馁地望着外头的灯光。

“她是双性恋。”

儿时玩伴说道。

因涉及三屍命案而遭追缉的二十六岁女子,据说性情古怪而内向,极难适应学校生活。尽管多次尝试让她加入,她始终是圈外人。

“她显然有性认同的问题。”她少数亲密的同学之一约翰娜回忆道。

“很早就能明显看出她与众不同,而且是双性恋。我们都很担心她。”

文章继续描述一些这个约翰娜记得的片段。莎兰德不禁皱起眉。她既不记得这些片段,也不记得有个亲密友人叫约翰娜。事实上,她压根想不起有任何人能称为她的密友,或有任何人曾在她就学期间试图拉她加入某个团体。

文中并未注明这些事情发生的时间,但她十二岁就休学了,也就是说这位担心她的童年友人想必早在莎兰德十岁,也可能十一岁时,便发现她的双性恋倾向。

在上星期如潮水般涌出的荒谬文章当中,引述约翰娜的这篇对她的打击最大。这虚构得太明显了。撰稿记者若非碰上了渲染狂,就是自行捏造。她默记下记者的名字,加入将来要调查的名单当中。即便是以“社会的失败”或“她始终未得到该有的帮助”等等标题批判社会、内容也较正面的报导,也无法撼动她目前身为“全民公敌”的地位--一个因一时失去理智,连续谋害三名令人敬重的公民的杀人犯。

莎兰德颇为入迷地读着这些诠释她人生的文章,并发觉大众的了解有个明显的漏洞。虽然媒体似乎能毫无限制地取得她一生中最机密的细节,却完全忽略了发生在她十三岁生日前夕的“天大恶行”。被公开的资料从她上幼稚园到十一岁,中间跳过去,接着又从十五岁离开精神病院后接下去。

警方调查小组里面一定有人向媒体提供信息,却不知为何缘故,决定隐瞒包括了“天大恶行”的那一部分。她十分诧异。因为假如警方想强调她有作恶的倾向,那么她档案中的这份报告应该是截至目前最具杀伤力的。她正是因此被送入圣史蒂芬。

复活节星期日,莎兰德开始更密切注意警方的调查动作。将媒体资料经过筛选后,她已大致了解参与的成员。检察官埃克斯壮是初步调查的负责人,通常也是记者会上的发言人。真正的调查组长则是刑事巡官包柏蓝斯基,这个男人有点太胖,对媒体发言时,老穿着一套不合身的西装站在埃克斯壮旁边。

几天后她确认茉迪是组上唯一的女性探员,毕尔曼的死便是她发现的。她还注意到法斯特和安德森的名字,却完全忽略了霍姆柏,因为所有文章都没提到他的名字。她在电脑上为每个组员建立了一个文件夹,并开始填入资料。

有关警方调查进展的资料当然是存在调查探员使用的电脑内,而他们的资料库也必定是存放在警察总局的伺服器。莎兰德知道要入侵警局内部网路异常困难,但也绝非不可能。她就曾经成功过。有一回,在替阿曼斯基执行任务时,她摸索出警方内部网路的架构,并评估入侵刑事记录加以篡改的可能性。当她试图从外部入侵时,彻底失败了--警方的防火墙太过精密,还设了各式各样的陷阱,一不小心便可能招惹注意对自己不利。

警方的内部网路是相当先进的设计,它有专属的线路,阻绝了与外界及网际网路本身的连结。换句话说,她需要的最好是一个正在查她的案子、有权进入网路的警员,否则便退而求其次--让警方内部网路以为她拥有权限。就后者而言,幸好警方的资讯防护专家留下了一个漏洞。全国各地的警局都会上连到这个网路系统,其中有几个是地方的小单位,不仅夜里没有人员留守,也经常没有警铃或安保人员巡逻。韦斯特罗斯郊区的隆维警所便是一例。该警所与公共图书馆及地区社会福利部位於同一栋大楼,面积约一百三十平方米,白天所里有三名警员。

那一次,莎兰德没能入侵系统,进行当时的调查工作,但她认为若能投入一点时间与精力取得通行权限,或许能对未来的调查有所帮助。她想尽各种方法,最后到隆维图书馆申请暑期打工。她利用打扫的休息空档,只花了十分钟便从地图部门拿到整栋大楼的详细蓝图。她有大楼的钥匙,但当然不包括警所的钥匙。不过她发现夏天夜里为了散热,四楼洗手间的窗户都不关,从那里很轻易就能爬进警所。警所的巡逻任务外包给一家安保公司,每晚大概巡查一次,顶多两次。可笑。她约莫花了五分钟,便在所长的桌垫底下找到使用者名称与密码,接着则是一夜的尝试探索,以便了解系统的架构并确认他有哪些通行权限,又有哪些是超出地方单位的权限之外。同时她还额外取得两名当地警员的使用者名称与密码,其中一人是三十二岁的玛莉亚·奥托森,莎兰德从她的电脑得知这位女警最近请调到斯德哥尔摩担任反诈骗组探员,而且获准了。这个奥托森可让莎兰德中了大奖:她竟然将自己的戴尔个人笔记本电脑放在没有上锁的抽屉里。原来奥托森是用专属的个人电脑办公,太好了!莎兰德启动电脑,插入存有Asphyxia 1.0程式--她的间谍软体的最初版本--的光碟,将软体下载到两个地方,一个融入微软浏览器正常运作,另一个则放进奥托森的通讯录做备份。莎兰德认为即使奥托森买了新电脑,也会将通讯录复制过去,说不定几星期后当她就任新职,还会将通讯录复制到斯德哥尔摩反诈骗组的电脑上。莎兰德也将软体灌入警员们的台式电脑,以便从外面蒐集资料,而且只要窃取他们的认证码,她就能篡改刑事记录了。然而这么做必须非常谨慎。警方的资讯防护组作了设定,假如有任何地方警员在下班时间登入系统,或是修改次数急剧增加,电脑会自动发出警报。如果她企图搜寻地方警员通常不会参与的调查行动的资料,便可能启动警报系统。

过去一年来,她和骇客夥伴“瘟疫”合作试图掌控警方的IT网路,不料困难重重,最后不得不放弃,但在这个过程中却也累积了近百个现有的警员认证码,可以随意借用。

这是“瘟疫”所作的突破,因为他成功地入侵警方资料防护组组长的家用电脑。此人是在公家单位服务的经济学家,没有深厚的IT知识,笔记本电脑上却有丰富资讯。从此以后瘟疫和莎兰德便有了机会,即便无法入侵,至少也能散布各种病毒,严重瘫痪警方内部网路,只不过他们对此毫无兴趣。他们是骇客,不是破坏分子。他们想要的是进入运作正常的网路系统,而非加以破坏。

此时莎兰德查看名单后,发现认证码遭窃取的警员都未参与这次三屍命案的调查工作--当然这只是她的奢望。不过她倒是能轻易地进入浏览全国通缉令的详细内容,包括关于她自己的最新全境通告。她发现自己曾在乌普萨拉、北雪平、哥德堡、马尔默、海斯勒霍尔姆与卡尔马等地现身并遭到追捕,还有一张机密的电脑影像被送到各单位,好让警员更清楚她的长相。

虽然受到媒体如此关注,莎兰德仍拥有极少数几个优势,其中之一是她的照片太少。除了四年前拍的护照相片--驾照上用的也是同一张--和十八岁时拍的警方建档照片(和今日的她已判若两人)之外,只有几张放在旧日学校年刊上的照片,还有一次到纳卡自然保护区校外教学时,某个老师替她拍的一些相片,不过她在里头只是坐得离其他人远远的一个模糊人影。

护照相片上的她双眼圆瞪、嘴唇紧闭成一直线,头还有点前倾,很符合反社会的智障杀人犯形象,在报上重复出现了数百万次。从正面看,她现在几乎完全变了个人,恐怕没几个人能认得出她本人。她兴致盎然地读着三名死者的个人资料。星期二,媒体已经开始原地踏步,由于追捕莎兰德方面没有任何新的或戏剧性的进展,焦点于是转移到死者身上。某家晚报更是大篇幅地介绍达格、米亚和毕尔曼。毕尔曼被描述成一个会参与社会公益活动且德高望重的律师,他是绿色和平组织会员,并“致力於帮助年轻人”。有一个专栏特别介绍毕尔曼的好友兼同僚霍坎森,他们的事务所同在一栋大楼。霍坎森证实毕尔曼的确为弱势族群争取人权,监护局一名公务员也说他对受监护人是全心全意地付出。

莎兰德今天第一次露出撇嘴的笑容。

最受注目的是米亚,这出悲剧中的女性被害人。文中形容她是个亲切和善又非常聪明的年轻女子,已经有许多傲人的成就,前途亦是一片光明。备受震惊的友人、大学同事与一名助教接受了访问,而他们一致的疑问是“为什么”。另外有一些照片显示有人在安斯基德公寓大楼门外摆放鲜花、点燃蜡烛。

相较之下,关于达格的篇幅小得多了。他被形容为笔锋尖锐、无所畏惧的记者。但主要焦点仍在他的伴侣身上。

令莎兰德略感讶异的是,竟然直到复活节星期日当天,才似乎有人发现达格正在为《千禧年》杂志写一篇重要报导。即便如此,文章中也从未提及他的工作主题。

她一直没看到布隆维斯特发给《瑞典晚报》的声明,直到星期二深夜看到电视新闻报导,才知道布隆维斯特故意放出误导的消息,宣称达格正在撰写关于资讯保护与非法入侵的报导。

莎兰德皱起眉头。她知道这不是真的,不禁纳闷《千禧年》在玩什么把戏,但随即想通了他的信息,于是露出今天第二次的撇嘴笑容。她连上荷兰的伺服器,在“麦可布隆/笔记本电脑”的图标上点了两下,发现除了“莉丝·莎兰德”的文件夹之外,还有一个名为“给莉丝”的文档明显摆在桌面正中央。她点了两下进入文档。

接着她坐在电脑前瞪着布隆维斯特的信许久,内心充满矛盾。在此刻之前,她始终是孤军对抗全瑞典,这个等式简单明了、绝不复杂。如今却突然出现一个盟友,或至少是个潜在的盟友,自称相信她的清白。当然了,这也是全瑞典唯一一个她无论如何都不想再见到的男人。她叹了口气。布隆维斯特仍一如往常是个天真而不切实际的慈善家。打从十岁起,莎兰德便不再是清白的人。

没有人是清白的。只不过有不同程度的责任罢了。毕尔曼会死是因为他选择了不遵守她制订的游戏规则。他本来有很大的机会,没想到却还是雇用一个该死的凶神恶煞来伤害她。因此责任不在她。

不过不该低估小侦探布隆维斯特的介入,他或许会有用。他善於猜谜,顽固的性格也无人能比,这是她在赫德史塔发现的。他一旦咬住什么,就不会轻易松口。确实是个天真的人。但现在他可以到她不能去的地方,直到她安全出国前,他或许能派上用场。她认为再过不久,出国恐怕是势在必行。

只可惜布隆维斯特不受控制。要他行动必须给他一个理由,同时也要有道德上的藉口。

换句话说,他很难预料。莎兰德思忖片刻后,建了一个新文档名为“给麦可布隆”,里头只写了两个字。

札拉

这样可以让他动动脑筋。

她还坐在那儿想着,忽然发现布隆维斯特打开电脑了。读了她的信息后立刻答覆:

莉丝

你这个惹祸精。札拉又是谁呀?他是关键吗?你知道是谁杀了达格和米亚吗?如果知道就告诉我,让我们解决这堆麻烦,好好睡一觉。麦可

好吧。该让他上钩了。

她又建了一个名为“小侦探布隆维斯特”的文档,心知他会感到气恼。然后写了一个简短信息:

你是记者,自己找答案。

不出她所料,布隆维斯特立刻回信,请求她理智行事,并试图以感情打动她。她笑了笑,切断了与他硬碟的连线。既然已经开始到处窥探,莎兰德便继续打开阿曼斯基的硬碟,并看到他在复活节第二天所写的关于她的报告。看不出来报告要交给谁,但唯一合理的解释应该是阿曼斯基正与警方合作,协助逮捕她归案。她花了一点时间浏览阿曼斯基的电子邮件,但没发现什么有趣的东西,正打算离线时,无意中发现他发给米尔顿安保技术部门主管的一封信,指示他到他办公室里安装隐藏式监视录影机。中了。

她看看日期,是在一月底她前去问候之后约一小时发出的。也就是说下次再度造访阿曼斯基办公室前,得先调整自动监视系统里的某些程序。

第二十二章

三月二十九日星期二至四月三日星期日

星期二上午,莎兰德进入警方的刑事记录搜寻亚历山大·札拉千科,没有这个人名。她倒是不惊讶,因为据她所知,他从未在瑞典犯过罪,就连公开的记录上都没有这个名字。

她使用马尔默警局局长道格拉斯·席欧尔的密码进入刑事记录时,微微一惊,因为电脑忽然被敲,选项工具列里的一个图标开始闪烁,显示ICQ聊天程式里有人在找她。

她第一个反应就是拔线关机,接着冷静一想,席欧尔的电脑里面没有ICQ程式,年纪较大的人几乎都没有。

也就是说真的有人在找她。可能的人选并不多。于是她点进ICQ,打了一行字:

〈瘟疫,你想干吗?〉

〈黄蜂,你还真难找。你从来不看邮箱吗?〉

〈你怎么找到我的?〉

〈席欧尔。我也有同一份名单。我想你应该会使用某个拥有最高权限者的认证码。〉

〈你想干吗?〉

〈你在查的那个札拉千科是谁?〉

〈关你屁事!〉

〈发生什么事了?〉

〈瘟疫,滚蛋。〉

〈我以为我真的像你说的是个社会低能儿。但如果那些文件可信的话,跟你比起来,我好像正常得很多。〉

〈凸。〉

〈也回敬你一个。需要帮忙吗?〉

莎兰德迟疑了。先是布隆维斯特,现在又是瘟疫。前来救援的人会络绎不绝吗?瘟疫的问题在於他是个一百五十公斤的隐士,几乎只靠网路与人沟通,相较之下莎兰德的社交技巧便显得出奇高超。见她不响应,瘟疫又打了一行:

〈还在吗?需不需要人帮助你出国?〉

〈不用。〉

〈你为什么射杀他们?〉

〈你很烦那。〉

〈你还打算杀更多人吗?如果是的话,我该担心吗?我很可能是唯一能追踪到你的人。〉

〈少管闲事,也不必担心。〉

〈我不担心。有需要的话就上热邮找我。武器?新护照?〉

〈你还真是反社会。〉

〈你是说跟你比吗?〉

莎兰德从ICQ离线后,坐到沙发上细想,十分钟后发了一封电子邮件到瘟疫的热邮邮箱。

负责初步调查的李察·埃克斯壮检察官住在泰比,已婚,有两个小孩,家有宽频连线。我需要进入他的笔记本电脑或家用电脑,需要能即时浏览他的电脑。用硬碟镜像备份恶意接收。

她知道瘟疫本身很少离开松比柏的公寓,因此但愿他已培训出某个乳臭未乾的小夥子可以进行现场作业。这封信无须签名。十五分钟后有了答案。

〈你会付多少?〉

〈给你一万外加支出费用,给你的助手五千。〉

〈再联络。〉

星期四上午,莎兰德收到瘟疫的信,里面附了一个FTP位址。她很惊讶,本以为至少得等两个星期才会有回音。即使有瘟疫的杰出程式和特别设计的硬碟,进行恶意接收仍相当费时,必须一点一滴将信息输入电脑,每次只能输入一KB,直到建立起一个简单的软体程式为止。能够多快完成得视埃克斯壮使用电脑的频率而定,接下来通常还需要几天的时间将资料传到硬碟镜像。因此四十八小时不只是出类拔萃,而是理论上根本不可能。莎兰德深感不可思议,马上敲他的ICQ:

〈你是怎么办到的?〉

〈他家里有四台电脑,你能想像吗?--全都没有防火墙。零防护。我只需插上电脑线上传即可。我的费用支出是六千克朗,你付得起吗?〉

〈可以,外加一笔绩效奖金。〉

她想了一会儿,然后通过网路将三万克朗转到瘟疫的户头。她不想汇太多,以免吓坏他。接下来她便舒舒服服地坐在宜家家居的革力克山办公椅上,打开埃克斯壮的笔记本电脑。

不到一小时,莎兰德便将包柏蓝斯基巡官送给埃克斯壮的报告全看完了。她感到怀疑,照理说这种报告是不能离开警察总局的,而这也再次证明任何防护系统都敌不过一个愚蠢的员工。通过埃克斯壮的电脑,她蒐集到几项重要信息。

第一,她发现阿曼斯基派了两名手下,无偿地加入包柏蓝斯基的调查团队,其实就表示米尔顿安保在赞助警方追捕她。他们的任务是尽一切可能协助逮捕莎兰德。多谢了,阿曼斯基,我不会忘记的。看见他派出哪些员工时,她皱起了眉头。波曼,她认为这是个循规蹈矩的人,而且先前对待她的态度也非常庄重。贺斯壮,根本是个不足取的败类、曾经利用在米尔顿安保的职务之便,敲诈某个公司客户。莎兰德的道德观是有选择性的。她本身完全不反对敲诈公司客户,只要他们是罪有应得,但假如是签订了保密协定接下的工作,她绝不会违约。

莎兰德很快便发现向媒体泄密的正是埃克斯壮本人,某封电子邮件便是明证,他在信中回答了关于莎兰德的精神监定报告以及她和米莉安之间的关系的后续提问。

第三个重点是洞悉了包柏蓝斯基的团队对於该上哪找莎兰德毫无头绪。她颇感兴味地读一份报告,看他们采取哪些措施,又不定时地在哪几个地点监视。地点不多。伦达路是一定有的,但还有布隆维斯特的住处、米莉安在圣艾瑞克广场的旧住处,以及曾有人看过她们一同进出的磨坊酒吧。我干吗非得把米莉安扯进来?真是大错特错!

星期五,埃克斯壮的调查员们也发现了她和“邪恶手指”的关系,这样看来警方应该又造访过更多地点了。她不由得皱起眉。以后乐团的女孩也会从她的朋友圈中消失--尽管回到瑞典后,她都还没有和她们联络。

她愈想愈糊涂。埃克斯壮暗中向媒体胡扯一通,目的其实很清楚,就是为了出风头也顺便打好基础,迎接正式起诉她的那一天到来。但为什么不泄漏一九九一年致使她被关进圣史蒂芬的那份警察报告呢?为什么要隐瞒那件事?

她重新进入埃克斯壮的电脑,仔细研究里面的文件。看完之后,点了根烟。他的电脑里,完全没有提及一九九一年的事件。很奇怪,但唯一的解释是他并不知道有这样一份报告。

她一度感到茫然,接着瞥向她的强力笔记本电脑。这正是王八蛋小侦探布隆维斯特会咬住不放的那种事。她再次启动电脑,进入他的硬碟,建立了名为“麦布2”的文档。

检察官“埃”向媒体泄漏消息,问他为什么没有泄漏昔日的警方报告。

这应该就足以让他行动了。她耐心地等了两小时直到布隆维斯特上线。他先看完电子邮件,花了十五分钟才发现她的文档,接着又花了五分钟才以“隐秘”文档答覆。他没有上钩,反而坚持要知道是谁杀了他的朋友。

这样的理由莎兰德能够理解,于是态度软化了些,以“隐秘2”回应。

如果是我,你会怎么样?

这原本只是个私人的问题,但见到他“隐秘3”的答覆,她吓了一大跳。

莉丝,若真知他们所说,你的确发疯了,那么或许你可以请彼得·泰勒波利安帮忙。但我不相信你杀害了达格和米亚。我希望也祈求自己是对的。

达格和米亚正打算揭发性交易的丑闻,我想这可能才是他们遇害的原因,但却没有任何追查的依据。

我不知道我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但你曾和我讨论过友谊。我说友谊建立在两件事情上:尊重与信任。即使你不喜欢我,还是可以倚赖我、信任我。我从未向任何人吐露过你的秘密,就连温纳斯壮那数十亿的下落也不例外。相信我,我不是你的敌人。

麦可布隆维斯特提到泰勒波利安,她起先很愤怒,后来明白了他并非有意挑起战火。他不知道泰勒波利安是谁,很可能只是在电视上看到他,以为他是个负责任、享誉国际的专家。

但真正令她震撼的是他提到温纳斯壮那数十亿,不知他是如何打探到这个消息。她可以百分之百肯定自己没有出错,这世上绝不可能有人知道她做了什么。

这封信她反覆看了好几遍。

提到友情那段让她不太舒服,不知该如何作出回应。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建立“隐秘4”。

我会考虑。

她离线后,走到窗边座位上坐下。

莎兰德库存的比利牌厚皮比萨以及最后一点面包屑和奶酪皮,都早已在几天前吃光,这三天来,她只靠着一盒即食燕麦片充饥,当初是隐约觉得自己应该吃得健康一点,才会心血来潮买这盒燕麦片。她发现半杯燕麦片加少许葡萄乾再加一杯水,放进微波炉加热一分钟后,就能变成一份可以下咽的热粥。

但她之所以采取行动,不只是因为缺乏食粮,还因为得去见一个人,可惜这不是躲在家里就能做到。她从衣橱里取出一顶金色假发,和奈瑟的挪威护照。

真实生活中确实有奈瑟小姐这个人。她的外貌与莎兰德相似,并於三年前遗失了护照。后来多亏瘟疫,护照落入莎兰德手中,每当必要时她便使用奈瑟的身份,至今已将近一年半。

莎兰德取下眉环,到浴室里面上妆,然后穿上暗色牛仔裤、滚了条黄边的暖棕色毛衣,脚上则穿着有跟的登山靴。盒子里还剩下几罐梅西喷雾器,她拿出了一罐。另外还找到一年没用的电击棒,便顺便拿出来充电。最后在背包里放了一套换洗的衣服。命案后第九天,星期五晚上十一点,莎兰德离开摩塞巴克的公寓,走到霍恩斯路上的麦当劳,比起斯鲁森附近或梅波加广场上的麦当劳,来这里比较不会遇见以前的同事。她吃了一个大麦克,喝了一杯大可乐。然后她搭上四号公车穿越西桥前往圣艾瑞克广场,下车后,朝欧登广场走去。来到毕尔曼位於乌普兰路的公寓大楼外时刚过午夜十二点。她预料此时应该没有警员在此监视,但因为看到同一层楼某间公寓还亮着灯,便继续走向瓦纳迪广场。一小时后再回来,灯已经熄了。她没有开楼梯间的灯,蹑手蹑脚地摸黑上楼,用一把锋利的美工刀割断警方贴在公寓门上的封条后,无声无息地打开门。她打开门厅的灯,知道从外面看不见,然后旋开笔式手电筒照路前往卧室。百叶窗帘紧闭着。她让光束对着染了血的床,想起自己曾在这张床上濒临死亡,忽然对毕尔曼从此消失在她的生命中感到深深的满足。

她到犯罪现场来是为了解答两个疑问。第一,她不明白毕尔曼与札拉之间的关系。她深信两人之间一定有关联,却无法从毕尔曼的电脑中找出蛛丝马迹。

第二个问题始终令她困扰不已。几个星期前夜访时,她便注意到毕尔曼已将她的资料从他保存所有监护文件的档案盒中取出。失踪的那几页是监护局给他的简报的一部分,其中非常扼要地简述了莎兰德的精神状态。毕尔曼已经不再需要这些,有可能是清理出来丢掉了。但话说回来,案子尚未了结,律师绝不可能丢弃相关文件。何况这几页原本是放在关于她的档案盒中,但找遍他的办公桌或附近各个角落就是找不到。

她知道警方拿走了关于她的案子和其他一些资料,但仍花了两个多小时地毯式地搜索公寓,也许警方遗漏了些什么,但最后结论是没有。

厨房有个抽屉里装满各式各样的钥匙:一些车钥匙,还有一把大楼住户共用的钥匙和一把挂锁钥匙。她静静地爬上阁楼,试开所有的挂锁,最后找到毕尔曼的储物间,里头有一些旧家俱、一个堆满旧衣的衣橱、滑雪板、一个汽车电池、几个装书的纸箱和其他一些废物。由于没什么重要发现,便下楼去,利用共用钥匙进入车库。她找出他那辆宾士车,只花了几分钟,同样无功而返。

她没有特意再跑一趟他的办公室。因为几星期前,大约就在她上一次造访他的公寓前后,也才刚刚去过,她知道过去两年间,他很少去办公室。

莎兰德回到毕尔曼的公寓,坐在客厅沙发上沉思,几分钟后起身走回厨房,打开放钥匙的抽屉,然后一一检视。有一组是前门的门锁和安全锁钥匙,但另一把却是生锈的旧式钥匙。她略一皱眉,随后抬头望向流理台上方一个橱柜,毕尔曼在那里放了二十包左右的种子,香草园用的种子。他有避暑小屋。或者在什么地方有块田地。这就是我遗漏的。她花了三分钟,在毕尔曼的帐本里找到一张六年前的收据,显示他请人整修过车道。接着一分钟后又发现一份地产保单,地点在玛丽弗雷德外围的史塔勒荷曼附近。

凌晨五点,她顺路到手工艺街最顶端、和平之家广场旁的7-11买了一大堆比利牌厚皮比萨,一些牛奶、面包、奶酪和其他食品。另外也买了一份早报,头条的标题很吸引她。

通缉女子潜逃出国?

这份报纸不知为何没有指名道姓,只称呼她为“二十六岁女子”。文中声称根据警方内部的消息来源指出,她可能已逃出国外,目前人可能在柏林。警方显然是接获密报,有人在克罗伊茨贝格区某间“无政府-女权主义俱乐部”看见她,据描述在这家俱乐部出没的全是与恐怖主义、反全球化主义与撒旦教派等等有关的年轻人。她搭乘四号公车回到索德马尔姆,在罗森伦德街下车,走回摩塞巴克的住处。喝了点咖啡并吃了一份三明治后才上床。她一直睡到傍晚,醒来后评估了一下,决定该换床单了。于是利用星期六晚上打扫公寓,将垃圾清运出去,报纸装进两个塑胶袋后放到楼梯间的纸箱内。她先洗了一堆内衣裤和T恤,接着是一堆牛仔裤。脏碗盘全放进洗碗机后,启动机器。最后吸了地板再用拖把拖过。到了晚上九点,已是满身大汗,便放一缸热水,倒入大量泡泡沐浴精,然后放松地躺着,闭上双眼沉思。午夜醒来时,水都冷了,她才爬起来擦乾身体,回床上去睡,而且几乎头一沾枕就睡着了。星期日早上,莎兰德打开电脑后,看到所有关于米莉安的白痴报导都快气疯了,心里又难过又愧疚。她犯的罪就只是:她是莎兰德的,……旧识?朋友?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