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可,我现在……处境非常为难。”

“说说看。”

“亨利要我带话给你。他感谢你如此出色的表现,并认为你已履行合约,也就是说你责任已了,不必再在赫德史塔居住或工作。因此,你可以马上搬回斯德哥尔摩,投入其他工作。”

“他要我立刻消失,是这样吧?”

“当然不是。他要你去找他谈谈未来的事。他也希望自己在《千禧年》董事会上的任务能继续执行无碍。只不过……”

弗洛德显得更加扭泥不安。

“弗洛德,你可别告诉我……他不要我继续写家族史了。”

弗洛德点了点头。他拿出一本笔记,翻开后推到麦可面前。

“他给你写了封信。”

亲爱的麦可:

我完完全全尊重你的正直,因此我不会以干涉你的写作内容来侮辱你。你想写什么,发表什么都可以,我绝不会对你施加任何压力。

只要你想继续,我们的契约依然有效。你手上的资料已足以完成范耶尔家族史的写作。

麦可,我这一生从未求过人,我向来认为一个人应该遵循自己的道德观与信念。但这次我别无选择。

现在我写这封信,以朋友和《千禧年》股东的双重身份恳求你,不要将戈弗里与马丁的真相公之于世。我知道这么做不对,但在这片黑暗中我看不到其他出路,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而这么做我们全是输家。

我求你不要写出任何会再度伤害海莉的事。在媒体竞争中成为主角的滋味你自己也尝过,而你所遭受的攻击尚算轻微,万一真相曝光,海莉会有什么下场,你一定不难想象。她已经受折磨四十年,不该再为父兄的行为受苦。我恳求你想想这件率将会对公司数千名员工带来什么后果。这不但会击倒她,也会使我们彻底灭亡。

亨利

“亨利还说,如果你想要求赔偿不公布此事的财务损失,他绝对愿意和你谈,只要你认为合理的金额都能提出来。”

“亨利想封我的口。你去告诉他,我真希望他没有提出这个条件。”

“情况对亨利和对你而言都一样麻烦。他非常喜欢你,也把你当成朋友。”

“亨利是个聪明的混蛋。”布隆维斯特登时感到愤怒。“他想隐瞒这件事,还利用我的情感,因为他知道我也喜欢他。其实他还有另一层意思:我有发表的自由,但如果我发表了,他对《千禧年》的态度将不得不改变。”

“海莉现身之后,一切都变了。”

“现在亨利想试探我会出多少价钱。我并不打算弃海莉于不顾,但关于死在马丁地下室的那些女人,总得有人出来说点什么吧!弗洛德,我们甚至不知道他虐杀了多少人,谁来替她们发声呢?”

这时,原本埋首于电脑的莎兰德抬起头来,以几乎细不可闻的声音对弗洛德说:

“你们公司没有人打算封我的口吗?”

弗洛德面露诧异。他竟再次忽略她的存在。

“如果马丁现在还活着,我会把他供出来。”她又继续说道:“不管麦可和你订了什么协议,我都会将他的所有相关细节发送到最近的一家晚报。可以的话,我还会把他关在他自己的刑房,绑在那张桌子上,用针刺破他那话儿。只可惜他死了。”

接着她转向布隆维斯特。

“这样的解决方法我很满意。无论我们做什么,都弥补不了马丁对被害人的伤害。但如今出现一个有趣的情形。以你目前的处境,你可以继续伤害无辜的女人——尤其是那个海莉,你来此的路上还曾经那么激动地为她辩护。所以我要问你:你觉得哪种情况比较糟?是马丁在那偏僻的小屋强暴她,还是你用文字印刷强暴她?这确实非常两难。也许记者协会的道德委员会能提供一些建议。”

她就此打住。布隆维斯特不敢正视她,只能垂下双眼盯着桌子。

“不过我不是记者。”她终于又开口了。

“你想要什么?”弗洛德问。

“马丁将被害人遇害的过程录下来了。我要你尽一切努力确认她们的身份,并让她们的家人得到适当的补偿。我还要范耶尔集团从今以后,每年捐两百万克朗给瑞典的全国妇女保护中心与少女保护中心。”

弗洛德略略衡量必须付出的代价之后,点头同意。

“你能接受吗,麦可?”莎兰德问。

布隆维斯特只感到绝望。在职业生涯中,他始终致力于揭发他人企图隐瞒的事实,因此他实在无法昧着良心和他们一起掩盖马丁在地下室所犯下的可怕罪行。曾经抨击同济未能报道真相的他,如今竟坐在这里讨论——甚至可以说协商——他所听说过的最可怕的掩饰行为。

他沉默不语,呆坐许久,之后终于点头答应。

“那就这么说定了。”弗洛德说:“至于亨利提出的金钱赔偿……”

“让他把钱塞进自己的屁眼吧!好了,弗洛德,你现在马上离开。我了解你的处境,但现在我真的很气你和亨利和海莉,你要是再待下去,我们恐怕连朋友都做不成。”

弗洛德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我还不能走,事情还没完。我还有一件事要转告,你听了也会不痛快的。亨利坚持要我今晚告诉你。你可以明天一早到医院去痛骂他一顿。”

布隆维斯特抬起眼睛瞪着他。

弗洛德继续说着:“这真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痛苦的事,可是我认为只有老老实实将所有的牌摊在桌上,才能挽救目前的情势。”

“终于要老实说了,是吧?”

“去年圣诞节,亨利说服你接下这份工作时,”弗洛德不理会他的挖苦,接着说:“他和我都没想到会有任何结果。他确实是这么说的,但他想作最后一次努力。他分析了你的情况,最主要是借助莎兰德小姐搜集的资料。他利用你孤立的局面,提出丰厚的酬劳,还用了适当的饵钓你上钩。”

“温纳斯壮。”

弗洛德点点头。

“你们是骗人的?”

“不,不是。”弗洛德说。

莎兰德饶有兴味地耸起眉毛。

“亨利会履行他所有承诺。他会安排一次专访,公开地直接攻击温纳斯壮。一切细节稍后都会给你,但情况大致是这样的:当年温纳斯壮受雇于范耶尔集团的财务部时,挪用了几百万克朗投资外币。这是早在外汇期货大为盛行之前的事。他没有获得允许便投入,交易一一亏损,最后坐亏七百万克朗,还试图掩盖,一面篡改账目,一面投入更多。结果,事迹当然免不了败露,他也因而被解雇。”

“他自己有没有赚钱?”

“当然有,他拿走了大约五十万克朗,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笔钱成了温纳斯壮集团的创业基金。这一切都有档案证明。你想怎么利用这些数据都行,亨利也会公开支持你的说法。只不过……”

“好个‘只不过’呀,弗洛德,这些资料根本没用。”布隆维斯特一拳重重打在桌上。“这全是三十多年前的陈年往事,而且都已经了结了。”

“你可以得到温纳斯壮是个骗子的证明。”

“消息曝光后会惹恼温纳斯壮,但对他的伤害顶多像用玩具手枪正面打他一枪。他会召开记者会重新洗牌,说亨利这个风光不再的老人仍企图抢他手上的生意,而且他很可能会声称自己是奉亨利之命行事。即使他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也能放出够多烟幕弹,到时候谁也不会将这些指控当回事。”

弗洛德显得很不开心。

“你们骗了我。”布隆维斯特说。

“那不是我们的本意。”

“都怪我自己。是我饥不择食,事先应该要认清才对。”他说着忽然笑起来。“亨利是个老油条,他想卖东西,就跟我说我想听的话。你该走了,弗洛德。”

“麦可……很抱歉……”

“弗洛德,滚!”

莎兰德正犹豫着不知该走上前去还是让他独自静一静,他倒是替她解决了难题,一言不发地拿起外套,“砰”一声关门离去。

她在厨房里焦躁地等了一个多小时,感觉实在不安,便开始清桌子,洗碗——这些事她通常都留给布隆维斯特做。她偶尔走到窗边看看他回来没,最后忍不住担心,于是,穿上皮衣出去找人。

她先到游艇码头,那儿的小屋都尚未熄灯,但没见着他人影。随后她走上他们平常夜间散步走的水边小径。马丁的屋子暗着,而且已看似荒废。她来到钾角上他们经常坐着聊天的岩石群,然后便回家去。他还是没回来。

她去了教堂,仍是无踪影。她顿时不知如何是好。接着她回到摩托车旁,从马鞍袋里拿出手电筒,再度出发沿着水边寻找。她花了一会儿工夫循着荒草半掩的蜿蜒小径前进,又花了更长时间找到通往戈弗里小屋的路。快到的时候,小屋忽然就从几棵树背后的黑暗中冒出来。他不在门廊上,门也锁着。

她本已打算回村子,走到一半忽然停下又折回去,一路走到呷角边上。黑暗中她瞥见布隆维斯特的身影出现在浮桥尽头,海莉淹死父亲的地方。她这才松了口气。

他听见她走上浮桥的声音,转过头去,她则静静坐到他身边。最后是他先开口。

“对不起,我得一个人待一会儿。”

“我知道。”

她点起两根烟,递了一根给他。布隆维斯特一直盯着她看。莎兰德是他见过的最不擅交际的人;他若试着谈论私事,她总会刻意忽略,而且从不接受任何同情的表示。然而她先是救他一命,现在又在大半夜里追踪他到这儿来。他不禁伸手搂住她。

“现在我知道自己的价值多少了。”他说:“我们遗弃了那些女孩,他们将隐瞒整件事,马丁地下室的一切也将灰飞烟灭。”

莎兰德没有回答。

“爱莉卡说得对。”他说:“如果我去西班牙一个月,换个心情回来之后找温纳斯壮报仇,这样会比较好。这几个月全都浪费了。”

“如果你去西班牙,马丁的地下室还会继续运作。”

他们并肩坐了好久,他才提议回家去。

布隆维斯特比莎兰德更快入睡。她清醒地躺着听他的呼吸声。过了一会儿,她走进厨房,摸黑坐在长凳上,边抽烟边沉吟。她早已料到范耶尔和弗洛德可能会骗他,他们本性如此。但这是布隆维斯特的问题,不是她的。但果真如此吗?

最后她作出了决定。她捻熄香烟回到卧室,开灯后将布隆维斯特摇醒。时间是凌晨两点半。

“干什么?”

“我有个问题。起来。”

布隆维斯特坐起身来,仍半睡半醒。

“你被起诉的时候,为什么不辩护?”

布隆维斯特揉揉眼睛,看了看时钟。

“这说来话长,莉丝。”

“我有时间,说吧。”

他坐了许久,思忖着该说些什么,最后决定实话实说。

“我没法辩驳。文章的内容是错的。”

“当我侵入你的电脑看到你和爱莉卡的邮件往来时,里面提到许多关于温纳斯壮案子的参考资料,但你们俩只谈论审判的实际细节,从未提到究竟发生什么事。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莉丝,我不能披露真相,我被人设计了。我和爱莉卡都知道,若将事情的真正的经过告诉任何人,对我们的信誉伤害更大。”

“你听好了,小侦探,昨天下午你还坐在这里拿友情、信任什么的跟我说教呢,放心吧,我不会在网络上宣扬这件事。”

布隆维斯特提出抗议。现在三更半夜,他无法回想整件事。但她仍坚持己见直到他屈服。他先到浴室洗把脸、煮了咖啡,然后回到床上,对她说出自己的老同学林柏如何出现在阿鲁尔马岛的游客码头,又如何在一艘黄色的马拉-30船上引发他的好奇心。

“你是说你朋友撒谎?”

“不,当然不是。他把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我,他说的每句话也都能从证券投资管理局的审查资料中获得证实。我甚至去了波兰,拍下那间巨大的迈诺斯公司所在的铁皮破屋,并且访问了几个曾受雇于该公司的人。他们全都口径一致。”

“我不懂。”

布隆维斯特叹了口气,片刻过后才又开口。

“这真的是一篇好报道。我尚未与温纳斯壮当面对质,但消息无懈可击;倘若当时立刻刊登,真的可以撼动他的地位。也许无法让他因欺诈被起诉——因为交易已经审查通过——但至少有损他的名誉。”

“哪里出错了呢?”

“不知何时有人听说我插手此事,让温纳斯壮察觉我的存在。突然间就开始发生一连串怪事。首先,我受到恐吓,用电话卡打的匿名电话,无法追踪。爱莉卡也遭到威胁,说的全是那套无聊的话:‘再不放手就把你钉到谷仓门上’之类的。她当然是气坏了。”

说到这儿,他跟莎兰德要了根烟。

“接下来发生一件非常令人不快的事。有天深夜,我离开办公室后遭到两名男子攻击,他们直接走上来揍了我几拳,我嘴唇肿胀,昏倒在地。我无法指认他们,只觉得其中之一很像昔日某位单车选手。”

“后来呢……”

“这些事件当然只会让爱莉卡更加愤怒,我也更顽固,我们加强了《千禧年》杂志社的安保工作。问题是我们想报道的内容实在不至于要受到这些骚扰,我们怎么也想不通为何会发生这些事。”

“但你刊登的报道完全是不同的故事。”

“没错,因为我们忽然有了突破。我们在温纳斯壮的圈子里找到一个消息来源。这个深喉咙可以说害怕得要命,只肯在饭店房间和我们见面。他告诉我们迈诺斯事件赚来的钱,在南斯拉夫战争期间被拿去买卖武器,说温纳斯壮和克罗地亚的极右派分子一直在做交易。不仅如此,深喉咙还提供了文件复印件作为证据。”

“你相信他?”

“他很聪明。他始终只提供足够的讯息将我们引到下一个消息来源,进而证实他的话。我们还拿到一张温纳斯壮的亲信与买家握手的照片。全是详尽的爆炸性资料,而且似乎都证据明确。于是,我们就报道了。”

“结果是造假的?”

“从头到尾都是假的。文件经过高明的伪造,温纳斯壮的律师也证实那名亲信与极右派领导人握手的照片是合成的。”

“真有趣。”莎兰德说。

“事后回想起来,很轻易就能发觉我们是如何受到操控。最初的报道确实能对温纳斯壮造成伤害,如今却因为中了高明的圈套而沦为造假。我们发表了一篇满是漏洞的报道,让温纳斯壮得以一一击破,证明自己的清白。”

“难道不能退一步说出真相?难道完全无法证明温纳斯壮犯了伪造罪?”

“就算我们试图披露真相,指控温纳斯壮是整件事的幕后黑手,也不会有人相信。大家只会觉得我们在作死前的挣扎,企图将自己的愚蠢行为怪罪到无辜的企业领导人身上。”

“我懂。”

“温纳斯壮有两层保护膜。万一伪造之事曝光,他大可声称是某个敌手试图中伤他。而我们《千禧年》也会再次失去一切信誉,因为我们竟然报道假新闻。”

“所以,你决定不为自己辩护,宁可坐牢服刑。”

“我是罪有应得。”布隆维斯特说:“我犯了诽谤罪。现在你都知道了,我可以回去睡觉了吗?”

他关了灯,合上眼睛。莎兰德也在他身旁躺下。

“温纳斯壮是个匪徒。”

“我知道。”

“不,我是说我真的知道他是匪徒。从俄罗斯黑道到哥伦比亚的毒泉,个个都和他有来往。”

“什么意思?”

“我把报告交给弗洛德以后,他又给我一项任务,要我查出开庭期间究竟发生什么事。我才刚开始着手,他就打电话给阿曼斯基取消了工作。”

“这倒奇怪了。”

“我想是因为你既然接受了亨利的委托,他们便无须再调查,反正也没有意义。”

“然后呢?”

“我做事不喜欢半途而废,而且刚好有几星期的……空当,去年春天,阿曼斯基没有工作给我做。于是,我为了消遣便去挖温纳斯壮的底细。”

布隆维斯特坐起来,打开灯,望着莎兰德。她也看着他,但眼神似乎有点内疚。

“你发现什么了吗?”

“我电脑里有他的整个硬盘。你想拿多少证据证明他是匪徒都行。”

第二十八章

七月二十九日星期二至十月二十四日星期五

布隆维斯特将莎兰德的电脑打印数据仔仔细细看了三天——纸张放满了几大箱。问题是标的不断在改变,一下是伦敦的期权买卖,一下透过中介在巴黎买卖货币,一下是一间拥有直布罗陀邮政信箱的虚设公司,一下在纽约大通曼哈顿银行账户的资金忽然暴增一倍。

接着又是一堆问号:一家贸易公司五年前在智利圣地亚哥开立账户存入二十万克朗,至今仍原封不动,也丝毫看不出该公司从事什么样的营业行为,而这只是分布于十二个国家,将近三十家类似的公司之一。是不活动公司吗?它们在等什么呢?是掩护其他某种活动的幌子吗?从计算机上看不出温纳斯壮有何打算,也看不到他认为非常明显而无须列入电子档案的事。

莎兰德深信这些问题多半永远无解。他们看得见讯息,但少了诠释之钥便永远无法得知其中的意义。温纳斯壮的王国有如一颗洋葱,一层层地包裹着,又如一座迷宫,其间的企业相互依赖。公司、账户、资金、证券,环环相扣。他们认为谁也不可能有完整的概念——也许连温纳斯壮也不例外。他的王国有自己的生命。

不过还是有个模式存在,至少是隐约可见的模式——彼此互相依赖的企业迷宫。温纳斯壮王国的价值从一千亿到四千亿克朗不等,得看你问的是谁,以及计算方式为何。但如果各公司拥有彼此的资产,那价值又是多少呢?

莎兰德投下那颗从此震撼布隆维斯特每个清醒时刻的炸弹后,他们当天早上便匆匆离开海泽比岛。他们来到莎兰德的住处,整整两天都待在电脑前面,由她带领他参观温纳斯壮的宇宙。他有好多问题,其中之一纯粹是好奇。

“莉丝,纯粹从实用观点出发,你怎么能操作他的电脑呢?”

“那是我朋友‘瘟疫’的小小发明。温纳斯壮有一台他在家和在公司工作用的倒协笔记本电脑,也就是说,所有资讯都存在同一个硬盘里。他家里装有宽带网络。‘瘟疫’发明了一种可以系在宽带缆上的电子环,我正在替他测试。电子环会记录温纳斯壮看到的一切,再将资料传送到其他地方的服务器。”

“他没有防火墙吗?”

莎兰德淡淡一笑。

“他当然有,但重点是电子环也是一种防火墙。以这种方法入侵电脑需要一点时间。比方说温纳斯壮收到一封电子邮件,它会先进入‘瘟疫’的电子环,所以,在它通过他的防火墙之前我们就能看到那封邮件。不过,更厉害的是,那封邮件会经过重写,增加几个字节的原始码。只要他在电脑上下载东西,这个程序就会重复。图像的效果更好。他经常上网搜寻,每当他点进一张色情图片或打开新网页,我们就会增加几行的原始码。过了几个小时或几天后——视电脑的使用频率而定——温纳斯壮便下载了一整个将近三兆位的程序,而且每个位都紧密相连。”

“所以呢?”

“最后的位定位后,程序便与他的网络浏览器合而为一。在他看来会以为电脑被锁住,必须重新启动,而重新启动的同时也安装了一个全新的软件。他用的是微软的浏览器。下回当他开启浏览器时,启动的其实是一个桌面上看不到的全然不同的程式,除了和浏览器有一模一样的功能之外,还会做很多其他的事。首先是接管防火墙,并确定一切运作正常。接着开始扫描电脑,只要他搜寻时一按鼠标,讯息的位便会传输出去。之后——时间长短还是得看他搜寻的多少——我们便在另一个服务器上累积出他硬盘内容的完整镜像档案。接下来就是HT了。”

“HT·”

“抱歉,‘瘟疫’都是这么说的。Hostile Takeover,恶意接收。”

“喔。”

“真正不可思议的还在后头。结构准备好之后,温纳斯壮便有两个完整的硬盘,一个在他自己的电脑上,一个在我们的服务器上。下次当他开启计算机时,开启的其实是镜射的电脑。他已经不是操作自己的电脑,而是我们的服务器。他的电脑会跑得稍微慢一点,但几乎难以察觉。所以当我连上服务器,便能实时截取他的电脑资料。温纳斯壮每敲一个键,我在我的电脑上都看得见。”

“你的朋友也是黑客?”

“伦敦的电话窃听就是他安排的。他可以说是社会边缘人,但也是网络上的传奇。”

“喔。”布隆维斯特认命地对她笑了笑。“第二个问题:你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温纳斯壮的事?”

“你从来没问过。”

“如果我一直没问,又假设我一直没认识你,你会明知温纳斯壮是个匪徒,却仍坐视《千禧年》倒闭吗?”

“没有人要我揭发温纳斯壮的真面目。”莎兰德用自以为是的口气回答。

“对,但如果呢?”

“我告诉你了呀!”她说。

布隆维斯特不再坚持,就此搁下这一话题。

莎兰德将温纳斯壮的硬盘内容——容量约为五千兆——刻成十张光盘。她觉得自己好像搬进布隆维斯特的公寓似的。她耐心等候,回答他提出的所有问题。

“我不明白他怎么可能笨到这种地步,把所有的肮脏事都放在同一个硬盘。”他说道:“万一落入警方手中……”

“人有时候不太理智。他一定是认为警方永远不会想到扣押他的电脑。”

“肯定是这样。我承认他是个自大的混蛋,但总该有信息安全顾问会告诉他如何处理电脑吧?这台电脑上甚至还保存有一九九三年的数据。”

“电脑本身相当新,是一年前制造的,但他似乎将旧信件等等全部转存到硬盘,而没有存放在光盘里。不过至少他用了加密程序。”

“既然你已经进入他的电脑,他的密码你都可以读取,加密根本毫无用处。”

他们回到斯德哥尔摩四天后,克里斯特在清晨三点打了布隆维斯特的手机。

“柯特兹今晚和女友上酒吧。”

“喔。”布隆维斯特充满睡意地应了一声。

“回家途中,他们又去了中央车站的酒吧。”

“不是调情的好地方。”

“你听我说。达曼正在休假,柯特兹发现他和一个男的坐在一块喝酒。”

“那又怎样?”

“柯特兹从报道的署名照中认出那人是克利斯特·索德。”

“这个名字没听过,不过……”

“他在温纳斯壮集团旗下的《财经杂志》工作。”

布隆维斯特立刻从床上翻坐起来。

“你在听吗?”

“我在听。那不一定有任何意义。索德是记者,可能和他是旧识。”

“也许是我多疑了。可是不久前,《千禧年》向某个自由撰稿人买了一则新闻,就在刊登的前一星期,索德早一步作了几乎一模一样的报道。那是关于手机制造商与瑕疵零件的新闻。”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这种事确实可能发生。你跟爱莉卡说了吗?”

“还没,她下星期才回来。”

“先别有动作。我晚一点再打给你。”布隆维斯特说。

“有问题吗?”莎兰德问道。

“《千禧年》。”布隆维斯特说:“我得去一趟,想不想一起来?”

编辑室空无一人。莎兰德花了三分钟突破达曼电脑上的密码防护,又花了两分钟将里面的内容转存在布隆维斯特的笔记本电脑中。

达曼的电子邮件很可能大多存在自己的笔记本电脑里,他们无法取得。但通过他在《千禧年》的台式电脑,莎兰德发现达曼除了公司的电子邮件地址外,还有一个热邮的账号。她花了六分钟破解密码,接着下载了他从去年至今的邮件。五分钟后,布隆维斯特发现了证据,达曼的确向外泄漏《千禧年》的情况,还将爱莉卡打算在哪一期刊登什么报道的最新讯息告知《财经杂志》编辑。这样的间谍行动至少从去年秋天就开始了。

他们关上电脑,回到麦可住处睡了几小时。他在上午十点打电话给克里斯特。

“我有证据证明达曼在替温纳斯壮做事。”

“我就知道。太好了,我今天就把那个王八蛋炒鱿鱼!”

“不,不要。什么事都不要做。”

“什么都不做?”

“克里斯特,相信我。达曼今天还休假吗?”

“对,星期一回来。”

“今天有多少人在办公室?”

“差不多一半。”

“请你召集他们两点开会好吗?别透露开会内容。我会过去。”

会议桌围坐着六个人。克里斯特一脸倦容。柯特兹就像个刚谈恋爱的人,是只有二十四岁的人才会有的模样。莫妮卡。尼尔森看来急躁不安——克里斯特没有向任何人透露会议内容,但她到杂志社已经够久,稍有不寻常都能察觉,令她生气的是,她竟被排除在状况外。唯一和平常没有两样的就是兼职的英格拉·欧斯卡森,她每星期上两天班,专门处理简单的行政工作、订户名单等等,自从两年前当了母亲之后,她一直显得有些紧张。另一名兼职者是自由撰稿人罗塔·卡林姆,她的合约与柯特兹类似,刚刚休假回来上班。克里斯特也把还在放假的桑尼给找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