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了。那时我刚走下地下室。那么我们也就知道她原本想跟亨利谈却没谈成的话题是什么了。”
布隆维斯特不禁皱起眉头。“不尽然。想想时间顺序。我们不知道戈弗里第一次强暴儿子的时间,但当他一九六二年在乌德瓦拉谋害莉亚时,便将马丁带在身边。他在一九六五年溺毙。在此之前,他和马丁试着与海莉沟通。这意味着什么?”
“戈弗里侵害的人不只是马丁,他也侵犯了海莉。”
“戈弗里是传授者,马丁是弟子,那海莉是什么?他们的玩物?”
“戈弗里教导马丁和妹妹性交。”莎兰德指着宝丽来一次成像照片说:“这两张相片看不见她的脸,所以很难断定她的态度,但是她试图躲避镜头。”
“假设是从一九六四年,她十四岁的时候开始好了。她自我防卫,无法接受——诚如马丁所说。她威胁要告诉范耶尔的就是这个。关于这点,马丁显然无法表达任何意见,他只是照父亲的指示做。但他和戈弗里之间已经有了某种……约定,他们想让海莉也加入。”
莎兰德说道:“你的笔记上写着亨利在一九六四年冬天让海莉搬到他家。”
“亨利看出她的家庭有问题。他以为戈弗里和伊莎贝拉之间的口角与摩擦是主因,所以,收容她好让她过点平静生活,专心念书。”
“这对戈弗里和马丁是始料未及的阻碍,他们便无法那么轻易地支配她或掌控她的生活。可是毕竟还是……他们到底是在哪里侵犯她呢?”
“一定是在戈弗里的小屋。我几乎可以肯定这些照片就是在那儿拍的——应该可以查证。小屋是最理想的地点,远离村子又偏僻。后来戈弗里最后一次喝醉酒,也以最平庸的方式死去。”
“所以说海莉的父亲企图和她发生性关系,但我猜他并未教她杀人。”
布隆维斯特知道这是个脆弱的推论。海莉记下了被戈弗里杀害的女子的姓名,并加注《圣经》的节录,但她却是在最后一年才开始对《圣经》产生兴趣,当时戈弗里已经去世。他沉思了片刻,试图找到合理的解释。
“在某个时间点,海莉发现戈弗里不仅乱伦,还是个连环强暴杀人犯。”他说。
“但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发现命案的事。可能就在戈弗里淹死之前,也可能在他淹死后——如果他有日记或留下相关的剪报。总之,她发现了一些线索。”
“但那并不是她威胁要告诉亨利的事。”布隆维斯特说。
“是马丁,”莎兰德说:“她父亲死了,但马丁还要继续凌虐她。”
“没错。”
“可是她却等了一年才有所行动。”
“如果你发现你父亲是个杀人犯,还一直在强暴你哥哥,你会怎么做?”
“我会杀了这个禽兽。”莎兰德的口气很冷静,布隆维斯特相信她是认真的。他还记得她攻击马丁时的脸,不禁露出忧郁的笑容。
“好,但海莉和你不一样。她还没能做些什么,戈弗里就死了。这也合理。戈弗里死后,伊莎贝拉将马丁送往乌普萨拉。他可能在圣诞节或其他节日回过家,不过接下来那年,他与海莉不常见面。她也才能和他保持点距离。”
“而且她开始研究《圣经》。”
“根据我们目前所知,根本不需要任何宗教理由,或许她只想知道自己的父亲做了什么。她不断思索直到一九六六年的儿童日。这时,她忽然在加瓦斯加坦看到哥哥,知道他回来了。他们有没有交谈,或者他是否说了什么,我们不得而知。但无论如何,海莉认为有必要立刻回家找亨利谈。”
“接着她就失踪了。”
将事件一一串联起来之后,剩余拼图的面貌已不难想象。他们俩打包了行李,离开前,布隆维斯特拨了电话给弗洛德,告知他与莎兰德得离开一阵子,但在此之前必须和范耶尔见上一面。
布隆维斯特必须知道弗洛德跟范耶尔说了些什么。他在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很紧张,布隆维斯特不由得为他感到担忧。弗洛德说他只告诉范耶尔马丁死于车祸。
布隆维斯特在赫德史塔医院外停好车时,天又开始打雷,天上再度乌云密布。他加快脚步穿越停车场时,正好下起雨来。
范耶尔穿着家居袍坐在房间窗边的桌旁。病情的影响还在,不过范耶尔脸上已恢复些许血色,似乎正逐渐复原。他们握过手之后,布隆维斯特请护士让他们独处几分钟。
“你一直没来看我。”范耶尔说。
麦可点点头。“是故意的。你的家人根本不希望我来,但今天大伙都在伊莎贝拉家。”
“可怜的马丁。”范耶尔说。
“亨利,你给我的任务是挖掘出海莉究竟出了什么事。你认为真相有可能不令人痛苦吗?”
老人看着他,双眼倏地瞪大。
“马丁?”
“他是故事的一部分。”
亨利闭上了眼睛。
“现在我有个问题要问你。”布隆维斯特说。
“说吧。”
“你还想知道发生什么事吗?即使结果令人痛苦,即使真相比你想象的更不堪,也要知道吗?”
范耶尔注视着布隆维斯特良久,之后才说:
“我想知道。这是你的任务重点。”
“好,我想我知道海莉怎么了。不过在确定之前,还有最后一块拼图要找出来。”
“告诉我吧。”
“不,今天不行。现在我只要你好好休息。医生说已经度过危险期,你会好起来的。”
“小伙子,别拿我当小孩看待。”
“我还没有完全理出头绪,目前只是推测,所以要去找出最后一块拼图。下次见面时,我会一五一十地告诉你。这可能需要一段时间,不过我要你知道我会回来,你也会得知真相。”
莎兰德用一块防水布盖住摩托车后,将它放在小屋有遮蔽的一侧,然后坐进布隆维斯特借来的车内。这回的雷雨劲道更强更猛,到达耶夫勒南边时,雨势更大得几乎连路也看不清。为了安全起见,布隆维斯特驶到加油站内暂停一下。他们等到雨变小才又上路,因此,直到晚上七点才到达斯德哥尔摩。布隆维斯特把他公寓大楼的密码告诉莎兰德后,让她在中央地铁站下车。他的公寓看起来好陌生。
他趁莎兰德去松德比贝里找“瘟疫”的空当,吸了地板,扫了灰尘。她午夜左右才来到布隆维斯特的住处,并花了十分钟查看每个角落。随后她在窗前站立许久,望着斯鲁森水闸方向。
然后他们脱去衣服,上床。
翌日中午,他们在伦敦的盖特威克机场降落,又遇上下雨。布隆维斯特在海德公园附近的詹姆斯饭店订了房间,比起他前几次来伦敦在贝斯沃特区住过的那些一星级旅馆,这家高级多了。
下午五点,他们站在吧台前时,有个年纪稍轻的男子朝他们走来。他几乎顶上无毛,留了金色胡子,穿着牛仔裤和一件太大的外套。
“‘黄蜂’吗?”
“‘三一’?”她回问道,他们互相点头致意。男子并未问布隆维斯特的名字。
“三一”介绍他的伙伴叫“巴布狗”,就在转角一辆旧大众货车上。他们从拉门爬上车后,坐在固定于侧边的折叠椅上。“巴布狗”开着车穿越伦敦街道,“黄蜂”则和“三一”交谈着。
“‘瘟疫’说这是个‘砰砰砰’的工作。”
“电话窃听和查阅电脑中的电子邮件。可能很快,也可能需要几天时间,全看他有多急。”莉丝说着,用拇指比比布隆维斯特。“你能做吗?”
“狗身上有跳蚤吗?”“三一”说。
阿妮塔·范耶尔住在美丽郊区圣奥尔本的一间连栋住宅里,北行车程约一小时。他们从车上看见她在晚上七点半过后回到家,开了门。接着一直等到她安顿好,吃过晚饭,坐到电视机前面,布隆维斯特才上前按门铃。
应门的人几乎是西西莉亚的翻版,她露出礼貌性的询问表情。
“你好,阿妮塔,我叫麦可·布隆维斯特,亨利要我来找你。我想你已经听说马丁的事了。”
她的表情由惊讶转为谨慎。她非常清楚麦可·布隆维斯特是谁,但他提到范耶尔,迫使她不得不开门。她请他进了客厅。他注意到壁炉上有一幅安德斯·左恩的签名石版画,室内摆设整体而言十分迷人。
“请恕我冒昧打扰,但因为我碰巧来到圣奥尔本,白天我曾经试着联络过你。”
“我明白。请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你打算出席葬礼吗?”
“说实话,我不去。我和马丁并不亲近,而且目前我也走不开。”
三十年来,阿妮塔一直离赫德史塔远远的。她父亲搬回海泽比岛之后,她几乎不曾回去过。
“阿妮塔,我想知道海莉出了什么事。现在也该说出真相了。”
“海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布隆维斯特见她佯装讶异不由得微微一笑。
“在家族当中,你和海莉最亲密。她那个可怕的故事就是找你倾诉的。”
“你在说什么,我真的听不懂。”阿妮塔说。
“阿妮塔,那天你去了海莉的房间。不管你对莫瑞尔警探说什么,我都有照片为证。再过几天,我就要向亨利报告结果。随后将由他接手。所以你何不现在告诉我事情的经过?”
阿妮塔蓦地起身。
“你马上给我出去。”
布隆维斯特也站起来。
“你迟早都得跟我谈的。”
“不管现在或将来,我跟你都没什么好说。”
“马丁死了。”布隆维斯特说:“你一直不喜欢马丁。我想你搬到伦敦不只是为了避开你父亲,也因为不想见到马丁。这就表示你也知道马丁的事,而唯一可能告诉你的人就是海莉。问题是:你知情以后做了什么?”
阿妮塔当着他的面“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莎兰德从布隆维斯特的衬衫底下取出麦克风,一面满意地面带微笑。
“她差点把门给拆了之后,大约二十秒便拿起电话。”她说。
“国家代码是澳大利亚。”“三一”说着将耳机放在货车的小桌上。“我得查查区域号码。”他打开笔记本电脑。“知道了,她拨了以下这个号码,地点是在北部的阿利斯斯普林顿以北的一个叫滕南特克里克的城镇。你想听对话吗?”
布隆维斯特点点头。“澳大利亚现在几点?”
“大约早晨五点。”“三一”按下随身听,并接上喇叭。麦可听到电话响八声后,有人接了起来。双方以英语交谈。
“嗨,是我。”
“嗯,我知道我是早起的人,可是……”
“我昨天就想给你打电话……马丁死了。好像是前天开车去撞卡车。”
对方一阵沉默。接着听起来像是清喉咙的声音,但也像是说:“很好。”
“不过现在有个问题。亨利不知上哪儿找来一个讨厌的记者,他刚刚到圣奥尔本,来找过我,问我一九六六年发生了什么事。他好像知道什么。”
对方又是一阵沉默,紧接着用命令的语气说:
“阿妮塔,现在马上挂电话,这阵子我们不能联络。”
“可是……”
“写信。告诉我怎么回事。”然后对话便中断了。
“机灵的女人。”莎兰德说。
快十一点的时候,他们回到饭店,请柜台经理帮忙预订最快一班飞往澳大利亚的班机。不久便订到第二天晚上七点五分出发的班机,目的地是墨尔本,在新加坡转机。
这是莎兰德第一次到伦敦。他们利用上午时间从科芬园穿越索霍区,在旧康普顿街停下来喝了一杯拿铁。三点左右,他们回到饭店拿行李。布隆维斯特付钱时,莎兰德打开手机。有一条短信。
“阿曼斯基要我马上回电话。”
她用大厅的公用电话回电。布隆维斯特原本站得有点远,见莎兰德转向他时表情僵硬,立刻赶到她身边。
“怎么了?”
“我母亲死了。我得回家。”
莎兰德看上去非常难过,他忍不住伸手搂她,却被她推开。
他们坐在饭店的酒吧里。当布隆维斯特说要取消去澳大利亚的机位,陪她回斯德哥尔摩时,她连连摇头。
“不行。”她说:“现在不能把工作搞砸,你得自己去。”
两人在饭店外分手,各自前往不同的机场。
第二十六章
七月十五日星期二至七月十七日星期四
布隆维斯特从墨尔本飞往阿利斯斯普林顿,接下来还要往北四百公里,他得选择包租飞机或租车。最后他决定开车。
有个以《圣经》名字约书亚署名的不明人士——可能是“瘟疫”或“三一”的神秘网友——在墨尔本机场的服务台给他留了个信封。
阿妮塔拨的号码是在一个叫科克兰农场的地方。那是个牧羊场,有一篇从网络上撷取的文章提供了简介。
澳大利亚:人口一千八百万,其中有五万三千人牧羊,羊只数量约一亿两千万。每年羊毛外销金额超过三十五亿美元。此外,澳大利亚还外销七亿吨的羊肉与羔羊肉,以及制作衣物的羊皮。羊肉与羊毛的生产是该国最重要的经济产业……
科克兰农场,一八九一年由杰里米·科克兰创立,是澳大利亚第五大农业企业,蓄养的美丽诺羊(其羊毛公认特别细致)约有六万头,同时还饲养了牛、猪和鸡。科克兰农场每年对美国、日本、中国与欧洲的外销量十分惊人。
关于农场主人的介绍更是有趣。
一九七二年,科克兰农场由雷蒙·科克兰传给在牛津大学受教育的史宾塞·科克兰。史宾塞于一九九四年去世后,农场便由其遗孀经营。布隆维斯特在一张从科克兰农场网站下载的分辨率低且模糊的照片中看到女主人的身影。她留着金色短发,半掩着脸,正在剃羊毛。
根据约书亚的字条,这对夫妻于一九七一年在意大利结婚。
她的名字叫阿妮塔·科克兰。
布隆维斯特在万纳杜过夜,这座小镇干燥荒凉,却拥有一个充满希望的名字①。他到当地一家酒吧吃烤羊肉,还和一些当地人喝了三品脱的啤酒,他们全都称呼他“老兄”。
① 该小镇的原名Wannado有“乐于尝试”之意味。
临上床前,他打了电话给人在纽约的爱莉卡。
“对不起,小莉,我实在忙得没时间打电话。”
“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发作道。“克里斯特打电话告诉我,说马丁出车祸死了。”
“说来话长。”
“你为什么不接电话?我已经狂打两天了。”
“手机在这里不通。”
“那是哪里?”
“现在我正在阿利斯斯普林顿以北大约两百公里处,也就是澳大利亚。”
布隆维斯特几乎很少能让爱莉卡感到吃惊。这回她却沉默了将近十秒钟。
“我能不能请问一下,你去澳大利亚做什么?”
“为我的工作收尾。我过几天就回去。我打电话只是想告诉你,我替亨利做的事已经差不多要完成了。”
他在第二天中午前后到达科克兰农场,却得知阿妮塔目前人在另一个牧场,靠近西边一百二十公里处一个叫玛卡瓦卡的地方。
当布隆维斯特开过尘土飞扬的荒僻道路找到那儿时,已经下午四点。他来到大门前,停下车,看到几名牧场工人围在一辆吉普车的引擎盖旁喝咖啡。布隆维斯特下车,向他们解释他要找阿妮塔。他们全都转头看向一个壮硕的年轻人,很明显是这群人当中可以拿主意的人。他打着赤膊,除了平常被T恤遮盖的部分之外,肌肤十分黝黑。他头上戴着一顶宽边帽。
“老板在那边过去三十公里的地方。”他用大拇指指着方向。
他用不信任的眼神瞥了布隆维斯特的车一眼,说要开那辆日本玩具车过去恐怕行不通。最后这个黝黑健壮的年轻人说他正要到那边去,可以用吉普车载他一程。布隆维斯特谢过他之后,顺手拿了电脑包。
年轻人自我介绍叫杰夫,是“车站”的“农场经理”。布隆维斯特问他这是什么意思。杰夫斜眼看看他,断定来者不是当地人,便解释说“农场经理”差不多相当于银行的财务经理,只不过他管的是羊群,而“车站”在澳大利亚话里指的是农场。
杰夫以十五公里左右的时速愉快地开着车,沿着二十度的深谷斜坡往下走,一路上两人仍继续交谈。布隆维斯特暗自庆幸没有试图用租来的车开这段路。他问深谷底下有什么,杰夫回答有一片能放养七百头羊的牧草地。
“据我所知,科克兰农场规模相当大。”
“我们是全澳大利亚最大的农场之一。”杰夫难掩骄傲地说:“我们在玛卡瓦卡地区约有九千只羊,但另外在新南威尔士和西澳大利亚也都有农场,羊只总共超过六万头。”
出了深谷之后,他们来到一个山陵起伏但地势较和缓的地带。布隆维斯特忽然听到枪声,接着看见羊的尸体、大髯火和十来名农场工人,似乎有几个男人扛着来复枪。看起来他们是在杀羊。
他不由自主地想到《圣经》中献祭的羔羊。
随后他看到一个留着金色短发的女人,穿着牛仔裤和红白相间的格子衫。杰夫在离她几公尺处停下车来。
“老板,来了个观光客。”他说。
布隆维斯特跳下吉普车看着她,她也以好奇的表情望着他。
“嗨,海莉,好久不见了。”他用瑞典话说。
替阿妮塔工作的人都听不懂他说的话,却都看见她的反应。她倒退一步,显得很震惊。工人们见状不再开玩笑,全都挺起身子,准备插手对付这个奇怪的陌生人。杰夫顿时不再友善,起步朝布隆维斯特走去。
布隆维斯特清楚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危险。只要阿妮塔一句话,他就完了。
那一刻度过了。海莉平和地挥挥手,让工人们退后。她走上前来,与布隆维斯特四目相对。她的脸上满是汗水与尘土。金发靠发根处颜色较深。她的脸变老,变瘦了,但正如坚信礼的肖像给人的预感,她确实长成了一个美丽的女人。
“我们见过吗?”她问道。
“见过,我是麦可·布隆维斯特。我三岁那年夏天,你当过我的保姆。当时你十二三岁。”
几秒钟后,她困惑的神情才豁然开朗,他知道她想起来了。她很惊讶。
“你想做什么?”
“海莉,我不是你的敌人,也不是来找你麻烦,但我得和你谈谈。”
她转向杰夫要他接手工作,然后示意布隆维斯特跟她走。他们走了几百公尺,来到树丛里一群白色帐篷前。她以手势示意他坐到一张摇晃不稳的桌旁的露营凳上,自己则往脸盆里倒水,洗过脸擦干后,又走进帐篷换衣服。随后,她从冰桶里拿出两罐啤酒。
“好了,说吧。”
“为什么要杀羊?”
“有传染病。很可能大多数羊只都是健康的,但不能冒险。接下来一个星期还要杀六百多头,所以,我心情不太好。”
布隆维斯特说道:“几天前,你哥哥开车和卡车对撞,应该是当场死亡。”
“我听说了。”
“阿妮塔打电话通知你的。”
她注视着他好一会儿,才点头承认。她知道否认事实没有用。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们窃听了阿妮塔的电话。”布隆维斯特认为没有理由说谎。“你哥哥死前几分钟,我见过他。”
海莉皱起眉头。他迎向她的目光,然后拉掉脖子上那条可笑的围巾,翻下衣领,露出活结留下的线痕。伤痕依旧殷红肿胀,很可能会永远留下疤痕让他记着马丁。
“你哥哥把我吊在环钩上,老天保佑我的伙伴及时赶到,阻止他杀害我。”
海莉的双眼顿时炯炯发光。
“我想你最好从头说起。”
总共花了一个多小时。他说出自己是谁,在做什么,详述了范耶尔如何委托他这项任务,解释了警方的调查如何进入死胡同,也提及了范耶尔多年来的调查过程,最后说到她在赫德史塔加瓦斯加坦与朋友的一张照片,让他发现了她失踪谜团背后的不幸事件与其可怕的后续发展,进而导致马丁自杀。
他说着说着,天渐渐黑了。工人们结束一天的工作,生了火,开始烹煮一锅锅的食物。布隆维斯特留意到杰夫一直留在老板身旁不远处,并用警觉的眼神看着他。厨子为他们端来晚餐,他们也各自又喝了一瓶啤酒。他讲述完毕后,海莉不发一语,呆坐许久。
最后她开口道:“父亲死了,暴力也结束了,我真的很高兴。但我万万没想到马丁……他死了也好。”
“我明白。”
“你说了这么多,却没有解释你怎么知道我还活着。”
“我们查清楚这些事情之后,其余的便不难猜测。要失踪,你需要帮忙。阿妮塔是你的密友,也是你唯一可能考虑的人。你们交情很好,那年夏天她又和你在一起。你们待在你父亲的小屋里。如果你向谁吐露过心事,必定就是她,而且她也刚刚考到驾照。”
海莉用一种莫测高深的表情望着他。
“既然知道我还活着,你打算怎么做?”
“我得告诉亨利。他有权利知道。”
“然后呢?你是记者。”
“我并不想让你曝光。在这整个混乱事件中,我已经违反太多职业原则,要是被记者协会知道,肯定会将我除名。”他试着故作轻松。“多犯一次错也无所谓,何况我不想惹我儿时的保姆生气。”
她不觉得有趣。
“有多少人知道?”
“知道你还活着?目前只有你、我、阿妮塔和我的工作伙伴。亨利的律师大概知道三分之二,不过他仍以为你在六十年代死了。”
海莉凝望着黑暗夜色,似乎在考虑什么。布隆维斯特再次不安地感觉到处境危险,并提醒自己海莉的来复枪就放在三步外的行军床上。但他随即摇了摇头,制止自己继续胡思乱想。他转移了话题。
“你怎么会变成澳大利亚的牧羊人?我已经知道是阿妮塔将你偷渡出海泽比岛,应该是在当天车祸事故后桥重新通行时,利用她的后车厢进行的。”
“其实我躺在后座的地板上,用一条毯子盖住,不过根本没有人注意。阿妮塔来到岛上时我去找她,跟她说我非逃走不可。你猜得没错,我确实向她吐露了秘密。她帮助我,而且这么多年来一直是我忠诚的好友。”
“为什么是澳大利亚?”
“我在斯德哥尔摩阿妮塔的房里待了几星期。阿妮塔慷慨地将自己的积蓄借给我,还给了我她的护照。我们几乎长得一模一样,我只需将头发染成金色就行了。我在意大利一间修道院住了四年——不是当修女,有些修道院会廉价出租房间让人静思。后来我认识了史宾塞。他大我几岁,刚在英国拿到学位,正在欧洲到处游山玩水。我坠入情网,他也是。事情就是这样。‘阿妮塔’·范耶尔就在一九七一年嫁给了他。我从未后悔过,他是个很好的人,只可惜八年前过世了,于是,我成了这个农场的主人。”
“可是你的护照——总会有人发现有两个阿妮塔,范耶尔吧?”
“不会呀,为什么会?有个名叫阿妮塔·范耶尔的瑞典女孩嫁给史宾塞·科克兰,无论她住在伦敦或澳大利亚都没有差别。伦敦那个是与史宾塞分居的妻子,澳大利亚这个是与他正常生活的妻子。堪培拉和伦敦之间不会对照计算机档案,而且我很快就以婚后的名字申请到澳大利亚护照。这样的安排非常完美,唯一可能出现的漏洞就是当阿妮塔自己想结婚的时候。我的婚姻状况必须登记在瑞典的国家户籍档案中。”
“但她一直没有结婚的打算。”
“她说她始终没有遇到对象,但我知道她是为了我。她真是忠心的朋友。”
“她到你房里做什么?”
“那天我不太理性。我很怕马丁,但只要他人在乌普萨拉,我就能暂时忘掉这个问题,没想到那天他竟出现在赫德史塔,于是,我发现我一辈子都不会安全。我不断犹豫着究竟是要告诉亨利叔叔还是逃跑。因为亨利没有时间和我谈,我就在村子里焦躁地晃来晃去。我当然知道桥上的意外让所有人忽略了其他的一切,但我没有。我有自己的问题,我甚至几乎没有留意到那起事故。一切都看似不真实。后来我遇见阿妮塔,她就住在叶妲和亚历山大住处旁的宾馆小屋里。这时候,我才下定决心。我一直和她在一起,不敢到外头去,但有样东西我必须带走——我把所有发生的事都写在日记里了,我也需要一些衣服,所以让阿妮塔去帮我拿。”
“我想她大概忍不住好奇想看看车祸现场。”布隆维斯特想了一下。“我不明白的是你为何不直接找亨利?你原本也有此打算。”
“你认为是什么原因?”
“我真的不知道。亨利一定会帮你的。他会马上将马丁送走——很可能会送到澳大利亚接受某种治疗。”
“你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