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布隆维斯特打了十几通电话给莎兰德,每次都是关机。她不希望被打扰。
他心浮气躁地在屋里走来走去。他已经从范耶尔的笔记中找到海莉失踪时马丁的活动情形。
一九六六年,马丁在乌普萨拉就读预备学校最后一年。乌普萨拉。莲娜,十七岁的预备学校学生。头和脂油分离。
范耶尔曾提过一次,但布隆维斯特得再翻翻笔记找出那一段。马丁是个内向的男孩,他们曾经担心过他。他父亲溺毙后,伊莎贝拉决定送他到乌普萨拉以便换个环境,并由哈洛德提供食宿。哈洛德和马丁?感觉实在不对。
马丁没有坐哈洛德的车回赫德史塔参加聚会,后来又错过一班火车,到达时已是傍晚,因此和其他人被困在桥的另一头。直到六点过后,他才搭船来到岛上,范耶尔本人和其他亲人一起来接他。范耶尔所列出与海莉失踪有关的人的名单中,马丁被排在很后面。
马丁说当天他没有见到海莉。他在说谎。当天稍早他到达赫德史塔,去了加瓦斯加坦,还和妹妹照了面。布隆维斯特可以用那些埋藏将近四十年的照片证明他说谎。
海莉见到哥哥,并有受惊吓的反应。她来到海泽比岛想找范耶尔谈,但还没来得及交谈人就不见了。你当时想告诉他什么?乌普萨拉?可是乌普萨拉的莲娜并不在名单上。你不可能知道这件事。
这整件事布隆维斯特还是想不通。海莉在下午三点左右失踪,当时马丁确实是在桥的另一边,从教堂山丘上拍的照片中有他。他不可能伤害得了岛上的海莉。这拼图还缺一块。共犯吗?阿妮塔?
莎兰德从档案资料可以看出几年当中,戈弗里在公司内地位的变化。一九四七年他二十岁,认识了伊莎贝拉并立刻让她怀了身孕,马丁在一九四八年出生,这么一来这对年轻男女自然毫无疑问要结婚。
戈弗里二十二岁那年,亨利带他进范耶尔集团的总公司。他显然颇有天分,或许也曾被培训为接班人。二十五岁时晋升入董事会,成为公司发展部的副主管。是个明日之星。
到了五十年代中,这颗星开始迅速坠落。他酗酒。与伊莎贝拉的婚姻触礁。海莉和马丁这两个孩子状况不好。亨利划清界限。戈弗里的事业就此已达顶端。一九五六年,新的人事命令公布,新的发展部副主管。两名副主管:当戈弗里酗酒、长时间消失之际,便由另一人主事。
但戈弗里仍是范耶尔家人,而且既迷人又能言善道。自一九五七年起,他的工作似乎就是到全国各地去开设工厂、解决当地纷争,让众人感觉到公司高层确实在乎。我们派出了自己人去倾听你们的问题。我们确实很重视你们。
莎兰德又找到另一个连接点。范耶尔集团在卡斯塔买下一间木材公司,戈弗里参与了协商。次日,一名农妇玛格达·洛维萨便被发现遇害。
短短十五分钟后,又找到第三个连接点。一九六二年,乌德瓦拉。莉亚失踪当天,当地报纸访问了戈弗里关于港口扩建的可能性。
五点半,林格伦想关门回家,莎兰德冷冷地说自己还要很久才能做完,让她留下钥匙回家去,她会帮忙锁门。这样一个女孩竟敢对自己颐指气使,档案室经理实在气不过,便打电话给弗洛德。弗洛德的回答是莎兰德若想整晚待在那儿也无所谓,并请林格伦女士通知公司警卫,让莎兰德可以随时离开。
三小时后将近八点时,莎兰德已经断定八起命案当中,至少有五起命案发生前后戈弗里刚好都在附近,但还是没有找到关于一九四九年与一九五四年的命案讯息。她端详着他在报上的一张照片。一个纤瘦、英俊、留着深金色头发的男子,有点像《乱世佳人》里的克拉克·盖博。
一九四九年,戈弗里二十二岁。第一起命案发生在他的故乡,赫德史塔。在范耶尔公司工作的蕾贝卡。你们俩在哪里相识?你对她作了什么承诺?
莎兰德咬着嘴唇沉思。问题是戈弗里在一九六五年酒醉溺毙,而最后一件命案却是在一九六六年二月发生于乌普萨拉。她心想,将十七岁女学生莲娜加入名单会不会是错了?不,也许不是同一人,却同样是《圣经》的变态模仿。其中必有关联。
到了九点天开始黑了。天气很凉爽,还飘着毛毛雨。布隆维斯特坐在厨房里,手指敲着桌面,忽然看见马丁的“沃尔沃”驶过桥后转上岬角方向。事情至此似乎已无回转的余地。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他整个人燃烧着一种质问的——发动冲突的——渴望。但如果他怀疑马丁是个病态杀人犯,杀死了自己的妹妹和乌普萨拉一个女孩,也曾经差点杀了他,这么做当然绝非明智之举。偏偏马丁又像一块磁铁。马丁并不知道他已经知晓,他可以找个借口去见他……就说要去归还戈弗里小屋的钥匙好了。布隆维斯特随手锁上门,朝岬角走去。
哈洛德屋内依旧一片漆黑。范耶尔屋内只有一个面向院子的房间亮着灯,安娜已经就寝。伊莎贝拉的屋子也是暗的。西西莉亚不在家。亚历山大住处二楼的灯还亮着,而非范耶尔家族成员居住的那两栋房子则都已熄灯。一个人影也没见着。
来到马丁家门外时他犹豫地停下脚步,拿出手机拨了莎兰德的号码,还是没有回应。于是他关掉手机,以免它忽然响起来。
楼下有灯光。布隆维斯特穿过草坪,停在厨房窗口几公尺外,但没看见有人。他继续绕行屋子,在每扇窗口都稍停一下,始终没见到马丁的踪迹。不过他倒是发现车库的小侧门半掩着。你可别当白痴。但他就是忍不住想看。
他第一眼看到的是木工台上放着一盒打开的猎鹿枪子弹,接着看到台子底下有两桶汽油。又准备再次夜访吗,马丁?
“进来,麦可,你在路上我就看见了。”
布隆维斯特的心突然猛跳了一下。他慢慢转头,看见马丁就站在通往屋内的门边暗处。
“你就是不肯放手,是吧?”
他的声音平静,近乎亲切。
“嗨,马丁。”布隆维斯特招呼道。
“进来。”马丁重复道。“这边。”
他往前一步,侧身伸出左手作了个邀请的手势。他举起右手,布隆维斯特隐约瞥见金属的反光。
“我手里有一把手枪,你别轻举妄动。这么近的距离可不会再射偏。”
布隆维斯特缓缓走近,到马丁身旁时,停下来直视着他。
“我不得不来,有太多问题了。”
“我明白。进门。”
布隆维斯特进入屋内,走道通往厨房旁边的门厅,但还没走到那里,马丁便轻轻按住他的肩膀制止他。
“不是那边,是右边。开门。”
地下室。布隆维斯特走下一半阶梯时,马丁扭开了电灯。右手边是锅炉房,前方可以闻到洗衣的味道。马丁带他往左进入一个储藏室,除了旧家具和箱盒之外,最深处有一道上了安全锁的铁制安全门。
“这边。”马丁丢给他一串钥匙。“打开。”
他开了门。
“开关在左手边。”
布隆维斯特打开了地狱之门。
九点左右,莎兰德到档案室外走廊上的贩卖机买了咖啡和一个塑料包装的三明治,然后继续翻阅旧数据,寻找戈弗里在一九五四年去过卡尔马的线索。毫无所获。
她想着要打电话给布隆维斯特,但最后还是决定看完公司通讯再告一段落。
空间大约是三米宽、六米长。布隆维斯特推断此处应该位于屋子的北侧。
马丁的私刑房设计得非常用心。左边有铁链,天花板和地板上有金属环,和一张附有皮条的桌子可用来束缚受害人。此外还有录像设备。一间录音室。最后方有个为访客准备的铁笼。门的右边有一条长凳、一张床和一个看电视的角落,这里摆了一个放满录像带的架子。
他们一进室内,马丁便用手枪瞄准布隆维斯特,命他趴倒在地。布隆维斯特不从。
“很好。”马丁说:“那我就射你的膝盖骨。”
他举枪瞄准。布隆维斯特只得屈服,别无他法。
他很希望马丁能稍有松懈,哪怕只是十分之一秒——不管什么样的打斗他都有把握赢。在楼上的走廊上,当马丁的手搭在他肩上时,他原本有一半机会,但他犹豫了,之后马丁再也没有靠近过。万一膝盖中弹,可就一点机会也没有了。于是他趴到地板上。
马丁从后面走上来,叫他双手反背。他给他上了手铐,然后踢他胯下,并握起拳头狠狠地、不停地殴打他。
接下来发生的事有如噩梦一场。马丁在理智与疯狂之间摆荡,前一刻还十分平静,转眼就变成笼中兽踱来踱去。他踢了布隆维斯特几次,而后者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护头部,让身体柔软的部分承受踢打。
前半个小时,马丁一句话也没说,似乎无法作任何沟通,接着才好像平静下来。他用一条铁链绕过布隆维斯特的脖子,然后用挂锁固定在地板上的金属环。他离去十五分钟,留下布隆维斯特一人,再回来时带着一瓶一公升的水。他坐在椅子上,边喝水边盯着布隆维斯特。
“我可以喝点水吗?”布隆维斯特问。
马丁俯身,让他就着瓶子喝了长长一口。布隆维斯特喝得又急又猛。
“谢谢。”
“还是这么有礼貌呀,小侦探。”
“为什么要对我又打又踢的?”布隆维斯特问道。“因为你真的让我很生气,理该受罚。你为什么就不能回家去?《千禧年》需要你,我是说真的——我们本可合力让它变成一份了不起的杂志,我们本可共事多年。”
布隆维斯特露出苦笑,同时略微移动身子希望变换个舒服一点的姿势。他毫无反击之力,只能出声。
“我想你的意思是说机会已经过去了。”布隆维斯特说。
马丁大笑起来。
“抱歉,麦可。不过你当然心知肚明,你就要死在这里了。”
布隆维斯特点点头。
“你们到底是怎么发现我的——你还有那个被你拖下水的营养不良的间谍?”
“你交代海莉失踪当天的行踪时说谎。你去看了赫德史塔的儿童节游行,被人拍到在那儿看着海莉。”
“这就是你去诺斯约的原因?”
“对,去拿照片。是一对度蜜月的新婚夫妻,刚好来到赫德史塔拍到的。”
马丁摇了摇头。
“根本是胡说八道。”
布隆维斯特绞尽脑汁地想:该说什么才能避免或延后他的死刑。
“现在照片在哪里?”
“底片吗?在赫德史塔瑞典商银的保险箱里……你不知道我有个保险箱吗?”他流利地撒谎道。“很多地方都有拷贝。我的电脑、那女孩的电脑、《千禧年》的服务器,还有那女孩服务的米尔顿安保公司的服务器。”
马丁一时没有反应,思索着布隆维斯特是否在夸口。
“那女孩知道多少?”
布隆维斯特迟疑不语。现在莎兰德是他获救的唯一希望。她回到家发现他不在,会怎么想?他把马丁穿着羽绒外套的照片放在餐桌上,她会联想得到吗?她会发出警报吗?她是不会打电话报警的。最怕的就是她到马丁家来按门铃,问他知不知道布隆维斯特上哪去了。
“说话呀!”马丁声音冰冷地说。
“我正在想。她知道的大概和我一样多,说不定更多一点。对,我承认她知道的比我多,她很聪明。莲娜的关联性就是她发现的。”
“莲娜?”马丁似乎有些困惑。
“一九六六年你在乌普萨拉虐杀的女孩。难道你忘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这是他第一次显得震惊,这是第一次有人作此联想——莲娜并不在海莉记事本的名单中。
“马丁,”布隆维斯特尽可能保持声音平稳。“一切都结束了。你可以杀了我,但结束了。知情的人太多了。”
马丁又开始来回踱步。
我得记住他是不理智的。那只猫。他本可将猫带到这里,却去了家族墓室。这时马丁停下脚步。
“我觉得你在说谎。知道这一切的只有你和莎兰德,你们显然还没有告诉任何人,否则警察早就来了。只要在宾馆小屋放把火,就能湮灭证据。”
“万一是你想错了呢?”
“如果是我想错,那就真的结束了。但我不这么认为。我敢打赌是你在吹牛。何况我还有什么选择?”他略一沉吟。“都是那个营养不良的小贱货惹的麻烦。”
“她中午去斯德哥尔摩了。”
马丁笑着说:
“唬谁呀,麦可!她整个晚上都坐在范耶尔公司的档案室里。”
布隆维斯特的心又猛跳一下。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
“没错,原本的计划是先到档案室,再去斯德哥尔摩。”布隆维斯特说:“我不知道她在那里待那么久。”
“别再瞎扯了,麦可。档案室经理打电话跟我说弗洛德吩咐了,那女孩想待多晚就待多晚。也就是说她今晚一定会回家。她离开时,夜间警卫会通知我。”
第四部 恶意接收
七月十一日至十二月三十日
瑞典有百分之九十二曾遭受性侵犯的女性并未在暴力事件发生后第一时间报警
第二十四章
七月十一日星期五至七月十二日星期六
马丁弯下身去搜布隆维斯特的口袋,拿走了钥匙。
“算你聪明还换了门锁。”他说:“等你女朋友回来,我就去收拾她。”
布隆维斯特提醒自己,马丁是个在生意场上身经百战的谈判高手,前一次虚张声势已经被他识破。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弄这些?”布隆维斯特试着朝四周点了点头。
马丁弯身用手扶着布隆维斯特的下领,将他的头抬起与他四目交接。
“因为太简单了。”他说:“随时都有女人失踪,没有人在乎。移民、俄国来的妓女。每年都有数万人出入瑞典。”
他放开布隆维斯特的头,站起身来。
马丁的话像一记拳头打在布隆维斯特脸上。
我的天哪!这不是陈年悬案。马丁到今天还在杀害女人。而我竟然这么一脚踩进……
“现在我刚好没有客人。不过你也许有兴趣知道,去年冬天到今年春天,当你和亨利正忙得一头热的时候,这里就有个女孩。白俄罗斯来的伊琳娜。你和我吃晚饭那次,她就关在这个笼子里。那晚用餐好像十分愉快,我记得没错吧?”
马丁坐到桌子上,让双脚垂下来。布隆维斯特不由得闭上双眼。他顿时感到喉咙涌出酸液,吞咽困难,五脏六腑与胸腔似乎更加疼痛。
“尸体你怎么处理?”
“我的船和船坞就在这正下方,我把船开到很远的外海去。我和父亲不同,我丝毫不留痕迹。不过他也很聪明,让受害者遍布瑞典。”
如今拼图全拼凑起来了。
戈弗里,一九四九年到一九六五年。接着是马丁,从一九六六年在乌普萨拉开始。
“你钦佩你的父亲。”
“这些都是他教我的,我十四岁便受他启蒙。”
“乌德瓦拉。莉亚·培森。”
“你可真聪明呀!没错,当时我在那里。我只是旁观,但我在。”
“一九六四年,瑞若比的莎拉·魏特。”
“当时我十六岁,那是我第一个女人,父亲教我的。动手勒死她的是我。”
他在夸耀。老天爷,多么变态到令人厌恶的一家人!
“你知道这有多疯狂吗?”
“你只是个非常普通的小人物,麦可。你无法了解完全掌控一个人的生死时那种神圣的感觉。”
“马丁,你很享受虐待并杀害女人。”
“其实我不觉得。如果理智分析我的情况,我应该算是连环强暴犯而不是连环杀人犯。事实上,我首先是连环绑架犯。杀人可以说是自然的结果,因为我必须隐瞒我的罪行。
“当然了,我的行为为社会所不容,但我的罪行最主要就是要对抗社会规范。只有当我的客人结束造访,当我对她们感到厌倦,死亡才会降临。每次看着她们失望的表情总觉得很神奇。”
“失望的表情?”
“没错,失望。她们以为只要讨好我,就能活命。她们服从我的规定,开始信任我,与我发展出一种情谊,希望到最后这点情谊能发挥些许作用。结果发现自己上当后自然会失望。”
马丁绕过桌子,靠在铁笼边。
“其实你这个拥有中产阶级习性的人永远无法理解,真正令人兴奋的是计划绑架的过程。那不是一时冲动——那样的绑架者迟早会被逮,而是要衡量无数细节的一门学问。我得先找到猎物、详列出她的生活情形、她是谁、来自何处、如何与她联系、要怎么做才能与猎物独处又不泄漏我的姓名,或是不让我的姓名未来出现在警方的调查报告中。
”拜托你闭嘴!布隆维斯特暗暗呐喊。
“你对这些真的有兴趣吗,麦可?”
他弯下腰轻抚布隆维斯特的脸颊,几乎带着温柔的感觉。
“你知道这只可能有一种结局吗?你介不介意我抽烟?”
“你可以请我抽一根。”他说。
马丁点了两根烟,小心地将其中一根放到布隆维斯特的双唇间,让他深深吸一口。
“谢啦。”布隆维斯特无意识地说。
马丁又大笑起来。
“你瞧,你已经开始适应服从原则了。你的性命握在我手里,麦可。你知道我随时可以杀了你。你利用理性与些许的礼貌恳求我提升你的生命质量,现在你获得回报了。”
布隆维斯特点点头。他的心跳快得几乎令他无法忍受。
十一点十五分,莎兰德一面翻阅资料,一面喝着宝特瓶中剩下的水。她不像布隆维斯特稍早被咖啡给呛着,水还是顺顺地喝了下去。不过她联想到之后,的确睁大了眼睛。
嗒嗒!
两个小时下来,她一直看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公司通讯。主要的一份是《公司信息》,上头有范耶尔集团的标志——一面在风中飘扬的瑞典国旗,尖端形成一个箭头。这份刊物应该是公司广告部门整理的,里面全是有意让员工自觉属于一个大家庭的宣传文章。
配合一九六七年二月的冬季运动假期,范耶尔大手笔邀请了总公司的五十名员工与家人,到海里耶达伦度一星期的滑雪假。原因是公司前一年的营收破记录。公关部的人也去了,还汇整出一份相片报告。
写上有趣说明文字的照片多半都是在滑雪道上拍的。另外有些拍的是酒吧里成群的员工高举啤酒杯、脸上堆满笑容。有两张是小早会的照片,范耶尔宣布乌拉布莉特·莫格兰为年度最佳员工,并颁给她五百克朗的奖金和一个水晶碗。
颁奖仪式在饭店露台上举行,显然就在大伙儿回去滑雪之前。照片里大约有二十人。
站在最右边、范耶尔正后方的是一个金色长发男子,他穿着一件深色羽绒外套,肩膀上有一块明显的布片。由于刊物是黑白印刷,因此无法分辨颜色,但莎兰德敢拿生命打赌那块布片是红色的。
照片的说明文字解释得很清楚:……最右,马丁·范耶尔(十九岁),就读于乌普萨拉。目前已被视为具有潜力的公司主管。
“找到了!”莎兰德低声说。
她关上桌灯,将一叠叠通讯放满整个桌子——就让那个烂女人林格伦明天去收拾吧!
她从侧门走到停车场。门关上后,才想到自己答应了临走前向夜间警卫知会一声。她停下来,目光扫过停车场。警卫室在大楼的另一头,也就是说,她得绕一大圈过去。不要自找麻烦了,她决定。
戴上安全帽前,她打开手机拨了布隆维斯特的号码,却听见用户无法接听的信息。但她也看到他在三点半到九点之间打给她不下十三次。前两个小时没有来电。
莎兰德试着打到小屋,但没有人接。她皱起眉头,将电脑绑好、戴上安全帽后,脚用力一踩发动了摩托车。从位于赫德史塔工业区人口的总公司骑回海泽比岛花了十分钟。厨房的灯亮着。
莎兰德四下巡视一番。她第一个想到的是布隆维斯特去找弗洛德,但在桥上她便注意到弗洛德位于桥另一头的住处已熄灯。她看看手表:十一点四十分。
她走进小屋,打开衣橱,拿出两台电脑,那是她储存先前装设的录像机监视画面用的。她花了一会工夫才将事件串联起来。
下午三点三十二分,布隆维斯特进入小屋。
下午四点零三分,他端着咖啡到院子去,还拿着他在研究的资料夹。他待在院子里的那一小时内,拨了三通简短的电话。那三通电话拨打的时间刚好和她没接的电话完全吻合。
下午五点二十一分,布隆维斯特离开小屋。不到十五分钟又回来了。
下午六点二十分,他走到外面大门边,看向桥的方向。
晚上九点零三分,他出门去,之后再也没回来。
莎兰德将另一台电脑中拍摄到的大门与前门外的道路的画面快转。这样可以看到一天下来有谁经过。
晚上七点十二分,尼尔森回家。
晚上七点四十二分,“东园”那辆萨布牌汽车驶向赫德史塔。
晚上八点零二分,萨布牌汽车驶回。
晚上九点,马丁的车子经过。三分钟后,布隆维斯特便离开屋子。
晚上九点五十分,马丁出现在摄影机的视野中。他在大门口站了一分多钟,看着屋子,然后从厨房窗户往里窥探。他走到门廊上,拿出一把钥匙试图开门。他想必发现门已换锁。他又站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去。
莎兰德感觉到体内升起一股恐惧的寒意。
马丁再度留下布隆维斯特一个人待着。他依旧处于很不舒服的姿势,双手反绑,脖子被一条细链拴在地板的金属环上。他把弄着手铐,但自知无法取下。手铐铐得好紧,他手都麻了。
毫无机会。他绝望地闭上双限。
再度听到马丁的脚步声时,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出现在布隆维斯特的眼前,表情有些忧虑。
“不舒服吗?”他问道。
“非常不舒服。”布隆维斯特回答。
“这只能怪你自己。你应该回斯德哥尔摩去的。”
“马丁,你为什么要杀人?”
“这是我作的选择。我可以从道德与理智两个层面来探讨我的所作所为,我们可以谈上一整晚,但丝毫改变不了什么。试着这样看吧:人是一具躯壳,由皮肤将细胞、血液和化学元素包覆定位。能名留青史的人少之又少,大多数人都是不留一点痕迹地死亡消失。”
“你杀女人。”
“我们这些以杀人为乐者——我不是唯一有此嗜好的人——都过着完整的生活。”
“但为什么杀海莉?她是你的亲妹妹。”
马丁猛地抓住他的头发。
“她发生什么事了,你这小混蛋?告诉我!”
“你这是什么意思?”布隆维斯特一面喘着气,一面试图转头以缓解头皮的疼痛,脖子上的铁链却因此拉得更紧。
“你和莎兰德。你们得到了什么结论?”
“你放手!我们在说话呢!”
马丁松开他的头发,跷起脚坐在他面前,接着从外套里掏出一把刀子,打了开来。他将刀尖抵在布隆维斯特的眼睛底下,而布隆维斯特则强迫自己回瞪着马丁。
“她出了什么事,混蛋?”
“我不懂,我以为是你杀了她。”
马丁凝视布隆维斯特许久,随后放松下来,起身踱步,一面思考着。他把刀丢在地上,笑了起来,然后又转回来面对着布隆维斯特。
“海莉,海莉,老是海莉。我们曾试着……和她沟通。戈弗里试着教导她。我们以为她是我们的人,她会接受自己的责任,结果她只是个普通的……贱货。我掌控着她,至少我是这么以为,但她竟打算告诉亨利。于是,我发现我不能信任她。她迟早会把我的事告诉别人。”
“你杀了她。”
“我是想杀她,我考虑过,但回来得太晚。我没法回到岛上。”
布隆维斯特的大脑艰难地试图吸收这项信息,但大脑仿佛不断跳出“信息超载”的提示。马丁不知道他妹妹出了什么事。
忽然间,他从口袋掏出手机,瞄了屏幕一眼后便放到手枪旁的椅子上。
“这一切该结束了。今晚我也得解决你那个营养不良的贱人。”
他从一个橱柜中取出一条细皮绳,绕着布隆维斯特的脖子打了个活结。他松开将他拴在地板上的铁链,拉他起身推到墙边,接着将皮绳穿过布隆维斯特头顶上方的金属环,然后拉紧,逼得他不得不踮着脚尖站立。
“会太紧吗?能不能呼吸?”他松开一格,然后将皮绳末端固定在墙面较低处。“我不希望你马上窒息。”
布隆维斯特的脖子被活结勒得好紧,根本说不出话来。马丁专注地望着他。
忽然,马丁冷不防地拉下布隆维斯特裤子的拉链,将长裤连同内裤一起往下扯。他脱掉裤子时,布隆维斯特失去平衡,有一瞬间是悬空着挂在活结上,幸而脚尖随即又碰到地板。马丁走到一个橱柜旁拿出一把剪刀,将布隆维斯特的T恤剪碎,扔在地上,然后站到一定距离外注视着这个被害人。
“我从来没有带男人来过这里。”马丁严肃地说。“其实我从未碰过另一个男人……除了我父亲之外,那是我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