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德转身就朝门口走。不入虎穴……
“你这他妈的家伙给我停下来!”欧鲁克恶狠狠地大喊。
席德背向警察局长的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然后转身。
“如果你破不了这个案子,而且我要的是把那混蛋定罪,我会亲手把你的卵蛋当早餐煎了,喂给诺思家族。”欧鲁克吼道。
“成交。”
欧鲁克肥胖的手指朝席德的鼻子下一戳,“还有,我们先讲清楚,这里面没有什么怪事,也没什么变态,更没有什么毒品,连一滴屎都不能沾上诺思家。他是个被杂碎杀死的好人。”
“我就是这么相信的。我们正朝证明这点而努力。”
“很好,我们都懂这是怎么一回事。每两个小时向我汇报一次。”
欧鲁克最后警告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把门打开,走了出去。克洛艾·希利与詹森·商跟到欧鲁克身后,一语不发地出了第三办公室。
所有人都转头看席德,脸上的表情从好奇到探究都有。他走到门边,谨慎地把门关紧,等到蓝色指示灯亮起后才发话。
“现在情况是这样:昨天晚上,有一名我们初步判定为诺思家族一员的男性尸体从河里被捞起。他的胸口有伤,全身赤裸,因此被判定为101层级案件。我们今天早上的重点是要找出他的身份,还有他是从哪里被丢进泰恩河的。多布森警探,昨晚河上船只来往的情况如何?”
“我们分析出三艘可能的船只,都已经由河警拦截并检查过。”
“干得好。”席德说。
“谢谢。第一艘是‘美沙宁号’,私人公司船,记录干净,带了四名商务人士去钓鱼。据船长说,他们从午后起就在船上吸毒,他要带他们到苏格兰岛屿过夜,好让他们第二天早上清醒后就能开始钓鱼。”
“是不是吸毒后争吵翻脸的结果?”伊恩发问。
“这个出海的航程是五个星期前预定的。记录上只有他们,船员也确定船上没有别人,‘美沙宁号’是从邓斯顿船坞出发的,所以我也从码头调来罩网记录看看我们这位诺思家族人士是否上船了。我得说,相当令人怀疑。河警相信船长的口供是真的,可我们还是命令他们在泰恩河口靠岸,好方便今天早上进行刑事鉴定。‘湾灵号’也是一样,这是一艘由塔米与马克·海亚夫妇拥有的私人游艇,刚刚翻修完成,正开始进行环游世界的航程,可以在高级港口和游艇俱乐部租用,以周为单位。第一个预约是四天后,在诺曼底,昨晚是航行测试,船长跟大副是情侣组合,船上没有别人。”
“第三艘呢?”席德问。
“又一艘游艇。那晚上的游艇还真多。‘舞者之月号’,大型水上琴酒酒廊,船员总共有七人,拥有者为科伦·费尔。他是当地几家服务与工程公司的负责人,正带着妻子和三个小孩到地中海度假避寒。看起来同样不可疑,也跟其他船一样暂时靠岸。”
“谢谢,做得很好。我会派法医组去厘清他们的嫌疑关系。所以,我们仍然需要两项基本数据:姓名与犯罪地点。有了这两样,我们就可以挥挥魔杖,排出受害人的行踪。我认为他的朋友或家人或公司应该很快就会打电话来寻找失踪人口,但是我们要继续查。阿布纳跟阿里,从你们开始。其他人,我要你们确认罩网记录的内容,然后在地图上标出区域,好厘清侦查地域范围。昨天晚上九点四十二分为涨潮,先以这个时间作为弃尸时间,尸体一定是顺着河水被冲到下游的。等解剖之后,我们能把时间范围缩得更短,但首先我要知道昨天晚上罩网监控中的空白时段有哪些。这是预谋犯案,弃尸是刻意行为,所以下手的人绝对不会朝智慧粉尘挥手。”
席德很满意地看着所有人立即开始行动。这群人能力很不错。值夜班的人把密码交出,他们立刻开始整理数据,没浪费时间在啰唆“谁去干什么,我要什么”的废话上。每个人自动划出一段河道,开始整理罩网记录。
在确认游艇依然在原地,同时由河警看守之后,席德找了北方鉴证公司的奥斯本,安排他去检查每艘船。他喜欢用这家公司,设备充足,人员素质也不错——而且每次他把工作交给他们,他的第二账户都会有现金入账。他们进行了正式通话,全程会录制到警方网络上,所以奥斯本没有多聊,但是在席德让他看到这案件的财务级别之后,奥斯本立刻把这份工作拉到最优先的顺位。他答应一个小时后就会有一组人去泰恩河口调查那些游艇。
“我要三组人。一艘一组。”席德说。
奥斯本花了一会儿才消化掉席德的话,“今天是周一。”
“如果你无法达成我的要求,我会把合约交给办得到的公司。我需要快速、高效的处理。”
“当然可以,我会亲自安排。三组没问题。”
“每组我都会派一名警官和三名特聘巡警随行,以便若当场采集到血迹可以立刻进行处理。他们三十分钟后就会到泰恩河口,你得负责让你的人也能同时赶到。”奥斯本痛苦的表情消失在黑色屏幕表面。席德自知不该这样对空无一人的屏幕笑得这么开心,但有什么案子比现在更适合趁机跩一下的?
第一轮鉴定程序定下来以后,席德开始帮助其他人整理监控画面记录。他坐入一座空出来的全像控制台,轻薄的长方形屏幕立刻流畅地将他包围,在他的头边围出一个半圆,投影画面与他的瞳孔智元结合,让他沉浸于完美的投影影像中,就像是置身于迷你多媒体全像剧院里。他低下头便可以看到自己的双手悬浮在空气键盘上,与桌面的键盘隔着一块空气。他个人惯用的操控接口出现,一个个图标上都有转轴一样的手把,方便他用手指轻轻一拨就能立体翻转。
他撷取泰恩桥和雷德桥中间北边河岸的画面。市政府把河堤上方道路朝向河那一侧的所有建筑物都顺着墙壁在离地三米处撒了智慧粉尘,每一颗针尖一样的微粒皆呈现出路面和河岸上栏杆的景象。综合在一起,他应该就能够看到显示车辆和行人的完整画面。多布森取得星期天中午到今天凌晨两点的画面,影像中间有一些空隙,有些智慧粉尘颗粒出了问题,可能被鸽屎糊住,或是上面结了一层雪或冰,但总体来说,罩网记录中有足够的数据可以组成一个单独的3D影像,能在多媒体全像区中播放,最后剩下的就是马路的巨罩网,负责控制与监控交通情况,在与影像记录结合之后,就能呈现河边当时所有情景。
席德扫过星期天中午的景象,如同自己正顺着路面往前飘,一面看向河的对岸,一面确认画面的分辨率质量。“妈的。”刚通过脆弱的吊桥东边时,画面就停止播放,停在从南边桥墩延伸进河的老木造码头,上面系着一艘夜店船。“有谁知道最近河边有几艘夜店船?”
伊恩从他的全像控制台前抬起头,他正看着爱德华国王铁路桥周围的罩网记忆。“有五六艘吧。”他说。
“我们需要每一艘的监控影像。”
“多布森已经弄来了。”伊娃说。
“天啊,她太强了。”
十点钟,阿布纳和阿里还没有办法确切辨认出死者身份,席德开始有点按捺不住了。
“我们已经确认大多数诺思二代都活着。”阿布纳丢出一个安慰奖。
席德叫他们继续查。他现在把大多数指望都放在解剖上。一旦他们找到致死方法以及预算出浸泡时间,就可以算得上是线索。只是如果有名字更好。
快到十一点时,詹森·商又出现了。“诺思家族派了一名观察鉴证员去旁观解剖过程。鉴证长将亲自动手处理。”他告诉席德。
“谢谢。”
“我们确认死者身份了吗?”
席德摇摇头,对于缺少这项关键性的证据相当烦躁。死者的地位太显赫,这项缺失会让人觉得他和他的团队能力不够。但是该死的,他的人其实很不错。
“我们很需要把身份确认下来。”詹森低声说。
“我自己也知道。多谢你的多嘴。”
十五分钟后,席德前往城里的殡仪馆,位于亚瑞法洛医学院的皇家维多利亚医院一座座玻璃钢铁高塔旁的副楼。
席德开进市立殡仪馆旁边的停车场,看到有告示说停车场将停用两个月,以便新的癌症医疗门诊中心打地基。“那我们的车之后要停在哪里?”他自言自语地踏碎积雪,走入温暖的大厅。
殡仪馆虽然有着简洁的现代外观与整齐的装潢,却总是让他心情低落。他很多年前就已经记不清自己陪同过多少悲痛的父母、伴侣和亲人进来辨识尸体。幸好这次大厅里没有人等着他要去完成这种凄惨的工作,但他几乎同样不愿意看到站在接待柜台旁边的那一小群人。
克洛艾·希利转身背向她原本正在交谈的两名男子。“赫斯特警探,这位是奥尔德雷德·诺思。”她说。
奥尔德雷德与席德握手,露出专业的微笑。“诺森伯兰星际企业安全部负责人。”他将近五十岁,身上的大衣和西装一定价值八千欧法元以上,简单地宣告他在公司里的地位有多高,也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诺思二代。“很抱歉,另外我的正式身份是你这件案子的保险公司联络人。希望你不介意。我会尽量不打扰。”
席德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对于自己能保持如此完美的仪态相当自豪。克洛艾一定早就知道。她是欧鲁克的人,她不可能不知道。“没有问题,先生。我只是很遗憾居然会发生这种事。”
“谢谢你。这位是弗兰森医生,我们公司的资深医疗长。”
“医生你好。”席德握手,注意到对方有多紧张。昨天晚上被杀的是他老板的兄弟/儿子,紧张也是难免。
“我们知道是谁了吗?”奥尔德雷德问。
席德瞥到克洛艾的眼角一抽,“还不知道,这一点本身就很耐人寻味。”
“怎么说?”奥尔德雷德问。
“动手的人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这个案子的数据显示对方是专业杀手,知道事后该如何掩盖,让我们的工作困难重重。”
“你的意思是这是他杀?”
“在我们知道他是谁,同时对他的背景有一点了解之前,我不能妄自揣测他被杀害的原因。你们家族里是否有什么成员受到威胁?”
“除了一些惯例的问题之外,没有什么特别的。”
“如果你有任何发现……”
“当然。”
市立鉴证长出来迎接他们。“我准备好了。”他严肃地宣布。
“那我回办公室去了。请你与我保持联系,警探。”克洛艾说。
席德朝她露出最虚伪的微笑,“当然。”
“欧鲁克怎么样?”奥尔德雷德问,两人一起走入通往检验室的走廊。
“他提过要我弄出个结果。”
奥尔德雷德讽刺地哼了一声,“警探,我的家族要确定的答案。我们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打拉锯战,不必为了我们省东省西。”
“有了你们提供的资金,我完全没有这方面的顾虑。”
尸体躺在检验室中间的一张手术台上,正上方是长长的金属手臂,一端连着天花板,手臂中间是明亮的照明,手臂末端是各异的传感器。周围有投影相机记录过程。一面墙上都是屏幕,另一面墙边靠着小样本桌,每张桌子上都有不同的器材。
所有人穿上浅蓝色的罩袍,戴着紧贴的手套,避免任何可能的证据污染。两名助手站到鉴证长旁边。
在明亮的照明下,尸体看起来比前天晚上在船上时更糟糕。他的皮肤已经晾干,褪成常见的苍白,胸口上的巨大伤口相较之下几乎是黑色的。
鉴证长开启相机,开始他的正式叙述。助手把装着器材的推车推到手术台旁。
他从分光镜分析开始,拉来一条感应手臂,平平地顺着身体方向扫过。“检查是否有污染物。”他解释。
席德认为这程序玩得太过火了。这名诺思家族的一员在泰恩河里泡了好几个小时,早已经吸饱了污染物,可是他什么都没说。指甲下方进行了样本采样,毛发被梳整,嘴巴、鼻子、耳朵都用棉棒擦过,现在则是详细的检视。
“注意两边脚跟上微小的摩擦痕迹,全部都是朝一个方向的。”鉴证长说。
“他是被拖着走的。”席德说。
“没错,而且是在死亡之后。”
“他是在死亡之后才被抛入河里。”席德向奥尔德雷德解释。
“等等,警探。”鉴证长说。他把死者的左腿一翻,指着一道三厘米的刮伤,“这也是死后留下的痕迹。伤口上面比较深,说明是某种物体刺穿、划破了皮肤。”他又使用另一种传感器,上面有一个微型相机,能在其中一面屏幕上投放巨大的影像,“恐怕没有残留物,都被河水冲掉了。”
尸体被翻过来,检验继续。席德看到其中一名助手拿棉花棒往尸体的肛门采样,他尽量压下震惊的一抖,完全无法想象奥尔德雷德此刻是什么心情。
鉴证长举起尸体一只手,换一边,检视手臂,“到处都有细小的拔除痕迹。智元是在死后才被取走的。”
“大概要花多久?”席德问。
“我之后再记录确切数字,但如果做得彻底,每颗智元需要三十秒。根据人们想要使用多少跨网功能,还有想要多严密地监控自己身体的程度而定,大多数人会有十到五十颗。要移除其实很简单,因为一般购买的智元都小于半毫米,不包括瞳孔的,那些更小。当然第一步是要先找到这些智元。根据死者眼球一塌糊涂的情况,我认为他们不太在乎自己的手法是否精准。”
“每个诺思家族成员都有秘密智元。如果没有密码,这些智元不会启动和联机。它们都是为了防范可能发生的绑架情况而埋下的。”
席德猛然瞥了奥尔德雷德一眼,“怎么样?”
“没有反应。我一进来就使用一般密码联机。什么都没有。”
“所以要么他不是真正的诺思家族的人,再不然就是连秘密智元也被取走了。”
“对。”
“可是,如果这些智元都没有被启动,他们要怎么取走?”
“先进的扫描,或是通过酷刑强迫他说出位置。”
“没有这种迹象。”鉴证长说。他指向尸体的双手,“这里甚至没有任何反抗的伤痕。不论他确切的遭遇为何,一切都很快。”他举起死者右手,点出上面少了的指尖皮,“这些皮也是在死后才被割掉的。”
“你确定你还要留下来看吗?”席德问,桌上的尸体已经再被翻面朝上。
“可以。”奥尔德雷德沉声说。
大大的马蹄形身体传感器被两只手臂握着往下移,缓缓顺着尸体从头扫到脚。所有人一起看着3D影像出现在屏幕墙上,周围屏幕则就部分区域放大。
“没有异物。”鉴证长说。
弗兰森医生走到屏幕墙边,看着其中一片,“这倒少见。”
鉴证长站到他身边,两人一起看着一个蓝白色的影像,上面似乎是许多透明的纸张折叠成的一个复杂折纸。“我同意。”鉴证长附和。
“怎么了?”席德问。
“胸腔里似乎有很多损伤。这跟表面上的伤口不吻合。”
他们走回尸体旁边,用微型相机扫过伤口,记录下五个穿刺伤的高解析画面,包括精准的尺寸。其中四个伤口靠得很近,可以连成微微的弧形,第五个较低的穿刺伤离其他四处大概有两厘米。
“每一个穿刺口的大小都有点不一样。”鉴证长说,“我原本以为是同一把刀连续刺了五下。有意思,这武器有五个不同尺寸的刀刃,应该很难用。”
“怎么说?”奥尔德雷德问。
“要刺穿皮肤和骨头,也就是现在看到的情况,光是用一把很锐利的刀就已经够难了。人类肌肉当然是可以办得到,但需要相当大的力量,因为会有不少阻力。现在杀手的力气必须大到能让五个刀刃同时刺穿,这非常困难。”
“所以凶手是名壮汉。”席德盯着伤口的形状,直觉有哪里不对劲。
“或是情绪很激动。你先前的猜测应该比较正确。我们来看看穿刺角度。”鉴证官朝自己的e-i低声说了一句,其中一个屏幕上出现五条绿线,“有意思。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会判定受害者跟施害者几乎是相同身高。”
席德走到手术台旁,然后弯下腰,把右手放在伤口上,手指伸长。每个指尖都停在一个伤口上方,他不解地朝鉴证长看了一眼。
“很奇怪。一把五刃刀,设计成模仿人类手掌的样式。”鉴证长缓缓说道。
席德从桌边退开。“至少这一点应该在数据库中很容易找。”他指示自己的e-i开始搜寻。
“我们会解剖他,从细胞结构取样。腐败测试会为我们提供准确的死亡时间。”鉴证长说。
“说真的,我认为你应该考虑现在离开。”席德告诉奥尔德雷德。
“不。我要待到结束。”
鉴证官从两边肩膀开始,到胸腔下方,切出一个Y形,然后继续顺着肚子往下,切到阴茎根部。席德别过头,不去看皮肤被摊开的样子。这画面他已经看过太多次。一个小型摄影机记录了心脏上方肋骨的穿刺和割伤情况,然后一把小能量刀被用来干净地切穿胸骨和肋骨,允许鉴证长跟他的助手把胸骨取出,露出下方的器官。
鉴证长和弗兰森医生看着伤势,一语不发。席德从他们的肩膀后面探头看。
“怎么会弄成这样?”他不敢相信地问。诺思族人的心脏已经是一团破烂,像是紫红色的烂泥,周围是一圈鲜血凝结成的血冻。
“刀一刺进去之后,就开始移动。”鉴证长震惊地说,“这刀刃像是手指一样,刺进他之后握住心脏,把心脏完全撕裂搅碎。”
透明圆球的材质是一种碳化硅晶,超强化的分子结构必须在无重力状态下才能制造,直径有三米,一个小小的真空门锁连接和山一样大的太空站外部旋轴。尽管材质本身已经相当出色,墙的厚度仍然有八厘米,足以确保里面的人都能得到良好的保护。木星轨道的辐射强度可是恶名在外。
但很美。康斯坦丁·诺思心想,看着木星最大的卫星木卫三投射出的小黑影滑动在气态巨星永恒的飓风环带上。所以他制造了这个观察球,好让自己能用瑜伽姿势盘腿悬在里面,像个佛像形状的陀螺仪,注视着他为自己挑选的这个怪异却又神奇的家。有些时候,他会盯着木星变化莫测的飞云与快速旋转的卫星,连续看上好几个小时。
他一如往常地看着深深浅浅的白色、柔褐色与温和的蓝色相互缠绕,不靠任何视觉辅助,满足于肉眼所能看见的一切。他现在的位置离翻腾不休的云朵有五十万公里,巨大的气态星球在他面前是三分之二的弯月状,大而亮到足以在他身上投下一片光,却很冰冷。在他新生的年轻面容上,宛如珍珠光泽的柔光不带一丝暖意:在远离太阳系可居住区域的这里,光线本身已经不足以滋养星球上的生命。
黑暗中,一小簇一小簇的蓝火短暂地在一朵炫目的银花周围闪烁。“米娜纱号”刚从地球返回,正在进行最后的位置调整,准备与太空站接轨。“米娜纱号”的外形是纤细的圆柱体,长一百三十米,配置了融合反应器,为高密度离子引擎提供能量,船员生活区以及数百吨的货物全都被巨大的花瓣形银镜面冷却器包围。木星有三艘同样类型的运输舰,轮流在木星与地球之间进行为期二十七个月的航程。
2088年打开纽卡斯尔通往木星轨道的通道是一场一次性行动,足够让康斯坦丁将他初期最需要的所有工业器械与轮状旅馆运输到位,在极致的寂寥中开始他的小帝国。总共花了一天半的时间,所有东西才运输到位,运输体最后在木星周围的星域散落得到处都是。少了能稳定通道的定位器械,单向的跨太空联结造成出口坐标的宇宙时间像是飓风中的树梢一样,来回震荡不止。所以康斯坦丁、他的儿子们、他们的追随者们又足足花了一个月,才把所有的运输体、工厂、容纳槽、发电机组等等收集完毕,稳稳地依附在他们选定的氧硫化小行星上,好能开始挖矿,并将矿石处理成原料。这一切完成之后,他们才能开始建造他们的新家。
如今,康斯坦丁与地球唯一已知的联系方法就是通过运输舰从直布罗陀运来货物,主要是种子和基因样本,好扩充太空站的基因库,但也有特殊的微制造系统,有时候甚至还包括几个他们招聘来扩充有限原住民数量的新人。
一阵熟悉的响铃惊醒沉思中的康斯坦丁。很奇怪,他的脑子居然选择对一段一百一十年前的记忆——一台电话在大理石走廊中响起的声音——最有反应。每次那台电话响起的时候,凯恩·诺思都会急急忙忙地去接,放下一切不管,即便是他正难得地跟他的三个兄弟/儿子相聚。
康斯坦丁闭上眼睛,隔开冰冷灿烂的飓风奇景,还有他一手创造出来,如星座般耀眼的紧密得多的工业系统。古老的电话铃声持续响着,这波电流脉冲渗入大脑的程度远胜于任何听觉神经。重新组织过的大脑分成数层自动运行的意念,他的意识从深处浮起,一一穿越,来到延伸至头颅外界的人工层,注意力流过无数连接点,直到来到一个最基本的神经束,负责与太空站的AI通信。接点如第三只眼般展开,显示出一个绝对不可能存在于牛顿宇宙中的环境。缥缈的电话铃声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