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笑,继续读有关22世纪上半叶席卷阿拉伯国家的蓝色卡玛民主反抗行动的档案。
超悍开始下降进入落石带的时候,众人渐渐入睡。东盾镇已经在他们身后千里之外,如今到了马斯顿海,离赤道不过五百米,温度让下面的海面已经接近要蒸出水雾的状态了。蒸发日夜不停,在圣天秤星的海洋赤道上产生一条浓厚的炙热水雾带,一路涌到对流层的最上端,引发整个星球上持续不断的暴雨。
超悍的雷达全开,扫描着前方毫无缝隙的浓雾与雨云,飞机以每小时六百五十公里的速度谨慎地行进,不过如果真有石头砸向飞机,雷达也没办法给飞行员什么预警。如今他们离海平面的高度只有七百米,是涡轮风扇在这样的湿度中能维持的最低安全高度。
“真不知道为什么我们要飞得这么低。”乔希·朱斯提克抱怨。
安杰拉瞥了他一眼,看到他的手将把手末端握得死紧。乔希不喜欢坐飞机,而这里刚巧又是任何跨星际航线中最糟糕的一段。
“在下面安全很多。”她向他保证,“我们现在飞在星环下,A环刚好就在大气层最上方通过,拖曳的尾巴每天会让一百万颗碎片落下的速度减缓到公转速度以下,这百万颗大多数只是灰尘,甚至没沙粒大,但偶尔也会混进几颗比较大的石头。通常这些石头抵达中间层的时候已经解体,像是流星一样掉下来,所以如果有石头没被自己的冲击波磨光,还落到对流层,那雷达很容易就可以检测到离子化踪迹,有时间把我们带离坠落路径。”理论上是这样。她在心里无声地补了一句。这种安全低飞的做法主要是为了乘客考虑,在巴特拉姆设立亚贝利亚的五十四年来,还没有哪架飞机被星环落石砸中——很多起报告都是引擎故障,原因是燃料舱过度湿热。
外面明亮的闪光照出一排惊愕的脸孔。
“那是什么?”乔希质问。
“星环碎片解体而已,别担心,那在我们二十英里上方,而且变小块是好事,烧得比较快。基本上如果你看到闪光,就代表你不会被爆炸后的小碎片打中,要怕的是没亮的那些。”
乔希看起来不怎么信。安杰拉耸耸肩,继续她的阅读。空服开始供应“晚餐”:一个塑料盒,里面有烤土豆、奶酪、鲔鱼,饮料只有水,点心是一小块卡德柏瑞牌巧克力。
安杰拉猜想机组人员提供食物的原因,应该是不想让所有人的注意力一直放在黑暗天空中不断冒出来的紫色和红色闪光上头。
他们脱离大概一千公里宽的落石带之后,她差不多也睡着了,巨大的飞机爬升回正常的航行高度,完成最后到达亚贝利亚的一千五百公里飞行。离机场还有二十分钟时,机舱内的照明恢复正常的明亮。
“早安,懒惰虫。”帕瑞西说。
安杰拉朝他没好气地瞪了一眼,揉揉眼睛,伸个大懒腰。飞机已经开始下降,机组人员在走道走动,确定所有人都系好安全带,温和的晨光从窗户照射进来。
“明明就是半夜。我最讨厌跨星球时差,每次都得花好几天才能适应过来。”她抗议。
“先锋军向来硬撑得过。”奥德丽告诉她。
安杰拉给了她一个白眼,然后把椅背竖直,准备迎接降落。机架在一连串的哐啷声中放下,这时候安杰拉才后悔把靠窗位置给了雷欧拉。她专注地看着窗外的景色。他们正靠近亚贝利亚西边的海岸线。
“妈的。”安杰拉低语。
“怎么了?我以为你认得这里。”帕瑞西问。
“那是以前。”她盯着下面的海岸都市。
巴特拉姆·诺思很显然是以“人类理想国101”为蓝本来建造这个都市的。
亚贝利亚建在一块梨形的半岛上,范围有四十公里宽,是布洛加崎岖的海岸线突兀地凸出来的一块火山岩石。地表属于高山地形,陡峭的斜坡直直落入半岛周围的海面,因此也产生了数百个宽广的沙滩海湾。巴特拉姆把原始的货船港口建立在最南边的据点,让民生制造厂分散在两个最靠近的谷地中。可是这些工厂早就已经拆迁,被赶回到内部的腹地,扩大的港口附近旧城区变成一座亮晶晶的都会区,有剧院、运动场、学校,甚至有一所大学还跟百货公司和画廊挤在一起。在中央区的绵长公共沙滩与码头外面,小海湾已经被私人占据,或者属于沿着沙滩建筑的豪华公寓。
白色的加州——西班牙风格豪宅则布满内陆高山,人工梯田减缓了土壤流失,让地球种的植物能够在山谷中生长,形成公园以及高尔夫球场,由排去每日豪雨的湍急河流灌溉。纤细的道路在崎岖山坡上蜿蜒地爬升,串联山丘间一座座结构惊险狭窄的桥梁。高速公路则在地表上切割出笔直的线条,有山必钻洞,让不同区域能够以最直接的方式贯通。在比较陡峭的地方,深色的原生植物仍然存在,占据城市上方的高山。山峰上没有积雪——圣天秤星不可能有积雪存在,却有俱乐部与SPA中心,或是非常非常大的私人宅邸,到处都是蓝晃晃的无边际泳池。
游艇与更小的娱乐用船只在清澈的海面上切割出白色的波痕,甚至有些大型漂浮船坞被固定在海湾中,内有店铺与餐厅、酒吧,来往的客人由水上出租车载送。
“它变大了。”安杰拉略微虚弱地说。她早应该想到会是这样,但也变得太……
“五分钟后降落。”机长宣布。
她深吸一口气,感觉心跳加快。一阵肾上腺素扫过她的身体,带来突然的冷战。一切都变得无比清晰,原始的直觉因为自卫而变得敏锐,随时准备应付危险状况。
“你还好吗?”帕瑞西担心地问。
“当然好。”只是记忆而已。因为城市的出现,记忆全从黑暗的地方爬了出来。太多记忆。
第十二章 2143年2月1日,星期五
探勘队大多数的飞行员都嗑了“亢太好”保持神志清醒,撑过自然睡眠周期,又不会有一般兴奋剂带来的化学后劲。拉维·亨德里克没用药剂,根本不需要,虽然他已经快要五十岁了。至于他的同僚们为什么需要,他搞不懂。
怎么可能有人不随时全神贯注,精神奕奕地看这个世界、这趟任务?拉维驾驶的欧洲飞行器公司CT-606D柏林载重直升机,是生产在线最新型、全新登场而且还贵得离谱的机型——就像大多数探勘行动的器材一样。就算他用的已经是顶级系统,他还是懒得自动驾驶,宁可手动驾驶,即使是补充燃料的时候也一样,他必须驾驶直升机贴上载油版的戴达勒斯去加油。这一趟两千公里的路程中,他做了两次。他宁可手驾的原因是吊在柏林机钢锁下面的鲜黄色JCB压土机,以两千五百公里的时速低飞过圣天秤星丛林的景象,让他看得心底发毛。这么重的东西对飞行平稳度有很可怕的影响。
虽然他就是为了这种刺激而生的。人机一体,心怀任务而飞。
在令人紧绷的八个小时之后,四架柏林机的运输航程只离艾德瑟营地五十公里左右。那是第一个前进营地,位于亚贝利亚北边两千零七十公里外,直接从丛林中间砍出来的一块区域。再过十分钟,拉维就可以把压土机放在空地上,睡一晚后,明天再赶快飞回亚贝利亚去载更多超大型的设备。
在艾德瑟的HDA工程部首要任务就是利用柏林机送来的推土机和压土机在野地上挖出一条跑道,让戴达勒斯飞机能够降落,幸好那种飞机的设计可以在很崎岖的地面跑。一旦有了跑道,往后就会由那些大飞机来负责营地补给,把营地扩建成正式运作状态;在那之前,一切都要靠柏林机。拉维和其他的直升机驾驶员是先驱,所有人都指望他们好好达成这个绝对很疯狂的进度。整个探勘行动,从帕萨姆委员到餐饮人员随时都在关注这趟飞行,欣赏他们大胆的技巧。现在他的神经亢奋到简直没有任何药剂能达到的程度。爽爆了。
驾驶舱顶罩的天气雷达显示表上出现午后的暴风雨,像是一波巨大的红色波浪,从东南方席卷而来。如果一切顺利,他们应该可以跑在它前面。圣天秤星上的任何天气预告都有帮助。他们没有卫星,所以拉维几乎可以说是盲目开着飞机。幸好e射线机在前往艾德瑟的路上能够提供一些信息,冲入未知也算是乐趣的一部分。
“积云逼近!”托克·埃里克森大喊,声音压过充满了驾驶舱的引擎声与齿轮箱的咆哮。军队飞机不太在乎噪声。托克是飞行工程师,今天坐在副驾驶座上,帮忙处理过重的载货。
“我们会赶在前头的。”拉维大喊回答,“这是架好飞机。”
“但没有雷刺那么酷。”托克补上一句。
“没错。”
拉维年轻时最风光的就是驾驶过SF-100雷刺,HDA抵抗沾斯潮的第一线战机。当时拉维才刚合格不久,出HDA飞行学校不过十八个月,新佛罗里达的沾斯潮就开始了。他在那注定灭绝的星球上出了一次又一次任务。经历那段之后,无论是工作还是私人生活,再也没有任何事情能够媲美那段短暂的时光所感受过的恐惧与兴奋。
他快要四十岁的时候,HDA把他调离了他心爱的SF-100。学校有更年轻的驾驶员毕业,有渴望杀掉沾斯的青年男女,反应更快,有更新的系统知识,不是可怜可悲的老拉维·亨德里克能比得上的。他们没有实际经验,但在虚拟当道的时代里,实际经验算个屁。拉维被分派支持飞行任务,等着退休的倒数计时——他的小指挥官坚称这仍然是很重要的工作,虽然指挥官的年纪已经够大,心知肚明自己喂给这些因为被排挤到一边而愤愤不平的前任英雄飞行员的是什么。
拉维私心希望每天都有沾斯潮,虽然他知道这样不对。让他能发射D炸弹去干翻敌人,让它在时空中令人畏惧的裂痕间引爆。这是一种宇宙中至高的权力感。
但即使是他都必须得承认,这场疯狂的探勘行动也够带劲,以此画上职业生涯的句号也不枉了。
异星丛林四面八方地朝天际线张牙舞爪,蓝绿色丰饶的植被紧贴在每座山丘峡谷上,这里的植物有独特的活力,会塞满溪流直到其变成沼泽,让更深更快的河流两岸变成悬崖一样的存在,寸土不让、所向披靡。巨型棕榈树一般的树木直直朝天空刺去,比下方主要的树丛顶端高出三四十米,仿佛是就等着柏林机犯下一次错误的巨大的尖刺。藤蔓填补陡峭山壁间的缺口,一种粉红色的泡泡灌木,只要有湿地就会团团长满,塞平了山边的皱褶,那里泛着水沫的溪流滴滴答答地往下。瀑布从岩石悬崖边吐出白泡,无止境地落入深深的水潭里。粗厚而浓密的云朵一段段地绕行在山谷与山峰间。西边的大地地形大幅隆起,在更远的地方创造出更崎岖的高原。这么多没有名字的地方——谁有那么多时间取名啊。
“这真是个凶狠杂乱的星球。”托克说。
拉维点点头。他懂。这样低低慢慢地飞过没有人类到过,而且以后应该也不会再来的地方,让他明确地感受自己离文明有多远。更重要的是,如果出了什么问题,这里离能帮助他的地方有多远。这个探勘队有几架西克斯奇CV-47飞燕轻型侦察直升机,其中一架还是全装版的医疗撤退机,但就连拉维都必须质疑在这种蛮荒的浓密丛林里,救出人的可能性有多少。
他们唯一的通信是通过六台e射线自动空中行驶器(AAV)传递的通信封包。它们飞得很紧密,飞得很高,一直在亚贝利亚跟艾德瑟之间的山谷来回巡逻。他们花了四天才设定好e射线的位置,然后开始进行初步的扫描,推测出基本地形,寻找他们需要的地表特征。
两公里宽的平坦区、靠近水源、植被偏低的条件,其实不难找。两架柏林机飞过去把前进营地的设备以及一群工程师丢了下去,同行的还有一整队先锋军作为随扈。每次的评估飞行都没有侦测到任何异星生物,连植物都没有,但探勘行动安全负责人格里芬·托因少校不打算冒任何险。他们来这里就是要找出可能有敌意的外星人,他可不希望是异形们先找到探勘队。
拉维在飞了八小时,觉得过度信赖定点导航系统之后,终于看到了湖。湖在一个平缓的山谷底部,那里没有丛林,只有几棵牛鞭树站在稀疏的紫色草地上。在圣天秤星上耐人寻味的斑马种植物中,这应该是他最喜欢的树。树干上有一圈圈盘紧的细枝,外表看起来就像是深色的坚果,细枝内侧长着孢子,成熟了之后,细枝就会像是松脱的弹簧一样,把种子甩在周围的土地上。这是圣天秤星的演化因为没有鸟和昆虫传播种子所发展出来的有趣替代方法之一。当然,也有很多植物或晃或抖,像是从水里爬出来的狗一样把种子甩远。植物介绍简报警告他们要小心射椒灌木,它会喷射出像是胡椒粉尘一样的孢子团,人类肌肤碰上可不得了。
阳光在旁边长蛇一样的溪流上闪耀,源头是一条河,末端是六公里外的沼泽。探勘队的快速房舍是一团团银黑的砖块,站立在河岸边,跟圣天秤星的丰饶植物色调相比,十分不协调。两架柏林机停在房舍旁,营地周围有先锋军在巡逻,还有一段八十米长的土堆,那是唯一一辆推土机的成果。
云朵布满天空时,拉维带着柏林机来到新生的跑道上,悬浮不动。HDA工程师忙着跑到大直升机下,一手压着遮阳帽免得被吹走。地面上的资深载货官指挥他降落,推土机落在地面。托克释放钢锁,赢得地面人员竖起大拇指相迎。拉维飞开,寻找降落地点。
休息过后,拉维会去帮忙把柏林机带来的设备与补给品都搬下来,同时带来的还有新鲜食物。他们今天晚上可以烤汉堡和香肠,享受热带的日落,却不用担心在大多数跨星际星球上都会惨遭的昆虫攻击。他把大直升机慢慢放下,看到地面上其他直升机的螺旋桨开始旋转,引擎发动,机组人员急着要趁暴风袭击艾德瑟之前赶快升空。他们顶多只剩下七个小时的日照,还要跟戴达勒斯输油机会合,补充燃料,所以他们飞回亚贝利亚时将会是一片漆黑。拉维赞许地微笑——这可是需要技巧的飞行。
他让涡轮转速下降,启动一般飞机关闭程序。雨滴开始滴在凸出的驾驶舱挡风玻璃上,天要黑了,一团团云雾已经遮住太阳。明天他会在外面无所事事,等着下一架柏林机到来,之后才能离开,这么一来表示他有几个小时可以闲晃,了解一下附近的地形。也许工程师们会让他开开推土机玩一玩。活在这个时代真好。
第十三章 2143年2月3日,星期天
据说亚贝利亚半岛上的海湾数量跟一年的天数一样多——不过这里“海湾”的定义不能那么严格,而且天数也要看说的是哪个星球……
卡米洛沙滩上的平矮房屋是很简单的建筑物,位于海滩的矮沙丘以及蓝内拉路之间。蓝内拉路是一条双车道的高速公路,顺着山坡的底部延伸。平矮屋的建材是白色水泥,有大大的玻璃门,直接通往整齐的露台和满是沙子的前院,让所有人都可以轻易去到海边。这是个很不错的小区,从一开始就是专为亚贝利亚上逐渐成长的中产阶层——独立商家以及那些合同到期却选择留下的公司员工——而设计。
索尔·霍华德醒来时,灿烂的天狼星阳光正从百叶窗底端的缝隙渗透进来。他躺了一段时间,享受安安静静的朦胧感,让自己的脑子可以转转温暖愉快的念头。屋子更深的某处传来隐约的碰撞与说话声,意味着孩子们都醒了,大概是想弄早餐,天知道会把屋子弄得有多乱。已经十四岁的长女伊莎多拉会管着其他小的,但他完全不了解为什么会有青少年选择这么早起。那种人类应该睡到中午,然后整天在屋子里发脾气,而不是像伊莎多拉这样开朗的开心果。她居然没变成那样,是他该谢天谢地的事。
一定是因为像妈妈。
他转过头看埃米莉。浓密卷曲的红棕色头发四散在枕头上,露出迷人、五官纤细的脸庞,有一张小嘴和直挺的鼻子,经过十五年圣天秤星太阳的暴晒,皮肤已经几乎看不出那些可爱的雀斑,但雀斑仍然存在,在这天早上朦胧的天光下难得地明显。
他考虑了很久,是不是该伸出手摸摸那头秀发,再靠过去亲一下,她一定会懒洋洋地响应,然后慢慢地、挑逗地把被单拉下。埃米莉睡觉时只穿睡裤,经历过十六年的婚姻,他还是觉得那个样子性感到不行,她的身材也与面孔一般美丽。
花一个上午纯粹悠闲地做爱的确是很诱人的念头,但是他的心跳加速,而后整个人清醒过来,只能叹口气,尽量小心地下床。有着瓷砖地板的套房仍然只有令人沮丧且熟悉的八步宽而已。更难过的是,五十八岁的他,身材跟比他年轻太多的妻子实在差得有点大:他的关节每年都很僵硬、会疼痛,短短的鬈发早就背叛他变成灰白,如今正逐渐呈现令人害怕的男性秃发;虽然每天都运动,而且几乎从来不违背健康饮食原则,他的肚子却仍然持续往下坠,逐渐衰老的身体更是每天早上被涨满的膀胱叫醒。
他回来时,埃米莉也醒来了,一手撑着自己,被单端庄地包裹到肩膀。他倒回床上,贴近她。
她明白地笑了,“他们已经醒了。”
“他们不会进来。”
“乖乖,趴下。”
索尔假装沮丧地翻翻白眼,“今天是周末。”
“你这样显得很黏人。”
“我向来很黏人。”
一侧优雅的眉毛挑起,“也对。”
“我们可以在门上装锁。”埃米莉从来不赞成这点——她希望孩子们如果有问题可以立刻进来。
“装锁干吗?我们干脆搬出去好了。”
“这位女士好残忍。可是我喜欢你的想法。我们应该负担得起租金,也许选个小公寓住住。”
他的傻话让她微笑,探过身子来亲吻他。被单滑落,他的手摸上裸露光滑的温暖肌肤。
小巧的脚步声吵闹地顺着走廊响起。索尔才刚把亲吻的姿势调整成父母平常搂在一起的样子,门就被大力推开。他们十一岁的儿子约文冲了进来,满脸笑容。
“起浪了!”他兴奋地宣布。
索尔很勇敢地不去想这句话的另一层意思,“是吗?”
伊莎多拉出现在门口,握着六岁的克拉拉的手,充满罪恶感地看了母亲一眼,“对不起,我拦不住他。”
“没关系,亲爱的。”埃米莉拍拍床,约文立刻跳上去,仍然笑容满面。
“我们得先吃早餐。”索尔说。这时候他才注意到古老的时钟,懊恼地一咬牙。七点四十八分。而且是星期天!
“我去端来。”约文快速地自告奋勇。
索尔忍得很好,没有因为两个星期前儿子想帮忙把早餐给父母端到床上的记忆而发抖,“没关系,我们自己来就好了。你去检查你的板子,还有收拾好海滩袋。”
“已经弄好了!”
“那你只好等等了。现在还太早,我们晚一点就去。我保证这个保证。”埃米莉说。
约文露出世界末日的表情,但接受了母亲的决定。如果是索尔叫他做事,两个人肯定有一番争执。索尔知道这大概就是父子间无可避免的情状,不过每次都这样也很累人。
他穿上一件浴袍,走到厨房,孩子们急着吃完早餐后留下的残骸仍然躺在桌上。埃米莉去准备他们两人的牛角面包跟咖啡,他则把一团脏乱塞到洗碗机里。
“你们不需要等我回来。”索尔说,两人把轻便的早餐端到厨房玻璃滑门外长满藤蔓的小露台上。
埃米莉站在他面前,他看着她把小盘子放下。这个景象每次都让他的心脏轻微地颤抖一下。她赤脚的时候至少就有六英尺高,他才勉强五英尺九英寸。
“现在是星期天。”她发牢骚。伊莎多拉每次抱怨宇宙多不公平时,都会用同样的口气。克拉拉也学会了。
“我们的大日子。”他也每次都是同样的回答。
“我知道。”她叹口气,在他旁边坐下。
在户外吃早餐,旁边还坐着年轻美丽的妻子,一起度过一个无云的热带清晨,其实是个不错的周日开场,他暗自承认。露台塞在他们屋子的一角,正适合早晨来此晒太阳,两旁是洗白的水泥墙,另外两面则面朝不过五十米开外的海滩美景。圣天秤星的星环跨越波光闪闪、浪花翻腾的海面上方天空。露台骨架用的仿木柱子之间缠着地球的忍冬以及当地的亚奇藤,后者是因为深色叶子能遮阴,前者是因为花香。
他喝着咖啡,浪花打在细致浅白的沙滩上,旁边是长着纤细芦苇的低沙丘。圣天秤星因为没有一颗独大的卫星,所以没有地球上海洋的潮汐,但是星环的小牧羊犬行星以及颇为强烈的海风也会刮起不小的海浪,卡米洛村包围的海滩通常蛮适合冲浪。伊莎多拉已经是很不错的冲浪手,约文下定决心要跟大姐一样好,而小克拉拉则是很专精的趴板冲浪手。索尔也喜欢在沙滩上的时光,跟全家人在海里玩,偶尔迎个好浪,保持平稳一路往前冲,之后一同吃个烤肉午餐。克拉拉仍然喜欢堆沙堡,约文假装他已经大到不想玩,但每次还是会拿个铲子加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