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您的建议,女士,”福尔摩斯说道,“放心,我和我的朋友体质都很强健,完全能应付得了。不过是一本书罢了,不管里面有什么,都不会让我们惊慌失措的。”
“我相信你的话,”塔斯克小姐说着,上下打量我们,“不过我还是觉得,自己有责任警告所有来看这些书的人。我们这儿时不时就能见到访客放下‘隔离卷宗’离开时,面色灰败,看起来就像是要大病一场。曾经有一天下午,海伦娜·布拉瓦茨基来拜访过我们。她当时短暂地从美国来访,我想她现在还生活在美国,她到我们这儿来替她的《揭开伊西丝的面纱》搜集资料。她在这儿逗留了不到一个小时,匆匆翻阅了一些相当晦涩的文本。她读到的内容让她很不舒服,甚至可以说是犯恶心,差点晕厥过去。”
这管理员咯咯笑了起来,那位臭名昭著而又难以相处的神智学者表现出如此虚弱的一面,似乎让她觉得很是好笑。
“或许她发现的东西,正好证明了她那些荒谬信仰错得有多离谱,”她说,“不过不管怎么说,她再也没有来过这里。也很少有其他人会再度来访。”
在塔斯克小姐的庇护下,接下来的两周时间,我们都埋头在那些来路不明而作者也常常不为人知的旧书上。每次我们去大英博物馆,那位图书管理员便用一把巨大的铜锁将我们锁在那间屋子里,她自己则坐在屋外桌边,时刻准备着我们招呼她将一本书还回原处,或是再要另一本书。这整套安保措施是为了防止失窃,因为其中的不少书籍都是无价之宝,更有一些被人认为是孤本的古籍。
这房间有四个小阅读室,福尔摩斯和我各占其一,我们不停地翻阅一本又一本古书,记下大量笔记。我可以打包票,这些文字所述的奥妙大部分是纯粹的胡说八道,是精神错乱或腐败堕落的灵魂漫无边际地写下的随笔。其中有些书涉及黑魔法或古代密仪,但与我们关注的主题也几乎没有多少关系。其他书,比如说德国宗教裁判长海因里希·克雷默的《女巫之锤》是坚定的天主教徒接近超自然现象的记录,看起来却也和我们没什么关系。同样的情况,还有其他几本中世纪的巫术相关著作,例如《荷诺宣誓之书》和《所罗门之钥》。这些古书里的内容完全没有提到过克苏鲁、哈斯塔或他们的同类。
我们同样也排除了《真理奥义书》之类的书,这是伪造的文本,作者自称是十六世纪早期的埃及人,孟菲斯的阿里贝克,但事实上作者可能是那个时代之后两百年间的某个不知名的欧洲人。我们匆匆翻阅那些与炼金术和卡巴拉仪式相关的论述,都发现它们对我们几乎毫无用处。
没过多久,我们就挑选出了真正切合我们需求的书。其中包括《蠕虫的奥秘》,这本咒语和法术的纲要正是公孙寿在博斯山上使用过的。它的作者普林是一名十字军战士,曾经跟随被囚禁在叙利亚的巫师学习,也曾经在古亚历山大图书馆做过研究。福尔摩斯本人负责对这本书详加研究。另一本类似的卷宗则是未删减版的《无名祭祀书》,就是靠着这本书,罗德里克·哈罗确定了塔奥的位置。我在自己的研究间隙,常常能看到福尔摩斯将书中大段的文字抄下来,时常是一页接一页,他同样也照描了书中的插图。
还有些其他书:《伊欧德之书》《伊波恩之书》《尸食教典仪》《纳克特抄本》《新英格兰乐土上的奇事异迹》《断罪之书》。这些书常常会引用一些未能流传到现在的文本,例如《赫桑七秘典》和《纳辛石版》,这两本书从未有人见过,人们认为它们只存在于黑暗诸神的宫殿之中。
日复一日,我们都待在这地下室里,让自己沉浸在这些书中。当我们对法语或中世纪英语的理解出现问题时,塔斯克小姐便会伸出援手。她是我见过受到最高等教育的少数女性之一,她避开了成为妻子和母亲、全身心投入家庭生活这些平常的女性追求,选择了学者的生活。她对拉丁文的了解也帮了我们大忙,我俩在少年时都学过拉丁文,但随后都觉得了解它的动词词形变化和词尾变化毫无用处,于是便放松了自我要求,对它那错综复杂的词汇表也不再熟悉。她常常会发现,我俩有一个人或两个都看不懂某一个句子,而她却能轻松翻译,这时候她便会斥责我们,就好像她是个学校的女教师,而我或福尔摩斯则是愚蠢的小学童。但她确实渐渐喜欢上了我们,而我们也喜欢上了她。这不是个人们会频繁拜访的地方,而她,作为这个孤独疆域的女王,很乐意常有人来陪伴。
这是一段艰难的工作,而它确实也造成了损失。那些深奥的玄学和复杂的宇宙学知识,每个人能承受的有其限度,看得多了,就让人头晕目眩。为了调剂,福尔摩斯和我喜欢沿着摄政公园散步来恢复情绪,或投身于更世俗的任务,例如追踪公孙寿那逃跑的马车夫。
在这件事上,我们没有取得任何进展。福尔摩斯登了报纸广告,还采访了不少马车夫兄弟会的成员,而我则尽可能地去找公孙寿剩下的仆人聊天。自他死后,他那两处家产中的工作人员也都就此各奔前程,去了他们能找到的任何新职位。无论男女都发誓说,自己完全不知道塞克去干什么了。他们之前已向警方说过一次,现在对我也就只有这个答案,而我并不怀疑他们的话。
我常常看到福尔摩斯拿出那张没有署名的神秘纸条来研究,它送到公孙寿手中时有效地预告了他的死亡。就在那个中国人断气后不久,福尔摩斯从他的口袋里拿到了它,他只要一有空就会仔细端详,仿佛那句简单的话——“哎呀,公孙寿先生,哎呀!”——能向他吐露出许多秘密。纸条上手写体的字迹整洁,缺乏特征,纸条用的纸质量很好,但随便在哪家高档文具店都能买得到。倘若他希望这张纸条起到罗塞塔石碑般的作用,能奇迹般地解开寄信人的身份之谜,那他恐怕得失望了。
经过一段时间,我的大脑里塞满了惊人的新知识,以至于它似乎再也装不下任何别的东西。即使在我离开博物馆后很久,我在“隔离卷宗”的那些书里见到的句子和插画,还萦绕在我脑海中,惊扰我的梦。另外,我的睡眠也很糟。我们遭遇到的可怕阴影和阴影之中的无形存在,都让我对黑暗始终保持警惕。我选择的方法是整晚都在床头点亮一盏油灯,还养成了习惯,只要油灯中的油储量下降,就会醒来给它添油。即使是在白天,只要经过一小块昏暗的阴影,都会让我不由得瑟缩颤抖,抱怨不已。我已经懂得,黑暗绝不是我们的朋友。我对它的恐惧一直保持到了老年。在孩子们身上也会看到这样的恐惧,但随着逐渐长大,他们渐渐淡忘了,而我则始终无法完全甩掉它。它不过是我的诸多恐惧之一,而这些恐惧,全都有其来由。

对“隔离卷宗”的研究无疑会把我们引向《死灵之书》。
或者说,如果这本书还保存在那里,我们肯定会查看这本书。
当时福尔摩斯请塔斯克小姐去取大英博物馆馆藏的《死灵之书》,而她却无法找到这本书,这让她惊愕莫名。她将藏书之处彻底检查,以防书被某些粗心的借书人放错了地方,才会导致原来的位置上空空如也。但她检查了房间里的每一个书架,却还是没能找到这本书,这让她慌乱起来。
“我……我没法相信,”她又是惊骇,又是愤怒地说道,“它不见了,完全找不到。怎么会有这种事,从来没听说过。我以前从没弄丢过一本书,从来没有!我的流程极为标准、精确。谁能偷得了它?”
《死灵之书》是克苏鲁及其同伴相关信息的集大成者,是我和福尔摩斯的最终目标,我们孜孜不倦建立自己的知识库,做好准备,学习研究了这么多天,就是为了读这本书。
这本书最初写于公元730年前后,作者是也门神秘主义者及学者阿卜杜拉·阿尔哈萨德;两百年后,君士坦丁堡的提奥多鲁斯·弗列塔斯将它从阿拉伯语翻译成希腊语;1228年,又由在日德兰半岛出生的奥洛斯·沃尔密乌斯翻译成了拉丁语。此后,该书出现了大量现代语言的翻译版本,其中的一个西班牙语译本,据说译者是塞万提斯,另一个英语的译本则由占星家和秘术家约翰·迪伊博士翻译。
《死灵之书》中满是各种仪式、符号和公式,无论是要将那些下界神编纂成典,还是要理解他们,在需要时召唤他们,都极为重要。但这本书本身的历史却充满了悲剧和恐怖。阿卜杜拉·阿尔哈萨德之所以会以“阿拉伯疯子”之名广为人知,就是因为发疯是翻阅过他这本书的大部分人的下场,除此之外,则可能是极为恐怖的死亡。
阿尔哈兹莱德本人在大马士革的街上,被看不见的野兽撕成了碎片。1771年,罗德岛的商人兼巫师约瑟夫·柯文拥有过一本此书,而后他在帕塔克塞特村的农场里遭到某些普罗维登斯最有权势的男人袭击,神秘失踪。1840年,曾出版过此书德语译本的冯·容兹,被人发现死在自己家中,当时门是反锁的,他的喉咙被爪子似的东西残忍地撕开了。
此书的不少抄本都被当局焚烧。教皇格里高利九世将它纳入《教廷禁书目录》。未完成的翻译抄本常常遗失,再也找不回来。《死灵之书》的整个历史,似乎除了悲惨和不幸之外,什么也吸引不到。
从不少角度来说,我都很高兴大英博物馆遗失了他们馆藏的抄本。
塔斯克小姐去这座建筑的其他藏书之处找过这本书,她认为这一定是一个分类错误,导致此书与其他中世纪解剖学文本混在了一起,尽管她在说此话时的声音,暴露了她自己也不太相信这一点。她回来时表情沮丧,却没有两手空空。她带来了一张明细表,上面列着所有拜访过“隔离卷宗”室的访客名单,每个人的名字后面都分别列着他们各自查询过的书。她一丝不苟地留下了所有人在什么时候读过什么书的记录。整个1880年的12月,都被歇洛克·福尔摩斯和约翰·华生占据了,在打印出来的我们的名字后面是我们的签名,还有我们到达和离开的时间,精确到分。她快速翻动书页,寻找上一次要求阅读《死灵之书》的记录。那是前一年的5月。
“啊,是了,”她说,“我对这个男人印象很深。他彬彬有礼,有种古怪的魅力,只是容貌和身材上有些欠缺。他只来过那么一次。他只对《死灵之书》感兴趣。他用了一整个早上,专注地研究这本书,然后他……”
她的眉头皱了起来。她有些不知所措。
“你们知道吗?这一点是最奇怪的。他来过。我很确定。我记得他走进门,自我介绍,然后表示他想看《死灵之书》。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完全不记得他离开时的事。他肯定是离开了,这一点毫无疑问,而且他必然得从我桌前经过,才能离开。但我没法说我看见他走了。我也不是个健忘的人。”
“此外,”我说,“他要离开,首先你得将这房间的锁打开,才能放他出来。他应该是被锁在房间内的,就像我们一样。”
“他要从这里离开倒不是什么难事,”福尔摩斯说道,“虽然这儿只有一个装在屋外的钥匙孔,但他可以从门的栏杆之间把手伸出去。锁本身很老旧,很容易就能用——嗯,一把锉刀撬开。”
“如果是这样,我会听到他的动静,”塔斯克小姐说道,“除非,可能,我当时打了瞌睡。但这不是我的习惯。在工作时睡觉?我宁可去死。”
“但不管怎么说,他都以某种方式让自己从这里出去,从你面前经过,身上还藏着那本书。请原谅我的失礼,你在这一天中是否曾经放下自己的工作,去上过厕所呢?”
“这当然是有可能的,但我对这类事一直很当心。我总觉得自己必须对这些书负责。它们受我监护,而我则是它们的保管人,我痛恨将它们留在身后,无人监管。哦,福尔摩斯先生,我真想用棍子打自己的脑袋,让它想起那天发生的事,但那早在一年半以前,而我已经不像从前那么年轻了。那天的细节有些……嗯,模糊。”
“别心烦意乱的,女士。”
“我会因为这件事而丢了工作的。我很肯定。”
“如果我介入这件事就不会了。”福尔摩斯表示。尽管他从未对女性展现出浪漫的兴趣——甚至对他如此欣赏的迷人对手艾琳·艾德勒也没有——我的这位朋友在面对女性时,一直表现出一种殷勤的态度。陷入不幸的少女能让他不由自主地展现出骑士精神。“华生和我会找到这个家伙,倘若他将这本书占为己有,我们会战胜他,让他将书还回来。所以,请告诉我,他的名字是?”
“让我来看看……?”
塔斯克小姐的手指在记录的人名列表上往下轻点,直到她找到那个条目。
“啊,是了,”她说,“莫里亚蒂。就是这个。詹姆斯·莫里亚蒂教授。”
18
莫里亚蒂
莫里亚蒂这个名字本身,在福尔摩斯第一次听到它时,完全没有任何附加意义。不然呢?在那时候,莫里亚蒂对我俩来说都很陌生,对大众而言也是。他的名字不会引起任何联想,也不会带来战栗。不过就是一个名字而已。
但这个名字边上的签名,却引起了福尔摩斯的兴趣。他盯着它看了一会儿,接着从外套的口袋里拿出那张写给公孙寿的纸条,将它展开,抚平褶皱,然后把纸条放在卷册摊开的书页上。他仔细对比了签名和纸条上的笔迹,整整三分钟后,这才对我说道:“看看这个,比较一下字迹。你觉得呢?”
“很相似。”
“相似?明明是一致!你看他‘公孙寿’这个词里小写的‘g’底下的圆,再比较一下‘莫里亚蒂’的‘y’下方的圆。它们的尺寸和形状都是一样的,最后收尾时拖出来的长度也一致。两边的‘i’上的点和下方的竖条之间的距离也一样。还有‘先生’和‘莫里亚蒂’的大写首字母M,两边的竖角尺寸相同,中间的角度也几乎相等。这两个字母几乎一模一样。”
“你这么说的话,好像确实如此。”
“不只是我说而已。事实上,我坚信就是如此。给公孙寿的纸条,正是来自在这儿的记录本上挥笔签名的同一个男人。这个莫里亚蒂教授,就是那位中国人曾经的同伴和导师,后来却因为公孙寿做了我的导师而感到不满。我很肯定这一点。要是你还有怀疑,那就想想他事实上是带着《死灵之书》离开的,就在可怜的塔斯克小姐鼻子底下。考虑到这本书的性质,它是下界神信仰的原始文本,这就足以让这件事变得毋庸置疑。”
我越是仔细考虑,越觉得福尔摩斯的推论极为正确。
塔斯克小姐一直在聚精会神地听着我们的对话。此时,她开口了:“《死灵之书》一直臭名昭著。人们都说它极为危险,能夺走人的理性。人们说,假如它落入了错误的人手中,就有可能毁灭全世界。这话在我看来都是胡说八道。但这本《死灵之书》确实让我陷入了危机,因为它是在我的保管下被偷的。它危及了我的职业诚信。我请求你们,福尔摩斯先生,华生医生,请帮帮我,找到这个小偷——莫里亚蒂教授,假如确实是他干的——然后从他手中将这本书夺回来。”

之后,福尔摩斯把我一个人留在“隔离卷宗”室继续研究,他则外出尽可能寻找更多有关莫里亚蒂教授的情报。我正在编译一本词典,那种语言被大部分人称为拉莱耶语,有些人也称它为阿克罗语。为此,我翻阅了大量文本,记录下每一次使用拉莱耶语的词语或句子的实例,假如文本中正好写出了它的翻译,便将它也记录下来,以备参考。这是一项艰苦卓绝的工作,但我发现它出乎意料地非常有效。这种方法本身思路相当清晰。而我的大脑经过训练,掌握了记忆骨头、器官组织和疾病的方法,因此对这样的工作极有天赋。
关于拉莱耶语的事实,我们所知甚少。据说它是克苏鲁本尊及其家族所使用的语言,最早出现文字记载是在大约一万五千年之前,由一位不知名的作者写在一组泥版上,它们被人称为“拉莱耶的黑泥版”。这种文字的痕迹以书卷的形式在公元前三世纪进入中国,并保留了下来。用来再现它的象形文字有些类似中文,但又有些梵文的元素,每个字上方都有水平的横杠。
这种文字相关的知识通过巴比伦和波斯从远东向西流传。公元前200年前后,在罗马突然出现了这些书卷的拉丁文译本,而后到了十八世纪,一个据拉丁文译本翻译的德文译本以《柳赫》之名在海德堡面世。臭名昭著的浪荡子及放荡主义者约翰·威尔默特,亦即第二代罗彻斯特伯爵,据说在撰写色情诗及与半数贵族之妻上床的闲暇时间,曾完成过一个英文译本,但此书没能流传于世。
经过一番彻底到我觉得甚至能让福尔摩斯感到骄傲的工作之后,我积累了与这种古语相关的大量知识。想要理解拉莱耶语句子并不是很顺利,因为这种语言没有标点符号,而它的语法规律也已不再传世。它的名词可以当动词用,形容词也能用作副词。代词使用极为随意。它的动词只有两种时态,一种是现在时,另一种则既能用作过去时,也能用作将来时,能用作完成时,也能用作半完成时,只能看上下文进行分析。它没有单复数的区别,词语顺序可以任意调换,发音更是只能靠猜。总而言之,拉莱耶语的存在似乎就是为了让人混乱、挫败和迷惑的。它与任何一种人类语言之间的联系之少,几乎就像狮子的咆哮与猴子的吱吱叫之间的差异。
福尔摩斯凭记忆记录下了斯坦弗在苏格兰场里喊出的拉莱耶语句子,而现在,我则努力凭借我的词典将它翻译成英语。虽然不知道他的叫喊是从哪儿起头,又是在哪儿结尾,但最终,在我坚持不懈的努力下,我还是成功了:
斯坦弗:
“Fhtagn! Ebumna fhtagn! Hafh’drn wgah’n n’gha n’ghft!”
我的翻译:
“他等待着!他在深穴之中等待着!那在黑暗中控制着死亡的祭司!”
我一直不太肯定“控制”这个词用得是否正确。“wgah’n”这个词有两重含义,它同样也可以代表“居住于”的意思。看上下文,“控制”似乎更符合逻辑,但这个句子同样也可以表示“死亡盘踞于黑暗之中,与祭司同在”。这就是拉莱耶语的模棱两可之处,这种语言恐怕只有诸神才能流畅使用。
究竟是谁“在深穴之中等待着”,是“祭司”,还是“死亡”的某种化身?我还无法确定。
“你的猜测和我的一样。”福尔摩斯外出归来,我与他分享我的劳动成果时,对他说道。
“嗯……”他回答,“斯坦弗确实是想表达某种意思。他是想重复他无意之间听到的话吗?还是说,他用了一种让人摸不清头脑的方式,想给我们一点线索?如果他最后清醒的时间能稍微再长一点就好了。好吧,你今天获得了相当大的进展,华生。你想听听我的收获吗?”
“我很乐意。”
“那就让我们喝一杯提神的咖啡,然后让我都告诉你。”
我已占用了塔斯克小姐不少夜晚的时间,因此,在福尔摩斯再度向她保证,一定会尽全力将《死灵之书》追还给她后,我俩便来到大罗素街上的一家咖啡馆休息。
“詹姆斯·莫里亚蒂教授是个怪人,”福尔摩斯说道,“他和我们差不多大,是个有名的数学家。在数学领域,甚至有人称他为天才。二十一岁时,他就写了有关二项式定理的论文,在欧洲范围内都享有盛名,他因此在这里的普通大学找到了一份工作。他做过有关小行星动力学的演讲,随后将它扩展,以此为题写成了一本书,该书被视为这个课题的开山之作。我还得说一句,这本书其实是这个课题的唯一一本书,我在楼上的数学部匆匆翻了一遍,我完全可以说,没人能反驳他的论据,因为除了莫里亚蒂之外,没人能理解他到底写了什么,甚至可能他自己也不能。”
他咯咯笑了起来。
“不管怎么说,我们在这儿谈到的这位人物,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一名命中注定会跻身学术殿堂的一流学者。牛津或剑桥的永久教席、桂冠、大学荣誉校长之职——这些都在等着他,只除了一个小小的问题之外。”
“怎么说?”
“莫里亚蒂身负耻辱。丑闻让他整个人黯然失色。他的某些穷凶极恶的行为导致他被人从学术界的伊甸园驱逐出去,现在他只能深居简出,而且,很可能一辈子都得这样。”
“他干了什么?”
“啊。关于这一点,我们可以发现一些端倪,虽然不算很多。我已经翻阅过了报纸的档案,还和伦敦大学的教授们谈过了。”
“我自己也是这座高等学府的校友。”
“别插嘴。我在那儿见到的所有声名卓著的人物之中,只有一位让我多少窥探到了一些莫里亚蒂倒台之事件的原委。那人现在是国王学院的政治经济学主席,曾经与莫里亚蒂同在另一所大学里,那所大学位于英格兰中部地区的某处。他比莫里亚蒂更早离开那里。但在他离开之前,他就听说了盘绕在那个男人周边的流言蜚语。魔法,渎神的行为,黑魔法仪式。但与此同时,他也表示,至少在他和莫里亚蒂碰面的时候,对方都极为友好,让人愉快。在公共休息室里,我们的这位政治经济学家觉得他博学多才,极为有趣,是个很讨人喜欢的伙伴。”
“他知道莫里亚蒂具体到底干了什么,才会丢了工作吗?”
“他只有通过那些还与他通信的前同事,才能从侧面了解到这个事件。不过,从他说的话,还有从报纸上的零星报道里,我还是拼出了事情的大概经过。似乎是在某个晚上,莫里亚蒂在自己的房间里施行了某种活动,结果造成了极大的骚动。在他左邻右舍的学生和讲师都听到了一声咆哮,然后是一声叫春般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某种丛林野兽发出的,接下来又是一阵乒乒乓乓的吵闹,中间夹杂着莫里亚蒂的叫喊声。有人敲了门,但屋内的动静没有停止,也没人出来应门。最终这些声音自己停了下来,又过了一会儿,莫里亚蒂出现在门口,他衣服破破烂烂的,面色苍白,看起来就像是刚和一个重量级冠军在拳击台上打过好几场比赛。屋内也是一片狼藉。书本被扔得到处都是,家具撞在一起,窗帘布则被撕成一条条的。看起来就像一场飓风刚刚过境。被要求做出解释时,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也可能是他拒绝给予解释。”
“确实如此。唯一合理的结论是,他放纵自己沉溺于恣意的愤怒之中,而他愤怒的理由,则很可能是《皇家天文学学会月报》上刊登了一篇名为《小行星的动力学》的评论文章,里面的内容完全算不上是对他的称赞。校方的董事会认为莫里亚蒂的心智不健全,可能会对同僚和学生造成伤害,因此要求他主动辞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