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两人就要争个你死我活,这时肖恩伯格夫妇过来搭话,才把他们岔开。两个女人到一边议论博伊斯太太去了,男人们朝另一边走去,议论的无外乎也是同一件事,尽管着眼点不同。本尼?肖恩伯格是乔治的老朋友,对此掌握不少内情。
“看在老天的份儿上,别跟任何人讲,”他说,“露丝都不知道,是我把她介绍给鲁珀特的。”
“要我看,鲁珀特根本配不上她。”乔治明显是出于嫉妒,“不过,这也长不了。很快她就会厌倦他的。”这念头让他感到莫大宽慰。
“那你可要失望了!她不但长得漂亮,人也很好。是得有人好好调教调教鲁珀特了,此人非她莫属。”
这会儿,鲁珀特和玛娅两人坐在拉沙维拉克旁边,颇为隆重地接待着各位宾客。鲁珀特的聚会很少有什么焦点,一般来说会分成五六个单独的小圈子,谈论各自感兴趣的话题。这次就大不一样了,大家都被吸引到了同一个兴趣点上。乔治为玛娅感到有些忿忿不平。这本该是她一展风采的日子,却被拉沙维拉克遮去了不少光芒。
“哼,鲁珀特是用什么鬼法子请到超主的?”乔治咬了一口三明治说,“没听他说过,可你看他那若无其事的样子。他邀请我们的时候提也没提。”
本尼咯咯笑了几声。
“就算他的一个惊喜吧。你最好直接问他。不过,说到底这也不是头一次。卡列伦去过白宫、白金汉宫的宴会,还有——”
“哎,那可不一样!鲁珀特不过是一个普通公民。”
“也许拉沙维拉克恰好也不过是个普通的超主呢。不过你最好问他们自己。”
“我会问的。”乔治说,“等我逮到鲁珀特一个人的时候,我就去问他。”
“那你得等到猴年马月啊?”
本尼说对了,不过聚会正在升温,等一会儿也没关系。拉沙维拉克的出现带来的轻微骚乱已经退去。还是有一些人围着超主,但别处也开始形成一个个小圈子,气氛变得十分自然。那个萨利文又在绘声绘色地讲他最近的海底考察,他周围的一伙人听得津津有味。
“我们还不清楚它们能长到多大。”他说,“离我们基地不远处有个峡谷,里头住着真正的巨无霸。我有一次见过它,它的触须展开足足有三十米,下周我要去找找它。有人喜欢把那种奇特的动物当作宠物来养吗?”
女人堆里有人吓得惊叫起来。
“天啊!想想我都浑身起鸡皮疙瘩!你真是太有胆量了。”
萨利文显得很惊讶。
“这我从没想过,”他说,“当然了,我做了适当的防范措施,但我从未遇到什么真正的危险。那些乌贼知道它们吃不了我,只要我不靠得太近,它们就没事儿。大多数的海洋动物都不会招惹你,除非你妨碍了它们。”
“不过,说真的,”有人问道,“是不是早晚你会遇到一种认为能吃掉你的动物?”
“噢,”萨利文轻快地说,“这种事儿偶尔是会发生的。我尽量不去伤害它们,因为我要跟它们交朋友。如果遇到什么事,我只需把几个喷射器开足马力,一般来说一两分钟我就摆脱了。如果我忙于工作不能停下来,就用几百伏的电流胳肢它们。这招很见效,它们再也不会来骚扰我。”
在鲁珀特的聚会上总能遇到些有趣的人。乔治这样想着,踱步走向另一个圈子。鲁珀特的文学口味或许单调,但他的交友圈却很广。乔治都用不着转身,就能瞧见一个著名的电影出品人、一个没什么名气的诗人、一个数学家、两个演员、一个原子能工程师、一个狩猎监督官、一个新闻周刊编辑、一个世界银行的统计专家、一个小提琴演奏家、一个考古学教授和一个天体物理学家。乔治本人的专业——电视工作室设计——就只有他这么一个代表,这正好,他反正不想谈职业上的事。他喜爱自己的工作:的确,在这个年代,人类历史上头一遭,没人再从事自己不喜欢的工作。不过,乔治更喜欢下班后,自己的这部分心思也随着工作室的门一道锁上。
乔治终于在厨房逮到了鲁珀特,他正在那儿做饮料实验。看他那两眼迷离的神色,真不忍心把他拽回人世,但如有必要,乔治不会手软。
“往这儿看,鲁珀特,”他开口道,自己往旁边的桌子上一坐,“我看你该给我们大家一个说法。”
“嗯,”鲁珀特琢磨着,舌头在嘴巴里转着圈,“恐怕,杜松子酒放得稍稍有点儿多。”
“别打岔,别装作喝醉了,我知道你清醒得很。你那超主朋友是打哪儿来的?他在这儿干什么?”
“我没告诉过你吗?我以为我给每个人都解释过了。你没在场,对了,你们躲书房里去了。”鲁珀特吃吃一笑,那样子让乔治十分不快,“是书房把拉沙招来的。”
“奇事!”
“怎么?”
乔治停了一下,觉得回答需要策略。鲁珀特非常看重他那些独特的藏品。
“哦,你要是认为超主了解科学的话,就无法想象他们会对诸如精神现象等其他无聊的事情感兴趣了。”
“不管无聊与否,”鲁珀特回答,“他们对人类的心理感兴趣,而我的一些藏书可以教他们不少知识。我搬来这儿之前,有一位不知该叫低超主还是超低主的助理找到我,想借用我最珍贵的大概五十卷藏书。是不列颠博物馆图书馆的管理员给他们推荐的。当然,你可以猜到我是怎么回答的。”
“我想不出来。”
“我很客气地回答说,搜集这些书花费了我二十年时间。我欢迎他们读我的书,但这帮该死的只能在这儿读。所以拉沙就来了,每天读上二十卷。我倒要看看他能读出什么来。”
乔治琢磨着他的话,最后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
“坦白地说,”他说,“我对超主的评价降低了。我认为他们该把时间用在更有用的事情上。”
“你是个不可救药的唯物论者,我没说错吧?简肯定不同意你的看法。就算从你所谓实用的观点看这件事,他们的兴趣也不无意义。要跟某个原始种族打交道,你总得研究一下他们的迷信吧!”
“应该吧,”乔治不置可否地说。桌面感觉很硬,他站了起来。鲁珀特终于调出了让他满意的饮料,连忙赶回客人那儿去。客人也在嚷着要他到场。
“嗨,等等!”乔治拦住他,“趁你消失前我还有个问题。你吓唬我们的那个双向电视配件是从哪儿搞来的?”
“一桩小小的交易。我提出这东西对我这种工作很有用,拉沙把这建议提交给上层了。”
“原谅我太笨,你的新工作是什么?我想,是跟动物有关吧。”
“没错。我是个超级兽医。我管的地盘有一万平方公里的丛林,既然患者不能前来就诊,我就只好去找它们。”
“基本上是个全职工作。”
“是啊,当然不涉及那些小型动物,划不来,只包括狮子、大象、犀牛等等。每天早上我把控制器调到一百米的高度,自己坐在屏幕前巡视整片地方。如果我看见哪只动物有了麻烦,就登上飞行器前去,希望我的临床救助能管点儿用。有时候还要耍点小技巧。像狮子这类动物还好说,但要从空中朝犀牛投射麻醉飞镖,那可就惨了!”
“鲁珀特!”隔壁的屋子里有人大声喊着。
“看看你干的好事!你弄得我把客人们都忘了。这儿呢,拿着这个托盘。这些杯子里掺了苦艾酒,我可不想把它们搞混了。”
直到太阳快落山,乔治才找到去屋顶的路。烦心事一件又一件,让他感到有些头疼,只想逃离楼下的喧嚣和混乱。简跳舞跳得远比他好,正陶醉其中不肯离开。这让乔治很恼火,借着酒性引发的那点儿脉脉温情,现在只能空对漫天星斗。
他乘滚梯来到楼上,然后爬上空调通风口四周的盘旋楼梯。楼梯直通天花板的出口,上去就是宽阔平展的屋顶。鲁珀特的飞行器停在一边,中心区域是一个花园,已经略显荒芜,其余的地方就是观察台了,有几把椅子放在那儿。乔治扑通往一把椅子上一坐,用帝王般的目光扫视着四周,一时间有了一种君临天下的感觉。
客观地说,这里的景致的确不错。鲁珀特的房子建在一个大盆地的边沿,坡面往东延伸,五公里外就是大片的湿地和湖泊。西面的地势平坦,丛林几乎贴近了鲁珀特的后门口。至少五十公里外,大山的轮廓线如一道高墙,朝南北两个方向绵延而去,消失在视线以外。白雪散布在峰峦之巅,太阳在收工前的最后几分钟点燃了山顶的片片云朵。望着远处的一座座营垒,让乔治立时感到敬畏有加,脑子一下子清醒了。
太阳一落下,一颗颗星星便不顾体面匆忙登场,却全都是他不认识的。他找了一遍南十字星,也没找到。他对天文知之甚少,只认识几个星座,相熟的老友没有出现,让他感到失落。丛林里飘来的种种噪音简直近在耳畔,令人不安。乔治想,吸足了新鲜空气,在吸血蝙蝠之类可爱的家伙飞过来搭讪之前,赶紧回去吧。
他刚想往回走,就看见另一个客人从天花板出口爬了上来。天色太暗,乔治看不清来人,便喊了一声:“嘿,谁啊,是不是也忍受不下去了?”黑暗中那个人笑了起来。
“鲁珀特要放电影了。我以前都看过了。”
“来支烟吧,”乔治说。
“谢谢。”
就着火光——乔治喜欢打火机这种古董——他看清了这个客人的脸。这是一个非常英俊的黑人男子,有人说过他的名字,但乔治立刻就给忘了,其他二十位陌生客人的名字他也没记住。不过,他身上有种东西似曾相识,乔治一下子想起来了。
“我想我们没有真正见过面,”他说,“不过,我猜你是鲁珀特的新内弟,对吧?”
“对。我叫扬?罗德里克斯。人们都说我跟玛娅长得很像。”
乔治不知是否该对扬就结下的这门新亲戚表示同情,想了想,觉得还是让这可怜的家伙自己去发现好了。再说,也许鲁珀特这一次真能安定下来呢。
“我叫乔治?格瑞森。你是头一回参加鲁珀特这种知名聚会吧?”
“是的。你能一下子见到很多新人。”
“还不光是人。”乔治补充说,“这是我头一次在聚会上见到一个超主。”
对方迟疑了一下,乔治以为自己触到了一个敏感话题。但听回答才知道不是。
“我以前也从没见过,在电视上看见的不算。”
谈到这儿,两人都没了话题。过了一会儿,乔治才发现扬实际是想单独待着,况且天气变冷了,他便离开了顶棚,回到聚会中去。
丛林这时一片寂静。扬独自倚在弯曲的通风进气墙体上,耳边只能听见这房子用它那机械肺呼吸时发出的轻微噪声。孤独让他感受良多,他就喜欢一个人待着,但又感受到一种巨大的失落感,而这是他完全不想要的。
08
乌托邦不会让所有人一直感到满意。物质条件一得到改善,人的眼界也就提高了,便会对从前做梦都想不到的能力和财富感到不满。就算外部世界已尽其所能满足人类需求,精神的探索和内心的渴求也不会停下脚步。
尽管扬?罗德里克斯很少感激命运的赐予,可要是他早生几年就会更加不满了。一个世纪前,他的肤色很可能是种极大的、甚至让人无法承受的缺陷。今天,肤色说明不了什么。作为一种必然反应,黑人在二十一世纪初期还会因为社会地位的变化而产生满足感,现在也已经完全不会有了。“黑鬼”这个常见的词不再是文明社会的禁忌,使用起来也不再让人难堪,就跟共和党人、卫理会教徒、保守派或自由派这些标签一样,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扬的父亲是个讨人喜欢但又胆小无能的苏格兰人,在职业魔术师的行当里混得不小的声名。他过度消费自己国家最有名的特产,这加快了他的死亡,四十五岁便英年早逝。虽说扬从来没有见过父亲醉酒,可也说不清何时见他清醒过。
罗德里克斯太太还活得挺结实,在爱丁堡大学教授高等概率。这是二十一世纪典型的人口极度流动的结果——罗德里克斯夫人皮肤炭黑,生在苏格兰,而他金黄头发的丈夫却移居国外,在海地差不多过了一辈子。玛娅和扬从未有过固定的家,像两只羽毛球一样在双亲的父母家飞来荡去。这种待遇很好玩,但无助于纠正他们遗传自父亲的变化无常的性格。
扬现在二十七岁,还要再念几年大学才会认真考虑自己的事业。他轻松获得了学士学位,所学的课程提纲要是放在一百年前一定十分奇怪。他主修的是数学和物理,但副科选修了哲学和音乐欣赏。即使以这个时代的高标准看,他也算得上一流的业余钢琴家。
三年中他要拿下工程物理学博士,副科为天文学。这需要做很多辛苦工作,但扬已做好充足准备迎接它。他的学校开普敦大学地处山脚下,算得上全世界地理位置最美丽的高等学府了。
他不用担心物质上的需求,但他仍不满意,也不知如何改变这种状况。玛娅的幸福让情况更加复杂化了——虽说他毫无嫉妒之意,但这件事刚好戳中了他自己问题的要害。
扬还沉溺在罗曼蒂克的幻想中,这种幻想充满苦痛,却十分富于诗意:他认为一个人一生只能有一次真爱。虽说年龄已经不轻,但他还是头一次为一个女人而神魂颠倒,那女子以美艳的外貌闻名遐迩,性情却十分多变。罗西塔?秦声称自己拥有满人皇族血统。很多人对她俯首称臣,这包括开普敦大学科学部的大多数教员。扬被她如花似玉的美貌所俘虏,两个人的恋情持续了一段时间,正因为如此,它的戛然终止更让他伤心欲绝,甚至搞不清问题到底出在什么地方……
自然,他能熬过去。不少男人也经历过类似灾难却挺了过来,并没造成不可弥补的损失,甚至更达到了一种境界,敢于断言:“我从来就没对这种女人动过真心!”不过,这种超脱对他来说还遥不可及,只等将来再看了,而眼下的扬总觉得日子过得别别扭扭,总有哪里不对劲儿。
他的另一桩心病也不好治,它事关超主对他个人野心造成的冲击。扬的浪漫不仅仅是感情上的,也是思想上的。征服太空成为可能后,扬也像不少年轻人一样,梦想着有一天能够遨游未曾开拓的空间之海。
一个世纪以前,人类的双脚已经踏上通往其他星球的梯子,就在这时(这难道是巧合吗?)通向行星的大门在他眼前砰地一声关上了。超主基本上从未强令禁止任何形式的人类活动(战争行为恐怕是一个最大的例外),但外太空飞行研究事实上已经终止。超主的科学带来的挑战实在太大,至少在一段时间内,人类丧失了信心,转向其他的活动领域。超主拥有无限高级的推进方式,其工作原理他们从来没有透露过一星半点,在这种时候去研发火箭装置,可以说毫无意义。
几百人曾造访过月球,目的是在那儿建一座月球观测站。他们像乘客一样坐上一艘向超主借来的小飞船,还是用火箭推动的。显然,就算主人把它毫无保留地交到好奇的地球科学家手里,从这种原始的飞行器上也研究不出什么东西来。
人类依旧是自己星球上的囚徒。这星球比一个世纪以前更漂亮,也更小了。超主们废除了战争、饥饿和疾病,同时他们也废除了冒险。
初升的月亮用淡淡的乳白色光芒涂抹着东方的天空。扬知道,超主的主基地就在那高天之上,在冥王星某个陨坑的营垒里。补给船七十年来肯定一直在飞来飞去,只是到了扬这一代人他们才不再隐藏,让人从地球上清晰地看到飞船从那儿启程。借助两百英寸口径的望远镜,可以看清早晨和黄昏时分阳光照着这些大船,在月球平原投下几英里长的阴影。超主的一举一动都会引起人类的强烈兴趣,人们仔细观察飞船的往来活动,超主的行为模式(虽然其原因有待证实)也渐次显露。几个小时前其中一艘船的影子消失了,扬知道,这意味着月球附近有一艘超主的飞船在太空悬停,正在进行某种必要的常规准备,然后踏上遥远的回家之路。
他还未亲眼见过任何一条飞船的启动过程。实际上,如果观测条件允许,大半个地球都能见到这种场面,但扬总是不走运。当然,谁也说不清启动在什么时候发生,超主也从不宣传这类事。扬决定再等上十分钟,然后就回聚会那儿去。
那是什么?哦,不过是一颗划过波江座的流星。扬松了口气,见烟已经熄了,便又点上一支。
这支烟抽到半截,五十万公里之外的飞船就开始起航了。月华中央,一个小小的火花开始攀向天顶。起初这一切是那么缓慢,几乎无法察觉,但只过了几秒钟就大大加快了,升到高处时也变得更亮,随后就一下消失了。过了一会儿它再次出现,更快、更亮了。就这样,它在盈亏之间有节奏地交替着,疾速升入天空,在星辰间画出一道摇曳的彩色光带。不管实际距离有多远,光看那速度就已足够惊人,要是知道它已远离月球,再想想那巨大的速度和能量,谁都得头昏眼花,自觉脑力不济了。
扬很清楚,他看到的不过是那种能量的次要附带物。飞船本身是隐形的,远远处在上升的光线前面。就像高速喷气机留下的尾气一样,超主远遁的大船也留下自己特殊的痕迹。通常人们认为,启动时的骤然加速让空间扭曲,扬相信自己看到的不过是飞船航路上聚集的遥远星光,它们刚好具备了足够的条件折射到他的眼睛里。这是相对论的可见证据——在巨大的引力场作用下,光发生了弯曲。
现在,巨大的铅笔状光线的末端移动得更慢了,但那不过是观察角度造成的。实际上飞船在继续加速,它一直向外飞往星辰,因而路径看上去似乎短了。一定有不少望远镜正在跟随着它,扬知道,地球上的科学家尝试揭开飞船驱动之谜,已经发表了几十篇相关论文,超主们一定饶有兴致地一一读过。
那幻影开始变弱,现在成了一条淡淡的、指向船底座的细纹,扬知道那里有超主的老家,不过,那片空间包括了上千颗恒星,到底在哪里谁也说不清楚,也不知离太阳系到底多远。
都结束了。大船不过是刚刚开始它的旅程,人眼就再也看不见什么了。但那段闪耀轨迹的印象还在扬的脑海里燃烧,只要他还拥有雄心和欲望,这道光亮就永远不会暗淡下去。
聚会结束了。所有的客人都升空而去,飞往地球的四面八方。不过,还有一些例外。
其中之一是那个叫诺曼?道兹沃斯的诗人,这家伙醉得不成样子,但还算明智,在大家被迫采取必要武力之前就不省人事了,被人给胡乱扔到草坪上,指望哪只鬣狗的非礼能把他唤醒。这样一来,接下来的什么活动都和他没关系了。
乔治和简留下没走。这全不是乔治的主意,他本打算立刻回家。他不赞成鲁珀特和简之间的友谊,虽然并非出于通常的那种原因。乔治自认讲求实际,头脑冷静,他觉得简和鲁珀特的共同爱好放在这个讲究科学的年代不仅十分幼稚,而且也很不健康。有人对超自然的事情哪怕只抱有一丝信任态度,都会让他感到不可思议,而这些人中竟然也包括了拉沙维拉克,让他对超主的信任发生了动摇。
看得出鲁珀特是要制造什么惊喜,或许简在其中也有份儿。乔治怏怏不乐,等着看他们搞出什么名堂来。
“我把各种东西全试过了,后来才选中了这个。”鲁珀特得意地说,“最大的问题在于减少摩擦,这样你才能活动自如。老式的光面桌子和酒杯托盘都不错,可那种东西都用了几百年了。我相信现代科学能做得更好。看,结果来了。把你们的椅子挪近点儿,拉沙,你真的不想参加吗?”
那位超主迟疑了一秒钟。然后,他摇了摇头(乔治想,他们也学会了地球上的习惯吧)。
“不,谢谢你。”他回答说,“我还是看看吧,也许,下回我会参加的。”
“好吧。有的是时间让你改变主意。”
哦,有的是吗?乔治想着,沮丧地看着自己的手表。
鲁珀特让朋友们围在一张不大但十分结实的桌子边,形成一个整齐的圆圈。一块塑料板盖在桌子上面,他揭开塑料板,露出下面紧密排列着的滚珠,亮闪闪连成一片。桌沿略高,以防它们掉到外面。乔治一时想不出这些珠子有什么用处。几百个反射球组成了令人迷幻的图案,让他感到有些头晕目眩。
他们把椅子移向近前,鲁珀特从桌子下面拿出了一个直径大约十厘米的盘子,盖在滚珠上面。
“你们看,”他说,“把手指放在这上面,它就会划圈子,毫无阻力。”
乔治眼睁睁看着这个装置,满心疑惑。他注意桌边上写着字母表,字母隔开一定距离,也没有按原有的顺序,还有从0到9的数字随意穿插其中。有两张写着“是”和“否”的纸片相对放置在桌子的两端。
“这种迷魂阵我是一窍不通。”他嘀咕道,“奇怪,这年头还有人喜欢这种玩意儿。”他这句温和的抗议是对简,同时也是对鲁珀特说的,说完也就觉得舒服了。鲁珀特对这类现象抱着一种超然的科学研究的态度。他思想开放,但并不轻信。简就不同了,她好像真的相信心灵感应和预见力一类现象的存在,乔治有时挺为她担心。
那句话刚出口,乔治就意识到自己也在暗中批评拉沙维拉克。他紧张地往四下瞧了瞧,这位超主没有什么反应,当然,这也说明不了任何问题。
现在大家各就各位。按顺时针方向依次是鲁珀特、玛娅、简、扬、乔治、本尼?肖恩伯格。露丝?肖恩伯格坐在圈外,拿着一个记事本。她显然不太愿意参与这种事,这让本尼含沙射影地对恪守《犹太法典》的人评论了一番。不过,露丝倒是愿意为大家做记录。
“现在听好了,”鲁珀特说,“为照顾像乔治这种怀疑论者,我们不妨直来直去。无论有没有超自然的力量,这个盘子动了。我个人认为,这纯属机械学可以解释的现象。我们把手放在盘子上的时候,即使我们尽量避免影响它的运动,但我们的潜意识却在作祟。我分析过很多降神会,得到的答案从来都是一群人中的某一个可能已经知道或猜到了的,虽然有时候他们根本意识不到这一事实。我想在这个非常——哦,特殊的情境,来做这个实验。”
那“特殊情境”正坐在那儿默默看着,但无疑并非毫无兴趣。乔治很想知道拉沙维拉克如何看待这场古怪的仪式,他的反应是否就像人类学者看待原始宗教仪式一样?整个排场实在稀奇古怪,乔治有生以来头一次觉得自己愚蠢透顶。
如果别人也跟他一样觉得愚蠢可笑,那也是深藏不露,伪装得天衣无缝。只有简脸上红扑扑的,挺兴奋,也许是因为她喝了酒的缘故。
“都准备好了?”鲁珀特问道,“好极了。”他刻意停了一下,然后并不特别对着某个人,大声喊了一句:“那儿有人吗?”
乔治感到手指下面的盘子轻微地颤动着。这不奇怪,大概是圈里六个人按压不均引起的。它绕圈滑出了一个小小的数字“8”,然后回到桌子中心停下。
“那儿有人吗?”鲁珀特又喊了一声,然后,用谈话的语气补充了一句,“平常要十分钟或十五分钟后开始,但有时……”
“嘘!”简小声说。
盘子在动。它开始摇摆着,在写着“是”和“否”的纸片间画出一个大大的弧形。乔治强忍住笑。如果答案是“否”,又能证明什么呢?他想起了那个老笑话——一个偷鸡贼进了鸡窝,主人发觉异样,喊:“那儿有人吗?”偷鸡贼回答:“没有啊,这儿只有我们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