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主乘坐一架普通的人造飞行器到来,并没举办什么隆重的仪式,让那些打算看热闹的人大失所望。这位超主可能是卡列伦本人,谁也分不清超主哪个是哪个,他们全都像同一个模子做出来的拷贝。也许是由于某种不为人知的生物过程,他们才全都长成了这样的。
第一天过去后,岛民们也就不太注意那辆低声经过身边、到处游览的公务车了。对访问者的正确称呼是“赞扎尔特莱斯科”,这太难念了,为了方便大家很快就改称他为“调查员”。这名字取得实在恰当,因为他对统计数据很有兴趣,什么都想调查一番。
午夜后,查尔斯?延?森把调查员送回他的临时基地飞行器上,已经感到精疲力竭。调查员无疑要在飞行器里通宵工作,而此时接待他的人类则沉溺于睡眠这种天生的缺陷之中。
森回到家,太太正焦急地等待着他。夫妻二人感情甚笃,尽管他们有客人时,他戏谑地引用苏格拉底悍妻的名字,称呼她赞西佩;她也一直威胁说要一报还一报,酿一杯毒芹酒给他喝,幸好这种饮料在新雅典不像老雅典那么流行。
“结果还好吧?”她给丈夫端来饭菜,问道。
“我觉得还行,不过谁也说不准他们绝顶聪明的大脑在想什么。他很感兴趣,甚至赞美了几句。我顺便为没邀请他到咱们家来而道歉。他说他很理解,他也不想让自己的脑袋撞上天花板。”
“你今天给他看了什么?”
“聚居地的生计问题。一般来说我对这些事情挺厌烦的,可他却没有。你能想到的有关生产的问题,他一个个都问遍了,我们如何保持收支平衡,我们的矿产资源,我们的出生率,如何得到食物等等。幸好我让秘书哈里森跟着我,他准备了自打聚居地开创以来的所有年终报告。你真该听听他们交换统计数据。调查员借去了不少,我敢打赌明天见他的时候,他能把什么都背给我们听。这种智力表演真让人受不了。”
他打了个哈欠,心不在焉地吃了起来。
“明天应该更有意思一点儿。我们去中高等院校看看。到时候我们得问问他们那儿是什么情况,礼尚往来嘛。我想了解超主怎么培养孩子,当然,或许他们也有孩子吧。”
恰恰是查尔斯?森的这个问题没有得到回答,在其他问题上调查员都很健谈。他会以一种令人玩味的礼节回避一些让他棘手的质询,而后,又会出人意料地变得坦诚以对,信誓旦旦。
真正的私密接触是在他们离开聚居地引以为傲的学校,开车上路的时候。“为未来而训导这些年轻人的思想,”森博士说,“是一项重大责任。幸运的是,人类的适应性很强。只有极度低劣的教育会带来持久的损害。哪怕我的目标错了,这些孩子们也能够克服。你都看见了,他们十分快乐。”他停顿了一下,逗弄般地抬头瞥了一眼这位高大的乘客。调查员紧裹在一件反射出银光的外套中,这样一来,他的每寸皮肤都不必暴露在强烈的阳光下,森教授知道在深色的太阳镜后面,一双大眼睛在看着自己,毫无感情,或者有感情,但他永远不能理解。“我们培养这些孩子遇到的问题,我想,跟你们面对人类时遇到的问题很相似。你同意吗?”
“在有些方面是,”超主严肃地说,“在其他方面,也许更类似的例子可以在你们的殖民地国家的历史中找到。罗马和大英帝国也因此让我们很感兴趣。印度的情况就特别具有指导意义。我们与英国对印度的主要区别,在于英国人去印度并没有真正的动机,就是说,除了贸易或者为了对抗其他欧洲大国这种暂时利益,没有明确的目的。他们拥有这个帝国,却不知道拿它怎么办,也从来没有真正快活过,直到最后摆脱它。”
“那么,是不是时间一到,”森博士立刻抓住这个机会,问道,“你们也会摆脱你们的帝国呢?”
“我们会毫不迟疑。”调查员回答。
森教授没有接着问下去。这回答直截了当,毫无客套,让人有些不快,恰好这时他们也已到了大学校园,一群教职工已经等在那儿,等待用这个真实的、活生生的超主来磨砺他们的智慧。
“我们了不起的同行们已经对你解释过,”新雅典大学校长钱斯教授说,“我们的主要目的是让人们的思维保持敏捷,让他们得以发现自身的潜力。在这个岛以外的地方,”他的手势指示着世界其他地方,“我担心人类已经失去了主动性。有了和平,有了所需的一切,但就是没有见识。”
“但在这儿,当然……”超主插嘴说,语气很温和。
钱斯教授缺乏幽默感,自己也隐约感觉到了这一点,这时疑惑地扫了超主一眼。
“在这儿,”他接着说,“我们不被那种认为安逸有罪的古老观念所困扰,但我们认为被动地接受娱乐活动远远不够,每个岛上的人都有一个雄心大志,总结起来也很简单,就是做任何一件事,不管多么渺小,都要比其他人做得好。当然,不是所有人都能达到这一目标。但在这个现代世界,重要的是要有一个信念,是否实现并不那么重要。”
调查员看来不想发表什么意见。他已脱去了那件防护外套,但仍然带着深色眼镜,虽说屋里的光线已经暗了不少。校长怀疑戴眼镜是否出于某种心理需要,或者只不过是一种伪装。人们本来就难以看懂超主的心思,戴了这副眼镜就更没有指望了。不过,他好像并不反感那些多少有点儿挑战性的言论,也不反感人们批评他们对地球实施的相关政策。
校长正要继续发难,科学部主任斯佩林教授决定进入战斗,来个三方辩论。
“你们无疑知道,先生,我们文化的一大问题是艺术和科学的分野。我非常想听听你对这个问题的看法。你是否赞成‘艺术家都不正常’这样的看法?他们的作品,或者创作冲动来源于某种深层的、心理上的不满足?”
钱斯教授有意清了清嗓子,但还是让调查员抢了话头。
“我听过这样一种说法,说所有人在某种程度上都是艺术家,每个人都能创造些什么,尽管或许仅处于初级水平。比如昨天,我在你们的学校注意到,教学写生、绘画和雕塑时,重点放在自我表现上。创作冲动看来人人都有,就连那些注定要做科学家的人身上也有。所以,如果艺术家都不正常,那么每个人都是艺术家,我们由此可以得到一个有趣的推论……”
众人等着他把话说完。但超主懂得见机行事,适可而止。
调查员忍着听完整场交响音乐会,他那种气定神闲是许多观众做不到的。唯一迁就大众口味的是斯特拉文斯基的《圣歌交响乐》,其他节目全是激进的现代派作品。无论怎么评价节目的优劣,演出还是非常出色的,聚居地自夸拥有世界顶级音乐家,这倒不是信口雌黄。各个门派的作曲家为获得演出这一殊荣进行过激烈的争夺,尽管有些人怀疑这算不上什么荣耀,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超主很可能五音不全,根本听不懂音乐。
不过,音乐会结束后,人们看到赞扎尔特莱斯科特意找到出演作品的三位作曲家,称赞他们“具有伟大的独创性”。几个作曲家自然高兴,但退下台时表情里也有那么一点儿迷惑不解。
乔治?格瑞森在第三天才有机会见到调查员。剧院安排的不是一道大菜,而是各色拼盘——两出独幕剧,一个由世界著名演员演出的短剧,以及一个芭蕾舞片段。这次演出同样非常圆满,一位评论家曾预言“我们至少能发现超主会不会打哈欠”,这下落空了。事实上,超主还笑了好几次,笑的时机也正合适。
不过,说到底,谁也不能确信什么。他也可能对精彩的演出很投入,跟着表演的逻辑看下去,但这一切却完全没有触及他奇特的情感,就像人类学家加入原始人的祭祀一样。他适时发出的那几声笑,如期做出的几个反应,实际上什么也证明不了。
乔治一心想跟超主谈一次话,但到最后也没能如愿。演出结束后他们互相介绍了几句,然后这位访问者就溜之大吉,根本没有机会把他跟那些随从分开。乔治灰心丧气地回了家。就算他有机会,他也全然不知自己该说什么,但他相信自己肯定会转到杰弗里的话题上。可现在,机会没了。
糟糕的情绪持续了两天。调查员的飞行器在一声声相互尊重的承诺中离开,只等后果渐渐显现。没人想到要问问杰弗里,可这孩子却早就想好要说什么了,他在临睡觉前来到乔治身边。
“爸爸,你认识这个来看我们的超主吗?”
“认识。”乔治冷冷地回答说。
“他到我们学校来了,我听到他跟我们老师说话。我听不懂他说什么,可我能听出他的声音。大浪打过来的时候,就是他让我快跑的。”
“你能肯定吗?”
杰弗里迟疑了一会儿。
“不太肯定,可要不是他,就是另一个超主。我觉得应该对他说声谢谢。可他走了,对吧?”
“是的,”乔治说。“恐怕他已经走了。不过,我们还有机会的。去睡觉吧,做个好孩子,别再担心这事儿了。”
杰弗里好好地回了屋,詹妮也安顿好了,简回到乔治身边,坐在他椅子旁的垫子上,靠着他的腿。这种感伤的习惯让乔治觉得腻烦,但又不值得发脾气,他只是尽量把腿往回收了收。
“现在你对这事有什么看法?”简问道,声音有些疲惫,“你相信那是真的吗?”
“是真的,”乔治回答,“不过我们不该瞎担心。大多数父母遇到这种事都会觉得感激不尽,当然,我很感激。解释起来也许很简单。我们知道超主一直对聚居地感兴趣,无疑在用仪器观察着这儿,虽然他们许诺不再观察人类。或许他们正带着仪器巡视此地,恰好看见巨浪打过来。看到有人身处险境提醒一下,也很自然。”
“可他知道杰夫的名字,别忘了这一点。我们肯定受到了监视。我们有些特别之处,吸引了他们的注意。我在鲁珀特的晚会上就有所察觉。这不知怎么竟然改变了我们两个的命运。”
乔治同情地看着她,除了同情,别无其他。奇怪,一个人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变化这么大。他曾喜欢过她,她为他生了孩子,是他生活的一部分。但是,这个记忆模糊的、叫做乔治?格瑞森的人,对简?莫瑞尔这个褪了色的梦想还抱有几分情爱?他的爱现在已被一分为二,一边是杰弗里和詹妮弗,另一边是卡罗尔。他相信简还不知道卡罗尔,他希望在其他人告诉她之前,自己跟她说,只是一直没能腾出空来做这件事。
“也不错,他们实际上一直在照看并保护着杰夫。你不觉得这让我们自豪吗?也许超主为他筹划了远大的前程。真不知道他将来会是什么样子。”
他知道自己这么说是在宽慰简。他自己没什么可担心的,只是有点儿好奇,有点儿困惑。突然间,又一个想法袭上心头,也许他早该想到这一点。他机械地朝孩子的房间望了过去。
“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只监视杰夫。”他说。
调查员按时呈上他的报告,这场面真应该让那些岛民们好好见识一下。所有数据和记录都进入那台永远也填不满的计算机记忆存储器,这该是卡列伦背后隐藏的巨大能力的一部分,但绝不是全部。这台没有生命的电子大脑尚未做出结论之前,调查员就已经给出了自己的建议,要是用人类思想和语言加以描述的话,应该是这样的:
我们不需要针对聚居地采取行动。这是一项有趣的试验,但无论如何不会对未来产生影响。他们艺术上的努力与我们无关,也没有任何证据显示哪一项科学研究的方向具有危险性。
我按计划去看了看0号对象的学校档案,没引起他们的注意。相关数据已经附上,可以看出没有任何异常发展的征象。当然,我们知道,突变之前很少有什么先兆。
我还见到了目标的父亲,我的印象是他似乎很想跟我说话。幸好我回避掉了。毫无疑问他产生了一些怀疑,尽管他永远猜不到真相,也不能影响事情的发展。
我越来越为这些人感到惋惜。
乔治?格瑞森会赞成调查员的结论,杰弗里的确很正常。那不过是一个莫名其妙的意外,就像朗朗长空突然炸开一道雷电一样,让人一惊,但过后什么事儿都没有。
杰弗里就像任何一个七岁的孩子一样,精力充沛,充满好奇。只要稍作努力就能变得很聪明,但他没有成为天才的危险。有时候,简悻悻地想,杰弗里就好像依照那种男孩子的古典处方造出来的:“外面一层泥,里头闹嚷嚷。”这层泥巴到底是什么,还得等上很久,直到杰弗里那太阳晒黑的皮肤上慢慢积攒起来,才能看得清楚。
他变来变去,一会儿充满感情,一会儿又郁郁寡欢,一言不发或兴高采烈。他对父母并不偏爱哪一个,小妹妹的降生也没有引起他半点儿嫉妒。他的医疗卡片干干净净,从来没有生过一天病。不过,这个时代,这样的气候,这种情况也很正常。
不像其他孩子,杰弗里并没有很快厌烦父亲的陪伴,也没有尽量甩开他去找自己的同龄伙伴。他继承了父亲的艺术天分,这一点显而易见。刚学会走路他就成了聚居地剧院后台的常客,实际上,剧院已经把他当成一个小福星,为到访的戏剧和电影界名流献花,整套技巧练得相当纯熟。
杰弗里是个很平常的孩子。乔治带着他步行或是骑车在小岛有限的范围内闲逛时,一遍遍对自己重复着这句话。他们像以前世世代代的父亲和儿子那样交谈,而唯独在这个时代,父子之间有了更多的话题。杰弗里从未离开过小岛,但他能通过电视屏幕那个无所不在的眼睛观看周围的世界。他像所有聚居地居民一样,有点儿蔑视其他地方的人类。新雅典的人是精英,是进步的先锋。他们要把人类带到超主所及的高度,甚至更高。这当然不会是明天,但总会有一天……
他们从未想过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18
六周后,那些梦开始了。
在亚热带的黑夜中,乔治?格瑞森慢慢上浮,游向自己的意识。他不知道自己是被什么吵醒的,就这么迷迷糊糊地躺了一会儿,才发觉自己是一个人。简已经起床,悄悄进了孩子的房间。她在轻声跟杰弗里说话,声音太轻,他几乎听不见她在说什么。
乔治从床上爬起来,也去了孩子的房间。乖宝经常需要大人晚上起来照看,这倒也平常,但通常喧闹一阵儿过后她也就接着睡了。乔治觉得这一次不一样,他不知道是什么让简如此不安。
儿童房间唯一的光亮是墙上的荧光图案发出的。借着幽暗的光影,乔治看见简在杰弗里的床边坐着,见他进屋便转过身来,轻轻地说:“别吵着乖宝。”
“怎么回事?”
“我知道杰夫需要我,我就醒了。”
这种就事论事的简单回答让乔治隐隐产生了某种预感。“我知道杰夫需要我。”你怎么知道呢?他感到奇怪,但嘴里只是问了一句:“他做恶梦了吗?”
“我不知道,”简说,“他现在看来没事儿了,但我进屋时他好像很害怕。”
“我没害怕,妈咪,”那弱弱的声音反驳,“可那地方真奇怪。”
“什么地方?”乔治问,“快告诉我。”
“那地方有大山,”杰弗里迷迷糊糊地说,“那么多高高的山,山上不像我见过的那样,没有雪,有些还着了火。”
“你是说那是火山吗?”
“不像。那些山整个都着火了,都是奇怪的蓝色火苗。我正看着,太阳升起来了。”
“接着说啊,你怎么不说了?”
杰弗里困惑地看着父亲。
“我有一件事情不明白,爸爸。太阳升得那么快,又那么大,颜色也不对,特别特别蓝。”
一阵长长的沉默,让人感到心里冷飕飕的。最后乔治平静地问:“然后呢,就这些吗?”
“就这些。后来我觉得一个人孤单单的,这时候妈咪进屋,把我叫醒了。”
乔治一只手捋着儿子乱蓬蓬的头发,另一只手揽紧披在身上的睡衣。他突然感到一阵寒意,感到自己是那样渺小。不过,这些在他对杰弗里的话里毫无流露。
“这不过是个梦罢了。你晚饭吃得太撑了。忘了这些,接着睡吧,好孩子。”
“好,爸爸。”杰弗里答应道。他顿了一下,然后若有所思地加了一句:“我想再试试去那儿。”
“蓝色的太阳?”卡列伦说。时间过去了不多几个小时。“这应该很容易辨认。”
“是的,”拉沙维拉克回答,“那肯定是阿尔法尼顿2号。硫磺山可以确认这一点。有意思的是时间比例的扭曲,星球转动得很慢,因此,他能够在几分钟内看到几个小时的事情。”
“你就发现了这些?”
“只有这些,除非直接询问那孩子。”
“我们不能这么干。任何事情都有其自然的轨迹,我们不必干预。如果他的父母来找我们,那时候我们倒可以问问他。”
“他们也许不会来找我们。等他们来的时候可能就太晚了。”
“我恐怕也没别的办法。有一件事情我们永远要记住,我们对这种事情的好奇心并不比人类的幸福更重要。”
他伸出手去,中断了连接。
“继续监视,任何结果都汇报给我。不要进行任何干预。”
杰弗里醒着的时候,就跟原来一模一样。乔治想,光是这一点也值得感恩戴德了。不过,他内心的担忧却在加深。对杰弗里来说,这就像是一个游戏,并没有吓着他。不管它有多怪,梦也仅仅是梦。在梦中的世界里他不再孤独,只有在第一天夜里那陌生的海湾隔开了他们,让他不由得朝简喊了起来。现在,他在眼前开启的宇宙里独来独往,一点儿也不感到害怕。
早上他们会问他夜里的事情,他就把能记住的都告诉他们。有时候他的话颠三倒四,结结巴巴,因为那些场面他从未经历过,甚至也超出了人类的想象力。这时他们就用些新词来启发他,给他看一些图画和颜色,提示他重新回忆,然后按照他的回答做些总结。他们常常弄不出什么结果,尽管杰弗里脑海里的梦境十分清晰、鲜明,只不过他无法传达给自己的父母。有些事情是那样清晰——
那是在空间之中,不是在星球上,周围没有山水环绕,脚下也没有大地支撑,只有天鹅绒一般的夜空中,满天星斗衬托着巨大的红色太阳,像颗心脏一样怦怦跳动着。
它硕大、纤薄,慢慢缩小,同时又亮了起来,似乎那永恒的火焰中又注入新的燃料。它变换着光谱色,最后几乎成了黄色,接着又变了回去,这颗恒星膨胀,变冷,再次变成边缘粗糙的、燃烧着的红色云团……
“典型的脉动变星,”拉沙维拉克急切地说,“在时间急剧加速中也能看到。我无法确定哪一颗,但与描述相符的最近一颗恒星是拉姆山德隆9号,也许它是法拉尼顿12号。”
“不论是哪颗星,”卡列伦回答,“他都离家越来越远了。”
“实在太远了,”拉沙维拉克说……
这就像是在地球上。蓝天上挂着白色的太阳,飞散的云朵预示暴雨降临。一座小山倾斜入海,暴风将大海撕成片片飞沫。但是,一切都是静止不动的,就好像雷电闪过的一瞬间凝固的画面。远远的地平线上有一种地球上没有的景象——一条条雾气形成的柱子从海面升起,越变越细,最后消失在云层之中。它们远在天边,相互间隔十分精确,它们太大了,不可能是人造的,但又那么规矩,也不像是天然的。
“那是赛德尼斯4号和黎明柱,”拉沙维拉克说,声音里充满敬畏,“他到达宇宙中心了。”
“不过,他才刚刚开始他的旅行。”卡列伦回答。
这颗行星完全是平的。巨大的引力很久以来将大山压到统一的高度,那些火气十足的年轻山脉,其高峰也高不出几米。不过,这里仍有生命存在,地表上无数几何形的图案在爬动,随时改变着颜色。这是一个二维世界,上面的生物也最多不超过一公分厚。
天空中的太阳远远超乎想象,连瘾君子最狂乱的梦也梦不到它。它热得不止是发白,它是徘徊在紫外光边际的白热化幽灵,炙烤着它的行星,上面若有任何活物会在瞬间殒命。紫外光炸裂开去,穿过那延展上百万公里远的气体和尘埃幕,放射出千万种颜色。地球的太阳与这颗恒星相比,苍白得就像一只正午时分的萤火虫。
“赫克桑纳拉克斯2号,在已知宇宙里不会有别的地方了,”拉沙维拉克说,“我们只有少数几艘船到过那里——它们从没有降落过,没敢冒这个险。谁能想到这种行星上竟然也有生命?”
“看来,”卡列伦说,“你的科学家们不像你认为的那样周到细致。如果那些——图案,它们有智能,跟它们交流起来倒会很有趣。真不知道它们懂得不懂得三维概念。”
这个世界全然不知什么是白天,什么是黑夜,什么是年月和季节。六颗颜色各异的太阳分享整个天空,因此,这里只有光色的变化,永远没有黑暗。相互抗衡的引力场冲来撞去,使它的轨道十分复杂,运行出奇形怪状的弧弧圈圈来,永远不走重复路线。在永恒的这一端,执掌天空的六个太阳所形成的布局结构瞬息万变,永远不会重复。
这里竟然也有生命。虽然行星可能在某一时段被中心的火球烧焦,而在另一段时间远离火球而冰冻起来,但智能生物却依然定居在此。巨大而多侧面的水晶体组成复杂的几何形图案,在寒冷的地带一动不动,整个世界开始再次变暖时,它们就慢慢沿着矿脉增长。纵使它们完成一个思想需要千年时间也无妨,宇宙还很年轻,时间在它们面前伸展而去,无休无止——
“我找遍了我们的所有记录,”拉沙维拉克说,“我们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对这种多个太阳的组合也不了解。如果它在我们的宇宙里,就算我们飞船飞不到它那儿,天文学家也应该发现它。”
“那么说,他已经离开银河系了?”
“是的。现在用不着等太长时间了。”
“谁知道呢。他只是在做梦而已。他醒来的时候,还是跟原来一样。这不过是第一步。等到开始变化时,我们就会知道要等多久了。”
“我们以前见过面,格瑞森先生,”超主声音低沉地说,“我叫拉沙维拉克。你肯定是记得的。”
“我记得,”乔治说,“我们在鲁珀特?博伊斯的晚会上见过。这我是不会忘的。我想我们应该再见一次面。”
“说说你为什么要求这次面谈?”
“我认为你已经知道了。”
“也许吧。但用你自己的话告诉我更好,对我们俩都有帮助。你可能觉得很奇怪,但我自己也想弄明白,因为从某些方面看,我跟你也一样毫不知情。”
乔治吃惊地看着超主。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一点。他下意识里一直认为超主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他以为他们清楚杰弗里身上发生的事情,甚至可能就是他们干的。
“我想,”乔治接着说,“你们读过我给岛上心理医生的报告,知道那些梦的事。”
“是的,我们知道梦的事。”
“我不能简单相信那些梦出于一个孩子的想象。太难以置信,我知道这么说很荒唐,但我认为这些梦一定有什么现实基础。”
乔治急切地望着拉沙维拉克,不知会得到肯定还是否定的答复。超主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大而平静的眼睛看着他。他们几乎脸对脸坐着——这间屋子是专门设计用来会面的,它有两个层面,超主巨大的椅子比乔治的足足低了一米。这是一种友好姿态,请求会面的人一般都是心事重重,这样会让他们感到放松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