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地球人 作者:阿瑟·克拉克
出版社: 江苏文艺出版社
原作名: Childhood's End
译者: 于大卫
出版年: 2012-10
简介:
曾精准预言无数科学发明的阿瑟·克拉克,向我们预言人类进化的终极形态!
人类遭遇外星人的故事,从本书开始深入人心,影响深远!
刘慈欣谦虚地表示:“我的一切作品都是对阿瑟·克拉克的拙劣的模仿。”
完全超越了我们科技水平的外星人降临地球,全盘接掌了人类社会。
世界变得过于平静,毫无特色。没有任何需要奋斗的东西,人类只能将全部的精力投入到消遣与娱乐之中,就连紧追各种电视家庭系列剧,也成了一种全职工作。
但这并不是外星人的最终目的,他们出现在地球上,是为了带领人类走向最终进化……
本书一经出版就造成了巨大轰动,克拉克也由此书开始,奠定了科幻小说宗师的地位。读者、评论界和作者本人都公认,本书是“外星人科幻小说中的经典”!
第一部分 大地与超主
01
每次飞往发射场之前,海伦娜·莉娅霍芙总是会做一个相同的仪式。不是只有她一个宇航员这么做,只不过谁也不说这件事罢了。
离开管理局大楼的时候天色已晚,她穿过松林,走到那座著名的雕像前。天空瓦蓝如洗,满月高悬。海伦娜不觉举目望向雨海,几周前在阿姆斯特朗基地(现在都叫它“小火星”)训练的事情又浮上脑际。
你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尤里。你所处的年代是冷战时期,我们国家还笼罩在斯大林的阴影里。如果你活着,听到恒星村到处都是外国口音,会作何感想?我觉得你肯定会很高兴的......
要是你能看见我们正在做什么,我想你一定高兴;你要是能活到现在,也一定已经是个老人了。作为最早进入太空的人,你没活到看见人类在月球上行走,真是天大的遗憾!不过,你也一定梦想过火星吧......
“现在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去那儿,从此开启一个新纪元,那是康斯坦丁·齐奥尔科夫斯基一百年前的梦想。等我们再见面,我会有好多事情告诉你的。”
她往自己办公室走去,半路上一辆满载游客的大巴猛地停在了她身边。门开了,乘客蜂拥而出,纷纷举起照相机。她这个火星探险副指挥所能做的,就是让脸上露出那种应付公众的微笑。
连一张照片还没有来得及拍,大家纷纷伸手指着月亮,连嚷带叫起来。海伦娜连忙回头,看见月亮消失在天空划过的一片巨大阴影后面。平生第一次,她感到了对上帝的恐惧。
行动指挥莫汉·卡利尔站在火山口边,越过凝冻的熔岩之海望着喷火口的远端。这等巨大规模的场面让他无法掌控,更不能想象是怎样一种力量让潮水般的熔岩涌来荡去,留下这墙垣和梯台状的地貌,一层层铺展在他面前。不过,从现在起,不出一年,他将要面对的另一座巨大火山能把眼前的一切全装进去;基拉韦厄只能算是奥林帕斯火山的一个小模型,他们所做的全部训练和准备可能都不足以应付现实情况。
他回想起2001年美国总统宣誓就职那天的情形,总统仿照四十年前肯尼迪的那句承诺“我们要到月球上去!”,宣称这个世纪是“太阳系的世纪”。他信心十足地预言:2100年到来之前,人类将造访绕太阳运行的各大行星,并至少在其中一颗上长久居住下来。
初升的阳光捉住了熔岩裂缝中逸散出的一缕缕蒸汽,让卡利尔博士想到“夜迷宫”上聚集的晨雾。这的确让他感到自己已经带领来自六个国家的伙伴登上了火星。眼下,还没有哪个国家有能力能单独登陆火星的。
他返身朝直升机走去,这时突然有什么东西在眼角一闪而过,让他预感到了什么。他停下脚步,疑惑地回头看了看火山口,接着又朝天上望去。
跟海伦娜·莉娅霍芙的感觉一样,此时此刻,莫汉·卡利尔意识到人类历史已经走到尽头。一群闪闪发光的魔怪游弋在高高的云端之上,他不敢妄断那距离到底有多远;与天空中的这些巨怪相比,停在拉格朗日发射场的那几艘宇宙飞船就好似原始的木筏。短短的一瞬变得十分漫长,莫汉就像全世界的其他所有人一样,看着那些庞大的飞船带着无法抵御的威严慢慢降落。
他感到自己毕生的成就被一扫而空,但这并不让他感到惋惜。他辛苦工作,为的是把人类送上外星,现在,这些外星,这些冷淡、漠然的外星自己找上门来了。
这正是历史屏息凝神,现时从过去撕裂出来的时刻,就像冰山脱离它的母体,傲然独自漂向大海。过去一个个时代的成就现在已一文不值;莫汉的脑子里一再回响的只有一个念头——
人类已不再孤独。
02
联合国秘书长一动不动站在巨大的窗户旁边,俯瞰第43街上拥塞的车流。他时常怀疑一个人远离同类,如此孤高地在这里工作到底是好是坏。遗世独立虽说不错,但容易让人变得冷漠。也许这不过是为自己厌恶摩天大楼找理由?他在纽约生活了二十年,这种厌恶丝毫未减。
他听见身后的门开了,皮特·凡·瑞伯格走了进来,但他并没有回过头去。皮特看到调温器后不由停住脚步,上面的读数让他十分不解,那表明秘书长喜欢在冷藏箱一样的温度里待着。斯托姆根秘书长等自己的助手也站到窗边,才从下面那迷人的景观上收回视线。
“他们迟到了,”他说,“温莱特五分钟前就该到这儿了。”
“刚才警察署通知过了。他带了一干人马,交通全都给堵了。他马上就会到这儿的。”
凡·瑞伯格顿了一下,然后突然又加了一句:“你还是觉得应该见他吗?”
“我怕现在反悔已晚了。说到底,我已经同意了,尽管一开始并不是我的主意,这你了解。”
斯托姆根回到他的办公桌边,摆弄着他那块著名的铀石镇纸。他并不紧张,只是有点儿举棋不定。他还为温莱特迟到感到高兴,这样一来,开始会谈时他就会占有一种道德优势。这种小状况能在人类事务中发挥巨大作用,靠逻辑和理念是达不到这个效果的。
“他们来了!”凡·瑞伯格突然说,脸紧贴着玻璃向下观望,“他们从街那边过来了,我敢说不下三千人。”
斯托姆根拿起他的笔记本,又回到窗边。半英里外,一小股人十分坚定地朝联合国总部大楼缓慢行进着。他们举着横幅标语,由于距离太远无法看清,但斯托姆根很清楚那上面写的是什么。他能听到人们那不祥的吟唱声,压过了汽车的噪声。一股厌恶之情立时掠过他的全身。在这个世界上,游行的愚民和愤怒的标语口号真是太多了!
这时候人群到了大楼前面:他们知道他正在上面往下看,人群里有人挥舞着拳头。他们不是冲着他,尽管他们都摆出了这样的姿态。就好像矮人族想吓唬巨人一样,这些愤怒的拳头针对的是头顶五十公里以上银光闪耀的云团——那是“超主”的旗舰。
斯托姆根想,卡列伦很可能正在关注着这一切,洋洋自得。没有他这位“监理人”的敦促,这次会议根本无法进行。
这是斯托姆根第一次会见自由团的领袖。他不再去想这次行动是否明智,卡列伦的安排常常十分精明诡诈,人类那点儿可怜的理解力根本应付不起。往坏里想呢,斯托姆根也看不出有什么害处。如果他拒绝接见温莱特,自由团就会揪住这件事不放来攻击他。
亚历山大·温莱特高大英俊,年纪不到五十。斯托姆根清楚,这人十分诚实,因而也十分危险。无论对他的立场和他所吸引的一部分追随者抱有何种成见,他那忠厚老实的样子都会让人讨厌不起来。
瑞伯格的引介很简短,甚至有些冷淡。斯托姆根决定抓紧时间。“看来,你这次造访的主要目的是组织一次正式的抗议行动,反对联邦计划。”他说,“我的话没错吧?”
温莱特严肃地点了点头。
“这正是我的目的,秘书长先生。你知道,五年来我们一直努力唤醒人类正视所面临的威胁。这项任务十分艰巨,因为大部分人都乐意让超主按他们的意愿管理我们的世界。不过,仍有超过五百万来自各国的爱国者在我们的请愿书上签名,同意发起抗议。”
“跟二十五亿比起来,这个数字算不上惊人。”
“但也不容忽视。除了签名的人,还有更多人怀疑此项联邦计划是否明智,更不用说是否正确了。就算是监理人卡列伦,无论他多强大,也无法一笔勾销千年的历史。”
“有人知道卡列伦到底有多强大吗?”斯托姆根反驳说。“我小的时候,欧洲联邦还是个梦想,我成年后它已成为现实。这都是在超主到来之前完成的事。卡列伦不过是完成了我们已经开了头的事业。”
“欧洲在文化和地理上是一个整体,但整个世界不是,这就是区别所在。”
“对那些超主来说,地球或许比我们父辈眼见的欧洲还要小,”斯托姆根嘲讽地说,“所以我说,他们的眼界远比我们成熟。”
“跟联邦分庭抗礼不是我的终极目标,哪怕我的很多支持者可能并不赞同这一点。联合应该来自内部,而不是由外部强加上的。我们应该自己掌握命运。不能再任由外部力量干涉人类事务了!”
斯托姆根叹了一口气。这些话他已经听过上百遍了,他的回答也只能是老一套,而自由团根本不打算接受。他相信卡列伦,但自由团的人不信任他。两者间的差别太大了,他对此束手无策。好在即使这样,自由团也闹不出什么乱子。
“我来问你几个问题吧,”他说,“超主们给世界带来了安全、和平和繁荣,这你不否认吧?”
“这没错。但他们夺走了我们的自由。人不能只靠——”
“不能只靠面包活着。不错,这我知道,但人类清楚自己吃得上面包了,这还是第一次。说到底,与超主们有史以来头一遭带给我们的东西相比,我们到底失去了什么自由呢?”
“在上帝的指引下,掌控我们自己生命的自由。”
我们终于说到问题的实质了,斯托姆根想。不管表象如何,问题实际上是宗教信仰冲突。温莱特从不会让你忘记他是个牧师,尽管他已不再佩戴牧师围领,但给人的印象是他的围领还在那儿。
“上个月,”斯托姆根说道,“基督教主教、天主教红衣主教和犹太教拉比共一百人,签署了联合声明,支持监理人的政策。世界上的宗教跟你是对立的。”
温莱特恼怒地摇头反对,“不少宗教领袖有眼无珠:他们已被超主们收买。等他们看清危险的时候,人类早就大势已去,丧失主动权,沦为奴隶了。”
一阵沉默。然后还是斯托姆根说话了:“三天后我要同监理人再次会谈。我会把你的意见带给他,我的职责就是转达地球人的意见。不过,这改变不了什么,这一点我可以肯定。”
“这里还有一个问题,”温莱特慢条斯理地说,“虽然我们对超主们有不少意见,但最主要的还是我们讨厌他们那种神秘兮兮的样子。你是唯一能跟卡列伦交谈的人,可就连你也从未亲眼见过他!那么,我们怀疑他的动机还有什么可奇怪的呢?”
“不在乎他为人类做了那么多好事?”
“对,不在乎。我不知道是什么更让我们痛恨,是卡列伦的万能力量,还是他的故作神秘。既然没什么好隐瞒的,为什么他从不露面?斯托姆根先生,下次跟监理人谈话时,你问问他!”
斯托姆根没说话。他没什么好说的,什么也说服不了对方。有时候他都弄不清是否已经说服了自己。
的确,在超主们看来不过是一次很小的行动,但对地球来说,这是件前所未有的大事。这些大船自深不可测的太空降临,没有发出任何警示。小说里无数次描写过这样的场景,但没人相信真会有这么一天。现在这一时刻终于来临:那一个个闪闪发光的形体无声地悬停在每一块陆地之上,它们是高科技的象征物,人类再过几百年也无望匹敌。六天来它们漂浮在城市上空,一动不动,似乎并不知道下面有城市的存在。但显然并非如此:这些巨舰恰好停泊在纽约、伦敦、巴黎、罗马、开普敦、东京、堪培拉等大城市的上空,而不是别的地方,这不可能是什么巧合。
这让人揪心的几天还未结束,就有人已经猜到了实情。这不是不了解人类的某个物种的初次试探性接触。在这些静寂不动的大船里面,外星心理学家正在研究人类的反应。一旦紧张的曲线达到峰值,他们就会行动。
到了第六天,地球监理人卡列伦通过覆盖所有电台频率的无线电波向地球介绍了自己。他的英语完美,由此引发的争论在大西洋两岸持续了一代人之久。不过,他的演讲行文逻辑远比其风格更加惊人。无论用什么标准衡量,这篇讲话都算得上天才之作,显示出他对人类事务的把握精准老道,炉火纯青。他的学识和鉴赏能力毋庸置疑,间或挑弄般地提上几句未知的知识也是刻意而为,让人类相信,一个无法抗拒的知识权威正君临于地球。卡列伦讲完话,地球各国就都明白他们摇摇欲坠的主权国家从此完结了。地方和内部政府的权力还可维持,但更大范围的国际事务决定权已经不再归人类所有。一次次争论、一次次抗议都于事无补。
很难指望世界上所有国家都会规规矩矩,屈从于那点儿有限的权力。但积极反抗也困难重重,令人气馁。要是摧毁超主的飞船,就算能够击中,下面的城市也会遭受毁灭。即便如此,仍有一个大国试着这么做了。大概那些当权人物希望用一枚原子弹一石击两鸟,就把目标锁定了敌对邻国首都上空的飞船。
几位军官和技师坐在秘密控制室里,看着大船的图像在电视屏幕上渐渐扩大,内心极为矛盾。一旦成功,其他飞船会如何反应?他们能摧毁所有飞船,让人类重回往日的生活吗?卡列伦会对袭击他的人发动报复吗?
导弹撞击爆炸的一瞬,屏幕上突然一片空白,图像立刻切转到几英里外的空中摄像机上。理论上几分之一秒后,一个火球就会生成,它那太阳般的光芒将会布满天空。
但什么也没有发生。大船依然漂浮在天边,沐浴在自然的阳光中,毫发无损。别说击中飞船了,甚至连导弹去了何处都弄不清楚。还有,卡列伦不但没有发动报复,甚至都没有指出他早就知道这次袭击计划。他只是完全无视了这些人,让他们对并不会到来的报复担惊受怕。这种手段比任何惩罚行动都更有效,更具挫败力。几周后这个政府就在一片指责声中垮台了。
还有人发动过几次消极抵抗,反对超主的政策。一般而言,卡列伦只是任其发展,直到他们发现拒绝合作最终受害的是他们自己。只有一次,卡列伦对反抗政府采取了直接行动。
一百多年以来,南非共和国始终处在各种社会纷争的中心,敌对双方保有良好意愿的人曾试图架设沟通桥梁,但均告失败——根深蒂固的恐惧和偏见容不得任何合作。继任的一届届政府只是在容忍度上稍有差别,仇恨和内战的恶果荼毒大地生灵。
实在没办法结束群体间的歧视时,卡列伦便发出警告,它不过简单指定了时间期限。人们有些担心,但谈不上恐惧或惊慌,因为他们相信,超主们不会不分青红皂白滥施暴力或采取毁灭性行动。
他们的确没有。所发生的一切不过就是正午时分,太阳在穿越开普敦天空的子午线时突然消失,留下了一片苍白发紫的阴影,不发光也不发热。在太空中,阳光被两块交叉的区域分作两极,因此没有任何光投射出去。受到影响的区域是个完好的圆形,直径足有五百公里。
演示持续了三十分钟。这已足够了:第二天南非政府宣布恢复白人少数民族的全部公民权。
除了这类独立的事件,人类已经接受了超主,将其看做自然存在的一部分。最初的震惊只持续了极其短暂的一段时间,世界又恢复了常态。瑞普·凡·温克尔猛醒之后将会发现人类世界的最大变化,是某种缄默期盼的出现,人类在引项等待超主亮相,走出闪光的飞船。
五年后,人们还在等待。斯托姆根觉得,这正是所有祸患的起因。
像往常一样,斯托姆根的车一驶进发射场,就被一群拿着相机的观光客围住了。秘书长最后跟自己的助手说了几句,就拎着公文箱走出了观望的人群。
卡列伦从不让他久等。人群里发出“噢”的一声,天上出现了一个银色的气泡,以惊人的速度膨胀着,一股气浪吹开了斯托姆根的外衣,转眼间一艘小飞船已经停在五十米外,离地面几厘米的高度,就像怕受到地球污染似的。斯托姆根缓步向前,看着无缝船体上那熟悉的折皱,接着,那扇让世界顶级科学家倍感困惑的门在他面前打开了。他走进飞船,进入里面唯一的、光线柔和的房间。入口封上了,就像不曾存在过一样,声音和光线都被挡在外面。
五分钟后门又开了。虽然感觉不到任何运动,但斯托姆根知道自己已在离地面五十公里的高空,而且是在卡列伦飞船的正中央。他置身于超主们的世界:他们正在他的周围忙着各自的神秘事务。他比任何地球人都离他们更近,但对他们的外形特征并不比下面的千百万同胞知道得更多。
不长的走廊尽头是一间小会议室,除了屏幕下方的一对桌椅,里面什么都没有。这些东西似乎有意不去泄露它们制造者的任何信息。视觉屏幕上空空如也,它一直就是这样。有时候斯托姆根梦见屏幕上一下子活了起来,揭开让全世界困惑不解的秘密。但这梦一直没有实现:那黑暗的长方形后面隐藏着全部的神秘。当然,那后面还有力量和智慧,对人类的理解和宽容,最让人意想不到的,则是对下面星球上的小动物戏谑般的喜爱。
隐蔽的栅格后面传出一个沉着、和缓的嗓音,斯托姆根对它十分熟悉,尽管地球人只听过一次。语调深沉浑厚,给人一种强烈的尺寸感,唯一能显示的就是卡列伦的体格特征。卡列伦很高大,或许比常人大得多。确有一些科学家分析过他唯一的一次讲话录音,认为声音是机器发出的。斯托姆根无论如何也不相信。
“好吧,雷吉,我听了你们的短暂会谈。你对温莱特先生是怎么考虑的?”
“他是个诚实的人,虽然他的很多追随者谈不上这一点。我们拿他怎么办?自由团本身没什么危险,但有些极端分子公开鼓吹暴力行动。我考虑过在我房子里放上个警卫。不过,我希望没这个必要。”
卡列伦避开话题不谈,有时候他就是这样令人恼火。
“到今天,世界联邦细则已经出台一个月了。百分之七反对我,这数字有实质性上升吗?那百分之十二回答不知道的,有变化吗?”
“还没有。但这并不重要。让我担心的是总体感觉,甚至在你的支持者中也存在。现在该结束这种神秘感了。”
卡列伦叹了口气。这声叹息相当完美,却略显做作。
“这也是你的感觉,对吧?”
这个问句不过是变相的陈述,用不着斯托姆根回答。
“我真不知道你是否了解,”他郑重其事地接上话,“这种态势给我的工作造成多大困难?”
“对我的工作也没什么好处,”卡列伦带着某种情绪说,“我希望人们别再把我当作独裁者,我不过是一名公仆,尽力执行殖民政策,但并未参与它的拟定。”
这番描述倒挺感人,斯托姆根琢磨这里头有多少真实成分。
“你能至少给我们点儿理由吗?你到底为什么躲着不见人呢?我们不理解这一点,这让人苦恼不已,流言四起。”
卡列伦的笑声丰满而深沉,只不过太浑厚了,不太像人声。
“我现在还能是什么样呢?机器人理论还那么时兴吗?我宁可变成一堆电子管,也不要变成蜈蚣那类东西,对了,昨天我读《芝加哥时报》,看到了那个卡通画!我正想找找它的原作呢。”
斯托姆根咬紧嘴唇。的确,有时候卡列伦会这样轻视自己的职责。
“这是严肃的事情。”他语带责备。
“我亲爱的雷吉,”卡列伦反驳说,“只有把人类的事情看得不那么严肃,我一度拥有的可观心智才能保住一点点残余。”
斯托姆根不由得笑了起来。
“这招对我没什么大用,对吧?我得下去说服自己那帮人,尽管你不露面,也并不是要隐瞒什么。这件事不简单。好奇是人类最显著的特征之一,你永远也克服不了。”
“这是我们来地球后遇到的最棘手的问题,”卡列伦承认道,“你既然相信我们在处理其他问题上的智慧,也应该相信我们有能力处理这件事!”
“我相信你,”斯托姆根说,“但温莱特不相信,他的支持者也不信。如果他们曲解了你不愿意露面这件事,你能怪他们吗?”
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斯托姆根听到轻微的响声(什么东西在爆裂?),或许是监理人的身子轻轻挪动了一下造成的。
“温莱特和他那伙人为什么怕我,你知道吗?”卡列伦问道。他的声音变得忧郁,就像在大教堂天顶回荡的管风琴音符。“各种宗教里都能找到他这种人。他们知道我们代表着理性和科学,不管他们对自己的信仰多有把握,他们都会害怕我们将颠覆他们的神明。用不着刻意谋略,只消轻轻一点。科学可以消灭宗教,对其置之不理如同证伪它的教义一样有效。据我所知,虽然从未有人证明宙斯或托尔神不存在,但他们的信徒现在已经不多了。温莱特这些人也害怕,害怕我们知道他们信仰起源的真相。他们想知道我们已经观察人类多久了,我们是否目睹了穆罕默德从麦加逃亡麦地那,或者摩西为犹太人立法,我们是否知道他们虔信的故事全都是假的。”
“那你们知道吗?”斯托姆根低声说,一半是对着自己。
“这些,雷吉,是折磨他们的恐惧,虽然他们从不会公开承认。相信我,毁灭人类的信仰不会为我们带来快乐,但世界上的全部宗教不可能都是真的,这他们清楚。人类迟早会了解真相的,但现在还不是时候。至于我们保持神秘这件事,你说得不错,的确给我们添了不少麻烦,但这不是我们能控制得了的。我跟你一样,对必须藏而不露感到遗憾,但理由很充足。不过,我还是试试问一下我的——我的上级——他们的答复会使你满意,或许也可以平息一下自由团。好了,现在我们可回到议程上,再开始记录吗?”
“怎么样?”凡·瑞伯格不安地问,“你这次走运不走运?”
“我也说不清,”斯托姆根疲倦地回答,把文件往他的桌上一扔,瘫坐在椅子上,“卡列伦正在跟他的上级请示,天知道他们是谁。他不给任何承诺。”
“听我说,”瑞伯格冷不丁说道,“我刚想起来件事。我们有什么理由相信卡列伦后面还有人呢?要是所有这些我们所谓的超主,现在都在地球上空他们的飞船上呢?也许他们没地方可去,但又对我们隐瞒了事实。”
“倒是挺有创意,”斯托姆根笑了一下,“但这推测跟我稍有了解的——或者说我认为我了解的——卡列伦的背景,有点儿矛盾。”
“那你到底了解多少呢?”
“他经常谈及他在这儿的职位是临时性的,妨碍了他的真正工作,我想大概是数学一类的。有一次我援引阿克顿关于权力腐败的话,谈到了绝对权力绝对腐败的话题。我想看看他有何反应。他发出那种瓮声大笑,说,‘我没有发生这种事情的危险。第一,这儿的工作一结束,我就立刻回到我原来的地方去,越快越好,那地方离这儿有不少光年;第二,我不拥有绝对权力,怎么说也没有。我只是个监理人。’当然,他也许在糊弄我。我实在不敢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