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短地附和之后,我的脖子缩得更短了。

由ALO转移至GGO这件事情,我只告诉了亚丝娜——结城明日奈,以及我们两人的「女儿」,也就是人工智能结衣。而理由在于…别说两天了,就算我只消失两秒,拥有部分系统登入权限的结衣也会马上发现。

而且结衣不喜欢我有事情瞒着亚丝娜。当然,我若说自己有苦衷她一定能理解,但一想到我的指示将给结衣的主程序带来负担,便没办法这么做了。

于是我便只告诉亚丝娜和结衣「由于接受了菊冈诚二郎的请托,所以得到GGO世界去一趟」,还说明目的是为了「调查The Seed连结体」。但我没办法向她们表明调查的核心部分,其实是「死枪」在游戏内的枪击,以及现实世界里的两起死亡事件——

这事件实在是荒诞无稽。但由于太过于奇特,反而让人确实有种不太对劲的感觉。而这也是我无法将转移的事情告诉直叶或其他朋友的最大原因。

垂下视线、口中含糊其辞的我,耳里忽然听见移动的声音。

接着是细微的脚步声,以及两边肩膀被手触碰的感觉。

「哥哥…」

直叶将身体靠在我的背后,然后在我耳边低语:

「亚丝娜她说『跟往常一样,桐人在GGO里大闹一番后立刻就会回来了』。但是,我想她心里一定很不安才对。而我也和她一样。因为…因为,哥哥昨天那么晚才回来,而且脸上的表情非常恐怖。」

「是吗…」

我只能这么回答。直叶的短发轻抚过我的脖子,在离我左耳非常近的距离,一道夹杂着鼻息的声音响起。

「应该…没有危险吧…?我不希望你又跑到很远的地方去…」

「我不会离开的…」

我这次清楚地告诉她,然后将自己的右手叠在左肩的小手上。

「我保证。今晚GGO大会活动结束之后,我就会回到ALO和…这个家里。」

「嗯…」

直叶似乎点了点头,然后上半身就这样靠在我身上,暂时停着不动。

我被囚禁在SAO的两年里,妹妹已经非常心痛了,而现在又让她感到如此不安,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其实我也可以发一封「我不接受委托了」的简讯给菊冈诚二郎,然后忘记所有事情——但经过昨天的预赛之后,有两个理由让我很难做出这样的决定。

其中一个原因是,我已经与那个误以为我是女性玩家而亲切地指导各种知识、拿着恐怖巨大******的女孩子「诗乃」约好再战。

而另一个原因就是我和「死枪」之间的宿怨。

我得再度面对那个身穿灰色长袍的男子,并确认他「过去的名字」——以及他那两名被我用剑斩杀的伙伴之名。因为这原本是我回到现实世界后,应该立刻完成的责任…

我轻轻敲了敲直叶放在我肩膀上的手,再度说道:

「不要紧,我一定会回来的。来,我们快吃吧。东西要冷掉啰。」

「嗯…」

直叶的声音变得比较有力了。她点点头,用力抱了我的肩膀一下后才放开。

小跑步回自己的椅子上坐下后,妹妹脸上又有了充满精神的笑容。她舀起一大匙烩饭放进嘴里,接着又轻轻挥舞着汤匙。

「话说回来,哥哥…」

「…嗯?」

「我从亚丝娜那里听说了,这次的『工作』好像可以赚不少钱对吧~?」

「呜!」

菊冈跟我约定好的三十万圆报酬,以及准备拿这笔钱购买的最新规格PC零件一览表,随着喀啦喀啦的音效在我脑海里展开…我判断势必得削减些硬盘容量之后,「碰」一声拍了一下胸部。

「嗯、嗯!我什么都买给你,好好等我回来吧。」

「太好了!我老早就想要一把奈米碳管制的竹剑了!」

…看来主存储器的容量也得有所修订才行了。

为了避开车潮,我稍微提前在下午三点便跨上老旧机车出门。

车子沿着川越街道不断向东,通过池袋后由春日大道往都心前进。接着我在本乡折往南边,由文京区进入千代田区后,不到几分钟作为目的地的综合医院便出现在眼前。

虽然昨天才来过这地方,但记忆似乎已经相当遥远。

其实理由相当简单。因为昨晚我即使躺在自己床上也完全无法入睡,只是在黑暗当中张开眼睛,拼命回想心底深处那早已遗忘的过去——SAO时代的杀人公会「微笑棺木」毁灭的整个过程。

结果,凌晨四点时我终于放弃靠自己入睡,戴上AmuSpheren入VR空间里,藉由区域网路从自己房里的PC当中叫出「女儿」结衣,然后要她陪我闲聊直到「睡眠注销」成功为止,但最后还是因为没办法熟睡而做了个很长的梦。

幸好我几乎不记得梦的内容,但从醒过来到现在,耳朵深处一直有道声音盘旋不去。

——你是桐人吗?

这是昨天BoB预赛当中,可能是「死枪」的玩家对我的低语。

而这同时也是我用剑斩杀的两人——不对,包含担任亚丝娜护卫的那个男人在内,总共三名「微笑棺木」成员对我的疑问。

是你吗?你就是那个杀了我们的「桐人」吗?

无论是在BoB预赛会场或梦中,我在面对这个问题时都无法直接回答「没错」。

今天晚上八点开始的决赛里,我应该会再度和那个像亡灵的家伙碰面才对。如果再被问到同样的问题,我这次非得承认不可。

但我却没自信能做到这一点。

「…早知道会这样…」

就不要将「桐人」由ALO里转移过来,直接用全新名字的角色潜入GGO就好了。

对事到如今还有这橹丢脸想法的自己苦笑之后,我便将摩托车停好,走进病房大楼里。

由于出门之前先传过简讯,所以安岐护士已经在昨天那间病房里等我了。她跟昨天一样随性地绑着辫子,但今天鼻子上戴了一副无框眼镜。只见她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翘起那双修长的腿,看着已经有些跟不上时代的纸张印刷文库本。但她一看见我走进来,便迅速合上书本并露出微笑。

「唷,这么早就来啦,少年。」

「抱歉,今天也要麻烦你了,安岐小姐。」

对她点点头后,我瞄了一眼时钟,发现还不到四点。虽然距离BoB决赛开始还有四个小时以上,但如果跟昨天一样搞到差点来不及报名而冷汗直流,那也未免太没有学习能力了吧?所以我还是早点登入,练习一下射击技巧比较好。

我将外套挂在衣架上,对安岐护士说:

「那个…决赛是晚上八点开始,所以那时再看我的心电图就可以了。」

结果这位白衣护士轻轻耸了耸肩。

「没关系。我刚轮完夜班,今天休假。所以无论陪你几个小时都没问题喔。」

「咦…那、那不是很不好意思吗…」

「会吗?那我想睡时就借一下你的床啰?」

她口中说着这种台词,还眨了一下眼,身为一个在现实世界里头女性经验值相当低的重度VRMMO成瘾者,只能含糊其词并移开视线而已。安岐护士看见我的样子便呵呵笑了起来。由于在复健时的丢脸模样被这个人尽收眼底,所以我在她面前可以说完全抬不起头来。

我为了掩饰尴尬而一屁股坐到床上,接着马上依序扫过旁边准备好的各种屏幕器材,以及放置在枕头上的银色双重圆冠型头盔——「AmuSphere」。

菊冈特别帮我准备了全新的机器,无论是不锈钢的外表还是人工皮革的内侧,都没有任何一污点。它时尚的设计与质感远远超过原始的NERvGear,与其说是电子机器,倒不如说是装饰品还比较合适。

如同它「绝对安全」的广告词一样,这台机器应该无法产生致命的微波才对。不,应该说它早就被严格设计成只能产生微弱的电磁波而已。

所以按照常识来判断,其实根本不用特别跑到医院在胸口贴上心电图的电极,还安排护士守在旁边照顾自身安全。无论是什么人用什么样的手段,都无法利用这台AmuSphere伤害我分毫。

但是——

但是GGO里的知名玩家「ZXED」与「薄盐鳄鱼子」在现实世界里确实己经死了。

而对他们的角色发射假想子弹的「死枪」,是过去曾在SAO世界凭着自己意志PK…也就是杀人的玩家。

如果,完全潜行技术这个东西,现在还有仍未被发现的危险要素呢?

比如说,在SAO这个异常世界杀了人的玩家,得到了某种适合在VR环境里放射的数字化「杀气」或「怨念」,而这种力量又经由AmuSphere将其转变为档案,再利用网络流入被狙击者体内对其神经系统发出某种讯号…最后造成心脏停止。

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么「死枪」在游戏内的攻击便有可能让现实世界里的玩家死亡。

同时「桐人」所挥动的假想之剑,也有可能真的杀掉「死枪」或是其他人。

我也曾在艾恩葛朗特里杀害过其他玩家,数量说不定比大部分红色玩家还要多。

一直以来,我都刻意地去遗忘掉丧生在我剑下的那些人。但是,昨天那段记忆的封印已经解开了。

不,应该说我根本就不可能忘记这段过去。这一年里面,我只是让自己别过脸不看这段沉重的过往,不断逃避着应该承受并且付出代价的罪过…

「少年,你是怎么了?怎么脸色那么难看?」

白色休闲鞋的尖端忽然轻轻碰了一下我的膝盖。

我被吓得肩膀紧绷。抬头一看,才发现安岐护士透过无框眼镜以沉稳的目光看着我。

「啊…没什么…」

我微微摇头,但最后还是咬紧了嘴唇。几个小时前才为了同样的理由让直叶担忧,现在还让接受这个麻烦委托的安岐小姐替我操心,这也未免太丢脸了。

然而,护士小姐脸上浮现过去复健时曾鼓励过我的笑容。她从椅子上站起来,移动到我身边说:

「难得有机会让美女护士做心理咨询,你就把心事全说出来吧。」

「…要是我拒绝,应该会遭天谴吧。」

「呼」一声吐出长长一口气后,我看向地面,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说:

「那个…安岐小姐,你到复健科来之前是在外科服务对吧?」

「嗯,是啊。」

「请原谅我这个不礼貌而且直接的问题…」

我稍微瞄了一下左上方,以更细微的声音问:

「…已经过世的患者,能在你的记忆当中停留多久…?」

这是个挨骂或遭到白眼也不为过的问题。如果我是护士,一定会觉得「不懂医疗现场的小鬼问这是什么自以为是的问题」吧。

不过安岐护士脸上还是保持着沉稳的微笑,回了我一句「这个嘛…」。她看了一下病房的天花板后,慢慢张开嘴说下去:

「只要我去回想,就可以想起他们的名字与容貌。就算只是在同一问间术室里共处一个小时的病人…嗯,依然记待。我明明只看过他们因为麻醉而沉睡的脸而已,这还真的很不可思议对吧。」

也就是说,安岐小姐参加的手术里面有患者过世啰…虽然我知道这并非什么可以随便触及的话题,但还是忍不住这么问道:

「你不会想忘了他们吗?」

不知道这么说的我脸上作何表情,只见安岐小姐连眨了两下眼睛。但她涂着薄薄口红的嘴唇仍旧保持着微笑的形状。

「嗯…这个嘛…我不知道这样算不算回答了你的问题…」

安岐小姐先这么说完后,才用略为沙哑的声音接下去:

「人类呢,只要是觉得应该忘记的事情,就一定会忘记。甚至连『我想忘记』的念头都不会有。因为你愈是想要忘记,记忆反而愈深刻,最后会记得更为清楚不是吗?这么一来,或许…心底深处,也就是潜意识里其实根本不想忘记那件事吧?」

这意料之外的答案,让我轻吸了一口气。

愈是想要忘记,反而愈是无法忘记…?

这句话入人心扉,在嘴里引发一股强烈的苦味,而我在内心将它变成自嘲的笑容之后,才吐出这么一句话来:

「…那么,我还真是个恶劣的人呢…」

避开安岐护士那带有「为什么」意味的视线后,我看向双脚中间的地板。接着又握紧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然后利用这股压力将胸口的话吐出来。

「…我在SAO里面…杀害了三名玩家。」

沙哑的声音撞上病房白色墙壁,变成奇妙的回音传了回来。不,其实应该只有我的脑部感受到回响而已吧。

我去年十一月到十二月为了复健而住到这间医院来时,安岐小姐是负责照顾我的护士。所以她知道我被囚禁在假想世界里两年的事情。但在这之前,我从未对她说过那个世界内部所发生的事情。

从事医疗工作的人,听到任何夺走生命的事故,一定都会感到很不愉快。但从嘴里冲出来的话语却再也停不住了。我只能将头垂得更低,以沙哑的声音继续说:

「他们全部是红色…全部是『杀人凶手』,但我也可以选择不杀掉他们,而让他们无力反抗就好。但我还是把那些人杀掉了,因为自身的愤怒、憎恨…以及复仇心而斩杀他们。而我这一年来甚至把他们忘得一干二净。不,应该说我连现在提到这件事情时,也还想不起那两个人的姓名与脸孔。换言之…我是连自己亲手杀害的人都能忘记的家伙。」

闭上嘴后,病房里便充满了一片沉重的寂静。

过了好一会儿,衣服摩擦的声音与床垫摇晃的感觉传到我身上来。我想应该是坐在左边的安岐小姐站起来准备离开病房了。

但我猜错了。忽然有只手穿过背部放在我右肩上,接着用力将我拉了过去。这时我身体左侧紧贴在白色制服上,接着全身紧绷的我,便听见有道细微的声音伴随着呼吸在极近距离处响起。

「抱歉,桐谷小弟。我虽然自信满满地说要替你心理咨讻,但我还是没办法将你背负在身上的重担消除,当然也没办法和你一起承受它。」

原本在右肩上的手开始抚摸起我的头发。

「别说『Sword Art Online』了,我根本没有玩过任何VR游戏…所以我无法感受你使用的『杀害』这两个字究竟有多沉重。不过…有一点我是知道的。你之所以非这么做不可,应该是为了要帮助别人对吧?」

「咦…」

她这番话出乎我的意料。

为了帮助别人。这个要素确实是存在。但是——但是,也不能因为这样就…

「医疗上也会有必须选择抢救哪一条生命的场合出现。像为了抢救母亲而放弃胎儿、为了解救等待器官移植的患者而放弃脑死的患者。而且在大规模的事故或灾害现场,也有评估病患急救顺序的『检伤分类』制度。当然…不是说有正当理由就可以杀人。失去的生命,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换不回来。但是…像你这种与死亡事件相关的人,应该也有权利想到有人因为自己而获救。你有权利借着想起自己帮助过的那些人来让自己获得救赎喔。」

「让自己…获得救赎的权利…」

我用沙哑的声音说完之后,便在安岐护士的手还放着的情况下用力摇了摇头。

「但是…但是…我忘了那些被我杀死的人。把那些重担与义务全都抛弃了。所以我根本不配得救…」

「要是你真的忘记,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用坚毅的声音说完后,安岐护士便将左手放在我的脸颊上,并让我面向她。无框眼镜深处那对细长的双眼里,有着坚强的光芒。当她用剪短指甲的大拇指擦拭我的眼角之后,我才发现眼里已经渗出泪水。

「你还记得很清楚。当应该想起的那一刻到来,你就会全部想起。所以呢,那时候你也得同时回想起你帮助过、守护过的人才可以唷。」

轻声说完后,安岐小姐便将自己的额头靠在我的额头上。

冰凉的触感,让盘旋在脑袋中的沉重想法开始冷却下来,肩膀也因此放松。于是我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几分钟后,赤裸的上半身贴了胶体电极的我横躺在床上,用双手举起AmuSphere。

从昨晚起,就一直有股冰冷且沉重的恐怖与自责缠绕在身边,现在这些重担终于离我远去。但只要再度遭遇「Gun Gale Online」世界里的那个男人——也就是「死枪」,它们很容易就会重新压在我身上。

将简直变得像铸铁制般沉重的VR界面套到头上之后,我将电源打开,接着马上就有准备完成的电子音响起。我移动了一下视线,对坐在屏幕装置旁边的安岐小姐说:

「那就麻烦你帮忙监控啰。还有…刚才…那个…谢谢你。」

「哪里,没什么好谢的。」

用传道般的语气说完后,护士便在我身上盖了一条薄毛毯。在那股清洁肥皂的香味中,我用力闭上眼睛。

「八点前应该不会有事吧…我大概十点左右会回来。那么我走啰。开始联机——!」

喊完后,七彩放射光便在眼前展开,接着将我整个人吞噬进去。

逐渐遭到遮断的五感之外,传来安岐小姐的声音。

「了解了,你放心进去吧,『英雄桐人』。」

什么…?

还来不及思考,我的意识已经离开现实世界,进入那个满是沙尘与硝烟的荒野。

第二季:BOB赛事冠军 第八章 BoB决赛

「那个男的…」

喀滋。

「…真让人火大!」

朝田诗乃用穿着球鞋的脚尖踢着秋千的铁柱,嘴里吐出这句话。

这里是离诗乃家不远的小小儿童公园角落。天空已经开始变暗,而这座公园又是只有两样游乐器材加上一个小砂堆的简陋地点,所以就算是星期天也没有半个小孩子在此玩耍。

诗乃旁边,坐在一具秋千上的新川恭二瞪大了眼。

「真、真是难得呢。朝田同学你…竟然会这么直接地批评一个人。」

「因为他真的…」

诗乃将双手插在棉布裙里,背部靠在倾斜支柱上,噘起了嘴继续说道:

「…很厚脸皮,然后又爱性骚扰、爱耍帅…说起来,哪有人到了GGO还用剑在战斗的啊!」

每当诗乃说到「那个男的」有多令人愤怒时,就会踢飞一颗脚边的小石子。

「而且,那家伙一开始还装成是女孩子,然后让我带他去商店选装备!我还差点就借钱给他了呢。啊~~真是的,我甚至给了那家伙名片…气死我了,什么『可不可以请你自己投降』嘛!」

这番抱怨,一直持续到周围终于没有大小合适的石头才停止。诗乃低头看了一下身边,发现恭二似乎非常震惊,用某种微妙的表情看着她。

「新川同学…你怎么了?」

「没事…与其说稀奇,不如说我第一次看见朝田同学你说了别人那么多坏话…」

「咦…是这样吗?」

「嗯。因为你平常好像对别人没有什么兴趣…」

「…」

听新川这么一说,诗乃才有了自觉。

平常,她绝对不会积极地跟别人打交道,就算人家恶作剧——比如说像远藤那些家伙,她最多也只是感到厌烦而已。因为她觉得根本没必要浪费多余的精力在生气上。

真要说起来,诗乃连自己的问题都处理不完了,哪里有空去管别人的事呢?尽管如此,「那个男的」却莫名地让人相当火大,即使从昨天星期六午后的首次接触到现在,已经过了不止二十四个小时,那家伙依旧留在意识里挥之不去。

但也难怪她会这么生气。

诗乃开始玩VRMMO-RPG「Gun Gale Online」已经半年了。然而到目前为止,还没遇过像那样正面侵犯别人私人领域的玩家。而且不仅如此,在预赛第一回战后的休息时间忽然被他握住手时,更因为过于震惊而产生了强烈动摇,这让诗乃在之后的第二回战里有两发由中距离进行的狙击没命中目标。

「…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很容易生气的。」

诗乃特地以脚尖将远处的小石子勾过来并朝着树丛用力踢去,同时低声这么说道。

「哦…是这样啊。」

恭二依然一直盯着诗乃,但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事,突然从秋千上探出身子热心地说:

「那么…要不要在哪个练功场伏击他?如果要狙击就由我来当诱饵…不过,要复仇还是正面战斗比较好对吧?我可以马上找来两、三名优秀的机枪手帮忙喔。或者用雷射击晕他来个MPK(注:Monster Player Killer,利用怪物杀害其他玩家)也不错。」

吃了一惊的诗乃眨眨眼,接着举起右手,打断正订定各种PK计划的恭二。

「嗯…那个…我不是这个意思。怎么说呢…他虽然很让人火大,但战斗方式倒是十分光明正大。所以我也想在公平条件之下,堂堂正正地和他一决胜负。虽然昨天战败…但我已经明白他的战法了,而且还有复仇的机会呢。」

诗乃推推那副平光眼镜,揍着从裙子口袋里拉出手机来确认时间。

「还有三个半小时,BoB决赛就要开始了。这次一定要在这个盛大的活动里,把那个角色给轰出一个大洞来。」

诗乃右手食指笔直地朝向西方天空,瞄准线前方甚至可以见到开始上升的红色月亮。

昨晚,也就是十二月十三日的晚上,举行了一场决定GGO最强者的活动——「第三届Bullet of Bullets」预赛。

K组的诗乃一路过关斩将,但最后出现在她眼前的,却是那位理当还是初学者——不过心里早已有某种预感会碰上他的「那个男人」。

那家伙的名字是「桐人」。是从诗乃不知道的VRMMO里,利用「The Seed」平台所特有的转移机能来到GGO的玩家。

诗乃为了报名预赛而前往GGO世界首都「SBC格洛肯」总统府高塔的路上,遇见了应该是刚潜行到游戏里来的桐人。他询问诗乃武器店应该怎么走,平常总是冷冷指个方向便离开的诗乃,这次却主动带路。

而理由便在于——桐人的角色,不管怎么看都是个女孩子。

诗乃事后才知道,这种模样的M型角色在GGO里被称为「9000系列」,是一种乍看之下与F(女性)型没什么两样的角色。由于这种类型鲜少出现,所以可以连着账号卖个很高的价钱。而理所当然地,桐人的外表就是符合这种身价的「美人」。一头亮丽的长直黑发,宛如夜空般绽放光芒的大眼睛,还有雪白的肌肤与纤细的身体。老实说,甚至比诗乃那种货真价实的F型角色还要女性化。

玩了半年GGO的诗乃,从来没有遇过「女性初学者玩家」。当然她是认识几名女性玩家,但她们玩GGO的资历全部比诗乃还要久——全都算是老鸟,跟诗乃之间互射的子弹可能比对话还要多。

因此诗乃一看见这个不知如何是好的黑发少女——其实是个男性——马上想起过去的自己,于是就像被吸引般自动担任了他的导游。

两人先在大型商店里挑好装备,然后诗乃教会他「弹道预测线」这种GGO独特的战斗系统,接着还指导他在总统府高塔里报名预赛的方法。最后他们一起移动到高塔地底的待机巨蛋,为了将街道用装备换成战斗用而进到休息室里。而诗乃就在里面把除了内衣以外的全副武装卸除——到了这个时候,桐人才报上了自己的姓名与性别。

诗乃因为强烈的羞耻与愤怒而给了对方一巴掌,接着这么说:

「一定要打到决赛来啊。课程的最后,要让你尝尝宣告败北的子弹是什么滋味。」

不过老实说,她根本不觉得有这种机会。

桐人是个刚转移到GGO来的初学者。而且这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主要武装选的竟然不是步枪也不是机关枪,而是「光剑」这种超接近战用的武器。

要靠剑赢过用枪的对手,可以说是天方夜谭。诗乃在心里如此预测,然后准备就此忘记桐人的事情——

想不到,桐人竟然遵守了与诗乃的约定。在六十四人争夺胜利的F组预赛里,只靠着一把光剑与副武装的小口径手枪便从第一回合打到第五回合,一路前进到有诗乃等待的决胜战里。

在成为预赛决胜战舞台的黄昏高速公路上,诗乃见识到了桐人惊人的战斗能力。他以光剑的细长能源刀刃,将诗乃心爱的反资材******「Ultima Ratio Hecate Ⅱ」发射的必杀50BMG弹给挡住——不,应该说是劈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