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外国文学名著上一章:寻羊冒险记
- 外国文学名著下一章:魔兽世界·沃金:部落的暗影
暮光教父拽了一下锁链。克莉苟萨的话音变成了一阵痛苦的呜咽,锁链猛烈地灼烧着她的喉咙。“小美人,看样子以后我要更加谨慎地决定该说些什么了。”
克莉苟萨终于能再次呼吸了。在绝望中,她觉得就算是暮光教父用来威胁她的死亡也要比她现在的生命更加甜美——现在的她只不过是暮光教父手中一件用来伤害巨龙一族的工具。她刚刚张开嘴,想要狠狠叱骂这个恶棍,却听到下方的暮光教徒们发出一阵狂野昏乱,却又无比兴奋的咆哮。即将脱口而出的言辞生生僵死在她的喉咙里。
克洛玛图斯动了起来。
畸形巨龙的动作极为轻微,几乎无法察觉。但他的一只爪子的确稍稍张开了一下,又合拢起来。他身体其余的部分依然像死尸一样僵硬,但很快,他的尾巴又抽搐了起来,动作同样轻微得难以分辨。然后,他的一颗头——那颗黑色的——猛然开始抽动。
暮光教父跑到圆形平台的边缘。“他活了!他活了!”
暮光教父将戴着手套的双手紧攥成拳,高举到空中。神殿下方人群的欢呼声立刻变得更加响亮。
湍流之针在一下一下脉动着,其中的能量源源不绝地注入逐渐复活起来的尸体中。每一分一秒,克莉苟萨都觉得这个怪物在变得更加强壮。现在他所有的肢体都开始抽搐了。一个接一个,五颗骇人的头颅全部抬了起来,就像一头深海巨兽的粗大腕足,在来回摇摆、舞动,只是这些腕足的顶端都生着明亮的双眼和布满利齿的巨颚。现在,他的十只眼睛都睁开了,完全一致的眼睛颜色成了这头巨怪混乱杂驳的身体上唯一统一的特征——这些眼睛全都闪耀着夺目的紫色光芒。克洛玛图斯的确活了过来,像生物一样在移动,甚至也许能与别人对话。但他的身躯仍然是极不完整的。在他身上的一些地方甚至能清晰地看见骨头。原本黏附在他身上的许多鳞片都剥落了,露出健康或者腐败的皮肤。每一颗头颅都有或多或少的缺陷:少了一只耳朵,或者不断渗出液体的眼睛…
“克洛玛图斯!”暮光教父喊道,“到我这里来,我赐予生命的儿子,看着我!”
一只红色的耳朵抖动了一下。绿色的鼻翼在翕张。青铜色的头颅在脖颈上缓缓转动。一个接一个,笨拙的、从没有挪动过的头颅纷纷动了起来,十只眼睛一同望向了暮光教父。
“我们的…父亲。”青铜头颅开口说道。这声音几乎能震撼整座神殿,只是发音还显得非常笨拙。蓝色头颅上的一双紫眼睛眯了起来,然后,那道目光落在克莉苟萨身上。阴沉的笑声透过蓝色头颅的喉咙,如沉雷般响起。当那颗头颅开始说话的时候,声音却显得异常甜美,只是他也还无法流畅地选择言辞。
“不要害怕,小蓝龙。你的弟弟还活着——就在我的体内。你感觉不到我们亲密的关系吗?”其他头颅也都转过来,似乎对这颗蓝色头颅的话感到很有趣,“你们同样也都会来侍奉我。”
“绝不!”克莉苟萨尖叫着。想到被迫亲眼见证的这一切恐怖,她的意识几乎要崩溃了,“蓝龙绝不会侍奉你!卡雷苟斯才是他们的领袖!”
她预想到自己脖子上的锁链会被狠狠拽一下,早已挺直身子,准备承受那种锐利、炽烈的痛苦,但暮光教父却笑了。“难道你不明白吗?我本以为蓝龙都是很聪明的!”
克莉苟萨不想听他继续说下去,也不想“明白”任何事情,但她还是不由自主地问道:“明白什么?”
“他被制造出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克莉苟萨强迫自己盯着克洛玛图斯。她看到的是一头外形可怖的彩色巨龙,那五颗头颅比她见过的任何怪物都更加可怕。他…
“不,”克莉苟萨悄声说道,仿佛被狠狠揍了一拳,“不…”
“看样子…你终于明白了。”暮光教父满意地说道,“很辉煌,不是吗?一切都将毁灭,只有这一点是注定不变的。蓝龙是不是有了新的守护者,根本就不重要。伊瑟拉醒来,诺兹多姆回归,这些都不重要,甚至就算生命缚誓者能够再度振作起来,也已经毫无意义了。”他将嘴唇贴到克莉苟萨的耳边,仿佛在亲昵地和她分享某个最为隐私的秘密,“克洛玛图斯活了…守护者们就只能去死。”
克莉苟萨失去了对自己的最后一点控制。她扑向暮光教父,尖叫着、抓挠着、撕咬着,但她软弱的人类形体根本无法与暮光教父的魔法——或者是脖子上这根锁链的力量抗衡。她只能拼命呼喊着一个无用的字眼,仿佛这样就能阻止不可避免的劫难。
“不!…不!…不!…”
“安静!”暮光教父高喊着,用力拽了一下银链。克莉苟萨重重地跌倒在地,全身都在痛苦中剧烈抽搐着。
“好了,好了。”克洛玛图斯的黑色头颅说道。这颗头发出的声音带着一点气声,像丝绸一样光滑细腻,却又冰冷无情。克洛玛图斯缓缓地站起身,动作变得越来越灵活——他已经发现控制身体的窍门了。“就让这头小蓝龙继续胡言乱语吧。她的话很快就会变得更甜美了。她将会…”
红色的头颅打断了黑色头颅。克洛玛图斯转向西方,他对于自己的躯体还是有些不适应。“他们来了。”红色头颅用清晰、强壮的声音喊道,“我却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你都干了些什么,父亲?”
克莉苟萨笑了。她听到自己的笑声,知道自己现在有多么歇斯底里。但那笑声依旧连续不断地从她的喉头涌出来,仿佛突然冲出地面的泉水一般源源不绝。她举起一根颤抖的手指,指向那些正全速向神殿飞来的暮光龙。还有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穷追不舍的,她那些勇敢的蓝龙同族们。
“你的美梦做不成了!”克莉苟萨高声喊道,“‘伟大’的暮光教父,你的计划也许很高明,但你的龙跑得太快了。我的龙族将会消灭他们,还有你和你的亡灵怪物!你现在有什么计划,聪明的白痴?”怒火中烧的暮光教父甚至没有使用锁链,他戴着手套的拳头狠狠砸在克莉苟萨的面颊上,让这名女子的头猛地向一旁甩去。但克莉苟萨还是大笑着,挥舞起双臂。
“卡雷苟斯!卡雷!”
他来了!
克莉苟萨的心也飞翔了起来。卡雷苟斯的智慧和仁慈终将赢得胜利。他在天空中翱翔,魔法守护者的身形远远大过了其他巨龙,全身闪动着明亮的光。在他的背上,还有一个小小的身影。终于,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忐忑等待之后,克莉苟萨终于看到如此宝贵的力量被她信任的巨龙得到,而不是继续留在疯狂之人的手中,或者成为一个叛徒复仇的工具。泪水充满了她的眼眶,她在喜悦地抽泣着。
卡雷苟斯不会从空中坠落,其他守护者也都不会。他们现在就会发动猛攻,而不是等到克洛玛图斯掌握他全部的毁灭性力量。
在神殿下方,克洛玛图斯扬起五颗巨头,疯狂地吼叫着。所有那些声音——光滑细腻、强壮有力,亦或是优美动听——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段恐怖的交响乐。然后,那头怪物跳入半空,踉跄一下,但他的翅膀很快就变得越来越有力量。他开始发动攻击了。
克莉苟萨曾经有过噩梦,尤其是在她成为囚徒的最近这几个月里。她每天都在遭受折磨,被囚禁在人类的躯壳之中,相信只有死亡才能结束这种痛苦。是的,她有过很多噩梦。
但所有这些噩梦都无法与她现在看到的恐怖事实相比。
五色巨龙仍然在空中僵硬地移动着,仿佛一只木偶,一个从不应该出现在这世上的怪物。他比任何龙都更加庞大,甚至比守护者卡雷苟斯还要大。他非常笨拙,但他的速度却比所有敌方和己方的巨龙都要快,攻击也更加致命。
他所依仗的还不止是超凡的力量和敏捷。白色的奥术魔法和令人作呕的暮光龙紫色能量中还夹杂着其他各色巨龙的攻击——猩红色的烈焰和翡翠毒云。克洛玛图斯正在用所有远古龙族的力量作战。
克莉苟萨能够听到暮光龙发出胜利的号叫。他们的士气再一次被激发了出来。片刻之前,他们还在夹着尾巴落荒而逃,但现在,他们全都发狂般向蓝龙军团猛攻不休。
仅仅是看到这头亵渎万物的怪物飞翔在天空中,已经足以令人心胆俱裂。但他还是不可动摇地占据着克莉苟萨的视野,喷吐火焰、操纵幻术,以笨拙却又极其残忍而高效的手段夺取一头又一头蓝龙的生命。
转眼之间,已经有数个克莉苟萨的同族被克洛玛图斯杀害。其他蓝龙全都被吓坏了,只能愣愣地看着这头多彩龙,无从去理会依然充塞天空的暮光龙。就在克莉苟萨眼前,一头蓝龙试图从后面靠近克洛玛图斯,却被那头怪兽随意甩起尾巴,一下子扫断了他的脖子。眨眼之间即已丧命的蓝龙和一众牺牲的同胞一样,从天空坠落。克莉苟萨痛苦地将目光转向一旁,遮住自己的脸孔。这时一只凶狠的手抓住她的两只手腕,将它们拽开。克莉苟萨转过充满泪水的眼睛,盯着暮光教父,却几乎看不清那张藏在黑色兜帽里面的脸。
“是谁能笑到最后呢,小蓝龙?”暮光教父发出粗噶的笑声,“是你的那些蓝龙心肝们?他才刚刚苏醒,看看他是怎么做的!看啊!”
暮光教父将克莉苟萨拽到平台边缘,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另一只手像铁箍一样,将克莉苟萨的双臂在她的体侧勒紧。“看啊!”
至少,克莉苟萨心碎地想着,他不能强迫我睁开眼睛。
萨尔能够感觉到蓝龙军团中弥漫着失败的情绪,甚至他也已经被这种情绪所俘虏了。
那是一头龙,同时又可以说是连被遗忘者都想象不到的噩梦造物。他至少有五颗头,每颗头似乎都有着不同的颜色。五根脖颈从同一副肩膀上生长出来。当他发动攻击的时候,僵硬摇摆的样子和腐烂的身躯正如同那些天灾怪物。但它是活着的,并非亡灵。他的每一颗硕大无朋的头颅都在发动强猛无俦的攻势,让一个刚刚还将胜利紧握在手中的巨龙军团在转眼间就陷入慌乱与恐怖之中。
“这是什么?”他向卡雷苟斯喊道。
守护者没有立刻回答。他正忙着抵挡两头暮光龙的进攻。片刻之后,他也喊道:“一头多彩龙!”
萨尔回忆起戴沙林向自己讲述的这种怪物的样子。多彩龙是一种用五色巨龙的躯体残片拼凑起来的畸形怪物。戴沙林说过,现在没有一头多彩龙还活在世上。
但这个怪物显然是有生命的。
萨尔盯着那头怪兽,竭尽全力去理解这是一头怎样的怪物,他正在对蓝龙军团干什么,他又要对蓝龙军团的新守护者卡雷苟斯做什么。他只愣了短短一瞬,但这一眨眼的震惊还是太久了。
那头怪物冲向了他们。五颗头都张开了血盆大口。烂肉的臭气从他身上释放出来,几乎让萨尔窒息。卡雷苟斯跃出了他的冲击路线。萨尔用尽全力抓住守护者的鳞甲。他觉得自己安全了,直到有什么东西狠狠地击中了他的上腹部,将他从守护者的背上扫了下去,仿佛他只不过是一只趴在狼背上的跳蚤。他意识到,虽然卡雷苟斯高超的飞行技巧让他躲过了多彩龙的直接攻击,但巨怪随意挥动的尾巴却打中了他。
这就是我的结局了,萨尔想道,从一位守护者的背上落下,在山岩的利齿上变成碎块。
他闭上眼睛,将抓住毁灭之锤的手按在胸口。他很高兴自己牺牲的时候手中还握着武器,同时又有些好奇,当自己的脊骨或头颅跌碎的时候,他是否能感觉得到。
第十六章
这两种痛苦萨尔都没有感觉到。他的身体所遭受的冲击要比预想中轻柔得多。这肯定不是石头,他的下坠并没有停下来,只是速度缓慢了许多。片刻之后,当他终于停顿下来的时候,他感觉到自己周围湿漉漉的。他什么都看不见,也几乎无法呼吸。然后,他明白自己是落在了积雪之中,是松软的新雪救了他。他还活着。他的身子在不由自主地剧烈抖动着,肺吃力地吸着气…但他还活着。
他闭住眼睛,不再去理会周围的现实。
充盈在他脑海中的景象是他坐在一座岩石山峰的顶端,身边是一位悲痛欲绝的美艳佳人。阿莱克丝塔萨看着他,全身都散发着令人心碎的悲伤和麻木的绝望。
“你不明白。”那时她这样对萨尔说。
“我不明白什么,阿莱克丝塔萨?”
“这不重要。即使这些事之间都有关系也不重要。这些事持续了有多久也不重要。我们是否能阻止它,也同样是不重要的。
“孩子们都死了。考雷斯特拉兹死了。我的全部都死了,最后剩下的一点,很快也会死去。希望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一切都不重要了。”
那时,他并不明白。那时他刚刚解救出诺兹多姆,心中充满了希望。后来,卡雷苟斯的乐观精神和宽广胸怀更是激励着他奋战不息,即使面对恐怖妖异的暮光巨龙,也不曾有过半分畏惧。
但阿莱克丝塔萨是对的。这些都不重要。
卡雷苟斯敌不过这个令人胆寒的巨怪。向他发动攻击的蓝龙就像是微不足道的蜜蜂,被他轻而易举地击退。暮光之锤将取得最终的胜利。他们首先将奴役这个世界,然后将它彻底摧毁。
他是否能继续呼吸下去,这又有什么关系?大地之环坚持不懈地努力工作,对世界的未来深感担忧,为了找到治愈世界的方法而废寝忘食地进行研究——所有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这全都不重要了。
除了…
在他的心中,生命缚誓者凄美的面容被另一个人所取代。那个人有着一张更刚硬、更有棱角的脸,深褐色的唇边露出獠牙的小尖。但一看到这张脸,萨尔的心突然就开始跳动起来,疼痛的感觉立刻随之而来,仿佛他这时才苏醒过来。
也许这个世界将被暮光教派摧毁,也许一心想着救治大地的大地之环的萨满们真的只是一群笨伯,只能见证这个世界的毁灭。
但在这一片凄凉之中,在无尽的绝望和黑暗之中,萨尔还知道一件事。
考雷斯特拉兹死了。阿莱克丝塔萨这样对他说道。红龙女王再也无法见到自己的爱人、伴侣、朋友和战士;再也无法伸出充满爱意的手指轻抚他的面庞;再也看不到他的微笑。
但阿格娜并没有死。而从天空坠下的萨尔,也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重新恢复感觉之后,强烈的疼痛感让他不由自主地用力吸气。他僵硬的嘴唇翕动着,发出一个微不可闻的声音:“阿格娜…”
是她鼓励萨尔接下这个任务。那种下命令式的鼓励实在是非常直率和生硬,但在那个“命令”后面蕴藏的深厚爱意,萨尔直到现在才渐渐明白。阿格娜要萨尔离开,并不是为了她,这是为了萨尔,为了他的世界,尽管阿格娜也是这个世界中的一员。萨尔回忆起她聪慧的头脑和一针见血的话语曾经让自己多么气恼。她会明白地说出心中的想法和感觉。萨尔又回忆起在自己的幻境任务中,她那出人意料的温柔保护和引导。还有他们一同度过的那一个个充满柔情蜜意,又狂野不羁的夜晚。
萨尔想再见到她,在万事万物终结之前。
凄凉之地的阿莱克丝塔萨是绝望而孤独的。那种死亡的空旷正反映出她已经成灰的心…而萨尔,他能够再见到自己的爱人。
他很冷,身体正在迅速变得麻木,但和阿格娜在一起的心愿是那样强烈,那样充满生命力,那样温暖和真实。它赶跑了萨尔体内的消极和怠惰。萨尔强迫自己的肺继续工作,用尽全力吸进清冽的空气,同时尽量激活在他体内进入休眠状态的生命之灵。
萨满就是用这种方式与元素沟通,与万物沟通,与自己沟通。万物有灵,而唯有萨满理解这一点,能够利用这一点。但萨尔非常担心自己会失败。他以前一直都无法与生命之灵沟通。在大漩涡的时候他就失败了,辜负了大地之环的其他成员。那时他的心中有太多杂念,让他无法集中精神,深入到自己的内心,将那深沉而丰饶的知觉呼唤出来。
但这一次,他没有分神,没有心烦意乱。他的眼中只有阿格娜,如同在关于未来的未知黑暗中得到了一支火把。他闭起双眼,看着她,带着一点玩笑的意味,微笑着望进她金色的眼眸中,手中握着她的手。
你的手中那只强壮的手…
哦,他想念她,并且知道这种思念是正确的,是完全可以信任的。这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思绪,却要比他心中一切对于死亡和毁灭的恐惧更加强大。
就在萨尔向阿格娜和自己内心深处的生命之灵敞开自己的时候,另一个幻象出现在了他眼前。
这个幻象无关于阿格娜,也无关于萨尔的生死。如同一幕舞台的布景,它在萨尔的意识中逐渐展开:英雄、恶棍、令人惊骇的黑白翻转、灾难,还有误解。他的心中充满了对阿格娜的渴望与思恋。现在,另一种感情让他疼痛难忍,那不是同情,而是有过共同经验之后的移情和理解。
他理解了…阿莱克丝塔萨…
“她必须知道,”萨尔悄声说道,“我必须找到她,告诉她。”到最后,这些联系才是最重要的。到最后,它们才是唯一重要的。它们是激励灵魂的歌声和画面:对家园,对文化和信念,对某个人的爱。正是它们激励人们英勇奋战。正是这种感觉让心脏能继续挑动,将群山移动,塑造了这个世界。透过这两个幻象,萨尔知道,他和那位深陷于悲痛之中的女士都爱得真实而深湛。他们爱一个人,因为她或他就是那个人,而不是因为他们能做些什么,也不是因为他们的头衔或掌握的力量。
阿格娜爱萨尔,同样只因为他就是他,正像他爱着她一样。
阿莱克丝塔萨也是在这样爱着。需要有人让她想起这一点。萨尔深切地知道,要去点醒她的人正是自己。
生命之灵也向他敞开了自己。它在萨尔体内流过,给他带来温暖、安慰和力量。能量在几近冻僵的肢体中奔涌。萨尔开始扒开积雪,向上爬去。他依照自己呼吸的节奏做出动作,在吸气的时候休息,呼气的时候移开雪团。他平静、清醒,精神前所未有地集中。他的心中充满全新的启示,他需要需要与别人分享。
这并不容易,但生命之灵给了他力量——强壮而又温柔的力量。终于,他将自己拽出了雪洞,坐到地面上,吃力地喘息着。然后,他慢慢站起身,开始考虑下一步的行动。
他的长袍已经湿透了。他需要温暖,需要一堆篝火。他还必须马上脱掉浸湿的衣服,否则他就会被这身衣服杀死。他向天空抬起头,希望能看到正在寻找他的蓝龙。但天空中除了云朵和偶尔飞过的鸟雀之外,什么都没有。他不知道自己失去意识已经有多长时间。战斗显然是结束了——无论结果如何。
先要找到容身之处,然后是生火。萨尔寻找着合适的地点。不远处的岩壁上似乎是有一处洞穴,或者至少是一个凹陷。在灰色的岩壁上,那里只能看到一片深色的影子。
转瞬之间,他救了自己一命——这并非是因为他的知觉,而是缘于他集中的精神,他明净的心。
萨尔猛转过身,毁灭之锤已经扬起。在最后一刹那挡住了跟踪他已久的影子发动的攻击。
布莱克摩尔!
布莱克摩尔披挂着萨尔现在已经完全认出来的甲片,挥舞着光芒闪烁,几乎比他还要大的巨剑,以仿佛完全超越人类的力量向萨尔猛攻而来。
但他终究只是一个人类。
这名黑暗刺客第一次从阴影中蹿出来,以完全出乎意料的攻击砍掉了戴沙林的头。那时萨尔曾经大吃了一惊。当布莱克摩尔跟踪他穿越时光之路,要对婴儿萨尔下毒手时,这个兽人因此而心慌意乱。当萨尔发现这个神秘的刺客的真实身份时,他感到异常沮丧。
布莱克摩尔变得比以前更加强大,这让萨尔开始怀疑自己过去所做的一切是否真的有意义。萨尔无从逃避的道路,他的一切成就,都被蒙上了一层阴影。
但现在,萨尔咬紧牙关,拒绝让恐惧削弱自己。他的身体已经被生命之灵治愈,只是依旧会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严寒的影响。他知道,自己现在的动作过于缓慢,甚至连自卫的能力都不够。他必须得到帮助。
生命之灵,帮帮我,让我能够战胜这个本不应该存在的敌人,让我能够将你的启示带给那些必须知道它的人!
暖意流过他的血管,温柔却强悍,将精力和灵活送到他的肢体上。萨尔依稀感觉到,就连他的衣服也变得干燥了。能量同时让他的意识感到舒适和警惕,向他的肌肉中灌注力量。萨尔没有怀疑,只是心怀感激地接受。他发动了攻击,甚至不需要思考。日积月累的作战经验指引着他的双手,毁灭之锤一次又一次地向穿着偷来的铠甲的布莱克摩尔轰击着。这个人类惊骇地向后跃去,缩身摆出防御姿势,将巨剑举在身前。
“我终于明白我为什么想要训练你了。”布莱克摩尔冷笑着说道。现在,萨尔也认出了他被头盔捂得发闷的声音。“作为一个绿皮…你很优秀。”
“你训练我的决定曾经导致你的死亡,埃德拉斯·布莱克摩尔。你现在会因此而再死一次。你不能愚弄命运。”
布莱克摩尔笑了,沉闷的笑声中显示出真实的愉悦感。“你从一个几乎不可能让你生还的高度上掉下来,兽人。你受了伤,只是勉强活了下来。我相信,命运将安排你死在这片北方的冻土上,而不是让我被你杀死。不过你的精神依然值得钦佩。慢慢将它摧垮一定会给我带来不少乐趣。只是,恐怕我还有别的事情需要处理。没时间在这里耽搁了。血肉撕裂者已经有一段时间不曾品尝生命的味道,我很快就会满足它。”
他着重强调这个名字,仿佛是要将恐惧钉进萨尔的心里。这个兽人却反而笑了。布莱克摩尔皱起眉头。“你在死前会想到什么有趣的事吗?”
“有趣的是你。”萨尔说,“你给你的剑起的名字让我觉得好笑。”
“让你觉得好笑?你不应该有这种想法。在我的手中,它的确撕裂了许多人,让他们变成尸体!”
“哦,当然。”萨尔说道,“但这名字实在是太直白,太过野蛮和粗鲁了。就像那个真实的你,就像是那个你极力想要遮掩的你。”
布莱克摩尔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高声吼道:“我是国王。兽人,记住这一点。”
“你只是个窃国蟊贼。而且你别想把我变成尸体!”
怒不可遏的布莱克摩尔再一次冲过来。刚刚幸免一死,身上带伤的萨尔再一次挡开了他的攻击,并且发动了反击。
上一次布莱克摩尔死亡的时候曾经说过,萨尔是他——布莱克摩尔一手塑造而成的。这句话让兽人从心底里感到恶心。每次想到这个人也是自己人生的一部分,萨尔就会由衷地感到寝食难安。德雷克塔尔曾经和他讨论过这个问题,为他解开了一部分心结。但现在,当锤剑撞击在一起,迸溅出一簇簇火花的时候,萨尔意识到,他从来都没有能摆脱掉布莱克摩尔抓住他灵魂的那双肮脏的双手。
站在萨尔面前的这个人,用强有力的臂膀挥舞巨剑,显示出定要置于他死地的决心。他是萨尔的暗影一面。在这片阴影下,萨尔曾经感到过彻底的软弱无力。他用人生中大部分时间决定自己不会再有这种无助感。现在,透过清明的心境和对自己的两面进行的观察,萨尔意识到,布莱克摩尔表现出了他一直以来在自己的内心中与之奋战不休的一切黑暗的部分。
“我曾经害怕过你。”萨尔低声说道。他用一只强有力的绿色大手攥紧毁灭之锤,举起另一只手,伸出五指。他张开口,正义的怒吼震荡着冰寒的空气。一股旋风随着他的召唤而出现,舞动着卷起地上的冻雪,变成一股冰晶龙卷风。龙卷风迅捷而精确地落在布莱克摩尔头顶,将他提起来送上高空。随着萨尔一挥手,布莱克摩尔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一条胳膊弯曲在胸前。萨尔快步跑到了他面前。
他盯着这个无力站起的身躯,眯起了眼睛。他一边说话,一边缓慢地将毁灭之锤高举过头顶,做好了施行死刑的准备。
“你是我所痛恨的一切…你是个软弱的人,因为幸运而窃据高位。你让我对自己感到痛恨,对自己…”
布莱克摩尔猛地跪立起来,举起血肉撕裂者向萨尔暴露的躯干刺来。萨尔向后跳开,但剑尖还是击中了他。剑刃刺进他的肚子约有两寸深。他吸了一口冷气,倒在雪地里。
“想说些什么就说出来好了。”布莱克摩尔说道,“但你终究还是要去见你的先祖们了。”
布莱克摩尔的声音也比刚才稍稍虚弱了一些。他挥剑的力量也不如先前。萨尔对他造成的损伤一定比他所想象的更严重。
萨尔怒吼一声,挥起毁灭之锤,击中了敌人的双腿。布莱克摩本以为他会挣扎着站起来,所以并没有准备好攻击依旧躺在地上的萨尔。毁灭之锤击中了他,让他发出一声长嚎。他腿部的护甲挡住了大部分攻击的力量,但凶狠的打击依旧让他倒在了地上。
这个家伙的心里自始至终都没有半点高尚的东西。就像塔蕾莎在那条腐败变异的时光之路中依旧在心中保留了真正的她,布莱克摩尔也没有任何实际的变化。他也许不再酗酒,或者不会再错误地依赖别人的力量。但他依旧是埃德拉斯·布莱克摩尔——一个精神猥琐的人,一个习惯于欺凌弱小,最擅长背叛和操控他人的人。
而萨尔也还是他自己。
布莱克摩尔也许在萨尔年轻的时候威吓、控制过他,也许以仿佛比以往更加强大的形象重新出现在萨尔面前,让萨尔感到惶恐不安。尽管萨尔只穿着长袍,他却有了新的铠甲;尽管他依然挥舞着熟悉的毁灭之锤,他却有了新的武器。他能感觉到对阿格娜的爱在自己的灵魂中燃烧。这种燃烧不会分散他的精神,而是一种稳定的光与热,恒久而且真实——比在雪地上疯狂挣扎的这个人类让他心中生出的憎恨更加真实。他还妄图用两条伤腿站起来,用正在迅速衰弱,很快就将毫无用处的手臂拖着一把剑。阿格娜的爱就是萨尔的盔甲和武器,保护他、遮挡他,帮助他以好的自己去战斗——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