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有办法避开这场毁灭么?”塔蕾莎问。
“实际上,这条时光之路是根本不应该存在的,它毕竟只是一个影子——考虑到这一点,恢复平衡的可能性还是存在的。”克拉苏斯抬起一只手。“我不是青铜龙,你们应该明白这一点。我只是按照逻辑进行叙述。而我的逻辑基础只是我有限的一点知识。”
“我要离开这条时光之路。”萨尔低吼着。他的两只手不停地攥成拳头,又松开。“我必须找到诺兹多姆,结束这一切。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坐回到椅子里,将头埋进手掌中。他彻底迷失了。他辜负了龙族和伊瑟拉,辜负了阿格娜和大地之环,辜负了他的世界。一只小手按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捏了他一下。他握住了那只手。他也辜负了塔蕾莎,亲爱的,命运多舛的塔蕾莎——她甚至连活着的可能性都不应该拥有。
萨尔想到了那闪光的鳞甲。正是那片金光在吸引他进入了另一条时光之路,经历了另一种可能性。至少,他已经找到了一个答案——他知道是谁在追杀他。只是这个答案对他的震撼要远远超过他愿意承认的程度。
“伊瑟拉的世界观和…大多数人都不同。”克拉苏斯低声说道,“但其中所包含的真实要比清醒世界中的人们所看到的更加深刻。萨尔,我相信,她会认为你在这些任务中如此至关重要,肯定是有道理的。”
萨尔却因为过于沮丧,已经无力和克拉苏斯进行争论了。一切都不是真实的。在时光之路中一次又一次引诱他的闪光鳞片、不应该存在的刺客、巨龙所掌握的神秘世界——他的思想在黑色的大海中游动,竭力想要找到能够追寻的线索。塔蕾莎按在他肩膀上的手给他实在的感觉,但那也不是真实的。这是一个梦么?什么才是真实的?什么才是…
突然之间,在一阵柔和的微风和一股爆发性的力量下,萨尔明白了。
他再一次想到了黑鸟麦迪文对他说的话:“这个地方充满了幻象。你只有一条道路能够找到真正的目标——只有一条道路,能让你找到你自己。”
还有克拉苏斯的话:“但你必须非常谨慎。因为你很容易被困在幻象之中…实际上,这条时光之路是根本不应该存在的…它毕竟只是一个影子…”
时光之路并非充满幻象。这条时光之路也不是幻象。
幻象是时间本身。
历史学者和先知们对于过去和未来都有很多表述。关于过去的战争、策略、历史事件和它们对世界进程的影响,都有连篇累牍的卷宗进行记录。各种预言、愿景、希望、遐想和推测,无论是对于五百年之后,还是对于五分钟之后,也都充斥在每一个人的生活之中。
但真正是真实的,只有现在。
学者们也许会气愤地斥责他过于把眼光拘泥于现在,但在萨尔的意识中,这一切混乱的局面突然间变得简单、明确了。真正存在的时刻只有一个。
此刻。
所有过往的时刻都只是回忆,已经消失。所有未来的时刻,无论是希望还是恐惧,都还没有成形。
只有现在,这一个时刻是存在的。当它滑入到过去的时候,未来才会成为此刻。
这种感觉是如此简朴,如此令人感到平静安宁。萨尔发现自己放开了许多他只能勉强理解的东西。它们从他的肩头滑落。对过往的迷恋,对围栏的忧虑,就像是一只沉重的包裹落在地上。
但他依然需要对未来进行计划,需要对过去感到遗憾——智慧告诉他,即使是在此刻,这样的事情也都是必须做好的。理解过去,才能够以最好的状态对待现在;预想未来,才能塑造好下一个此刻。
但是,当他终于明白的时候,这一切都变得简单了许多——变得如同羽毛一样微不足道,他仿佛有了洞悉这一切的魔法,或者这一切本就可以一眼看穿。
他被困在了时间之中,这一点没有错——无论是在他没有穷尽地回顾过去时,还是他刚刚瞥到了一种可能的未来时。
但他需要做的只是走出循环,真正进入此刻。而诺兹多姆…
萨尔眨了眨眼,因为理解而感受到的强大冲击让他全身都在震颤。现在他明白了,为什么他在时光之路中的流浪总是和他自身的经历纠缠在一起,为什么他在每一段时光之路中都能看到诺兹多姆的影子。萨尔只是被困在一个时刻内——一个属于他的过去的,至关重要的时刻。强大的时间之王则被困在了时间的全部时刻之内。
但在理解而产生的平和中,萨尔知道,自己现在能够找到那位伟大的巨兽了。
克拉苏斯在向他微笑。萨尔知道,这头红龙在真正的时光之路中已经死去,但在这里,他的死亡不是真实,也不是现实。在这里,塔蕾莎同样是真实的,活生生的。萨尔几乎能感觉到她将空气吸入肺中的声音,听到她的每一声悦耳的心跳,仿佛那是这个房间里唯一存在的心跳。
真实就在这里。
“你明白了。”克拉苏斯说道。他的嘴唇上露出一点微笑。
“是的。”萨尔说。他转向塔蕾莎,微笑着望向她的眼睛。“很高兴能够和你共度这段时光。”
这种喜悦并非只属于回忆,而是他现在的,实实在在的感受。
萨尔闭上了眼睛。

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到了一个完完全全脱离了时间的地方。他在飘浮,已经完全不受重力的束缚。周围的黑暗中,只有无数个传送门闪动的微弱光亮。从每一道传送门里,萨尔都能够看到金色鳞片的闪烁。
这是一幅令人震惊而不安的场景。萨尔被万物包围,却只是飘飞在彻底的虚空盒子中,但他只感觉到内心中的安宁。他用平静而敞开的意识拥抱着某种拥有不应该超过片刻的东西,但他知道,现在他所需要的只是一个片刻。一直以来,他需要的只是这个。
然后,他的身体轻轻落在一片柔软的细沙上。他意识到,自己回到了时光之穴。他睁开眼睛,望向时间之王。
他看到的是一头辉煌壮丽的巨兽,但又绝非仅仅如此。诺兹多姆的每一片鳞甲都在闪烁。正是这些闪光引领萨尔经历了一段段惊心动魄的旅程。而现在,萨尔从它们之中看到了无数个时刻。
他的时刻。
萨尔人生中所有伟大的事迹都在时间之王的鳞片上演进——他穿上了奥格瑞姆·毁灭之锤的盔甲;他在与凯恩·血蹄并肩作战,保护牛头人的大型村镇;他平生第一次召唤出元素;他站在格罗姆·地狱咆哮身边。数不尽的时刻让他成为英雄,成为传奇。就是在那些时刻里,他一次又一次改变了世界。
“你看到了吗?”
这个声音如同远方的沉雷,比萨尔听到过的任何巨龙的声音都更加深沉悠远。它隆隆地涌过萨尔的血管,渗透了他的灵魂。
“我…看到了。”萨尔悄声说道。
“你看到了…什么?”
“我的生命中最重要的时刻。”萨尔说道。他的视线从一个时刻转移到另一个时刻。这么多经历,他几乎无法将它们逐一回想。但只是当下这一个时刻,就足以将它们容纳。
“这些改变了历史的事件。”诺兹多姆说道,“我将它们尽行收纳。所有重大的事,所有生活于其中的人,但还不仅于此。”
看到所有这些舞动的、美丽的景象,萨尔感到一阵狂喜,他的心中渴望着要一头扎进这些时刻之中。但他只是悄然压抑下这种渴望,在沙地上站稳了脚跟。此刻的萨尔,看着此刻的诺兹多姆。
萨尔的目光集中在巨龙的脸上,那双闪耀着太阳光泽的眼睛中容纳了几乎无法想象的古老智慧,却又显得如此年轻、强大,远远超出了萨尔的理解能力。而这一切的一切,让萨尔感受到的只有无尽的美。
“一个生命并非只有伟大的时刻,并非只有世界能看到他的那一面。”诺兹多姆继续说道,“而这些,必须由你自己来看到。”
萨尔看到了:发现塔蕾莎的第一张关心的字条;依然只是一个女孩的塔蕾莎向他挥手;激战之后,营地中安静的夜晚,在篝火边饮酒欢笑,讲述故事;与元素交流,化成幽魂之狼疾奔。
“那只被我握住的手,温暖而又强壮。”萨尔喃喃地说着。记忆中阿格娜的褐色手指始终不曾放开过他。
“我们因此而被接纳,因此而理解,懂得。这是我们的立足之地。而荣耀、战斗、伟大的时刻,则是我们为这个世界开拓的道路。我们不可能只有给予,从不接受;不可能不先融入,就会分享。正是呼吸之间的宁静、行进空隙的驻足,才让我们成为我们,给我们力量,能够走完自己的道路。”
阿格娜。
时刻在闪烁、停止,现在萨尔看到的只有时间守护者美丽的金色鳞片——不多,也不少。他意识到,时光之穴中并非只有他和诺兹多姆。他们的周围默默地出现了许多欢欣快慰的青铜龙,其中也有时间之王的儿子——阿纳克洛斯。
诺兹多姆逐一望向他们,然后又将目光转回到萨尔身上。“我欠你许多,多到我不知该怎样偿还。你带我回来了。这之前,我无所不在,也因此无处可寻。我忘记了我的第一课。我,是时间之王。”他发出一阵低沉的吼声,半是自嘲和自责,半是懊悔和气恼。“也许别人会以为,被时间之沙包围的我,应该能记得这样的小事情。”
你的手中那只强壮的手。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而来。”听到诺兹多姆这样说,萨尔忽然感到有些胆怯,而时间之王只是继续说了下去。“或者说…你来此的全部理由,虽然其中有一些也许并非那样必要。说吧,我的朋友。”
萨尔从伊瑟拉来访开始,逐一讲述随后发生的事情。听到古树的遭遇时,诺兹多姆的鼻翼翕张,一双大眼睛慢慢眯了起来。
“他们同样在以他们的方式守护着时间。”诺兹多姆只说了这样一句话。
萨尔继续讲述了下去,很快就说到了那名神秘刺客和他在时光之路中的各种经历。“我知道,追杀我的人很可能是我最大的敌人,埃德拉斯·布莱克摩尔—— 一个强壮、狡诈、意志坚定的埃德拉斯·布莱克摩尔。”
“而且,”诺兹多姆叹了口气,“他还是永恒龙军团的爪牙。”
“你怎么会…?”
诺兹多姆威严地抬起一只前爪。“在某一个时刻中,我听过了你的故事,知道所有这些之后…我得到了一个非常令人不安的结论。”这时,他说话的对象已经不只是萨尔,而是包括了周围所有的青铜龙,“一个非常难以接受的结论。但我们必须接受它。我的孩子们…一切都是相互联系在一起的。”
青铜龙们交换着眼神。“你是什么意思,父亲?”阿纳克洛斯问道,“我们知道,扰乱时光之路会造成可怕的反弹效果。”
“不,不,这一次的影响严重得多…范围也要大得多…情况几乎无法估计。这样的影响和我们龙族息息相关。我虽然被困在每一个时刻,被囚禁在时间的幻象之中,但这样至少让我有了一个收获。我见证了一种异变的萌芽、成长和实现。我要告诉你们,现在的所有事件都绝非偶然。”他深吸一口气,稳稳地看着一众青铜龙和萨尔。
“在这个千年之中,所有伤害守护者和龙族的时间…都不是巧合,不是随机事件。时光之路的改变,由布莱克摩尔生出的怪物,伤害了无数人的翡翠梦魇,暮光龙族的进攻,玛里苟斯的疯狂,甚至是奈萨里奥——它们全都有着内在的联系。也许,它们是同一架黑色竖琴上一组完整的琴弦。”
片刻之间,没有人说话。那么多事情…都是相互关联的?都是一个大规模异变的一部分?这个异变竟然会持续千年以上,才逐渐露出端倪?
终于,萨尔打破了沉默。“最终的结果会是怎样?”他问道。时间之王所说的这些事件,有相当一部分他甚至根本一无所知。这些事情的规模都太过庞大,太难以理解了。
“守护者和龙族彻底的毁灭。一切秩序和稳定再不可能存在。”
他转向萨尔,将自己巨大的头颅低垂到兽人的面前,迷人的金色眼睛里充满了哀伤。
“我曾经在时光之路中迷失,萨尔,被困在每一个时刻中。你是否知道,我为什么会进入那里?”
萨尔摇了摇头。
“我进入时光之路,是为了了解一个黑暗的东西是如何形成的,该如何阻止它。你问我,我怎么会知道永恒龙军团是创造和解放布莱克摩尔的幕后主使。”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转过头,避开了萨尔蓝色的眼睛。
“我知道这件事,是因为…是我派他去追杀你的。”

第十二章

“什么?”萨尔一开始以为时间之王是在开玩笑,是一头巨龙失败地尝试了凡人的幽默。但诺兹多姆的表情非常严肃。萨尔心情激荡,思绪却彻底陷入了混乱。就连其他青铜龙也纷纷后退,开始窃窃私语。
诺兹多姆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在时光之路中知道了我死去的时刻和方式。我绝不会改变它。但我的命运之路中,有一条是必须被纠正的。在一个正逐步成形的未来中,我成为永恒龙军团的首领。所以,我迷失在了时光之路中,萨尔。我在试图理解这样的事情是怎么发生的。我——一只担负着重大的职责,恪守荣誉,深受泰坦信任,从而得以执掌大权的龙——怎么会堕落到如此程度。”
萨尔点点头,但他依旧感到万分惊讶,心中的警惕也没有松懈分毫。
“你…有没有发现该如何阻止这件事发生?”萨尔问道。
诺兹多姆缓慢地摇着巨大的头颅。“很不幸,直到现在,我对此都还一无所获。我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全部龙族必须团结起来,共同对抗即将降临的恐怖未来。伊瑟拉是对的:你有一种能力,你的思考方式、你的说话方式,可以对其他人产生深刻的影响。你已经为我做了很多事,但我必须请求你付出更大的力量。”
为永恒龙军团未来的领袖做事?萨尔犹豫着,但他在诺兹多姆身上感觉不到半点邪恶,至少现在还没有。充满在他心中的只有忧虑和愤懑。
“为了伊瑟拉,尤其是为了在帮助我寻找你的旅途中牺牲的戴沙林,我会帮助你,时间之王。但我需要知道得更详细一些。我在黑暗中摸索的时间已经太久了。”
“既然是伊瑟拉找到了你,你会有这样的困惑并不让我感到惊讶。”诺兹多姆的语气亲切中带着揶揄,“她很少能有完全清醒的时候。萨尔,杜隆坦和德拉卡之子,我向你致以最诚挚的感谢。我们会把我们能告诉你的尽量向你解释…但你只能单独完成这个任务。关于未来的可能,以及与之相关的推理——我必须知道更多一些,才能真正懂得我们必须怎样做。不必担心,我不会忘记你让我牢记的事情。我不会第二次迷失在时光之路中了。我给予你的是一个艰难的任务,但只要完成它,众生都有可能得救。你必须找到生命缚誓者阿莱克丝塔萨,让她从现在的哀痛中解脱出来。”
“出了什么事?”萨尔问道。
“我当时不在场,不过我知道。”诺兹多姆回答道。萨尔点点头。如果诺兹多姆被困在了所有的时刻中,他就理应知道。“不久之前,各色龙族在龙眠神殿中进行了一次机会。这是自玛里苟斯死亡,魔枢战争结束之后龙族第一次进行这样的集会。”
“阿莱克丝塔萨的配偶考雷斯特拉兹,也就是你所认识的克拉苏斯在会议进行时仍然留在红玉圣殿之中。每一个守护龙族都有一个这样的庇护所,一种…只属于这一龙族的封闭空间。这次会议被暮光龙军团的进攻打断了。暮光巨龙是死亡之翼和暮光之锤教派培养出来的邪恶龙种。”
萨尔皱起眉头。“我知道这个教派。”他说道。
“在战斗中,发生了一场可怕的爆炸。所有龙族的庇护所都被摧毁了。克拉苏斯也随之失踪…一同消失的还有每一个龙族庇护所中的龙卵。他将所有那些幼龙都杀死了。”
萨尔盯着这头青铜龙,回想着自己见到的克拉苏斯:镇定、聪慧、关心他人。“他…他杀害了幼龙?所有幼龙?”
“看样子,确实是如此。”阿纳克洛斯恨恨地说道。他眯起了眼睛,尾巴如同鞭子一样甩来甩去。
萨尔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我不相信。这一定有着什么原因,有着我们不知道的…”
“生命缚誓者完全崩溃了。”诺兹多姆打断了他,“想象一下她的感受。想象一下,她最爱的人或者是疯了,或是与暮光之锤教派狼狈为奸——这足以摧毁她的精神。红龙失去了守护者,将无法再为对抗暮光教派而贡献力量。没有了红龙,我们绝不可能赢得胜利。一切都将步入毁灭。”
他用硕大的龙眼盯住萨尔,以异常严肃的口吻说道:“你必须让她明白她的责任,帮助她重新拾起心中关爱他人的能力,即使她的心刚刚受到重创。你能做到这件事吗,萨尔?”
萨尔对此没有半点头绪。不管怎样,这实在是一个令人望而却步的任务。难道就没有一头巨龙能够完成这个任务吗?萨尔和生命缚誓者没有任何私交可言,他怎么可能说服一位守护者放下如此巨大的悲痛,重新投身于惨烈的战场?
“我会试一试。”这是萨尔唯一能说出口的话。

阿莱克丝塔萨不记得自己过去几天都是怎样度过的,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她只是向前飞着。痛苦和逃离痛苦的渴望让她失去了方向感,只是任由翅膀将自己带去不知何处的地方。
她飞过了空旷的灰色海洋,飞过精灵的土地,飞过腐败的森林和冬季荒原,一直到了这个像她一样孤独、破碎和空虚的地方。她决定,这里就是她最后的宿命之地。凄凉之地,一个很合适的名字,她苦涩地想道。
她改变了形态,用双脚从石爪山向南走去,经过一处部落和联盟交战的战场,却没有朝那里多看一眼。就让那些短命的种族把自己摧毁吧。她已经不再关心他们了。她经过一座伤痕累累的山谷。从大地的伤口中喷涌出的岩浆散发出只有黑龙才能忍受的高温。她漠然地对那些伤口一瞥而过。就让这个世界摧毁自己吧。她的爱已然消逝——曾经拥有她的爱的人可能背叛了她,还有她为之奋斗的一切。
阿莱克丝塔萨诅咒自己,诅咒她的龙族,还有其他龙族。她诅咒泰坦,是他们将如此沉重的包袱压在她的肩头。她并没有要求接下这副重担,而现在,她明白自己根本无力扛起它。
她除掉了脚上的靴子,想要感觉到脚下坚硬、死亡的土地,全然不理会柔嫩的脚心磨出的血泡。她的脚下是一条愈发坚硬崎岖的岩石道路,道路两旁的土地已经丢失了对草原的记忆,变得灰暗沉郁。疼痛难忍的脚下渐渐出现了一层尘埃,感觉上终究要比粗糙的岩石舒服一些。她在这里感觉到了腐蚀的能量,但她依旧满不在乎地向前迈步。一步接一步,鲜血凝成的足印被她留在了身后。
这里已经死了。她看到数不清的科多兽和其他动物的枯骨已经因为岁月的磨蚀而变得苍白。它们散落在这片荒原上,就如同其他地方成片枯死的树林。她所见到的生物似乎都在以死肉为食,无非是一些土狼、秃鹫。阿莱克丝塔萨神情迟钝地看着一只秃鹫在自己的头顶盘旋,想知道它以前是否尝过龙肉。
很快它就会尝到了。这个地方很适合她。她不会离开这里了。
慢慢地,被世人奉为生命缚誓者的巨龙女王登上了一座兀立的尖峰,俯视这片死寂的戈壁。她不会再进食、饮水,或者睡眠。她会坐在这座山峰的顶端,等待着死亡到来。然后,她的痛苦就能彻底结束了。

萨尔几乎错过了她。
即使骑在强大的青铜龙背上,他也不可能看清所有东西。他在寻找一头红龙,在这个空旷的地方,这么巨大惹眼的目标本应该是不难发现的。但他没想到自己的目标会变成一名身材窈窕的女性精灵,孤独地蜷缩在一座石峰的顶端。
“我在那附近把你放下。”缇珂说道。她是守卫时光之穴的巨龙之一,自愿背负萨尔到他需要去的地方。他们的第一站就是这片死亡之地。“我想,她大概不会喜欢看到我这个同族的出现。”
缇珂这样说的时候,语气中没有任何敌意,只有深深的遗憾。萨尔相信,所有龙族全都对生命缚誓者的遭遇感同身受。他同样也相信,任何还有感情的生物都会为她的遭遇感到伤心。
“我想,这样最好。”萨尔说道。随着他们逐渐靠近,萨尔能够进一步看清那个纤小的形体了。他还看不清阿莱克丝塔萨的脸,只能看到她的身体紧紧地蜷成一团,膝盖贴在胸前,头枕在上面,红色的长发垂挂下来。她身上的每一根线条都在发出痛苦和绝望的呻吟。
青铜龙落在了一段距离之外,伏低身子,让萨尔能够跳下来。
“准备好离开的时候,就到这里来。”她对萨尔说道。
“我希望阿莱克丝塔萨能够和我一起回来。”萨尔说。
缇珂郑重地看着他。“准备好离开的时候,就到这里来。”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她就一跃飞上了天空。
萨尔叹了口气,向那座山峰看了一眼,便开始了攀爬。
“我听说过你,兽人。”当萨尔刚刚爬上半山腰的时候,阿莱克丝塔萨就开口说道。她动人心弦的美妙声音显得疲惫而消沉,就像是一尊美丽的玻璃雕塑被不小心丢在地上,摔成碎片的声音——依旧轻灵,依旧可爱,却已经变成了碎屑。
“我没有想要偷偷溜过来。”萨尔答道。
精灵女郎没有再说一句话。萨尔终于爬到山顶,坐到了她身边的一块硬石头上。她甚至没有再瞥萨尔一眼。
过了一会儿,萨尔说道:“我知道你是谁,生命缚誓者。我…”
她将视线转向萨尔,一张秀美绝伦的茶色面孔上满是怒容。她向萨尔露出了牙齿。“不许这样叫我!永远也不许!我和生命没有缚誓,再也没有了。”
阿莱克丝塔萨爆发的怒火显得非常突然,但并不令萨尔吃惊。他只是点点头。“好吧。我是萨尔,曾经的部落酋长,现在是大地之环的成员。”
“我知道你是谁。”
萨尔稍稍感到一些挫败,但还是继续说道:“无论我用什么名字称呼你,我要找的终究还是你。”
“是谁派你来的?”阿莱克丝塔萨问道。她的声音和面孔再一次变得冷漠而迟钝了。她的目光也转了回去,继续看着面前那片空旷、丑陋的土地。
“伊瑟拉,还有诺兹多姆。”
红龙女王的脸上闪过一点稍纵即逝的兴趣,如同在幽深的池塘底部掠过的一道影子。“他回来了?”
“我找到了他。就像我找到你一样。”萨尔说,“他了解到了很多事。而且他相信,你需要知道这些事。”
阿莱克丝塔萨没有回话。热风掀起她酒红色的发卷,让散乱的发丝在她的两鬓飘摆。萨尔不知道该如何继续把话说下去。他本来准备要应对红龙女王的痛苦和愤怒。而现在,他看到的只有麻木和死一般的绝望…
他还是向阿莱克丝塔萨讲述了在此之前发生的种种变故,并希望让自己的讲述听起来像是一个故事。如果他能引起红龙女王的一些兴趣、一些好奇,无论是什么,只要等打破她的这种可怕的、岩石一样了无生气的面具,萨尔一定会感到欢欣鼓舞。他提到了伊瑟拉,还有想要摧毁古树的火元素。强风吹袭着他们两人,带来残酷的炽热,而阿莱克丝塔萨依旧无动于衷地坐在原地,就好像她自己也变成了一块石头。
“古树告诉我,”萨尔说着,“他们的记忆发生了混乱。有人破坏了时光之路。”
“我知道。”阿莱克丝塔萨冷漠地说道,“我知道青铜龙正在解决这个问题。他们在召集凡人去帮助他们纠正错误。你和我说的都不是什么新鲜事,萨尔。为了这些,我不可能回去。”
阿莱克丝塔萨的言辞和声音全都显得那么怨恨深重。不过萨尔知道,红龙女王的怨恨并非是针对于他。她恨的是她自己。
萨尔再一次进行了努力。“诺兹多姆相信,有许多事情都是相互关联的。它们的发生不是独立的。守护者承受的全部可怕灾难——永恒龙军团的神秘攻击、翡翠梦魇,甚至是死亡之翼和玛里苟斯的疯狂。在诺兹多姆的眼中,它们构成了一幅完整的拼图,一个攻击守护者和巨龙一族的庞大阴谋。这个阴谋要逐步削弱龙族,击败他们,甚至会造成他们自相残杀。”
阿莱克丝塔萨只是轻轻嘟囔了一句:“谁会希望发生这种事情,哪怕诺兹多姆猜得没错?”
萨尔立刻收到了这一点点好奇的谷粒。“诺兹多姆需要更多时间来搞清楚这一切。而现在,他相信永恒龙军团已经开始对这个世界产生影响了。”
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阿莱克丝塔萨回了一句:“我知道了。”
“他要我找到你…帮助你。帮助你治疗自己的伤口。”要生命缚誓者相信萨尔这渺小的兽人萨满竟然要帮助自己治疗伤口,这肯定会让她感到难以置信,甚至感到遭受了羞辱。要知道,生命缚誓者也许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治疗者。萨尔做好了遭受拒绝和责骂的准备,但阿莱克丝塔萨只是静静地坐着。萨尔便继续说了下去。
“如果你能恢复过来,其他许多人和事也就都能得到治疗了。我们将一同前往魔枢,同蓝龙交谈,帮助他们看清当前的局势。然后…”
“为什么?”
这句简单而唐突的问话直接甩到了萨尔的脸上,让他一时竟然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