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我和耗子呢?”
“你们?你们怎么了?”
“警察一定会去询问视频里出现过的人,我和耗子都会被警察叫去,他们—查我们身份,就会知道我们是从孤儿院逃出来的,然后我们就会被送回去,回到孤儿院,我们就生不如死了。”
丁浩愣了一下,倒吸一口冷气,慌张道:“对,朝阳,等一下,再想想,再想想。我们说过,无论如何都不回去了,不能…不能直接报警啊。”
“那…那该怎么办?”
这时,电话再次响了,朱朝阳想去接,但望着丁浩和普普,又不敢伸手接,犹豫不决。铃声继续响着,声音在房间里徘徊,每一秒都过得很慢。朱朝阳摩挲着手指,不知所措。
这时,普普一把抓过话筒,对里面的接线员柔声说了句:“阿姨,对不起,我刚刚不小心拨错了。”
电话里传来了一阵训诫,说小孩子暑假不要乱玩电话,110报警电话不是闹着玩的之类的。普普连声道歉。
挂下电话,普普朝两人看了眼,道:“我们再思考一下吧,我肚子饿了,能不能先去吃饭?”
第15节
三人坐在餐厅的角落,围着一个全家桶,朱朝阳从里面掏出一根玉米棒,咬了两口,索然无味,愁眉苦脸地看着两人:“不报警的话,就没人知道他是杀人犯了,他就逍遥法外了。”
普普道:“可是我跟耗子都被拍进去了,警察一旦知道我们俩的身份,一定会通知孤儿院,把我们送回北京。”
“可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杀人犯什么事也没有吧?”
普普眉毛挑了挑:“也许他杀的是坏人呢。”
“那两个老头老太,不像坏人啊。”
“坏人你又看不出。”
谈话一比一战平,朱朝阳只能转向丁浩:“你说呢?”
丁浩很为难地塞下一块肉,咕哝着:“你说得对,杀人犯不能逍遥法外,普普说得也对,报警会把我们送回去。嗯…要不然这样,等过个几年再报警吧?那时我们满十八周岁了,不用担心被送回孤儿院,杀人犯也能被抓住。”
“这是个办法。”朱朝阳皱着眉头,旋即又摇头,“可是,这样一个视频放着几年,我…我有点怕。”
普普不以为然道:“怕什么?除了我们三个,没人知道这件事。到时警察问你为什么当年不报警,你就说当年看视频没注意到后面,刚重新看时,意外发现的。”
“嗯…可是这样一段视频放好几年,夜长梦多啊。”朱朝阳忐忑地说着。
三人沉默了一阵,各自吃着东西。
普普吃完一个小面包后,突然很郑重地看着他们俩,道:“我有个新的处理办法。”
朱朝阳急忙问:“什么?”
普普犹豫了一下,缓缓道:“我们可以把这段视频利用一下。”
“怎么利用?”朱朝阳不解。
普普眼角微微眯起来,沉声说:“我们把视频还给那个男人,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要向他拿一笔钱。”
“啊!你是说把视频卖还给他?”朱朝阳张大了嘴。
普普点点头,表情很成人化的模样:“那个人开宝马车,一定很有钱。现在我和耗子生活没有着落,急需一笔钱。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视频卖给那个人,跟他要一笔够我们用几年的生活费,我们总得需要一些钱过下去,耗子你说是吧?”
“是…可是这样…”
“朝阳哥哥,要到的钱我们三个人平分,这是我们三个人的秘密,只要我们自己不说,没有人会知道。当然了,拿到钱后,你要存到银行去,不要被阿姨发现你有这么大一笔钱,那样就说不清楚了。”
听到她的主意,朱朝阳吓得目瞪口呆,过了半晌才恢复说话能力:“我们这么做是敲诈勒索啊,而且是敲诈勒索一个杀人犯,我们这是犯罪呀!”
“耗子,你觉得呢?”
丁浩抓了抓头发,纠结地道:“如果真能顺利跟他要到钱倒是挺好的一个主意,我就担心跟杀人犯做交易会不会有危险?”
普普抿抿嘴:“这个视频能要了那人的命,那人肯定是愿意付钱买下视频的,不过…我这样想,太自私了,”她看向了朱朝阳,“我们俩确实很需要钱,可是朝阳哥哥并不急需钱,甚至…甚至拿到钱,他还要想办法存起来,一直要存到他长大,不让人知道才行。”
朱朝阳沉默无言,他半点都不想跟杀人犯做一场可怕的交易,如果杀人犯把他们三个也杀了呢?即便杀人犯没这么做,可是他们这种行为,一方面是知情不报,另一方面是敲诈勒索,甚至某种层面上,也成为杀人犯的帮凶了。
他从小学到初中,一直都是好学生,在学校只有挨揍的份,从没主动打过架,可以说是清清白白的好学生,突然之间要和犯罪分子的标签挂钩,而且是和杀人犯挂钩了,这即便放到校内外的小流氓身上,他们也不至于啊,他实在没法接受。
他非常后悔昨天留下丁浩和普普,这是个大错误。他们是杀人犯的小孩,从孤儿院逃出来的,跟他完全不是同路人。他们没有家,也不用在乎其他人对他们的看法。他们俩在别人眼里比社会上的小混混还糟糕,他们几个月流浪中,坑蒙拐骗的事都做过了,再多一件犯罪自然无所谓了。
可是他从来都是个好学生啊!昨天到现在,因两人的到来,他花了一百块钱,这对一个零花钱很有限、每月各种开销只花几百的初中生来说,算是个不小的数字了,他觉得再和他们一起混下去,后果难以设想。
最好的办法,是找个什么机会,偷偷告诉警察,说他们是从孤儿院逃出来的,把他们送回去。可是这样一来,耗子和普普一定会记恨自己了,那时再也不会把自己当朋友,会揍他,甚至采取更激烈的报复手段。即便他们当场被送走了,难保以后不会再逃出来。就算没逃出来,到了十八岁后,他们离开孤儿院了,说不定会记仇来报复自己。要知道,丁浩就说过等他长大,要去找孤儿院的死胖子麻烦。而且他总说打架的事,看得出他这人很记仇。
对此,他也害伯。
一时间,他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这两个人的到来,给他带来了无穷烦恼。
第五章 麻烦
第16节
这顿晚饭在断断续续的谈话中,磨了好久才结束。
三人各怀心事走出肯德基,此时天色尚早,街上很热闹,朱朝阳对在外面玩耍毫无兴致,只想早点回家。可他们刚走了几步,普普突然紧张地停下脚步,绷住脸道:“你们先回去,我过一会儿再回来。”
丁浩连忙道:“你口袋有钱吗?”
“有十多块,我待会儿坐公交车回来。”
丁浩道:“你记得路吗?”
普普转向朱朝阳:“嗯…朝阳哥哥,公交车怎么坐回去?”
朱朝阳疑惑地看着她:“你要干吗去?”
丁浩打岔说:“不用管她,让她一个人转一会儿吧,朝阳,要不我们也在外面再待会儿,喏,我们去对面的新华书店,看会儿书,等普普弄好了来找我们?”
“可是…普普一个人干吗去?”他忧心忡忡,担忧普普该不会一个人去做什么可怕的事吧。
“她没事的啦,我们走吧,”丁浩强拉过他,又对普普说,“你好了就来找我们,我们待在书店里等你。”
普普点下头,很快离开了。
等她走后,朱朝阳顿时情绪躁动了起来:“普普到底干吗去了啊?”
“嗯,这个嘛…”丁洁有些支吾。
朱朝阳着急叫出声:“快说啊!”
“好吧好吧,我告诉你,但你不要跟她说是我说的。”
“废话,我保证不告诉她。”
丁浩放心地点点头:“你知道她为什么叫普普吗?”
“普普不是她名字吗?”
丁浩歪嘴大笑:“有谁名字会叫普普啊?”
“那是为什么?”
“嗯…”丁浩显得不好意思地开口,“因为她小时候生过一场病,后来一直肠胃不好,她吃完东西过半个小时左右,就会开始放屁,‘噗噗’地放屁,所以后来其他人就给她起了这个外号,普普。你瞧她昨天吃面条,吃很少对吧,因为吃多了,更要放屁。”
“原来是这样!”朱朝阳恍然大悟,“难怪昨天晚上聊天,她离我们那么远,靠着阳台一个人坐着,后来好几次我闻到屁臭,我一直以为是你。”
丁浩哈哈笑着:“没办法,她是我结拜妹妹,我这个做大哥的只能替她顶着,承认是我放的。对了,你可千万别告诉她,她是女生,脸皮不像我这么厚。”
“你也知道你脸皮厚啊。”知道普普独自离开并不关视频的事,朱朝阳也放心了。
丁浩亲密地把手圈住矮他一大截的朱朝阳:“一开始我知道她吃完饭就放屁,我笑死了,后来看她很不开心,又觉得她挺可怜的。”
朱朝阳点点头:“是啊,这样肯定被其他同学说死,她真的蛮可怜的。可你这个做大哥的,怎么还跟其他人一样叫她普普,这是侮辱性的绰号。”朱朝阳在学校被一些男生叫成“矮卵泡”,他一直对绰号很反感。
“这个无所谓,她也习惯了,她告诉我的。”
“哦,那好吧,我们去书店等她。”
第17节
这家新华书店是区里最大的一家,是个书城,上下三层,规模很大。里面打着空调,在这个季节显得特别惬意。
进了书城后,丁浩很快跑到少儿读物区看了起来,朱朝阳对这些文学故事毫无兴趣,他最感兴趣的就是参考书。他一到连着五座书架的初中辅导书前,就彻底心旷神怡,就像女人来到超市的感觉。书架前的大桌子上,平摊着各种模拟试卷,他真想把这些都买下来做一遍。把这些书的目录全部看上一圈,就过去了半个小时,他丝毫没感觉时间流淌,选了很久,最后拿到一本奥数竞赛的例题集,在旁边书架下挑个空处坐地上看起来。
又过了半个小时,普普手里拿着一本作文书,在他身旁坐下,嘴里咕噜着:“我回来了。耗子看一个鬼故事入迷了,现在还不肯走呢。”
朱朝阳也不想走,在这里看书比回家看电视有意思多了,更重要的是,他实在不想听他们说勒索杀人犯的事,能拖一阵子是一阵子,便道:“我们再多看一会吧,书店九点钟关门,到时公交车还有,我以前暑假一个人没事做,常来这里,一待就是一天。”
“嗯,这样的生活挺好的。”普普投来羡慕的眼光。
就这样,三人都在书城看起书来。没多久,前面有个熟悉的声音传进朱朝阳的耳朵。
“晶晶,你们班主任说的那个书放在哪?要不去问营业员吧。”
“爸爸,四大名著嘛,《西游记》,水…水什么传,还有…”
“《水浒传》《红楼梦》《三囯演义》。哎呀,你们班主任让你们小学二年级就买什么四大名著,我都没看过啊。”
“不是的,老师说现在我们看不懂,但以后肯定要看的,我要看看四大名著到底长什么样。”
“哈哈,好,爸爸给你买,别说四大名著,四十大名著都给你买,你这么爱学习,将来成绩一定好得不得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朱朝阳瞬时抬起头,本能地对着前面的人脱口而出:“爸爸——”不过他旋即闭了嘴。
身旁的普普好奇地抬起头,看着他。
朱永平看到儿子,忙朝他挤了个眼,随即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嘴前,做了个不要说话的动作。
一刹那,朱朝阳咽了口唾沬,什么话也没说。
朱永平拉住了继续往前走的女儿,把她扳过身,道:“四大名著在楼上,晶晶,爸爸带你去楼上拿。”
“好啊,对了,我还要买描摹字的字帖,明天书法课老师说要的,上回我忘记买了。”
“好,等下一起买。”
两人转身就走,朱永平牵着女儿,径直朝楼梯走去,没有回头,直到走上楼梯转弯处,他才侧着头瞥了儿子一眼,发现儿子隔了老远依旧在眷恋地凝视着他,他咳嗽一声,悄然把头别过,拉着女儿继续上楼。
朱朝阳仿佛陷身在了另一个世界,无法动弹,无法逃脱。
“那个是你爸爸?”
直到普普这句波澜不惊的问话,才把他拉回了现实世界。他没有回答,只是点点头,又把头深深地低了下去。他不知道此刻普普看他会是哪种表情,是同情?是可怜?还是一如既往漠不关心的神态?
“你的书皱了。”普普说完这句,又把头转过去,看起了她的作文书。
朱朝阳一愣,这才发觉,整张书页已经被他的右手握成了一团。
第18节
当天晚上回家,朱朝阳很少说话,普普也没有再提和杀人犯做交易的计划,唯独浑然不知的丁浩,总是问着视频的事该怎么办,两人对他皆敷衍了事。
第二天起来,丁浩又开始想着去哪里玩,说趁这几天再好好玩玩,过几天离开了朱朝阳家,也许就没多少机会了。这样的话题总是让人伤感,朱朝阳怕普普和耗子再提勒索杀人犯的事,想着出去玩倒是能打发时间,说不定几天后他妈回家,两人离开后,自然不会提了,至于以后视频该怎么处理,到时再去想吧。
他提议去少年宫,区少年宫和游乐场是建在一起的,里面很大,而且游乐场里的设施很便宜,像过山车,只要三块钱,不过以前他每次去,都需要排很久的队。
丁浩听说少年宫有游乐场,自然一百个高兴。普普很少有娱乐生活,也想去玩,不过又要花朱朝阳的钱,她感觉很过意不去。朱朝阳倒是觉得玩一天下来,也就几十块钱,毕竟朋友一场,真能跟他说得上话的朋友,学校里半个都没有,似乎也就他们两个了,而且他们过几天就要走了,以后未必有这样的机会。再加上如果花几十块钱能封住他们的嘴,打消他们的念头,让他们不好意思再跟他提勒索杀人犯的事,自然最好。
区少年宫是一座六层楼高的大房子,建在八十年代末,过了二十多年,虽经过几次外观修缮,依然显得有些陈旧。
少年宫外面是儿童游乐场,当初里面种了很多树,经过这么多年,都已长成参天大树,尽管现在是七月,但游乐场在树荫下一点都不热。里面有电火车、旋转木马、碰碰舟、小型过山车这些设施。这里是针对儿童开放的,多年未涨价,价格实惠,唯一不好的地方在于,由于价格便宜,暑假期间几乎每天都有大量的家长带着孩子来玩,任何游乐设施前都排着等候的长队。
少年宫的大房子里,一楼是免费的科普展览馆,二楼是乒乓馆、图书馆,三楼以上都租给社会机构,办各种培训班。
三人下了公交车,走进游乐场,看到满目都是人,瞬时心血来潮,恨不得马上冲进去。丁浩正兴冲冲地往里走,普普却突然站住,拉了下朱朝阳,示意他看路口的方向。朱朝阳顺着她指示望去,渐渐地,他咬起了嘴唇,因为视线中出现了朱晶晶和她妈妈。晶晶妈正拉着女儿,把书包递给她,口中嘱咐着什么,女儿似乎不耐烦,挥手让她走吧,随后,她离开女儿,钻进了路边停靠的一辆红色越野车里。
这时,朱晶晶一个人背着书包,走向了少年宫的大房子。直到朱晶晶身影消失在了人群中,朱朝阳才抿抿嘴,招呼普普:“走吧,我带你坐过山车。”
普普奇怪地看着他:“你不想报仇了吗?”
朱朝阳低下头,叹息一声:“报什么仇,我能怎么样?”
这时,丁浩见两人没跟上来,又折回来,叫道:“怎么了?快走呀,里面还好多人排队呢。”
普普道:“朝阳哥哥看到小婊子了。”
“哦,看到就看到呗,别不开心了,走,咱们去玩,不用想着了。”
朱朝阳点点头。
普普板着脸道:“你不是说要替朝阳哥哥出气吗?怎么一说到玩你就全然忘记了?”
“啊…我是说过,”丁浩挠挠头,有些尴尬,“可是…要怎么做?”
普普冰冷地吐出三个字:“揍死她。”
丁浩张了张嘴:“在这里?不会吧!这里这么多人,打一个小孩,不好吧?”
“刚刚她妈妈走了,现在就剩小婊子一个人进了那栋房子,咱们跟过去,然后找机会把她拉到角落揍一顿,替朝阳哥哥出气。”
朱朝阳顿时感到一阵血脉喷张,可是考虑几秒钟后,他还是摇了摇头,放弃了:“揍她,她肯定要告诉我爸的,那样…那样就不得了了。”
普普自信地浮出一抹笑容:“你不用出面,你只需要在远处看着,耗子去揍她一顿,他不认识耗子,当然不可能向你爸爸告状。”
“为什么是我?”耗子指着自己,张圆了嘴,“我这么一个大男人,去揍一个几岁的小女孩,这样不好吧?”
“不是小女孩,”普普纠正他,“是小婊子。”
“好好,就算是小婊子,我一个大个子揍她,很不光彩呀。”
“你不是说会替朝阳出气吗?”
“是,可是…”
普普打断他:“我明白了,反正是你们男生的那种面子,你揍她,除了我们两个,又没其他人知道。你要不去,我也可以去,但你要在旁边帮我,如果她还手,你帮我打她。”普普瘦小的手握成一个拳。
“这样子…朝阳,你觉得呢?”丁浩投来询问的目光。
“我觉得…”朱朝阳纠结地思考起来。
他两岁父母就离了婚,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女人勾引走他爸爸,他原本有一个幸福富裕的家庭,现在呢?他在学校一直自卑,因为小孩子闹矛盾时,总爱拿对方父母的事情说事,每当此时,他只能忍气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