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确实不是警察,”骆闻停顿了一下,继续道,“他是个大学的数学老师,不过他比任何警察都更危险,而且这一次他介入了警方的调查。他不光在怀疑你,我认为,他也已经对我起了怀疑。我分析了一遍,想不明白到底是凭哪点让他对你、对我起怀疑的。不过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并不是一个没方向,胡乱调查,做无用功的人。既然会让他起怀疑,那一定是某一项环节有问题,并且这个问题被他发现了。”
“啊,是什么出了问题?”朱慧如一脸的焦急,“他为什么会起怀疑的?我想不出哪里没做到位。”
骆闻微笑望着她,淡定地道:“不用紧张,一点都不需要紧张,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他来找你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是想调查你?不,根本谈不上调查,只是试探你而已。我可以肯定,他手里没有掌握到任何能威胁到你的证据。我承认,他是个很聪明的人,之所以他会对我们起怀疑,大概只是因为对话中的只言片语。一句在常人心中一晃而过的话,他会很细心地留意,在他那个头脑里,转化为丰富的信息加以分析,这是学数学人的职业习惯。不过警察办案是讲证据的,即便他再怀疑、再试探,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也全然没用。你放心吧,即便他这次猜测对了,他也找不出任何实质性的证据,哪怕半点证据都找不到。”
“真…真的是这样?”朱慧如将信将疑。
“没错,我之前告诉过你们,这是一次没有人证和物证的犯罪,警方拿不到半点实质证据。只要你们坚定地按照我的话来做。人证、物证、口供,犯罪三要素警方一个都没有,拿什么抓人?”骆闻自信且认真地看着她。
朱慧如想了一下,又睁大眼睛道:“可是您留了那个指纹。”
骆闻抿抿嘴,他不能说出指纹的真相,因为这跟朱慧如的事无关,只是道:“那个指纹的事,你们不要管。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中。”
望着骆闻坚定的眼神,朱慧如心中的惊恐慢慢淡化了,她觉得这个大叔是个可以十足信赖的人。她顺从地点点头,道:“我们接下去该怎么做?”
“一切依旧和过去一样,除了事发过程的口供外,所有事都不要撒谎。他调查你们几天后,发现找不到任何一条证据,自然会和先前的警察一样,放弃怀疑了。当然,如果他对你们的怀疑不减,却又找不出证据,或许会传唤你们到公安局协助调查,那时,依旧是这套应对,无论他说什么,甚至他准确说出了犯罪经过,都不要相信。因为,这一切都是他的猜测,他没有证据的。”
50
“严良一天都在干什么?”一大早,办公室里,赵铁民喝了口咖啡,望着杨学军。
“严老师昨天中午去了趟那家面馆,吃了顿面,我手下瞧见他和那个叫朱慧如的女孩聊了一阵。下午他去过一趟分局,后来回学校上课去了。上完课,他早早地在学校吃了晚饭,又跑到河边的案发地附近走了一阵,期间大概是遇到了一个朋友,就是这位…”杨学军打开数码相机,指着屏幕上的照片。
“骆闻?”赵铁民瞧着照片里的人,微微眯了下眼。
照片里的骆闻,斜挎着一个单肩包,手里牵着一条狗。
“他就是骆闻?”杨学军知道骆闻,不过没见过面。
“对,以前省里最好的法医,也是最好的物证鉴定专家,警察取证规范的起草人上就有他名字。”赵铁民又看了眼照片,道,“骆闻是在遛狗?”
“是的,我们看到时,他正在遛狗。”
“哦,”赵铁民点点头,“他们聊了多久?”
“没一会儿,看样子只是路上遇到打个招呼而已。不过严老师后来跟骆闻道别后,并没离开。”
赵铁民微微皱起眉:“他在做什么?”
“看他的样子,他也在跟踪监视。”
赵铁民顿时眼睛亮起来:“他跟踪监视骆闻?”
杨学军摇摇头:“不,他上了车后,把车开到了面馆的马路对面,一直在盯着面馆。期间那名叫朱慧如的女生每次出去送外卖,他就连忙下车,悄悄尾随,跟过去又跟回来,重复了很多遍。最后一次是在晚上接近10点,朱慧如送外卖快到一个小区门口时,这次他没有只在后面悄悄盯着,而是直接走到了朱慧如面前,跟她说了些什么,然后离开,上车回家了。”
赵铁民眼睛注视着面前的案件卷宗,沉默地思索了一会儿,随后拿起卷宗,翻到了关于朱慧如和郭羽的调查部分,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抿抿嘴道:“奇怪,照严良的行为看,他应该是在调查朱慧如吧?”
“没错,肯定是的,严老师都跟踪一晚上了,期间不断跟着她送外卖来回,一趟都不曾落下。”
“可是我看卷宗的调查记录,朱慧如不可能是凶手啊,证据非常坚实。”
杨学军同样道:“我昨晚回来后,也看了卷宗,确实朱慧如肯定和案子无关,该不会严老师没看完整卷宗吧?”
“不可能,”赵铁民摇了摇头,“他一向细心谨慎,既然他参与调查,那么整个卷宗的所有细节他一定早就倒背如流了。而且他这个人很懒。”
“很懒?”杨学军伸出舌头,一副惊讶的模样。
赵铁民笑道:“是啊,他很懒,以前他总是说把调查方向明确了再去做,因为他不想做无用功浪费时间。而且他只喜欢动脑,不喜欢体力活,他以前当警察时,像蹲点、跟踪、抓捕这类活他从来没参与过。可他这次的举动就让我更想不通了,明明朱慧如不可能是凶手,他还费这么大力气跟踪了一晚上,到底他发现了什么?”
“直接找他问问不就行了吗?”
赵铁民瞥了他一眼:“他不肯说的事,逼他也没用。上回他就是说等他调查清楚了,才会告诉我。要不然我让你安排人跟踪他干什么?”
杨学军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那怎么办?”
赵铁民收起卷宗,拍了拍手,道:“算了,你继续派人跟踪他,了解他动向吧。其他的嘛,破案也不能光靠他一个,我要是把宝都押到他一个人身上,还查什么案呢。我们现在还是要抓紧手头查指纹的工作,凶手给张兵一家发了威胁信,尽管现在他们一家有警察跟踪保护着,但这不是长久之计,我们必须赶紧把凶手找出来,才能彻底解除后患。这几天指纹查了多少人次了?”
“到昨天为止,已经搜集了五万三千多人次的指纹,一一比对后,没有找出凶手。”
“速度倒是还可以,就是怕…怕凶手这次又躲过去了。”赵铁民抿抿嘴。
“应该不会,这次按你的规划,将整块城西历次命案发生地辖区和附近辖区,按照社区为单位,一一比对成年男子的指纹,所有上门采集指纹时,不在家的人都登记下来,回头联系采集过来,做到不漏掉任何一套房子。这几天几乎所有片警和协警都出动了,细致程度比人口普查还高,还两百多名有经验的刑警,专门负责采集回来的指纹比对工作。我觉得这次凶手一定跑不掉。”
“现在流动人口多,就怕凶手看到警察入户上门采集指纹,事先搬家逃跑了。再或者凶手是跟人合租的,找个理由让同伴说房子里就住了他一个,我们调查也只是口头询问每户人家里有几个成年男子,不可能搜房子。”
杨学军低头无奈道:“这种情况就没法控制了。”
赵铁民叹口气:“好吧,继续这样查,尽快把所有可能对象都比对一遍。”
51
林奇打开电脑上的播放器,电脑里发出一个声音:“明天一起吃午饭吧。”
严良坐在办公桌对面,脸上浮现一抹笑意:“果然如此。”
林奇道:“严老师,你可真厉害,手机里还真找到了徐添丁的这句话。这句话并不是直接储存在手机的音频文件里,而是手机的微信里。案发当天的白天,徐添丁曾和一个女生聊微信,这句话是其中的一句。”
严良道:“这证明了我的猜测,在徐添丁死后,有人拿过他的手机,从手机的微信上找到了这句话,随后他播放这句话,并用他自己的手机录下来。在10点50分的时候,他拨打了张兵的电话,播放这句话,最后一声‘啊’是他叫的,由于只是一声‘啊’,张兵当然想不到,这个‘啊’并不是徐添丁发出的。对方这么做,是要让警察对案发时间的判断,确定是在10点50分。实际上,案发时间要更早。”
“如果徐添丁手机上没有这句话呢?”
严良道:“即便不是这句,微信上还有其他的话,对方可以同样录下来,给张兵打个电话。即便徐添丁手机里没有装微信,我想对方还会想出其他办法来伪造案发时间的。”
林奇依旧不解:“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对方很清楚,第二天警方发现尸体后,对死亡时间的判断,只能是一个大致的区间,不能精确到分钟。在死亡时间这个大致区间内,当警方发现郭羽和朱慧如与死者相处了一段时间,自然将他们列入重点可疑对象进行调查。只有把死亡时间精确到分钟,通过那个电话,让警察相信徐添丁的死亡时间是在10点50分,也就是郭羽和朱慧如离开后,那么这就能制造出他们俩的不在场证明了。”
“可是郭羽和朱慧如还有其他方面的证明。”
严良点头道:“那让我们来逐条推翻他们的非犯罪证明吧。首先,这个案子除了郭羽和朱慧如外,还有第三个人的协助,那个人的协助才是案件的关键,也是他帮助朱慧如和郭羽制造出了一系列的非犯罪证明。除了死亡时间这一点外,你提到的郭羽和朱慧如的不在场证明还有两条。一是凶手在徐添丁死后,留在现场花了很长时间对尸体割血条,而此时,朱慧如和郭羽已经回家,并且郭羽在此期间去了便利店替朱慧如买纱布和药水。这个不在场证明的解释是,留在现场割血条的人,并不是朱慧如和郭羽,而是那第三个人。第二点,徐添丁的胃和食道内,留有一些蛋炒饭,似乎能够证实徐添丁是在他们离去后,吃蛋炒饭的过程中遇害的,因为朱慧如还在时,徐添丁不会莫名其妙地一个人吃起蛋炒饭来。但是我注意到尸检报告中提到的一点,徐添丁吃得很撑。当晚徐添丁吃了很多烧烤,又喝了不少啤酒,他原本就很撑,为何还会吃下蛋炒饭?现在是夏天,人可不那么容易肚子饿。”
“那是…怎么回事?”林奇微皱着眉。
“关于这件事,我询问过市局的陈法医,我的猜测在他看来是可行的。徐添丁死时,并未吃过蛋炒饭,而是徐添丁死后,有人将蛋炒饭强行塞入了他的嘴里。那个做法非常恶心,远超过了一般人的心理承受力。把半碗饭强行塞入一个死人的嘴巴里,用手指一撮撮往喉咙里塞,随后再用细长的棍子一点点把饭往下捅,弄进胃里。就像做胃镜的办法。”
林奇咬了咬牙,他喉咙一阵发麻,感觉胃部正在抽动。
严良继续道:“这就是为什么尸检发现,徐添丁不光胃部有蛋炒饭,还有部分蛋炒饭停留在食道上,并未咽下去。一开始法医怀疑是徐添丁当时刚好呕吐的结果,但试想,他又不是傻子,为什么吃个蛋炒饭要吃得这么撑?所以,这根本就是在他死后,才把饭硬塞下去的。”
林奇想了想,道:“您说的倒是能够解释不在场证明的几项证据,可是还有其他的非犯罪证明呢?”
严良拿出本子,瞥了眼,道:“第二条,你说凶手为了引路人破坏现场,花费了数万元,郭羽和朱慧如并没有这么多钱,也不会这么聪明。你说得很对,因为这不是他们俩做的,这是第三个人做的。那个人不但有钱,而且非常聪明。几万块钱对那个人根本不算什么。第三条,他们店里的那把水果刀是新的。那是因为这把刀是在事后第三个人给他们的。第四条,他们的口供没有缺陷。那是因为第三个人教的,那个人很聪明,思维很严谨。第五条,张兵一家收到恐吓信时,朱慧如兄妹连同郭羽都有不在场证明。那是因为恐吓信也是第三个人送的。第六条,徐添丁案子发现的指纹和连环命案的相同,而朱慧如兄妹与郭羽的指纹经比对都不符合凶手。那是因为这指纹确实是第三个人留的,而他,也正是连环命案的凶手。所以,只要加上第三个人参与犯罪这一点,朱慧如和郭羽所有的非犯罪证明,都可以推翻了。”
林奇坐在位子上,显得有些瞠目结舌,经过严良的一段分析,似乎朱慧如和郭羽的所有非犯罪证明,顷刻间全部瓦解了。
可他想了一阵,觉得有点不对:“严老师,我个人感觉…这一切,好像都是您的猜测。”
严良很坦然地向后一躺,道:“没错,准确地说,是假设。我所说的一切,都是假设,因为现在我拿不出任何一条能证明我假设的实际证据。”
“我有点不太明白,为什么徐添丁的案子非得是三个人联手干的,而不是那第三个人在郭羽和朱慧如离开后,才杀了徐添丁?为什么您这么坚信郭羽和朱慧如跟徐添丁的死有关?”
“不是有关,而是,杀死徐添丁的,并不是那第三个人,而正是郭羽和朱慧如!”严良很认真地看着他。
“为什么?”
“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那把水果刀。徐添丁的伤口和面馆的水果刀完全匹配,如果是第三个人杀了徐添丁,他用一把型号跟面馆里的一样的水果刀的概率,太低了。第二,如果真是那第三个人杀的徐添丁,那么,现在我也没必要坐在这儿,你也不用绞尽脑汁、愁眉苦脸,想尽办法怎么破案了。”
林奇不解问:“为什么?”
严良深吸一口气,抿抿嘴:“如果是那个人直接犯罪的,根本不会留下任何证据,这案子,根本破不了。”
他瞧了林奇一眼,他并未直接点破骆闻的名字,而是解释道:“那个人犯下连环命案后,专案组查了他三年,毫无所获,现场都处理得很干净。而徐添丁不是他杀的,他只是善后,替他们隐藏。因为朱慧如和郭羽在杀徐添丁时,留下了太多的线索,他没办法彻底清理干净,所以才需要用撒钱引路人破坏现场的办法。”
“如果照您这么说,那个人替郭羽和朱慧如善后,肯定是冒了巨大风险的。我当初调查郭羽和朱慧如的人际关系时,没注意到与他们关系密切的人中,有这种的犯罪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