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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是残疾人啊?”

  “啊!他少了条腿……好可怕!”

  大家被最后一个小朋友的话吸引,纷纷诧异地看向沈寂川空荡荡的左腿。

  那截裤管突兀地凹陷下去,断在膝盖上方,是与常人不同的特殊。

  有一个小朋友叫了,其他小朋友们也跟着叫起来,仿佛沈寂川是什么怪物一样,害怕得纷纷后退。

  沈寂川习以为常,对这些刚断奶没几年的小朋友的话毫不在意。

  然而呦呦却呆在原地。

  这和她想得不一样。

  她慌忙挡在沈寂川面前,急得跺脚。

  “不、不可怕的,大家不要害怕,我妈妈说,哥哥的腿是树枝,只是被风吹断了,只要多吃饭饭,还可以再长起来的!”

  其他小朋友也被呦呦这匪夷所思的逻辑惊到了。

  不要以为我们是小朋友你就可以骗人!

  腿怎么可能还能再长啦!

  “骗人!!”

  小朋友里有人高声反驳。

  “呦呦是个小骗子!!”

  “腿不会长回来的!手也不会!!”

  “她不是小骗子她是小傻瓜哈哈哈……”

  “大笨蛋呦呦!你被骗啦!”

  ……

  半响,沈寂川才慢慢回过味。

  原来……她给他盛饭夹菜,投喂零食,是觉得他只要吃得多,腿还能长得回来?

  沈寂川觉得好笑,他看着自己断掉的腿想:

  回不来了。

  断掉的腿。

  死去的父母。

  他本该健康顺遂,父母双全的一生,通通都回不来了。

  甚至重来一次,他也什么都没能改变。

  “——长得回来!”

  软乎乎的小奶音带着哭腔,音量却不小,像初生的小兽努力张开小小的爪牙,竭尽全力地呲牙咧嘴,最后却只奶凶奶凶地嗷呜了一声。

  不是沈寂川,她面前的那些小朋友也没有被她震慑到。

  “就是长不回来!你哥哥就是残疾人,他不会跟我们一样的!”

  “呦呦撒谎精,我要告诉老师你骗人!”

  “我们不和小骗子玩!”

  小孩子清脆的嘲笑声天真又残忍,铺天盖地淹没了呦呦,也淹没了她无助的辩解。

  “呦呦没有骗人。”

  “呦呦不是小骗子。”

  “哥哥会长出新的腿的,他会和我们一样的。”

  呦呦涨红了脸,无所适从地看着周围嘲笑她的小朋友。

  她还想要争辩什么,然而话没出口,眼泪却大颗大颗地砸了下来。

  她不想哭的,她就是很生气。

  可是她气得脑子一团乱麻,除了重复那几句辩解之外,什么也说不明白。

  泪眼滂沱的呦呦无助地望向远处,现在的她好希望姐姐能赶紧出现,帮呦呦和小朋友们解释清楚。

  “有什么好笑的?”

  呦呦没等到姐姐,沈寂川冷淡的声音却在她身后响起。

  这个比他们都要大上几岁的哥哥,一点也没被小朋友们的嘲笑声影响,冷静得像个可怕的大人。

  他伸手抓住面前呦呦的衣领,让她退到后面去。

  随后目光在一堆小屁孩里逡巡一圈,落在了笑得最大声、话说得最难听的小胖墩身上。

  “你长得这么丑,还好意思笑?”

  这群小屁孩们顿时鸦雀无声。

  虽然胖但从出生就被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娇惯长大的小胖墩,哪里听过这么残忍直白的大实话。

  他顿时呆若木鸡,像个凝固的胖柱子。

  呦呦也呆愣愣地听着,泪珠挂在眼睫上将落未落。

  “不仅长得丑,还没礼貌,你看看顾呦呦,再看看你自己,长得这么丑你没觉得走在路上大家都在笑话你吗?”

  小胖墩眼里已经泛起了泪花。

  “你……你胡说!我奶奶说我、说我是最好看的小男孩……”

  “你是最好骗的大蠢驴。”

  沈寂川嘴下无情。

  “以后长大了,你连老婆都找不到。”

  这下,刚刚还耀武扬威的小胖墩终于笑不出来了。

  他哇地一声爆哭,终于引起了那边老师的注意,连忙问着“怎么了怎么了”匆匆赶来。

  其他小朋友已经被吓得一愣一愣,不由自主地往后再挪了挪,生怕也被呦呦的哥哥揪出来骂。

  “……呦呦?”

  跟着大班的队伍出来的顾妙妙诧异地看着他们。

  她来得晚,只看到平日惜字如金的沈寂川忽然口若悬河,对着小胖子一顿狂喷,终于把人家喷自闭了。

  呦呦听到姐姐的声音,刚收住的眼泪也没崩住,委屈巴巴地嘤嘤嘤着扑进姐姐的怀里。

  然后抽抽搭搭地复述了一遍经过。

  顾妙妙从她前言不搭后语的叙述中,隐约猜到发生了什么。

  她用奇异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一遍沈寂川之后,摸了摸呦呦的头,也看向那边哇哇大哭的小胖子和其他小朋友。

  顾妙妙微笑:

  “别伤心,如果长得丑也能算残疾,你们也能算残疾人的。”

  刚刚要被哄好的小胖墩:

  “……哇呜呜呜啊啊啊老师我不要当残疾人呜呜啊不对,老师我不丑呜呜呜……”

  就连其他被顾妙妙地图炮的小朋友们也被这氛围煽动,接连哭了起来。

  小阮老师一个人对着一大堆哭成一片的小朋友,手忙脚乱之余,又听那轮椅上小男孩声音淡淡响起:

  “呦呦,上次你说,是谁经常扯你头发的?”

  呦呦一愣,倒是没指出来,只是眼神下意识地看向了人堆里的一个小男孩。

  顾妙妙立刻锁定了那个小崽子,把哆哆嗦嗦的他提溜出来。

  “你要是再敢扯我妹妹的头发,我就——”

  她原本想说我就扒你裤子,但她一个女孩说未免有些变态,于是她手往后一指——

  “我就让他来扒掉你的裤子,知不知道?”

  沈寂川:?

  目光呆滞的小朋友被唬得一愣一愣,老老实实点头。

  呦呦好奇问:“哥哥你为什么要扒他裤子呀?”

  噫。

  有点羞羞。

  沈寂川垂眸看她,定了一会儿才说:

  “因为他活该。”

  因堵车迟迟赶到的司机将三位小少爷小小姐接上了车。

  临走前他看着哭成一团的小班,咂舌道:

  “这些小朋友果然还是不如我们呦呦小姐懂事,都快上中班了,还动不动就哭。”

  刚抹干眼泪的呦呦楞了一下,下一秒就毫不心虚地夸自己:

  “……对!呦呦没、没哭!呦呦超棒!”

  顾妙妙&沈寂川:……你要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

第12章 十二个小朋友

  下车的时候,顾妙妙看着蹦蹦跳跳走在前面的呦呦,停在沈寂川身边。

  “你想做什么?”

  沈寂川抬眸。

  顾妙妙审视着他:“你为什么突然对她这么好?”

  事出反常必有妖,连日观察之下,顾妙妙已经对沈寂川是否是原装小朋友这件事有所疑虑,因此对他更加戒备。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讨厌呦呦,但是你也没道理突然这么维护她。”

  “该不会……”

  顾妙妙打量他没有表情的脸。

  “你该不会想假装和她好,其实想换个方式耍她玩吧?”

  沈寂川没吭声。

  他总不能和顾妙妙说,他一开始本来是这么打算的,但因为顾呦呦太蠢他现在有点动摇了吧。

  “我告诉你,你要是敢打她的坏主意,我……”

  “你先自己反省一下吧。”沈寂川瞥她一眼,“明明跟她都在一个幼儿园还能让她被人欺负,我看你这个姐姐也没有当得很好。”

  被戳到痛处的顾妙妙一口气梗在喉间。

  沈寂川推着轮椅走远了。

  当晚的呦呦躺在床上,回想起今天在幼儿园吵架的一幕,越想越气,越气越想哭。

  好生气哦!

  顾妙妙爬上床来看她的时候,呦呦正捂在枕头里哭。

  “……有什么好哭的?”

  呦呦委屈吧啦:

  “为什么每次吵架……我都发挥不好……还哭哭,多丢人啊……”

  顾妙妙原本想说我来教你两句。

  可一想,她那些骂人的词不是带人爹妈就是掘祖坟扬骨灰的,实在不好荼毒祖国未来的花朵。

  “那下次姐姐帮你骂。”她替呦呦掖好被子,“姐姐骂哭他们。”

  呦呦抽抽搭搭地嗯了一声。

  隔了许久,顾妙妙都以为呦呦睡着了,被窝里又忽然传来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

  “姐姐……哥哥的腿,真的长不回来了吗?”

  顾妙妙动作一滞。

  “呦呦,人是很坚强的。”

  “没有左腿还有右腿,没有左手还有右手。”

  “没有家人……或许也会有新的家人。”

  “睡吧。”

  伴着顾妙妙难得温软的声音,也不知道听没听懂的呦呦渐渐入睡。

  然而另一边的沈寂川却辗转难眠。

  下午的场景一遍遍在他脑海中回放。

  ——哥哥的腿是树枝,只是被风吹断了,只要多吃饭饭,还可以再长起来的!

  ——哥哥会长出新的腿的,他会和我们一样的。

  挡在他面前的小姑娘个子小小,咬字含糊,像春日枝头颤颤巍巍的小花苞。

  她奶声奶气,说出的话天真得不可思议,但她却说得如此笃定。

  那一瞬间,沈寂川如此清晰的认识到她和上一世的不同。

  小姑娘天真又懵懂,浑然不知世界的残酷。

  腿断了就断了,怎么可能再长出一条腿?

  说来荒谬。

  神明没有怜悯他。

  会怜悯他的……

  或许只有这一世脑子有点问题的顾呦呦而已吧。

  ——

  初春的艳阳扫清了冬末的最后一丝寒意。

  一个月的时间,沈寂川基本已经适应了新班级的生活。

  老师很喜欢沈寂川这个学生,司机吴叔去给沈寂川开家长会的时候,老师夸赞:

  “……沈寂川小朋友在数学方面很有天赋,沈爸爸可以试着往竞赛方向培养一下,这孩子真的很聪明……”

  司机尴尬解释:“我不是沈少爷的父亲,但老师的话我会转达的。”

  老师后来才知道,沈寂川家庭特殊,是被收养的孩子。

  家长会的家长们也知道了班里有沈寂川这号人物,纷纷指着自家孩子道:

  “你看看人家,身体有残疾学习还这么好,你再看看你这成绩,连残疾人都不如。”

  或许大人只是随口抱怨,但在自尊心强的小朋友们耳中,却并不一样。

  没有人愿意和沈寂川做朋友。

  甚至有人趁他不在,撕他的书,藏他的书包,在他的水杯里撒粉笔灰。

  然而表面上看,班里的每个小朋友都是教养良好的乖孩子,会夸老师的新裙子好看,也会在作文里写“我们班的沈寂川是个特殊的小朋友,但大家都很喜欢他”。

  但藏在这份天真之下的,是令大人都会心惊的恶意。

  沈寂川不是从前任人欺凌的小孩了。

  他的反击不动声色,却足够有效。

  然而熊孩子的恶作剧也逐步升级,终于在周五这天,将沈寂川困在了这场暴雨之中。

  在幼儿园的呦呦正趴在窗边发呆。

  外面倾盆暴雨,雷声轰鸣,有怕打雷的小朋友哇哇大哭。

  台上还在表演节目,台下乱成一团,来看表演的郁澜问呦呦:

  “你看别的小朋友都大大方方的,怎么就你不敢上台表演?”

  呦呦不做声。

  她不会告诉妈妈,这些小朋友都不想和她一起玩的。

  就算知道,妈妈肯定也会说是她自己有问题,不然别的小朋友怎么会不和她玩?

  “你是顾呦呦的家长吧?”

  舞台剧结束之后,有人叫住了郁澜。

  “是,有事?”

  牵着小胖墩的富态女人打量着这个戴墨镜的大明星。

  女明星原本就没有年龄感,她打扮时髦,看上去不超过二十五岁,天然就带着美人的疏离感。

  ……打扮得这么花里胡哨的,果然是小三做派。

  这富态女人穿金戴银,神态十分尖酸,张口就道:

  “你知不知道你们家顾呦呦欺负我们家孩子啊?”

  郁澜挑眉,朝呦呦笑道:“你欺负别人?”

  郁澜不仅没气,还一脸的“你什么时候这么出息了”。

  那女人不悦:“呦呦妈妈,你笑什么?我告诉你,你女儿不止欺负了我们家林昊,班里其他小朋友也被你们家孩子骂哭了!”

  说着她就拉着小胖墩上前,让他说说都骂什么了。

  小胖墩:“她说,说我长得丑,以后讨不到老婆!”

  “你看!”

  郁澜抱起气鼓鼓的呦呦,轻描淡写地扫他一眼:

  “我们家孩子也没说错啊。”

  呦呦的模样随了她和顾启洲的优点,从小就长得出众。

  她要是上台演舞台剧,刚刚台上那个公主只配给她当丫鬟。

  “你、你这人怎么说话的!”

  “我说话就这样,爱听不听。”

  对方被郁澜这高傲冷艳的模样气得半死,老师知道前因后果,也知道是这帮孩子先笑话人家哥哥残疾这才挨的骂,于是想在中间和稀泥:

  “算了算了,大家各退一步,别吓着孩子……”

  “老师你看看,她就这个态度,我怎么和她沟通?真当自己是个明星就可以不讲道理了?我看网上那些风言风语也不全是假的……”

  郁澜原本还只是冷眼旁观,听到这里她脸色终于变了。

  “你什么意思?”

  那女人抓到软肋,讥讽道:“我就是随口一说,要是心里没鬼,你急什么?”

  郁澜已经鲜少接触外人,已经很少当面听到这种阴阳怪气的话。

  呦呦察觉到妈妈的情绪变化,凑上去紧紧抱着妈妈的腿。

  她摸摸呦呦的头以示安抚。

  “大姐,有空关心别人家的八卦,你自己是没家了吗?”

  那女人脸色突变:“你说什么呢!”

  “别生气啊,我看你脸上这刚打的除皱针效果还不错,气出皱纹来多不划算,就是大姐你以后少打点玻尿酸,脸都肿成馒头了,别吓着我们孩子。”

  说完郁澜牵着呦呦转身就走,连一个眼神都不屑分给她。

  那女人在她身后被气得暴跳如雷,老师死命拦着才没追上去打起来。

  “好好好……郁澜是吧……”

  她甩开老师,站在原地大口喘气。

  她就知道郁澜不是个善茬,好在她留了后手。

  “……这么嚣张,你等着身败名裂吧!”

  她捏着口袋里的录音笔,眼神阴冷。

  ——

  “……我们不去接姐姐吗?”

  “你姐姐早回去上小提琴课了。”

  两人走出幼儿园大门,伞面瞬间浸入雨中。

  “那哥哥呢?”趴在郁澜肩头的呦呦问。

  郁澜这才想起来还有这茬。

  这雨太大,她打着伞,还带着一个呦呦,实在没空再去接坐着轮椅的沈寂川。

  再说了,她现在本就迁怒于让她背上小三骂名的顾启洲,此时就更不想去接他带回家里的拖油瓶。

  “……待会儿我给吴叔打电话,让他来接。”

  呦呦望了望四周的大雨。

  这个点已经过了小学的放学时间,只有稀稀拉拉的学生从校门里走出。

  “哥哥还在学校。”呦呦拽了拽妈妈的衣服,“哥哥会怕。”

  郁澜想起跟闷葫芦一样的沈寂川。

  不知怎的,他们家除了呦呦以外,两个孩子一个比一个成熟,几乎不让人操心。

  郁澜便答:

  “他是哥哥,他不会怕。”

  天色昏暗,空荡荡的校园有些萧瑟。

  撑着一把小红伞的呦呦见郁澜要上车,急得直跺脚。

  “妈妈,天要黑了!”

  小孩子的共情感很强,呦呦一想到要是自己被一个人留在学校没人接,肯定早就哭抽过去了,于是也不等郁澜,自己迈着小短腿就往小学里跑。

  郁澜惊呼:

  “呦呦——”

  不怕被雨水溅湿裙摆的呦呦,和穿着高跟鞋的郁澜拉开了距离。

  她举着伞跑得飞快,然而跑到一半她才想起——

  她好像不知道哥哥的教室在哪儿。

  不过很快,她就在空旷的操场上看到了沈寂川的身影。

  雨幕中的几个孩子围在轮椅周围,似乎在和沈寂川说什么。

  下一秒,轮椅被几个孩子齐力推倒,本就没有伞的他倒在水洼之中,蓝白色的校服被污水浸湿,白净的脸上显出几分狼狈。

  “哥哥!”

  雨声盖过了呦呦的惊呼声。

  同样,呦呦也听不清沈寂川正在和周围人说什么。

  “你们是傻子吗?”

  与狼狈的姿态相反,沈寂川的声音冷静坚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