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嫌丑爱美,为了自己的欢愉和欲望,就可以背叛一切!”

“不能饶恕,绝对不能饶恕…”

“我会让她慢慢,慢慢的死…哪怕是我的妻子母亲,也绝对不能饶恕!”

“想要用毒药来毒死我的你,也一样!”

千湄已经说不出什么话来,手伸了伸,想扶住什么,但是身边忽然有人搀住了她——“可怜的,美丽的第十二朵鸢尾花啊…”忽然有女子的声音在旁边叹息,一朵鸢尾花升了起来,在她脸上擦了擦,千湄回过头去,就看见了那个紫衣的女人…

龙夫人。

那在画上的,死去多年的龙夫人,就这样从墙壁上暗藏的密格里走出来,来到她身边,用忧郁而飘忽的眼神看着她。

“啊!”她终于明白了过来,惊叫出声,“你…你原来没有死?!”

“我看见的不是幻觉…你!是你告密的!是不是?!”

龙夫人惨淡的笑了:“是的,我没有死…但是我只是一堆活动的腐肉而已!”

千湄低头,再次看见她右手腕上那可怖腐烂的肉,和肉里蜿蜒而出的花根——“你看见了吗?在他父亲死后,我曾经爱上了另一个人而想改嫁,青崖,青崖这个孩子就…”龙夫人看着丑陋无比的儿子,眼睛里却有极其复杂的光,“他不杀我——因为这孩子也爱我,所以就用这个来惩罚我!我就在这里,承受着腐骨的痛苦,伴着这些人头插花,渡过了整整十五年!”

“我不死…不死。我知道儿子那一家族的性格——我要留在这里,提醒那些和我一样嫁到这个地方的女孩…我半夜出来提醒过她们…但是,没有人相信。”

“我说过,不能欺骗…不然,会变成鸢尾花——”

“但是,没有人相信!没有人拒绝得了昊天的诱惑!”

“一个又一个的女孩犯了罪…那些撒下毒药的手都僵硬了,一瓶又一瓶美丽的插花,被摆放在了这个紫色的房间里——陪伴着我…”

龙夫人眼睛里忽然有泪光,定定的看着千湄,目光里又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绝望:“第十二朵鸢尾花…我本来以为你会和她们不一样,本来以为你可以成为我的媳妇的…

“母亲…”对面,那个人的嘴角也歪了一下,浑浊的眼睛里居然流下了一行泪水,“你看,我对你多好。知道你喜欢鸢尾,我就给你房间里放上了那么多…你不高兴吗?”

“其实我有多爱你——你难道不知道吗?”

他的软弱只是一刹那,但是目光落在千湄身上的时候,忽然重新变得森冷而可怕!

“你以为你能够毒的死我吗?笨女人!——你以为你和昊天合谋我会不知道?”

“你以为我会真的喝你敬上来的酒吗?…只有有罪的人才该死——其实在我喂给你喝的酒里面,才是下了鹤顶红的!”

“可笑的女人——还准备着去池沼边告诉他好消息吧?哈哈哈哈!”

“你和昊天,这些背叛我的混蛋,全部都该去做花泥!”

“昊天…昊天!你这个混蛋!”

“只是有着那样的一张脸,就指使一个又一个的妻子谋杀了她的丈夫!”

他仰天大笑,不知道为何,在笑中竟然泪水纵横,拳头握的咔咔作响。

他居然什么都知道!那个人居然早就知道!那么,昊天现在岂不是——昊天!

在他大笑的时候,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吓的几乎瘫倒的她忽然一跃而起!

提着衣襟,她用尽了全力在廊道上奔跑着,沿着长长的走廊一直往下跑——那里,走廊的尽头,那盏水晶绣球灯寂寞的飘摇着,似乎在召唤着什么。

她奔跑,奔跑…很奇怪,居然没有一个侍女随从上来阻拦。

门开着,那扇救命的门开着!

她的眼睛里闪出了喜悦的光,如同抓到救命稻草一样,一把推开了门,冲入了外面茫茫夜色中的荒野。

“你看,她果然还是从那扇门里跑出去了…”看着院子里的一幕,服侍过千湄的老侍女轻轻对另一个仆人说。

“是啊…该结束了。这一出去,就永远不要再回来了。”

夕阳刚刚从海天的交界处落下,整个岛屿被淡淡的薄雾笼罩着,弥漫着说不清的诡异气息。

“呼,呼,呼…!”四周静的出奇,沿着后院里那条荒凉的小径奔跑着,只有她的喘息剧烈的回荡在空气里。

胃里渐渐有忍受不住的剧痛…鹤顶红,她知道是鹤顶红发作了!

昊天,昊天!你在哪里?

她的视觉渐渐模糊了,顺着小径跑着,感觉前面的路越来越窄,那些光秃秃的灌木不时的钩住她的衣衫。不行…不行了…但是,就算是死,也要先去告诉他,让他快点逃离…

“砰”额头上忽然撞上了什么吊在半空的东西,她下意识的抬头——一双腐烂的绣花鞋就在她鼻尖不足一尺的地方…

顺势抬起目光,她的尖叫声再次响彻在这片荒凉的灌木林中!

死人…没有头的,死去的女子尸体…

一具一具,悬挂的林中到处都是,在海风的吹拂下,彷佛要活动起来的飘荡着。

十一具…十一具无头的尸体!

千湄忽然想起了那些比她早来到这里的新娘的遭遇,眼睛里有近乎疯狂的恐惧,大声嘶喊着,跌跌撞撞的往湖边跑去——“昊天,昊天!”

胃里的绞痛终于让她在走近池沼时摔倒在地,然而,意识和视线都渐渐模糊的她,嘴里还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呼唤着。

她的身体重重跌下,扑倒在盛开着火焰鸢尾的湖边,震的花朵纷纷颤动,仿佛一群被惊起的蝴蝶。很好…自己最后居然会死在鸢尾花丛里呢!

那么,她的尸体上,将来也会开满了美丽的花朵吧?

这里…这里池沼边,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鸢尾花?

是因为…是因为这里掩埋了很多很多的尸体吧?是无数女子的灵魂的汇集吧?

“湄…”忽然间,她听见有人走过来,停住,呼唤她的名字——熟悉的,温柔的声音——昊天,昊天!

“快跑!少主知道了!他马上就要来…就要来杀你了!”挣扎着,她用微弱的声音急切的回答,想回头看他最后一眼,却没有半分的力气,而且,视线也渐渐模糊成了一片,看不见任何成形的东西…

“你怎么了?”他关切的问,从背后抱起了她。

“我,我…中毒了…你自己快走吧…不然,来不及了…”她的眼睛模糊成了一片,但是却急切的说,用力推开他的手。

“带你一起走。”他在她背后说,然后,却从衣袖里抽出了一把雪亮的解腕尖刀,缓缓伸向她修长美丽的颈部!刀刃上,映出了那极端丑陋的面孔——青崖少主?!

听到他的回答,她笑了,眼泪一连串的顺着脸庞落下,打在他手上:“不成了…不能连累你…昊,我真的好想一辈子和你在一起啊,可是、可是——”

她喘息着,摊开了右手,微微苦笑:“我、我真是个没有用的人…我下、下不了狠心投毒呢!他、他虽然难看,但是…难看并不是罪——”

由于鹤顶红,她纤弱的手指都已经变成了青紫色,然而,在右手长指甲中,那药粉完好的保留在那里,一丝未动。

严严密密的填满了指甲的缝隙,一丝未动的完好保留着。

渐渐死去的女子脸上,忽然有无奈而凄凉的笑意——“昊,原谅我…要我为了自己的幸福…而要别人去死…我实在、实在是做不到…为什么、为什么他不是你呢?如果…如果是昊长成这样子,或者,或者有那样的脾气…我都无所谓…无所谓…”

“但是我不爱那个人…昊,你快走吧…快走…他、他就要来了!”

她用了最后一丝力气,去推他,但是手伸到一半,就颓然的滑落了下去。

“啪”——刚悄悄贴上了她脖子的刀,忽然间就跌落在枯草上。

听到那样的话,蓝黑色的眼睛里有震惊而不可思议的神色,丑陋的脸上带着近似于崩溃的表情,看着这个垂死的女子,他忽然伸出了手,用所有力气拥抱住了她,痛哭。

“——湄,湄啊!”

他抱起了她,折下无数的鸢尾花插在她乌黑的发间,让火红的花朵映着她惨白一片的脸。她已经陷入了弥留前的昏死中,苍白的脸上残留着痛苦的表情,但是嘴角却含着一丝解脱般的笑意。

他抱着她走过盛开着鸢尾花的池沼边,脚下踩着累累的白骨和腐尸——那是历代龙家新娘的坟冢,上面喧嚣的开着绝色美丽的花朵。

她穿着长长的红色嫁衣,衣裾拂着地面,轻触着一朵朵跳舞的花。

走过开满花朵的坟场,穿过悬挂着尸体的灌木林,他横抱着她,从那扇小小的侧门进去,来到廊道下,点燃了那一盏摇曳的水晶绣球灯。

瞬间,整个廊道里的所有吊着的宫灯,都一齐亮了起来!

那些不知从何处出现的仆人侍女,整齐的排列在长长的走廊上,恭谨的低着头,跪着等待,其中,那个老侍女手里托着一个精美绝伦的水晶瓶子,静静等待着什么被放入。

“这个,再也用不着了…”瞥了一眼那个早就准备好的花器,他淡淡挥手,然后,摘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了俊美的容颜。他抱起她,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对着跪满了走廊和庭院的族人和仆从,一字一句的宣布:“她,以后就是你们的女主人!”

看见他手里横抱着的,虽然昏迷但是明显还生存着的新娘,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是不可思议的——虽然没有声音,但是低低的震动和神色的变换还是在人群中风一样的掠过…相互交换着喜悦震惊的眼神,所有人狂喜的俯身下去:“恭喜少主!贺喜少主!”

辉煌的灯火随着主人的离去而渐渐远离,那些各自回房的仆人中,忽然有人忍不住的低低叫了起来:“哎呀!樱红姐姐,我说的没错吧?——她,她真的是和以前那些女的不一样的!她是不一样的!”

“看把你高兴的…”旁边穿着杏红衫子的侍女白了那个雀跃的绿衣丫鬟一眼,但是目光中却有如释重负的神色:“真是没想到——少主居然被她打动了…以后,莺歌屿应该会平静一些了吧?”

“你知道龙家历代男子都是猜忌心特别强烈,动不动就怀疑自己的妻子不忠,后院的荒地里,不知道埋葬了多少女孩的尸体!特别夫人又偏偏曾经做出对不住老爷的事情——所以少主自小的脾气才那么奇怪。”

“总是对于嫁过来的新娘不放心,想出许多奇奇怪怪的法子来试探…”

“怕对方天性的不贞或者贪婪,才总是向外宣扬龙家嫡子丑陋的谣言——然后,在那些女孩子远嫁过来后,又以总管的身份引诱那些的女子犯下杀夫的罪行…已经有十一个女孩子在下毒的时候被少主杀了呢!”

“是啊,幸亏…千湄小姐没有成为第十二朵鸢尾花啊…”

“湄…”这已经是他这一个时辰内第二十七次呼唤她了,然而,没有丝毫的不耐烦,她还是很柔和的应了一声:“嗯?”

看着她喝药,他的一只手却一直一直的握着她的手,不肯放开。

在他看着她的眼睛里,隐藏着说不出的,近似于痴迷的爱恋。

“身体好一些了吗?那些毒还让你觉得难受吗?”他万般怜惜的看着她病弱的脸,伸手,轻轻抚摩她水一样的乌黑的长发,“都是我害的…都是我不好…”

“昊是最好的。”陡然间,她微笑着,截断了他的话,抬手抚摩他额环正中的宝石,看着他深蓝色眼睛里映出来的自己的影子,重复着以前的话,“我喜欢昊!…只要是我喜欢的,就是最好的…哪怕是丑八怪也好,是魔鬼也好——我喜欢的就是最好的…”

“一辈子都不会改变吗?”

“是的,直到永远…”千湄微微地笑着,用手抚摸着他的咀唇,轻声唤:“夫君…”

他一颤,缓缓抬起眼,看定了,忽然轻微的叹息了一声:“一直以来,我就知道那花是长在在我的心里了,在那边顺着血肉长进去,腐烂掉…我以为我的一生就这样完了,不明不白不死不活不人不鬼,可是,可是…到底还是叫我等到你了。”

她也看定他,觉不着眼神深处是什么,问他自己,怕也说不明白——只知道,他们,谁也逃不过谁了。

“把那些花烧掉,好么?”她忽然微微的叹息,手指插入他颈后漆黑的头发中。

“好…”他吻上了她的樱红的咀唇,把那一声承诺送入她的舌间。

“请一定要永远爱昊儿…”夕阳下,海浪无休止的拍打着礁石,那染了暮色的浪带了些微的绯红,如雪一般的四散开来。

站在船头,紫衣的龙夫人看着来送行的千湄,握紧了她的手,“他非常的脆弱,也非常容易走极端…他一旦爱上一个人,那真的是爱到了骨髓里,但如果你有一天背叛他的话——!”

“不会有那一天的。放心。”千湄微笑着,打断了她的话,坚定的回答,“我很爱很爱他…母亲。”她的眼睛里,有纯洁的,深邃的爱恋和坚贞。

“啊…那就好了…我也可以放心走了。”长长吐了一口气,龙夫人嘴角终于有了笑意,“谢谢你,如果不是听了你的话,昊儿是不会放过我的…”

千湄笑了,她笑的时候,仿佛有千亿的星辰掉落在她眼睛里:“因为…昊,他一直也是很爱你的呀!——不过,以后,还是请母亲一个人保重了。手腕上的伤疤,应该也会很快的平复…”

“是的,真是谢谢你,千湄。”看着包扎好的手腕,龙夫人真挚的握住了儿媳妇的手,但神色黯然,“昊儿是不会原谅我的…虽然放过了我,却永远不愿意再见到‘背叛’他父亲的我了…你们,你们两个人,请一定要白头到老。”

“是的,母亲。”

“还站在这里看吗?船已经走远了…”伴随着一声轻微的叹息,一双手从后面伸过来,围住了他的腰,依偎在他身后,轻轻的说。

海风吹的他的衣衫猎猎飞舞,但是他的神色却沉静不动,眉宇间,有极度的寂寞:“她走了…母亲已经不要她的儿子了…”

“但是我会在的,我永远都会在这里。”柔软的手抱紧了他,把承诺送到了他耳边。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静静依偎着,看着崖下在暮色中燃烧的野火。

火红火红的一片,翻腾着,漫卷着,围绕着那一片荒凉的池沼烈烈燃烧,发出滋滋的声响,仿佛有恶灵在烈火中哀嚎…

“…都烧掉了。”看着在火中摇曳的鸢尾花,他忽然低声若有所失的说了一句。

她立刻再次抱紧了他,彷佛他也会忽然消失在烈火中,喃喃重复:“是的…都过去了——但是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