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和尚行动不便,必须用拐杖代步,才能施展轻功。公孙奇这一掌闪电般地打来,他果然来不及闪避,也来不及举起拐杖招架,只好发掌相迎,一切都如公孙奇之所料。

  但公孙奇料不到的是,这老和尚功力之高,还在他想象之上,双掌相交,只听得“蓬”的一声,公孙奇的身子,登时似皮球般的抛了起来,直撞到了墙上。这面土墙,本来就给白蚁蛀空了的,经不起他这一撞,轰隆一声,登时塌下了一大幅,秦弄玉与耿照还在外边,幸亏不是当着倒塌之处。

  这老和尚喝道:“自作孽,不可活!你别以为你练成了桑家的化血刀,就可以任意作恶了。我看在公孙老儿的份上,如今饶你一命,你若仍然怙恶不悛,终须受到报应!”

  耿、秦二人见土墙突然倒塌,公孙奇飞了出来,大吃一惊,连忙双剑刺出,公孙奇闷哼一声,鞋尖朝着秦弄玉的剑尖一点,秦弄玉的青钢剑脱手坠地,公孙奇借着这一点之力,半空中一个筋斗,落下地来,已在三丈开外,身形一稳,立即便又拔腿飞奔了。

  原来公孙奇受伤亦已不小,心里想道,“那老秃驴受了我的毒掌,料他也不能活命。且待我养好了伤,再来收拾这几个小子。”他为了逃命要紧,因此也就无暇去伤害耿照了。

  秦、耿二人从缺口跳了进来,辛弃疾又惊又喜,叫道:“照弟,你回来了。”耿照道:“稼轩兄,你没事么?”辛弃疾道:“幸亏了这位大师。”

  正要上前道谢,只见那老和尚取出一管银针,摇了摇头,叹口气道:“桑家的化血刀竟给他练到了第七重的功夫了。早知如此,我至少应该废去他的武功,免得他多害人。”

  耿照曾听蓬莱魔女说过“化血刀”的厉害,大惊问道:“大师,你着了化血刀么?”

  那老和尚说道:“不错,但他的化血刀要想伤我,尚还不能。”将银针在中指一刺,点点腥黑的血液,滴了下来,阶前有一蓬乱草给毒血溅上,绿草也登时枯萎。众人见此形状,都不禁相顾骇然。

  赫连清霞上来施了一礼,说道:“老和尚,你那日救了我的性命,我还未谢你呢。这位耶律大哥,他是——”那老和尚笑道:“我已知道他是谁了。武林天骄正在隔江等着你们,你们快快走吧,别在这里多耽搁时候了。”辛弃疾见是两个胡服少年,不觉有点惊愕。

  耿照说道:“这两位是柳女侠的朋友,小弟刚才遭逢强敌,就是多蒙他们相助,才得脱险的。”辛弃疾方始去了疑心,抱拳与他们重新见过了礼。耶律元宜取出一面绣有雄鹰的小旗,说道:“这是小弟的旗号,他日若在沙场相遇,请你认明旗号,说不定彼此可以有个相助。”辛弃疾愕然道:“壮士,你是……”耶律元宜道:“金主完颜亮与我有家国之仇。我的来历,你将来问柳女侠便可得知,此时无暇多谈了。”辛弃疾收下那面小旗,耶律元宜与赫连清霞便匆匆走了。

  那老和尚忽地双眸炯炯,盯着耿照,问道:“你说的柳女侠,她叫什么名字?”耿照说道:“便是人称蓬莱魔女的柳清瑶。”那老和尚似是吃了一惊,说道:“你是几时与她相见的,如今她又到哪里去了?”

  耿照心道:“这老和尚将公孙奇打跑,想必与柳女侠亦是相识的,告诉他料也无妨。”便道:“十天之前,我与柳女侠还同在临安。后来分道扬镳,我随辛将军来江阴,她则与一位老前辈往长江口外的飞龙岛去了。”

  那老和尚问道:“你与她曾同在临安,那时她是否男子打扮?”耿照诧道:“你怎么得知?”那老和尚叹口气道:“这可当真是当面错过了!”耿照心中一动,道:“大师,你可就是柳女侠在皇宫所遇的那第二个蒙面人?”那老和尚说道:“不错。哎,那时我是俗家打扮,她则穿男子衣裳,彼此都错过了!”耿照道:“大师,你已经找了柳女侠多时了吗?你是……”

  那老和尚道:“往事恍如隔世,老衲不愿多提。耿居士,今日你我相逢,亦是有缘,你知不知道,你已受了重伤?”耿照道:“大师法眼,明鉴秋毫。晚辈刚才与人相斗,是曾受了点伤。不过,现在已经好多了。”请大师先救这两位吧。”萨氏兄弟给公孙奇点了穴道,仍然躺在地下不能动弹。耿照深知公孙奇点穴的厉害,自忖没有本领给他们解穴,故此求这老和尚相助。

  秦弄玉心思细密,想道:“照哥所受的伤,人人都可以看得出来,为何这老和尚却郑重地问他知不知道?”连忙问道:“老禅师,你看他受的是什么伤?”

  那老和尚替萨氏兄弟解开穴道,说道:“耿公子,你受的伤,比他们两位重得多。你受的是公孙奇化血刀之伤!”耿照吃了一惊,道:“我刚才并未曾与他动手!”那老和尚道:“让我替你把一把脉。”一摸耿照脉搏,不觉皱了眉头说道:“你是两个月之前受的伤,是谁给你医的?”耿照心道:“我上次与公孙奇交过几招,并没给他打中身体,而且那也只是上个月的事情。这老和尚眼力虽然很是厉害,却也还不是看得很准。”

  但耿照不便说他看得不准,只回答他的问题:“是东园前辈给我医的。”那老和尚道:“东园前辈?是不是东海龙?”耿照道:“不错。大师可是和他相识?”那老和尚道:“三十年前见过一面。他是否给你服了阳和固本丹?”耿照道:“东园前辈给我十颗药丸,说是功能补气安神,叫我每三日服一颗,如今已是服了三颗了。却不知是否就是阳和固本丹?”

  那老和尚叹口气道:“错了,错了!”耿照怔了一怔,道:“东园前辈给错药么?”那老和尚道:“他给你的是阳和固本丹,但可惜药不对症!”

  耿照半信半疑,心道:“我每次服了药丸,精神都好一些,他怎的却说药不对症?”那老和尚接着说道:“东海龙医道本来也很高明,但看来他却不知道你是受的化血刀之伤。这阳和固本丹功能固本培元,若用来医治寻常内伤,那是最好不过的灵药,但用来医治毒伤,毒质给药力凝聚丹田,服药之时,你会觉得很好,这个月内,你的病况也不会恶化,但毒气凝聚丹田,即使保得住性命,也难免终身残废。”

  辛弃疾、秦弄玉都是大吃一惊,辛弃疾道:“大师洞悉病源,想必会医,请大师慈悲则个。”

  那老和尚稍稍踌躇,然后说道:“耿公子受的伤,老衲自当尽力。耿公子,你受的伤,依老衲判断,是公孙奇以指力透入你的穴道,并未接触你的身体的。应该在三个月之后,毒发身亡。如今你服了三颗阳和固本丹,毒质凝聚,外弛内张,毒发的日期要提早一个月。幸亏你今日碰上老衲,要不然再过几天,那就进入第三个月,无法医了。”耿照仍然是疑信参半,说道:“如此厉害?可是我受的伤是……”那老和尚道:“如今我已知道其中缘故了。你在一个月之前受伤,但因服了东海龙之药,毒发要提前一个月。所以老衲初初给你诊脉的时候,误会你是两个月前受的伤了。”耿照见他说得如此确凿,这才完全信服,不禁骇然,连忙求治。

  那老和尚说道:“我先用银针刺穴之法给你拔毒,但因毒质已有大部凝聚丹田,却不能拔除净尽。随后我还要授你一种内功吐纳之法,才可以得免后患。”耿照料不到因祸得福,连忙给那老和尚磕头,那老和尚道:“我给你传功,是为了治病。你我并无师徒之份,你日后成为武学高手,只须紧紧记着‘侠义’二字,也就算是报答了老衲了。”原来老和尚所准备授与耿照的吐纳法,乃是一种上乘内功,而他又不想收徒,所以刚才曾稍稍踌躇。

  那老和尚将耿照扶了起来,就在这时,听得一片嘈杂的人声、脚步声。正是:

  治病传功何所望?只需侠义作酬劳。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一回

  遍访天涯寻弱女

  横跨怒海会伊人

  原来是店主与一些客人出来观看究竟,他们是早被惊醒了的,直到厮杀之声沉寂了许久之后,才敢出来的。

  萨氏兄弟受的只是外伤,穴道解开之后,已能行动自如,他们阅历极丰,老于世故,不待客店主人发问,便先迎上去道:“是昨晚来了贼人,意图抢劫我们的官长,已经给我们打跑了。毁坏了你们的地方,这损失我们的官长答应赔偿你们。”掏出了一锭元宝,足够修补那面土墙之用,给了店主。店主又惊又喜,要知朝廷命官若是在他店中受劫、受伤,关系可是不小,如今萨老大以官长随从的身份,丝毫不加追究,反而代长官赔偿银子,店主人可说是因祸得福,大喜过望。

  这时已是天光大白,在这客店投宿的客人,见发生了如此意外之事,生怕受到牵累,纷纷离开。萨老大拉着店主人问道:“你们镇上可以买到马匹么,我们的坐骑坏了。”那店主人道:“这个……,现在兵荒马乱,有马的人家,也要留着逃难,恐怕很难买到。”

  萨老大掏出一把金子,说道:“我们愿意出比平常多三倍的价钱,你知道哪家人家有马匹的,请他出让。”萨氏兄弟本是江湖大盗出身,出手豪阔之极,店主人看在钱的份上,奉命唯谨,便带他们出去选购马匹。萨老大又吩咐店中伙计,说是他们的官长需要歇息,不许骚扰,这才与店主人一同出去。辛弃疾暗暗好笑:“他们做我的随从,没受我半点好处,却反而累他们替我赔钱了。”

  店主和客人都走光了,店子里一片清静,倒是便利于那老和尚替耿照疗伤。当下,进了辛弃疾的房间,老和尚叫耿照躺了下来,取出一管银针,便即动手替耿照刺穴拔毒。

  耿照道:“多谢禅师大恩大德,未曾请教法讳,不知如何称呼?”那老和尚笑道:“我早已忘掉我的名字了,好吧,你就称我为无名和尚吧。”耿照满腹疑团,心道:“这老和尚可真是古怪。他对柳女侠似乎甚是关心,却怎的我从未听得她提过曾认识这么样的一个老和尚?”原来蓬莱魔女与耿照虽然交情不浅,但因无甚渊源,所以从未和他提过自己的身世,这老和尚的故事,耿照也未听过。

  老和尚刺了耿照十三处穴道,最后刺破他的中指,挤出了几滴俨如浓墨的血液,腥臭扑鼻,辛弃疾、秦弄玉二人在旁观看,不禁相顾骇然。那老和尚随后说道:“你练过桑家的大衍八式,内功已有根基,想必知道运气之法,如今我传你另一种吐纳功夫,你每日练三次,持之以恒,可以与你原有的内功配合,不但可以免除毒伤的后患,而且在几年之后,可以练成正邪合一的内功,不难成为当世一流高手。”当下传了口诀,并详释其中奥义,耿照记性甚好,听了两遍,已是熟记心中。

  那老和尚拿起拐杖,意欲告辞,耿照想起一事,忽道:“大师,请留步。弟子还想请教 ……”那老和尚道:“你有什么地方还不明白么?”耿照道:“不是。弟子想向大师打听一个人。”那老和尚道:“哦,你要打听一个人?谁?”耿照道:“武林天骄。”那老和尚微有诧意,说道:“你也识得他么?”耿照道:“不。弟子是代朋友打听的。”那老和尚道:“什么样的朋友?何以他要打听武林天骄?”似乎有点怪耿照多事。耿照说道:“就是柳清瑶、柳女侠。”那老和尚颇感意外,失声道:“清瑶,她已见过武林天骄了么?他们的交情如何?为什么她要访查武林天骄的下落?”

  耿照道:“我不知他们是什么时候相识,也不知他们是何等样的交情。但我知道她在临安之时曾碰到一件意外之事。她的两位朋友在孤山打了一架,此事似乎与她有点关系,事后那两人都飘然远引,不辞而别。柳女柳心里甚感不安……”那老和尚连忙问道:“其中之一想必是武林天骄了?另一个是谁?”耿照道:“是笑傲乾坤华谷涵、华大侠。不知老禅师可曾相识?”

  那老和尚似乎吃惊不小,眉头拧成一线,说道:“笑傲乾坤与武林天骄打起来了?这是怎么一回事情?”耿照将那晚的事情尽他所知的都告诉了这老和尚,然后说道:“柳女侠见他们两人伤了和气,很是惋惜。华大侠当晚力证武林天骄是杀害古月禅师的凶手,柳女侠当时没有为他辩解,但过后她与东园前辈反复推敲,她是不相信武林天骄会下此毒手的,可惜武林天骄走得不知去向,她已不能向他问个明白了。柳女侠虽没对我说过,但我知道她对这两位朋友都很关心。老禅师既是知道武林天骄的消息,可否说与我听,让我转告柳女侠。”

  那老和尚忽地悠悠的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这可真是意想不到之事,倒教老衲为难了。”耿照莫名其妙,不知笑傲乾坤与武林天骄打架,却何以会令得这老和尚为难。那老和尚歇了一歇,缓缓说道:“怪不得笑傲乾坤日前见过,一句话也没有提及清瑶。好吧,关于他们两人的消息,让我亲自去告诉清瑶吧。耿相公,多谢你对清瑶的关心。老衲告辞了。”拐杖在地上一点,飞身从窗口跳出,转瞬间已是踪影不见。

  耿照疑团满腹,说道:“这老和尚可真怪,听他的语气,竟似是柳女侠的亲人。”辛弃疾道:“简直就是父亲的口吻。你可知道柳女侠的身世么?”耿照道:“这恐怕不可能吧?我听得珊瑚姑娘说过,柳女侠是个被抛弃的孤儿。父亲多半是已经死了。”辛弃疾道:“乱世最多意外之事。说不定她父亲还在人间,正是出家做了和尚。”

  秦弄玉道:“这老和尚倘若真的是柳姐姐的父亲,那就真是太好了。”众人正在议论,只听得门外马嘶,辛弃疾道:“萨老大兄弟回来了。照弟,你今天可以走得了么?”耿照吸了口气,舒舒筋骨,笑道:“我精神爽利,气力充沛,似乎更胜从前。咱们这就走吧。”辛弃疾行李简单,拿起来就走。军情紧急,他要赶着上任,耿照既然可以动身,他也就不想耽搁,等待萨氏兄弟进来了。

  出了店门,只见萨氏兄弟带了五匹马回来,虽然比不上他们原来的军马,也很壮健。辛弃疾笑道:“萨老大,多亏你办事得力,咱们今晚可以赶到江阴啦。”他不知道,萨老大是花了五十两金子的高价才买来了这五匹马的。

  那店主人问道:“你们原来那四匹坐骑呢,如何处置?”萨老大道:“就烦你把它们杀了,免得它们多受苦痛。但千万记着,这马肉不能吃,吃了会害死人。你把它们埋了吧。这一锭银子给你作酬劳。”原来他们那四匹军马给公孙奇下了毒,奄奄一息,萨老大已经去看过了。

  萨老大道:“那老和尚呢?”耿照道:“走了。”萨老大道:“可惜,可惜。这老和尚绝世武功,我生平从未遇过如此高人,我也还未得向他道谢,向他请教,他就走了。”耿照道:“这老和尚大约要到飞龙岛去走一趟。”萨老大笑道:“他一个出家人,也要去凑这场热闹,会会江南黑道上的人物么?”耿照道:“不,他是要去会柳女侠。此事甚奇,咱们路上边走边说吧。”

  萨老大道:“我也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好,也在路上说吧。耿相公,恭喜,恭喜,我刚才还担心你今天不能骑马呢。”原来萨老大武学深湛,早已看出耿照不但痊愈,而且双眼神光湛然,内功显见是比从前更胜一筹了。

  出了这个小镇,耿照道:“萨大哥,先说你的事情。”萨老大道:“我以为你不会这样快就治好了的。在买了马匹之后,我曾抽空到孟家走了一趟,想向孟大嫂辞行。只见大门打开,我进去一看,院子里停着一辆驴车,昨晚和你打架的小子似是伤了腿,正在慢吞吞地跨上驴车。他那浑家在旁边服侍他。我一问,原来孟家母子已先一步走了。那小子似是满肚皮闷气,对我直瞪眼睛,叫我告诉你,他和你这笔账非要算清不可,叫你当心。这小子令人一见就起憎厌,不是看他已受了伤的原故,我当真想再揍他一顿。当下我一笑置之,孟大嫂既然弃家避仇,见不着她,我也就走了。耿相公,这小子和你结了些什么深仇大恨,竟如此恨你?”耿照道:“他是公孙奇的仆人,我也不知道他为何恨我,大约是因他主人的原故,敌视我吧。”其实耿照当然是知道个中原因的,不过他不想和萨老大说罢了。耿照念及桑青虹对他的情意,心中想道:“我只道青虹终身有靠,谁知仍是所托非人。”不觉怅然。要知耿照虽然不能接受她的情意,但总还是盼望她前途幸福,有个美满姻缘。想到孟钊品格如此卑下,怎不叫他为桑青虹惋惜?

  萨老大道:“现在该你说那老和尚的奇事了。”耿照将刚才之事说了一遍,萨氏兄弟也不禁大为奇怪,怀疑那老和尚即使不是蓬莱魔女的父亲,至少也是个非常亲近的人。萨老大笑道:“柳女侠与那老和尚都要到飞龙岛去,这一场热闹可真有得好瞧了。说不定是先演一场大打山门,然后还要再来一场父女相会。”萨老二道:“孟家嫂子把那飞龙岛主说得非常了得,若是碰上了那老和尚不知如何,可惜这一场热闹咱们是看不着了。”

  一路无事,当晚果然便到了江阴。江阴知州早已接到驿报,知道来的是辛弃疾,自是大为欢喜。论官职,签判是佐助知州的僚属,但辛弃疾名动朝野,江阴知州对他也是十分钦仰的,不敢以僚属之礼相待,亲自出迎。签判本无特设的官衙,但一来因为辛弃疾兼职参赞江阴军务,二来知州又对他十分钦仰,是以早为他备好了一座官邸,供他使用。耿照、萨氏兄弟等人都搬了进去。

  第二日,辛弃疾便即正式接任视事,江阴属下的各地团练乡勇的首脑人物,得到辛弃疾来此参赞军务的消息,早已不待他用文书相召,前两天便都聚集江阴,辛弃疾一视事,他们便纷纷前来请见了。辛弃疾问了各地江防情形,拟了军事上的应兴应革计划,并抽了一班乡勇,驻扎城中,由他亲自练兵。虽然忙个不停,但办事却是意外的顺利。江阴以往并无特派的军事长官,一向由知州兼理,如今辛弃疾来此参赞军务,名为“参赞”,实际已是全权主持。

  不过数日,诸事已是井井有条,耿照等人都宽了心,为他高兴。耿照武功虽高,但对于军事却是外行,也不长于事务,帮不了辛弃疾什么忙,每天只在衙门里与表妹练武。

  秦弄玉重会耿照之后,精神舒畅,歇了几天,身体已是完全恢复。一晚,与耿照在后园练武,耿照练了大衍八式,秦弄玉也练了一套“蹑云剑法”,耿照笑道:“玉妹,想不到你剑术精进如斯,使的剑招也道劲有力,比以前强得多了。”

  秦弄玉道:“这都是拜柳姐姐之赐。”将当日蓬莱魔女如何给她打通三焦脉之事说了,耿照说道:“怪不得你的内功也是突飞猛进。柳女侠对咱们的恩德,咱们真是不知如何报答了。”

  秦弄玉若有所思,忽地说道:“照哥,我与你商量一件事情。”

  耿照道:“什么事情?”秦弄玉道:“我与柳姐姐许久未见,十分思念。如今你我已经身体复原,辛将军这里暂时又用不着我们,我想,我想和你到飞龙岛去走一趟。”

  耿照心头一震,半晌说道:“玉妹,这个,这个——恐怕还要三思而行。”

  秦弄玉问道:“你有什么顾虑?”耿照讷讷说道:“一动不如一静,你又不是惯经风浪的。以咱们的武功,到了飞龙岛,也未必帮得上柳女侠什么忙,何况,这里,这里,辛将军 ……”

  他正要再堆砌一些理由,秦弄玉忽地“噗嗤”一笑,打断了他的话道:“照哥,你这些理由都是找来的藉口,我明白你的心事,我知道你顾虑什么。”耿照甚是尴尬,勉强笑道:“你明白什么了?”

  秦弄玉说道:“我知道珊瑚姐姐定然会到飞龙岛去,向南山虎报她杀父之仇。你是不想与我一起,在那儿碰上了她。”

  耿照正是有此顾虑,他怕再次卷入感情的漩涡。要知珊瑚曾与他千里同行,好几次在他遭遇危难之时,舍身相救,实可说得是情深义重,意气相投。尽管他如今已有了取舍,但总是不能忘怀。在目前的情形之下,见了珊瑚,除了引起彼此的伤感之外,那还有些什么好说的?何况他也怕她们二人,见面之后,再一次演出以前的一幕,彼此退让,避开了他。这就真是“相见不如不见”了。

  耿照给表妹说中心事,默默不语。秦弄玉叹口气道:“照哥,这就是你的惜了!”耿照茫然道:“我怎么错了?”

  秦弄玉缓缓说道:“大丈夫当有光风霁月的胸怀,珊瑚姐姐曾护送你千里长途,恩义如山,如今她去报杀父之仇,你怎可置身事外,全不理她?咱们武功虽不高,但事急之时,也总还可以助她一臂之力。何况,咱们只要尽一番心意,总胜于袖手旁观。咱们三人之间的事情,以后还可以慢慢商量,你也不必怕我小心眼儿,就不敢去见珊瑚姐姐。”

  耿照给她说得面上一阵青、一阵红,其实他也何尝不在想念珊瑚?这几日来,他每念及珊瑚即将孤身犯险,而自己却袖手旁观,也何尝不内疚于心?”

  耿照踌躇片刻,心意已决,说道:“你说得不错,飞龙岛上,敌众我寡。虽有柳女侠、东园前辈等人去了,但多一个人帮他们就多一分力量。不过,不过这里虽然暂时无事,也总得提防军情有变。我不知辛大哥有了些什么布置,能不能放我离开此地十天八天?总得问过他方可以定夺。”

  正说到这里,忽见萨老大匆匆而来,说道:“辛将军正在找你,原来你们是在这儿。”耿照问道:“辛将军找我何事?”

  萨老大说道:“听说是采石矶虞将军那儿有人来。”萨老大所说的“虞将军”即是虞允文,耿照叔叔耿京所创建的这支义军如今就是由他指挥的,耿照初到江南之时也曾在他军中做过水师见习,听说是他派有人来,大喜道:“原来虞将军已经与辛大哥联络上了,有他们同心合力,守着江防,何愁金寇南侵,只不知他是来报甚军情?”

  当下耿照便与萨老大去见辛弃疾,秦弄玉以为他们有军机大事要商量,问候了辛弃疾之后,便要告退,辛弃疾笑道:“此事与耿照有关,你也可以听得的。而且我也还想问一问你的意思呢。”

  耿照诧道:“是甚事情,与我有关?”秦弄玉也甚奇怪,说道:“我对于军国大事是一点也不懂的,哪有什么主张?”

  辛弃疾笑道:“秦姑娘,耿照的身体已经完全复原没有?你给我说实话。”秦弄玉道:“比从前还强壮得多。那老和尚所授的内功心法的确是功效非凡。”

  辛弃疾道:“好,是你说的,我就信了。有件差事,我想叫照弟去办,他身体好了,我就放心让他去了。”

  耿照道:“我以身许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大哥尽管吩咐。”

  辛弃疾道:“虞将军使人来,谈及两件事情,第一件是想调你去帮他的忙,统率那支义军,如今已是正式编为官军,号称飞虎军了。”耿照吃了一惊,说道:“我哪里挑得起这样的担子,我又没学过兵法。”辛弃疾笑道:“你跟着虞将军,慢慢也就可以学会了。虞将军说这支义军本来是你叔父创建,我既不能去助他统带这一支军队,那就只有你最合适了。不过,这事还可以稍迟一步,第二件事情却是要马上动身的。”

  耿照道:“可是军情有了变化,金寇在哪里渡江了?”

  辛弃疾道:“这倒不是。金寇如今已集中北岸,形势的确十分紧张。不过他们正在大举征调民夫船只,大约还得一个月的准备工夫,才能大举渡江。这件事情是要比防御金寇渡江更危险的。”

  耿照道:“是什么事情?”辛弃疾道:“虞将军得到消息,水寇樊通在长江口外一个小岛招集黑道人物聚会,日期定在本月初五。今天正是初一,还有四天就是会期了。”耿照说道:“怎么是樊通?哦,我明白了!”笑道:“虞将军的消息还没有我知得详尽呢。他们这个会的盟主是飞龙岛主,飞龙岛主与南山虎、樊通是结义兄弟,樊通只是老三。大约因为他在长江为寇历史长久,所以由他出面。”辛弃疾以前也曾听得萨老大谈过这一件事,点了点头,道:“不错,这么看来,那个什么飞龙岛主与樊通所招集的群寇之会,实在就是一桩事情。”

  辛弃疾接着说道:“虞将军送来了一份水域图,原来那飞龙岛离咱们这儿很近,从江阴城外的获港开船,顺风三日可到,逆风顶多也不过五日。虞将军的意思是想我选派一个机灵勇敢的人,到那飞龙岛去探听消息,看那帮水寇意图如何,是否与金人有所勾结,参加聚会的首脑是哪些人等等。此事乃是深入龙潭虎穴,非同小可,照弟……”

  耿照大喜说道:“我去!大哥,实不相瞒,我刚才正是与玉妹商量此事,就是你不叫我去,我也要去呢!”

  辛弃疾道:“秦姑娘,你们经过许多磨难,方始重逢,你放心让他去吗?”

  秦弄玉说道:“为国家出力,不单是男儿的事情。我正要向将军请令,我也想与照哥同去。”

  辛弃疾喜道:“难得秦姑娘深明大义,此事乃是深入龙潭虎穴,危险非常,我的意思本来也是想派两个人一齐去,好有个照应,说句泄气的话,有一个失陷了,也还有另一个回来报讯。不过,秦姑娘……”

  秦弄玉道:“正是因为危险,我才要与照哥同去。”

  萨老大道:“辛将军,依我之见,还是让我们兄弟去的好。耿相公还有重要的事情需要担当。那支义军,虞将军不是要他去帮忙统带吗?”

  辛弃疾说道:“我的意思是要你与耿照一道去。你的兄弟留在这儿,我身边也需要一个得力的人相助。飞龙岛之事,乃是当务之急,耿照回来之后,再往虞将军那儿,也还不至于耽误。”这只是表面的理由,原来辛弃疾乃是顾虑到事情危险,只怕有甚不测之祸,萨氏三兄弟已有一人为国捐躯,他不忍再把他们两兄弟一同遣去。当然,他也爱惜耿照,不过,总要有个取舍,因此,他决定萨老大与耿照同去,耿照有胆有识,虽然稍欠机灵,性情却是十分沉毅,可以担当大事,而萨老大则江湖经验十分丰富,可以补耿照之不足,所以辛弃疾经过了周密的考虑,下了这样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