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知珊瑚想起的却是西门业说过的一番话。那日她向西霸天西门业打听孟钊的消息,西门业告诉她孟钊在孤鸾山下一个魔头家中,当时西门业不肯说出这魔头的名字,但却告诉她这魔头的所在和门前的标志。
珊瑚心头剧跳,连忙问道:“有一个叫做孟钊的人,你认得吗?”童进忙道:“认得,认得。他是主人的心腹亲信,主人对他青睐有加,还传授了他不少武功呢!在同伴中我和他的交情是最好的了。”
珊瑚道:“你主人叫你跟踪我,没有说出原由?”童进道:“我怎敢瞒骗姑娘?主人委实没有向我透露,我也不敢问他。”珊瑚道:“他差遣你的时候,总会有些说话吩咐你吧?快说!”童进讷讷道:“主人吩咐,叫我们跟踪姑娘,倘若姑娘不是向商河这条路走,就将姑娘‘请’来;倘若姑娘是向商河这条路走,那就,那就……”珊瑚冷笑道:”那就不必动手,只是跟踪便行。倘若我在半途再改路线,那时你们便要马上报讯。是否这样?”童进说道:“姑娘,你是江湖上的大行家,什么都瞒不过你。正是这样。”原来童进在公孙奇手下只是二流角色,不如刘彪之被看重,公孙奇为了孟钊的原故,要将珊瑚寻获,这个秘密,童进确是未曾知道,他也确是将他所知道的都说出来了。
童进吁了口气,又道:“姑娘,现在你都明白了。我们只是奉命而为,并非对你老人家存有歹意。”珊瑚冷冷说道:“你本人虽无歹意,但你胆敢跟踪于我,我也非给你一点惩戒不可。好吧,死罪免了,活罪难饶!”拂尘一展,封了他的三处穴道。附近有棵大树,恰好被白蚁蛀蚀中空,珊瑚就将他提起,塞在树窿之中。她用的是重手法拂穴,要过了十二个时辰,穴道方能自解,而且在穴道解开之后,武功最多只能剩下一成。珊瑚是恨他狡猾,又恨他使用的兵器太过歹毒,才这样严厉处置他的。
处置了童进之后,冷冷一笑,说道:“我的马经过长途,早已累了,正好换马。”
当下就换了童进那匹马,这匹马是大宛名种,比珊瑚原来的坐骑更为骏健。珊瑚快马加鞭,继续前行。但却又不禁思如潮涌,心乱如麻。
珊瑚心里想道:“西门业那日连公孙奇的名字也不敢向我透露,可见这公孙奇一定是个十分凶恶的魔头,以西门业这等武功,也不能不对他忌惮。西门业说到钊哥一切都要听这魔头的话,那魔头肯不肯让钊哥见我,西门业也难以预料。但依今日之事看来,那魔头却是巴不得我上他那儿,这是什么缘故?内中会不会另有阴谋?”
珊瑚是个有江湖经验的女子,江湖上的鬼蜮伎俩,她也见过许多,想到此处。不觉疑云暗起,接着想道:“听那贼人所说,钊哥竟是那魔头的心腹,很得那魔头喜爱;他是甘心情愿跟那魔头,还是受到强迫的呢,几年不见!彼此的遭遇大不相同,他是变得好了,还是变得坏了呢?”
珊瑚虽是诸多考虑,但对童年好友渴望一见的心情,仍是丝毫未减,依然快马加鞭,一直往前赶路,不知不觉,已是天色黄昏,珊瑚骑术精妙,黑夜中仍是快马前行。
星横斗转,不觉已是三更时分,珊瑚抬头一看,只见前面一座山峰,形似一头张开双翼的怪鸟,在黑暗中俯瞰猎物,原来已经到了孤鸾山下。珊瑚忽地感到不祥之兆,心中想到:“这山名孤鸾,莫非主我此行不吉?我与孟钊难成良配?”
珊瑚忽地得了一个主意,跳下马来,走进树林,将马系在树上,心里想道:“我本来不喜欢乔装男子,今日姑且试扮一遭。”
依照珊瑚原来的计划,是本想光明正大到西门业所说的那家人家去求见孟钊的,但她遭遇了今日之事,隐隐感到公孙奇可能安排有什么圈套,不能不戒备三分。
珊瑚行囊里有男子衣裳,她随身带有几张人皮面具,当下挑了一张普普通通不会引人注意的面具戴了起来,换过衣裳,月光下在山涧旁边一照,水中现出的影子,几乎连自己也认不出来,珊瑚心里笑道:“我戴上这张面具,钊哥决计认不出是我。我正好可以去偷偷探望他,试试他是否变了?不,我还不必急着就和他相见,先在暗中看看他的动静,那也许更好一些。哎,要是他当真已变坏了,那我还见他不见?”想至此处,她自己也不禁惊诧起来,孟钊留在她心中的印象,一直是美好的,是她所敬爱的人。然而她今夜却忽然会有了这个念头,竟会怀疑孟钊可能变坏。她暗暗谴责自己这个念头,“不会的,不会的。钊哥自小就是个懂事的孩子,他不会变坏的,他跟随那个魔头,一定是另有内情,出于不得已的。”但她虽然如此给孟钊辩解,心头上毕竟已蒙了一层阴影。
珊瑚弃马步行,施展轻功,不久就到了公孙奇的门前,只见门前果然是有七株松树,左边四株,右边三株。公孙奇的家似个堡垒、粉墙百仞,密布蒺藜。
珊瑚仔细观察那座堡垒形的建筑,中间是一座大门楼,金碧辉煌,气象万千,两扇大铁门关得紧紧的。墙头总有一丈来宽,城楼上隐隐现出刀枪剑戟,显然是有武士把守。珊瑚心想:“想不到这魔头竟有如此气派,看来比咱们的山寨防备得还要紧严,要从正门进去,那是决不可能的了。”
珊瑚毕竟是个行家,眉头一皱,立即得了一个主意。索性避开正面,绕道走上山去。这座堡垒,依山建筑,恰巧在一座巉岩之下,要从后爬进,必须从这座巉岩下来。巉岩峻峭,猴猿也难攀援,大约是因山势太险,从巉岩峭壁上望下去,是座花园,城墙上却没有武士把守。
珊瑚打量了一下形势,只见峭壁有一株倒挂的苍松,根深枝密,形如苍龙探海,丹凤朝阳,满树蟠着枝藤,藤梢枝枝下垂,随风飘拂。珊瑚解下束腰的绸带,卷住一技长藤,打了个结,手执绸带一端,使出超妙轻功,荡了几荡,便腾身飞起,但长度还够不上达到墙头,她在空中打了个转,蓦地松手,便似大鸟般扑下,恰恰落在花园里的一块假山石上。
珊瑚的轻功虽然超妙,但因是从很高的地方落下,仍是不免弄出一些声响,却也凑巧,恰好有一头夜枭,藏在附近树上,被她惊起,“嘎嘎”地叫了两声,在空中打了一个盘旋,飞出园子。
只见两个黑衣汉子,突然现出身形,幸好珊瑚在他们转身时,早已藏到假山石后,没有给他们瞧见。只听得其中一个笑道:“我给这扁毛畜生吓了一跳,以为是有夜行人来了。”另一个笑道:“哪有这样大胆的贼人,敢到这里来捋虎须。”他的伙伴说道:“你不可太大意,主公的仇家也不少呢。”先头那个道:“主公的仇家都是大有身份的人,倘若要找主公的晦气,也必定是从正门光明磊落地进来,哪有这样偷偷摸摸的。若是普通人物,那就决不能从峭壁上飞下来。咱们在这里巡夜,其实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他的同伴笑道:“你说的也有道理。说实在的,要是主公的大仇家真的来了,凭咱们这两个三脚猫的功夫,那也只好干瞪着眼睛,一点办法也没有。”
珊瑚心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后园的防守松懈。”珊瑚还有一点不知,公孙奇接到消息,知道珊瑚要来找孟钊,但却料不到她半夜里偷偷地来,而公孙奇也正是要她来的,所以并没有严加防备。
先头那个汉子道:“主公的仇家虽多,但主公最忌惮的则是笑傲乾坤华谷涵,我听得刘彪说,那华谷涵与主公订有约会,确切的日子刘彪不知,恐怕就在这几天了!”
珊瑚听他们提起狂侠华谷涵的名字,不禁心中一凛,暗自想道:“公孙奇这魔头敢与华谷涵作对,果是非同小可!”又想:“小姐要去回拜华谷涵,华谷涵却与这魔头有了约会,小姐岂不是要白走一趟了。”
只听后头那汉子道:“怪不得主公这两天老是眉头打结,脾气很坏,似乎心事重重。”
前头那汉子道:“华谷涵虽然厉害无比,但主公夫妻联手,也未必一定就输给他,何况主公也早已有了准备。主公愁烦的不单是华谷涵的事情。”他的同伴问道:“主公还有何事愁烦?”那汉子道:“还不是为了孟钊这小子的糊涂事?”
后头那汉子道:“对啦,听说孟钊今天与人争风呷醋,打了一架,可是真的?”前头那汉子笑道:“这件妙事,府中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你现在才知道吗?”
他的同伴道:“我来不及仔细打听,和他打架的那小子是个什么人,你知道吗?”先头那汉子道:“什么来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是被刘彪擒来的,姓耿名照,哈,这小子的硬份(本事)倒还不小呢,孟钊的鼻子都给他打破了。”
珊瑚听得大吃一惊,暗暗叫苦:“耿大哥怎的被他们擒到这儿,又和钊哥打起了架来?哎呀,这可真是糟透了!”
后头那汉子道:“且慢,且慢,我可给你弄糊涂啦。姓耿这小子既然是俘虏身份,怎么却又与孟钊打架?”
前头那汉子道:“幸亏你问着我,我刚好向刘彪探听了这件事情。你猜孟钊为什么要和这小子打架,原来孟钊有个心爱的姑娘,给这小子勾搭上啦,想必是刘彪想替孟钊出气,故此将这小子捉来。却想不到主母对这小子颇为偏袒,说男子汉争风呷醋,就应该让他们自己去拼个你死我活,因此她就迫主公给那小子解了穴道,让他和孟钊打起来啦!”
说话的这个汉子,只是公孙奇手下的三等脚色,他并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只当耿照是被刘彪捉来替孟钊出气的,却不知是出于主人之意。但他所说的事实经过,倒是不差,珊瑚越听越惊。
那汉子又道:“当时,我也恰巧在场,哈,打得可真精彩。起先孟钊吃了点亏,后来主公出言指点,姓耿的这小子一连吃了他重重的几拳,吃亏更大。可是有一件事你更想不到,孟钊有主公暗中帮他,那小子却也有人相助。”他的同伴诧道:“什么人这样大胆?”那汉子笑道:“你想还有什么人这样大胆?就是咱们的二小姐呀!也幸亏有二小姐出头,要不然这小子早没了命啦。”当下将他当时目击的情形仔细说了一遍,又嘻嘻笑道:“看来二小姐对这姓耿的小子很有点意思呢!”
珊瑚心里想道:“耿大哥的运气倒真不坏,处处都能得到女孩儿家的欢心,以前有个玉面妖狐,现在又有个什么二小姐了。但愿这个二小姐是个好心肠的女子,不要像那个玉面妖狐存心害他才好。”她与耿照千里同行,意气相投,结为兄妹,两人都是胸襟坦荡,不拘小节,珊瑚也未曾想到男女私情。可不知怎的,如今听到了这个消息,心里却着实有点不安,也不知是出于对耿照的关怀,还是由于对那个二小姐的疑忌。
只听得那个汉子笑了笑,接着又说道:“姓耿的这小子长得比孟钊还俊,难怪二小姐看上了他。可是他虽然得了有力的保镖,性命却还是捏在孟钊的手上。”他的同伴诧道:“孟钊惹得起二小姐吗?”先头那汉子道:“那小子有二小姐替他出头,但孟钊却有主公给他撑腰,这回主公是下了决心,连主母也不得不顺从他了,主公下了命令,将那小子交给孟钊处置,要杀要剐都听随孟钊的便。二小姐再骄蛮,也总不能拗得过她的姐夫姐姐。”他的同伴道:“然则孟钊何以不当场杀了他?”那汉子笑道:“他也总得给二小姐一点面子呀。听说孟钊的那个旧情人明天便会到来,主母的意思是要孟钊见过了他的旧情人,待事情更加清楚之后,再去处置姓耿那小子。其实事情早已清楚了,即使主母有心维护,最多也只能让那小子多活一天。”
他的同伴道:“怎见得事情已清楚了?”那汉子道:“据刘彪说,那小子和孟钊的旧情人可要好得紧呢,他们同行同宿,刘彪曾暗中窥伺,亲眼见到,半夜三更,那女的还和他同在一个房中,小声说,大声笑,连灯火都没有。要说没有男女私情,谁能相信?”后头那汉子笑道:“哎呀,这么说来。孟钊这顶绿帽子是戴稳了。”先头那汉子说道:“可不是吗?所以我说,主母要他明天见过那个女的,再去处置姓耿这小子,这简直是给孟钊出了一个难题啦!你想:他怎好意思问那女子:‘喂,你是不是和那臭小子有了奸情?是不是半夜三更还在和那臭小子打情骂俏?’不过,我想孟钊也没有这样笨,他尽可以不必问那女的,就把那小子杀了。回头禀告主母,就说已问出真情,料想主母也不会为那小子伸冤。”他的同伴笑道:“孟钊杀这小子容易,但如何应付他那个旧情人,那倒是为难了。依你看,他还要不要她?”那汉子笑道:“我又不是孟钊肚里的蛔虫,怎能知道他的心意。如果是我,我就不要!”他的同伴道:“哈,这件事真是有趣,那女的可漂亮吗?刘彪还看到什么他们偷情的勾当,说来听听。”
珊瑚听他们污言秽语,将自己说得如此不堪,早已气炸心肺,这时她所要知道的,都已知道了,便猛地从假山石后跃出来,手出如电,点了那两个汉子的穴道。
珊瑚抓着了污蔑她的那个汉子,正要一掌击下,忽地心中一动,改了主意,剥下他的大衣,披到自己身上,将他抛进山洞。
另一个汉子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正自惴惴不安,只见珊瑚拔出一把湛蓝的匕首,已是走到他的面前。珊瑚将匕首在他面门一晃,冷冷说道:“这是童进的毒匕首,想必你认得吧?你若要活命,乖乖听我吩咐。”抓起那个汉子,低声说道:“孟钊在什么地方?你带我去。”匕首贴着他的背心,然后解开他的穴道。
这汉子在毒匕首威胁之下,怎敢不依,默默地点了点头,便向前走。他怕撞见同伴,专拣偏僻小径,后园的防范本来较疏,这汉子又善知趋避,果然没有惹出麻烦,走了一会,那汉子停下了脚步,指着前面一幢房子,说道:“孟钊就在这里,我可以走了吧?”珊瑚道:“你急什么,给我歇一会儿吧。”再次点了他的穴道,独自向前走去。
珊瑚心里也是忐忑不安,阔别多年的孟钊就快要见面了,“钊哥肯不肯相信我,会不会仍似从前那么听我的话?我要他将耿照放了,要他们两人做好朋友。钊哥要是真心实意地爱我,他应该听信我的话!唉,就不知他是不是变了?”这时她已进了院子,正自胡思乱想,忽听得有个娇滴滴的声音叫道:“钊哥!”这声音正是从一间房子里传出来的,房中有摇曳的烛光,纱窗上映出两个人影,珊瑚心上似坠了一块石头,直往下沉,她偷偷绕到后窗,只见房中男女二人,男的果然是她多年来日夕思念的“钊哥”,女的似个丫鬟装束的少女,相貌倒很俏丽,只是带着几分妖气。
只听得那丫鬟娇笑道:“钊哥,我道你有这样好心,约我到此私会,却原来是向我探听消息。哼,要是我回去禀报小姐,就说是你引诱我背叛她,哈,我看你纵有主公撑腰,你也吃不了兜着走。”
孟钊左一个揖,右一个揖,嘻皮笑脸地对那丫鬟道:“姐姐一向对我很好,我知道姐姐定会帮我的忙的。”那丫鬟道:“那也要看是什么事情。”孟钊道:“我也决不是要你背叛小姐,我只想知道小姐刚才做了些什么事情?她、她、她偷会了那小子没有?”
那丫鬟“噗嗤”一笑,说道:“孟钊,你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现在后悔了吧!小姐本来对你很有意思,你却爱理不理的,怎怪得她看上别人?好啦,现在她爱上了别人,你又急了。依我说,你也别三心两意啦,我听小姐说,你的心上人明天就会来的,你何必还要管小姐的闲事?”孟钊道:“唉,难道你还不知那小子,他、他……”那丫鬟笑道:“他把你的姑娘勾搭上了,所以你恨不得把他置之死地,是吗?”
孟钊尴尬笑道:“姐姐,你既然知道,那我也不必瞒你。不错,我以前是有过一个我心爱的姑娘,但那时彼此年纪都小,尚未曾谈到婚嫁之事。现在,她做下这样下贱的事情,你想我还能要她吗?”珊瑚在门外偷听,气得七窍生烟,几乎忍不住就要闯进去打他的嘴巴,但终于还是忍住了,心里想道:“且听听他们再说什么。”
只听得那丫鬟笑道:“我想,你也是不能要她的了。哈哈,这么一来,你岂不是两头都落了空了。”孟钊道:“姐姐休得取笑。我给你说心里的话吧,那贱人我是决计不要的了,但这小子是我的仇人,我却不能任他逍遥自在,你想二小姐倘若真的给他骗上了手,岂不是给我留下了一个心腹大患。碧绡姐姐,你告诉我吧,二小姐是不是偷偷去会过他了?”
那丫鬟道:“瞧你这么着急,我就告诉你吧,只怕你听了更要着急。二小姐不但到牢房里会过这小子,还准备明天就和他私奔呢!”孟钊吃了一惊,道:“你怎么知道?”那丫鬟道:“小姐一回来就叫我帮忙她收拾衣物,说是明天一早要出远门。她虽然没有和我讲明,但我瞧她的神色,她一面收拾衣物,一面笑个不停,我又知道她是刚从牢房里回来的,她想做些什么,我还有猜不中的吗?”
孟钊面色铁青,忽地咬了咬牙,向那丫鬟又作了一个长揖,道:“碧绡姐姐,请你帮我一个大忙,事成之后,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好处!”那丫鬟斜着眼睛,盯着孟钊,似笑非笑地说道:“你要我帮你什么忙呀?”
孟钊说道:“这是一包毒药,请你放在茶水之中,偷进牢房,将那小子毒死!”那丫鬟道:“哎哟,原来你是要我杀人,这个忙我可帮你不得,给小姐知道了,我还能活命吗?”
孟钊笑道:“我当然早已想好了,决不会连累你。事成之后,我马上去见二小姐,就说我是为了喜欢她才主使你下这毒手的,她要杀要剐,我独自担当。我知道她的脾气……”那丫鬟道:“不错,小姐的脾气,可能一时发怒,打你几记耳光,但随后一想,反正姓耿那小子已是人死不能复活,你在旁边又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向她求饶,讨她欢心,她不得已而思其次,多半就会与你覆水重收了。哈,你这个算盘倒是打得如意。”孟钊道:“依你看,行得通吗?”那丫鬟冷笑道:“行得通之至,但于我有什么好处?我犯得着帮你这个大忙?”孟钊涎着脸孔说道:“姐姐,我早已说过,事成之后,我决不会忘了你的好处。我的心事,你还不知道吗?”那丫头伸出小指头轻轻戳了他一下,娇嗔道:“你的心事,留着对小姐去说吧;我是下人,不配听你诉说心事。”孟钊忽地将她搂在怀中,在她的脸上就香了一下。
那丫鬟满面通红,甩开孟钊的手,嗔道:“你缠我作什么?给人看见了,那,那……”孟钊哈哈一笑,说道:“姐姐,你担心什么?三更半夜,怎会有人到这里来偷偷看你,来、来、来,让我再香你一下。”那丫鬟道:“你这样偷偷摸摸的,把我当作什么人了?我不来啦!”作势便要离开。
孟钊看出她似怒实喜,身形一晃,拦住她的去路,作了一个长揖,笑道:“碧绡姐姐,你现在知道我的心事了吧?我欢喜小姐是假的。欢喜你才是真的。你给我办了这件事,我绝不会负你。我和小姐说去,将你也一并讨过来,那时你和小姐‘姐妹’相称,平起平坐,那就不是偷偷摸摸啦!你是小姐的心腹,她一定会答应我的。”那丫鬟“哼”了一声道:“原来你是打这个主意,要我做小。”孟钊说道:“这是委屈了你,但只要我欢喜你,你做我的侧室不胜于随便配给一个下人么?”那丫鬟本来私恋孟钊,心中一想:“男子汉一妻一妾,事属寻常,如今他为了除掉仇人,迫得娶小姐为妻,我总不能越过小姐,争正室的名份。他说得不错,只要他欢喜我,做大做小,又有何相干?总胜过于随便嫁给一个臭小子。”这么一想,心中已是愿意,低下头来,默然不语。
孟钊鉴貌辨色,知道这丫鬟已给自己说动了心,当下就把那包毒药,塞到她的手中,又亲了她一下,说道:“事不宜迟,你赶快去吧。”
那丫鬟接过毒药,说道:“我假装送茶水,要是那小子不肯喝呢?”孟钊笑道:“你不会灌他吗?你武功比他高明,冷不防点了他的穴道,还不任你施为?”那丫鬟迟疑了片刻,又道:“这个时候,正是轮着刘彪看守牢房,要是他不买我的账,不让我进去呢?”孟钊冷冷说道:“把他杀了!”那丫鬟吃了一惊,道:“把他杀了?他可是主公宠信的人啊!”孟钊笑道:“你看主公对刘彪好些,还是对我好些?”那丫鬟道:“府中这么多人,以你最得主公宠爱,那还用说?”孟钊道:“对啦,有我和小姐给你撑腰,那你还怕什么?再不然就给他捏造一个罪名,说是他受了那小子的贿赂,要放他私逃,给你撞破,故此将他杀了。”那丫鬟道:“这岂不太冤枉了刘彪?”孟钊笑道:“你当刘彪是好人吗?他为了要那小子的宝剑,暗杀了丁立,这事情我早已知道了。咱们杀了他,既可以替丁立报仇,又可以将宝剑拿过来,正是一举两得。不必再犹疑了,去吧,去吧!”
珊瑚在外面听得毛骨悚然,要不是她亲自听到孟钊的这番话,真是做梦也想不到,她曾经爱过的一个大好青年,竟变得如此歹毒!心念未已,只听得丫鬟的脚步声,已走了出来。
珊瑚焉能容她带了毒药去害耿照,立即从暗处一跃而出,伸指点她的肩井穴。那丫鬟的武功本来不弱,但她一来是作贼心虚,神思恍惚;二来她也做梦料不到会有人在暗中伏击,冷不防的就着了珊瑚的道儿。只听得“咕咚”一声,那丫鬟已被点中穴道,倒在地上,不能动弹。
孟钊听得外面声响,正想出来察看,说时迟,那时快,珊瑚先已进了房间,孟钊这一惊非同小可,只道阴谋已经被人识破,登时动了杀人灭口的念头,呼的一掌,便向珊瑚击下。珊瑚单掌一立,划了一个圆圈,将孟钊的掌力化开,随手一带,孟钊身不由己地踉踉跄跄奔出几步。
孟钊站稳脚步,定神一看,珊瑚与他分别多年,且又戴上了人皮面具,仓卒之时,孟钊哪能认出,越发惊疑,“咦”了一声,连忙问道:“你是谁?”
珊瑚捏着嗓子,阴阳怪气地说道:“你干的好事,我是来拿你的!”孟钊说道:“喂,你是新来的吗?你认不认得我?我是孟钊,我与你到主公面前分辩,主公也绝不会相信你的话。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何必与我为难?咱们交个朋友,只要你守口如瓶,以后总有你的好处。”原来孟钊见她“面貌”陌生,只道她是新近投到堡中的高手,堡中武士如云,有一两个新来的人自己不认得,那也不足为怪。堡中防备森严,孟钊根本就没想到能有外人偷进,更想不到就是珊瑚。
孟钊心里想道:“堡中谁不知道我是主公最宠信的人,这厮新来,不认得我,也该听得伙伴说过我的名字。”他刚才与珊瑚交手一招,已知对方的本领胜过自己,要想杀人灭口,那是很难的了,因而便改了主意,晓以利害,只望此人不声张开去,然后徐图后计。
珊瑚冷冷说道:“我认得你是孟钊!”这时她心中痛苦已极,眼泪几乎掉下,只觉一片茫然,急切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处置。
孟钊道:“你既然知道我是孟钊,你卖不卖这个交情?”忽见对方似乎呆了一呆,孟钊心里暗暗得意:“好,原来你也有点发慌了。”但见对方的眼光冷森森地盯着他,又似乎并不想卖这个交情,孟钊给她盯得心里发毛,陡地杀机又起,心想:“这小子此际尚在犹疑不决,我可得先下手为强。”突然呼的一掌,又当头击下,这一掌用了十成功力,他是想趁着对方未曾防备,一掌就将对方了结。明知此举冒险,也顾不得了。
掌风扑面,珊瑚恰似在恶梦中给人惊醒,就在孟钊的掌风堪堪切到她的肩头的时候,她猛一侧身,双掌相交,“蓬”的一声,孟钊给震退两步。
这还是珊瑚手下留情,仅用了五成功力。孟钊不知厉害,心里想道:“此人本领是比我高明,却也高明不了多少。碧绡懂得运气冲关之术,我只要支持一会,待她解了穴道,合两人之力,何愁对付不了这不知好歹的小子?”他已然偷袭在前,情知不能善罢甘休,当下横起心肠,又再施展公孙奇教会他的杀手招数。
珊瑚一来还未打定主意,二来也想看看分别之后孟钊到底学了些什么本领,于是不急于求胜,使出了一套护身掌法,一言不发,与孟钊哑斗。
孟钊也颇了得,一退一晃,把珊瑚眼神往上一领,连环步往前一冲,突然飞起一脚,珊瑚左掌一个“伏地斩虎”,孟钊右腿一收,左腿又起,连环飞脚凶猛非常,珊瑚也不由得退后一步。孟钊得理不饶人,快步抢进,足尖一勾,右臂一弯,呼地打出一拳。
这一拳是五行拳中的龙拳,拳力极猛,珊瑚横掌一挡,拳掌相交,掌心微微感到疼痛。珊瑚随掌一拨,把孟钊的右拳黏出外门,顺掌一推,孟钊煞是溜滑,一个“狮子摇头”,突然改用“钻拳”,上击对手面门,这一拳有个名堂叫做“冲天炮”,珊瑚掌背一挥,改推为“挂”,用“崩掌”往外一挂,孟钊的拳头又给挂开。但孟钊的招数变化也极迅捷,蓦地翻身,双拳齐出,捣胁击肋,使出了五行拳中的虎拳和豹拳,珊瑚滴溜溜的一个转身,全避开了。孟钊打得性起,五行拳拳招全取攻势,一招未收,二招又到,连用“劈、钻、炮、横、崩”五字诀,脚踏五门八卦方位,着着进迫,他这套拳法,五行生克,疾如狂风,一拳接着一拳,端的有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上,也委实不可小觑。珊瑚暗暗喝彩,又是欢喜,又是感慨,暗自想道:“他的武功确是比以前强得多了,可惜心术也变得坏了。”
孟钊久战不下,心中焦躁,霍地一个“凤点头”,两枝短箭忽地从衣领内射出来,这也是他从公孙奇那里学来的暗器绝技,珊瑚不知他有这门本领,距离又近,猝不及防,险险给他射中。幸亏珊瑚轻功超卓,身手矫捷,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蓦地身躯后弯,双足钉牢地上,使出了“铁板桥”的上乘功夫,只听得“嗖嗖”两声,那两枝短箭几乎是贴着她的面门射过,珊瑚眼光一瞥,只见那两枝短箭,箭簇黑油油的,鼻端还闻到一股腥味,显然是毒箭无疑!说时迟那时快,孟钊趁她还未能长身而起,倏地就是一招“弯弓射雕”,五指如钩,径向珊瑚胸膛插下,他五指一伸,骨节格格作响,珊瑚一听,就知是邪派中一种厉害功夫,倘若给他五指插下,马上就是开膛破腹之灾!
这一刹那,珊瑚也不由得怒气暗生,心里想道:“他怀疑我是堡里的人,撞破了他的私情,但即使如此,也不该这么凶狠,竟要取伙伴的性命!唉,他真是变得太坏了!”正是:
容颜未变心肠变,可堪重对旧时人。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往事辛酸情若梦
新愁凄苦友成仇
说时迟那时快,孟钊的指甲已触及珊瑚的胸膛,珊瑚心念电转,主意亦已打定,就在这间不容发的刹那间,使出了蓬莱魔女所授的“弹指神通”,中指一弹,弹中孟钊的虎口,孟钊的一条手臂登时酸麻酸软,指尖虽然点中了珊瑚的胸膛,内劲已是使不出来。珊瑚倏地长身而起,双掌迅如疾风,施展大擒拿手法,把孟钊的胳膊扣着一扭,捉将起来,向前一掷,恰恰将他掷入那张有扶手的红木椅中,冷冷说道:“你还要再打吗?还是歇一会儿吧!”
孟钊气喘吁吁,又惊又妒,心里想道:“他是一个新来的人,怎的这样快便得到了主公宠信,居然传授了他这门功夫?”原来这“弹指神通”功夫乃是公孙奇的看家本领之一,孟钊几次想学,公孙奇尚未肯传授给他。孟钊见珊瑚会使“弹指神通”,便以为她是公孙奇新近收录特加宠信的人,自不免惊妒交并,却不知珊瑚是蓬莱魔女所授,而公孙奇却正是蓬莱魔女的师兄。
但如此一来,孟钊认定了珊瑚是“堡中的自己人”,料想他不敢将自己杀害,心神倒也定了许多,当下喘着气说道:“兄弟,你对主人忠心耿耿,我不怪你。刚才我在屋子里和碧绡所说的话,想必你已听到一些了。”珊瑚道:“不错,都听到了。”孟钊道:“然则你应该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老实告诉你吧,姓耿那小子是主公有令由得我处置他的,这小子意图诱惑二小姐与他私奔,我为了不让二小姐上当,故此要提早将他除掉。你向主公告密,主公也决不会怪我。再说——”珊瑚冷冷的插口说道:“再说你除掉那姓耿的,你就可以和二小姐成婚,变作主人的连襟了,是吗?”孟钊道:“是呀,所以你实在犯不着与我作对,这于你有害无益。咱们不如交个朋友,以后彼此提携,我有好处,也决不会忘你。”
珊瑚淡淡道:“多谢,多谢。可惜我是奉了主人之命,没法卖你这个交情。”孟钊道:“你奉了什么命令?”珊瑚道:“奉命来拿你这不义之徒。”孟钊叫道:“我不相信!”珊瑚道:“你知道我的主人是谁?我的主人嫉恶如仇,公孙奇他尚且要拿,何况于你?”
孟钊这一惊非同小可,颤声问道:“你,你主人是谁?”珊瑚缓缓说道:“你听着,我的主人正是你的主人的克星,笑傲乾坤、狂侠华谷涵是也!”原来珊瑚刚才偷听了园中那两个巡夜汉子的谈话,知道华谷涵已与公孙奇订下约期,不日就要到来,因此她灵机一动,便用华谷涵来吓吓孟钊,用意是想问出孟钊和公孙奇之间的关系。
孟钊见她武功如此高强,对她的谎话不由得不全然相信了,心里倒抽了一口冷气,暗自想道:“原来他是华谷涵的手下,怪不得他能偷进堡中,如入无人之境。”
珊瑚缓缓说道:“我主人是个侠义为怀,宽宏大量的人。他这次到来,只要捉拿首恶公孙奇和公孙奇几个最宠信的心腹爪牙,你自己也承认你是公孙奇跟前最得宠的红人,而且还准备和他的小姨成亲的,那你还有何话说?”
孟钊叫道:“冤枉,冤枉!”珊瑚盯着他问道:“怎么冤枉?难道你刚才和那丫鬟说的都是假话?公孙奇若不宠信你,又怎会传授你功夫?”孟钊道:“好汉有所不知,我跟随公孙奇并不是甘心情愿的。”珊瑚道:“难道是他强迫你做他的手下不成?”孟钊道:“那也不是,但我是另、另有用心的。请好汉容我分辩。”珊瑚道:“好吧,反正我也不急,你就详细分辩吧。说说,你何以要跟从公孙奇,怀的什么用心,随他做了些什么坏事?但你可得放明白些,我主人对你的来历已调查得一清二楚,你若有半句谎言,可休怪我手下无情!”
孟钊说道:“好汉请听,孟某决不敢有半句虚言。这事得从五年之前说起。五年之前,我是登州邛莱乡下的一个乡民,我爹爹是个退休的镖师,我的邻家姓玉,玉老头也是一位退休的镖师。玉老头和我爹爹从前是同在一个镖局做事的,交情很好,两人同时退休,比邻而居。这玉老头没有儿子,只有一位姑娘。我与她情如兄妹,唉,我就是为了她才投到公孙奇门下的。”珊瑚问道:“这位玉姑娘就是你们刚才骂她作‘贱人’的,说她明天就要来找你的那位姑娘吗?”孟钊颇是尴尬,点点头道:“不错。但那时我怎会知道她后来会变得如此下贱?”珊瑚道:“好,那位姑娘下不下贱,咱们暂时可以不必讨论。你只说,你何以为了那位姑娘而自愿作公孙奇的爪牙?是她要你这样做的吗?”
孟钊道:“我爹爹退休后,不久就死了。玉老头待我如同亲生儿子一般,教我武艺。有一天晚上,突然来了一伙强盗,把玉老头杀了,将他的家也放火烧了,我家和他家相邻,也被波及,一同烧了。”珊瑚道:“那时你在哪里?”孟钊道:“那时我还年小,心里害怕,我想倘若玉老头也打那强盗不过,赔上我一条小命,那也没有什么用处,我,我在邻家杀声冲天的时候,我,我就悄悄逃跑了。”珊瑚心里暗暗骂了一句:“胆小鬼。”问道:“后来又怎样?”孟钊道:“后来我回来一看,两家都已被烧成一片瓦砾,玉姑娘也不见了。我很是伤心,我就打算——”珊瑚问道:“你打算怎么样?”孟钊道:“我一来要找寻玉姑娘的下落,二来也打算为玉老头报仇。于是我就流浪江湖,意欲寻访名师,学成武艺。”珊瑚稍觉欣慰,心道:“这小子倒还有点良心。”问道:“就是因此,你投到了公孙奇门下么?”
孟钊道:“最后只能这样。”珊瑚道:“你爹爹是著名的老镖师,生前交游广阔,你的父执辈也不乏有本领的高人,你要求师习技,尽可以投入名门正派,何以定要跟随公孙奇?难道你不知道他是个无恶不作的魔头?”其实珊瑚也是丝毫不知公孙奇的来历,但见他的手下人个个行事狠毒,而且狂侠华谷涵又是他的对头,因此料想他绝不会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