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离离被祁凤翔放下时,已在那竹篱之外,喉咙肿胀,口不能言。张师傅等在外面,一见他们出来,忙上前道:“公子无恙否?”

祁凤翔正眼也不瞧她,冷哼一声,“我还以为她早溜了,结果在人家园子走迷了路了!费爷半天的工夫去找出来。”

张师傅叉手道:“也是大公子的人?”

祁凤翔摇头,“不是,这人比大哥中用多了。”

“我去茶楼看过了,那个王猛不见踪影。”

“好得很,连我都骗过了。”祁凤翔冷笑,“我大约知道他是谁了。”

苏离离委顿在地,缓过一口气来,捂着脖子,嘶哑道:“我不跟你走了。”

祁凤翔终于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慢慢走到她面前,撩衣蹲下身,凑近她道:“你说什么?”

苏离离下意识地往后一退,已靠在墙上,避无可避。祁凤翔目光灼灼,一字字道:“你再说一遍。”

苏离离默然低头,祁凤翔一把将她拉了起来,站稳了,收手便往巷外走。张师傅一旁扶住,见她雪白的脖子上指痕斐然,搀了苏离离跟在后面,道:“少东家,三公子出来不见你,立刻就赶进去找你了。”

找我?苏离离无奈,只怕他对那假欧阳覃的兴趣比找自己更大,波澜不惊道:“不必客气。圣人云:‘生死变故,父子不能有所勖助。’我与祁公子非亲非故,怎样做都是合适的。”

祁凤翔侧了侧头,瞥见她表情淡然无畏。他回过头来,兀自笑了一笑。

傍晚就在这太平府市中寻了一家客栈住下。吃饭时,苏离离根本难以下咽,只得端了碗汤,一小口一小口地吞了。晚上躺在床上,直着脖子失眠。门上有轻微的敲门声,苏离离置若罔闻。

片刻之后,窗户一响,祁凤翔越窗而入,径直走到桌边,挑亮了灯,冷声冷调道:“过来擦药。”

苏离离端着脖子立起来,走到桌子旁。

祁凤翔打开一个木盒子,一股草木清香飘了出来,盒子里半绿的透明药膏。他指间挑了一点,往她项上抹去。苏离离往后一退,挡住他手,道:“我,自己来。”

祁凤翔半是讽刺半是教训,道:“这两天不想吃饭了?!脖子伸直了!”

苏离离微仰了头,觉得他的手指带着微凉的药膏抚到了脖子上。两人谁也不再说话,只默默地上药,呼吸之气若即若离。祁凤翔柔缓地将药抹匀,细致认真。

不知为什么苏离离眼里便有了酸涩之意,却不是因为淤伤。

他抹好了药,从袖中抽出一块白绫,给她裹在脖子上,将药膏掩住。苏离离觉得脖子有些微微的凉,伸手抚上绫布,也不若先前的疼痛。

祁凤翔盖上木盒子,却背倚了桌子望着她不语。苏离离摸着喉咙,瞠目以对。

灯油燃着了什么渣滓,芯上“劈啪”一爆。

祁凤翔唇角忽然扯起一道弧线,三分无奈三分好笑,道:“不大个园子,走迷了路。亏了你这没用的记性。”

苏离离无可辩驳,咬牙低眉不语。

祁凤翔见她从外表到气势都纤弱了起来,大是高兴,款款道:“苏大老板,你可知道猪是怎么死的么?”顿了一顿,见她不答,便好心指教道:“笨、死、的。”

第二天早上,祁凤翔令人将早饭端到苏离离房中。苏离离昨晚没吃什么东西,本就饿了。早起脖子也不痛了,便盛了碗粥,加糖搅着。

祁凤翔坐她对面,觑着她脖子上的绫布,狐狸一般笑道:“合浦之北有江,名曰漓江。江上渔夫以鸬鹚捕鱼。以绳索系其颈,令其难以下咽。如此,鸬鹚捕上来的鱼便都吐进了渔夫的仓里。”

苏离离由他取笑,面不改色地舀了一勺粥吃了,方慢条斯理道:“看不出来,公子连这些风物地理都知道。”

祁凤翔笑笑,“那也不算什么。王土虽阔,十有七八我都去过。”

苏离离放下勺子,将一个盐茶鸡蛋磕在桌上,十指纤纤地拈着碎皮,和风煦日般温言道:“祁公子,你知道牛是怎么死的么?”

祁凤翔风发意气的表情顿了一顿,脸含笑意,眼露凶光,“吹、死、的。”

苏离离微微一笑,咬了一口鸡蛋。

祁凤翔看她眉目之间颇为得意,自嘲道:“我跟你这小丫头较什么劲儿,你不信也罢。我自十三岁离家,交游天下,我朝疆域近乎踏遍。我说十有七八,实是自谦。”

“当真?”

“当真。天下太大,不是坐在家里就能识得的。我们在桃叶渡上遇见的沙河帮,就是五年前我救过他们的帮主。”他说得冷淡,神容不似狐狸的狡猾,却有狼的孤傲深沉。身为州将之子,屈身江湖,心不可测,志不可折。

苏离离默默吃完最后一口粥,搁碗正色道:“你能不能告诉我,究竟要我来做什么?”

祁凤翔手指叩着桌面,“三日后,你与我到冀北将军府,去见陈北光。”

“啊?!”他话未说完,苏离离已惊叫。虽说陈、祁两家现下互不相扰,那是为势所逼,大家心里都清楚,驻地相邻,迟早一战。

“怎么?陈北光就算二十年前有冀中美男子之称,你也不用激动成这样?”祁凤翔凉凉地说。

苏离离摇头,“你们两家是世交?”

“不是。”

“那你不是去找死?”

祁凤翔叹道:“苏姑娘,你说话总是这么直白么?”

苏离离连连摆手道:“要去你去,我是不去的。再像昨天那么来一下,我小命儿就没了。”

祁凤翔眼睛一眯,“你非去不可。你要去见一个人。”

苏离离不寒而栗,“什……什么人?”

祁凤翔一根手指支在下颌,望了她半天道:“先把你这身男装换一换。”见她惊愕得顿时一跳,失笑道:“放心,不是美人计。”

祁凤翔素来言出必行,下午的时候,果然有人送来两套女子衣裙饰物。祁凤翔拈着那衣料,笑出几分猥亵,“女人的衣服你会穿么?要不我帮你吧。”

苏离离一把拖过衣衫,将他赶了出去。

半天,里面没有一点动静。再过半天,声息不闻。祁凤翔敲门道:“你好了没有?”

没有回答。

“我进来了!”

还是没有回答。

祁凤翔推门进去时,只看见她的背影站在立镜之前。妃色长裙曳地,由腰及踝,开出一个优雅的弧度。肩背匀停,纤秾合宜,发长及腰,散乱地披在身后。不知不觉间,苏离离已不是那个喜嗔放任的孩子,而长成了娉婷女子。

祁凤翔站到她身侧,望中镜子里她怅然失神的眼睛,“怎么?被自己吓着了?”

苏离离喟然道:“是吓着了,我这个打扮跟我娘亲,实在太像了。”时间如水流过,并去的还有亲人。回头看时,岁月荒凉。

“真是孩子气。”祁凤翔抚上她的头发,柔软顺滑,是慰籍的意思,却不显突兀,“这个人本就是你,要学会认识你自己。来把头发梳一梳。”

苏离离低头看那裙摆,衣袖一牵,抬手划起一道弧线,忽然莞尔一笑,道:“这裙子……,我路都不知道怎么走了。”她笑得俏丽狡慧,方有了一点少艾女子应有的新奇灵动之意。转身在屋里走了两圈。

惹得祁凤翔附掌大笑道:“你若站着不动,还像个样子。当真走起来,头不正,肩不直,左顾右盼,定要被人议论。”

整个下午苏离离的时间都用在了梳妆打扮上。然而女子的发式,即使最简单的,她也觉得太难了,那辫子怎么也捉它不住,常常叫祁凤翔“给我捉着这缕头发。”几经奋战,总算把头发梳好了,虽然蓬松凌乱了点,到底还有些像样。

等坐到镜子前,苏离离才发现胭脂水粉实乃她的大敌。祁凤翔从旁参谋:擦得太白了,粉没抹匀,胭脂像猴子屁股……于是数番尝试,以两人笑得七零八落而结束。

鉴于苏离离画的眉毛高低不匀,祁凤翔亲自动手给她画了一遍,粗细不同。于是他将细眉添一笔,发现另一边又细了。反复添了两次,眉如大刀,杀气腾腾。

苏离离大怒,祁凤翔很是挫败,说画美人图从不失手,怎地画真人如此不堪。思忖之下,得出结论,盖因苏离离不是美人,故而影响了他的发挥。

洗脸净妆,一番闹腾,以祁凤翔抚额怒曰“朽木不可雕也”告终。

次日,不知他在哪里请来一个莹脂坊的化妆师傅,将苏离离捉在房中教辅一天。苏离离哀哀不悦,祁凤翔劝胁相辅,曰:“别人花钱都请不到的师傅专教你一人,不可暴殄天物。”

至晚,浓妆淡抹总相宜了。

再次日,苏离离浅施脂粉,淡扫眉峰,将头发挽作双鬟。簪上一排单粒珍珠,祁凤翔将明珠耳夹扣上她耳垂,端详片刻道:“走吧。”

门外有车等着,两人上车坐了,苏离离四顾道:“张师傅这两日怎么不见?”

祁凤翔肃容道:“我另托他有事去做。现在告诉你的话,牢牢记好,说的时候,务必一字不差。”

车外阴天,似昏暗欲雪。青石大道一路行至冀北将军府前,祁凤翔下马投了名刺,回身指了门前狮子铜鹤,低声笑道:“这陈北光的府制颇多僭越,总不是这两个月才建的,可见是个浮躁不慎之人。”

苏离离手心却有些出汗,埋头不答。祁凤翔将她鬓边的一粒珠插正了正,语气清闲道:“不要紧张。”苏离离点点头,他便笑了一笑,“多加小心。”

说话间,将军府府丞亲自迎了出来,将祁凤翔请进去。苏离离随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左右雕梁画栋,戗戟森严。

大殿之上,坐着一位长髯剑眉的大人,四十上下的年纪,英气之中带着儒雅,踞案而候。

祁凤翔趋前施礼道:“幽州祁凤翔,久闻镇北侯大名,无缘识见。今日特来拜会。”苏离离便跟着他深深地屈膝行礼。

陈北光虚扶了一扶,不咸不淡道:“不必多礼。世人皆言,祁焕臣三子,长为鹿,次为羊,祁家有虎,只待凤翔。今日一见,果是英雄出少年。”

祁凤翔直起身来,不卑不亢道:“大将军谬赞,家兄才略见识数辈于我,晚辈不敢逾越。今日来此,一则奉父命问礼,二则为两军交好。”

陈北光冷笑两声,“你倒是虚比浮词,口吐莲花。谁不知祁家大公子无能,却见嫉于兄弟;祁家二公子莫名其妙得了奇疾,缠绵病榻。你祁三公子虽英武过人,却是庶出,父兄皆不待见。你虽有用,也不过是为臣为奴。”

祁凤翔神色连一丝波澜都不改,道:“疏不间亲,为子为弟本是臣奴之分。”

陈北光缓缓站起来道:“你若是这安分的人,今日便不会到我府上来。”

他昂首看着祁凤翔,“前年中秋,祁焕臣家宴,席间问道:‘如若起事,当何所以据?’你大哥说,幽州经营多年,当据为根本,建立基业。你却说应弃幽州,先取京师,立幼帝以挟天下;继之扫平冀北、豫南,与京畿成拱卫之势,则基业奠定,然后可以睥睨群雄,一统天下。”

祁凤翔眉目微蹙,脸上笑意却似有似无,听他赞许道:“这番见解称得上真正的雄才大略,我若有子如你,必然欣慰万分!可如今你们京师已下,要取我冀北,竟敢明目张胆到我府上招摇!祁凤翔,你欺冀北无人么?!”陈北光重重地一拍书案。

苏离离暗暗叫苦,仁兄你所算差矣。我人还没见着,这冀州大都督只怕把你的人头都砍下来了。

陈北光盛怒之下,祁凤翔缓缓开口,字字清晰:“将军耳目千里,世所少有。前年家宴,我确实倡谋若此。然而将军不闻,世异时移,策无长策。方今之势,瞬息万变。那年我说取冀北,今日却是来联冀北。我既孤身而来,正是诚意殷切,奈何将军不信。”

陈北光神色稍霁,哂道:“便听你能否说上天去。”

祁凤翔正色道:“豫南巡抚使萧节,上月致书我父王,愿同讨将军,功成之日,划地平分。我想将军踞一江之堑,易守难攻,你我相攻不是上策。现今诸侯并起,各方势力不下数十,妄动则先失,不如坐待时日。我们两家和睦,则萧节也不能轻动。将军以为呢?”

陈北光沉吟道:“你我两地毗邻,怎能永共太平?”

祁凤翔率然笑道:“今日我们合,是上上之势。但为主者各修德行,为臣者各尽职守,他日若有胜败,再决可矣。”

陈北光沉思半晌,扶髯道:“世侄所见甚是。”

苏离离差点没当场笑起来,方才他拍桌子发怒已见杀机,经祁凤翔三言两语,就成了他世侄,果如祁凤翔所说,心浮不慎。这姓祁的混蛋莫非是天生来欺人的。

冷不妨祁凤翔抛给她一个暗示的眼神,苏离离略正了正脸色,敛衽上前道:“将军见谅,奴婢有一请。”

“嗯?”陈北光疑道,“你有什么请求?”

祁凤翔先叱道:“我与将军说话,哪有你插话的份儿。”他转顾陈北光道:“家人无状,将军恕罪。这个小婢原是皇宫内殿的侍女,鲍辉屠城时幸存下来,我入京时救了她,所以追随左右。”

陈北光细细打量了苏离离几眼,显然想得太多了,“世侄既是龙驹凤雏,自然多有佳人陪伴左右。”祁凤翔笑而不语,苏离离表情有些抽搐。

她挤出几分悲痛,道:“奴婢自小失怙,全赖义父提携养育。鲍辉轼君之日,义父生死不明。近日赖公子多方打探,才知他在将军府上。奴婢恳请一见。”

陈北光摸不着头脑,道:“你义父姓甚名谁?”

“先帝的内廷侍卫长时绎之。”

“啊——”陈北光大惊道:“你说他呀。时大人曾与我有些交情,也确实在我府上,然而姑娘要见,多有不易。”

苏离离道:“这是为何?”

陈北光叹道:“姑娘有所不知。时大人伴随君侧,武功原本深不可测。去年不知为何,却气脉逆行,冲破要穴。如今……如今形同疯癫,人不敢近。我怕他伤人,想将他关在地牢,他一掌便打死我两名侍卫,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哄得他进了牢里。姑娘若去见他,倘若被他所伤,无人能救得了你。”

苏离离一惊,转看祁凤翔,有些犹疑。祁凤翔挽过她手臂道:“离离,你一心要找他,不如我陪你去,远远地看一眼如何?”苏离离被他那声“离离”震得一麻,只得恳求道:“将军大人,即使义父神志不清,我也想见见他。”

陈北光点头道:“你这个丫头倒颇具孝义。来人,带这位姑娘去地下石牢。”

祁凤翔也拱手道:“晚辈陪她一行。”

陈北光颔首应允。

冀北将军府的地牢,触手是阴寒的空气,石壁之间透着诡谲气息。每走一步,便有脚步声回荡。一排陡峭的石阶延至地下三丈,再往内行一丈,有一间小小斗室。四壁都是石墙,却坑坑洼洼。

将军府侍卫点着一盏油灯,指引他们道:“这墙上都是当初时大人砸的,他有时癫狂,有时静默,我们也只能趁他发呆的时候把吃喝送下去。”

到了一扇铁门前,门上尺宽方洞,侍卫将灯挂在壁上,躬身道:“姑娘请看。”

苏离离自方洞看去,一个人影倚坐在最深处的石壁下,花白凌乱的头发胡须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黯淡灯光将他侧脸轮廓投在墙上,英挺虚幻。四肢连着铁链锁在墙上,那铁链的环条都有拇指粗细。

祁凤翔道:“能不能把门打开?”

那侍卫大惊道:“不可,不可。公子,这人内力过人,武艺超群,若发起狂来,无人能挡得住他呀。”

祁凤翔道:“他手足扭械,一时也出不了这地牢。陈将军允我来看他,若连一句话也说不上,未免不尽人情。”

侍卫踌躇片刻,“公子不要多呆,看看就出来。”摸出钥匙,开了门锁。那铁门竟有七寸厚,嵌在墙壁,缓缓滑开尺许。

祁凤翔颔首道:“你去吧,我们看看就出来。”

侍卫逃也似地跑了。

苏离离站在门前,望着那静默的人影。祁凤翔一手合在她腰上,道:“进去。”将她半揽进了石室。

坐在地上的人影动了动,极其缓慢地转过头来,看不清面目,却漠然地对着苏离离。

苏离离看看牢顶,用尽量散淡地口吻道:“时大哥,这桂园晓月怎么不似太微山的亮啊?”

时绎之缓缓将头抬起来,露出面目,胡须蓬乱地飞着,眼睛却明亮,瞳孔涣散中渐渐收缩,定在苏离离身上,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手脚一动,牵得铁链细碎作响。他像是激动,又像是惊讶,声音如沙砾摩挲,“苏姑娘,你……你回来了。”

他这句“苏姑娘”一出口,苏离离脑中电光火石,顿时明白了祁凤翔的用意,震动之下,竟愣愣地站在那里,忘了开口。

时绎之思绪杂乱,看着苏离离,一时又抓住一些零乱的片段,“不,不对,叶夫人,你……你嫁给叶知秋了。”

祁凤翔站在后面,声线低沉,并不急促却带着压力道:“接着说。”

苏离离仿佛思维已从话中抽离,机械地问:“时大人,七年不见,你竟要赶净杀绝了么?”

此言一出,时绎之混乱的头脑刹时如平湖落石,激起千层浪,用手抱着头,略显狂态道:“不,不,我是奉了皇命,我不杀你,我不杀你,我不杀你……”

他内力充沛,声音雄厚,竟震得苏离离耳中有些嗡嗡作响。

祁凤翔清冷地吐出两个字,“继续。”

苏离离道:“先帝给你的东西呢?”

“东西?”仿佛正要连上的记忆被从中突兀打断,他不暇思索应道:“在我这里。”

“给我。”

时绎之摸索着在衣襟里理出一条线绳,就脖子上扯断,递了过来,铁链随着他的动作哗啦啦响着。线绳之下,坠着一个细长的物件,三寸长短,有些像三棱刀,只是刃面各有参差不齐的齿,状如钥匙。

苏离离看一眼祁凤翔,祁凤翔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苏离离走上去,接过那钥匙,正要收手,却被时绎之一把抓住了手腕,叫道:“辞修,辞修,你别走!”他力量之大,捏得苏离离“啊”地一叫,想挣脱,却全无作用。

祁凤翔沉声道:“顺着他说。”

苏离离被他一提,负痛哀求道:“我不走,我不走,时大哥你放开我的手。”时绎之愣愣地松开,却一瞬不瞬地望着苏离离。爱慕,相思,悲恸,记忆百味杂陈。苏离离望进他眼眸,反倒镇定了下来,对他微微一笑,道:“你不要闹好不好,我去倒点水进来。”

时绎之点头,苏离离转身将那三棱钥匙揣插在腰带里,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跑,竟走出了几分大家闺秀的气度。祁凤翔低低道:“你慢慢出去。”

苏离离依言走到门边时,时绎之像突然发现了祁凤翔的存在,忽然站起来道:“你是谁?”

苏离离一愣,祁凤翔不语,负手在后做手势让她走。

苏离离提了裙子刚迈出铁门,时绎之大吼了一声,朝苏离离扑过来。他虽面貌憔悴,身形却灵动,一挣之下被铁链缚住了。祁凤翔一把将苏离离推出地牢,叫她“快跑!”回手注力推上厚铁门,刚一拉合,便听见“砰”地一声巨响。时绎之竟挣脱铁链扑到了铁门之上,他内力所注,透铁入壁,仰天长啸间,已是狂症大发。

内壁声音回荡,祁凤翔只觉气府一震,竟被他内力破空而伤。强压下激荡的真气,一把捞起苏离离快步跃出地牢。甫一见光,祁凤翔已听见地下动静,将苏离离放下道:“躲开这里。”苏离离一愣的工夫,四面找路,却是在后院演武场上,全是围墙。祁凤翔见状有些着恼,将她往前一推,“往那边跑,放伶俐点。”

苏离离跑开两步,便听见后面呼哨声起。她停住脚回看,时绎之已追了出来。两个将军府的侍卫虚拦了一下,被他手一挥扫开,直取祁凤翔。祁凤翔不敢接他,顺手提起一柄日月刀,脱手掷去。时绎之衣袖一振,将刀阻落。祁凤翔打点精神,避开他掌风,须臾已躲闪了七八招。

苏离离恍惚间,有些记得这场景,母亲苏辞修说:“你要赶净杀绝了么?”那个人锦衣束袖,一掌击向父亲,苏辞修斜刺里扑到丈夫身上……那人在雨中大恸,“辞修,我不是要杀你……”程叔拉她手道:“小姐快走!”大雨滂沱掩住了逃亡的孩子微渺的脚步声。

苏离离转身疾步向前,大声道:“时绎之,你住手!”

时绎之被她一叫,眼前的景致与记忆有瞬间的重叠,一缓之间,祁凤翔脱身而出。谁也不知道人的心智是怎样生成,时绎之不知是被触动前情,还是遗忘过往,竟陡然像红了眼的魔头,杀戒大开,身形如鬼似魅,瞬间放倒了两个侍卫。

祁凤翔大惊道:“糟糕,他真气冲破百会了。”

苏离离急急接了一句,“那就怎样?”

“那就疯得彻底了!”祁凤翔一把扯开她,勉强将时绎之一拳从旁格开。煞气扑面而来,竟让人站不稳脚。

时绎之第二掌击出时,一个纤瘦的身影至侧面穿入,鬟青珠垂,挡在了祁凤翔身前。毫厘之差,时绎之早已昏聩凌乱的神智永远记得那一刻的真实,令他此后十年日夜不能释怀。早已凌厉的杀意陡然一顿,意念强大得胜过身体的极限,本将从掌而出的真气出乎意料地生生收住,自手三阳经回溯,直抵百会,逆冲膻中。

苏离离穿入,时绎之停手,祁凤翔揽她后跃,都在一瞬之间。丈余外,祁凤翔落地,苏离离伏在他怀里不动。他一惊,扣她腕脉,脉息略显凌乱,却勃勃不息。想来时绎之内力深厚,发之如洪水倾泻,虽然及时收手,苏离离还是被他掌风击晕了过去。

然而越是雄厚的内力,发力之时越不容易收住。苏离离脉息无伤,只是昏厥,时绎之竟将内力全敛,必致经脉逆行。祁凤翔揽着苏离离,如临大敌地注视时绎之,看他这番气脉冲突,不知是要疯得更厉害,还是经脉毁损而死。

然而时绎之却默然无声地站在当地,眼神空虚却清澈不涣散,有些莫名地望着自己的手。就这么站了片刻,他左脚一动,祁凤翔手一侧似要因应。时绎之却是退了一步,他缓缓再退一步,再退一步,一转身跃向墙边,轻功如臻化境,竟绝尘而去。

角落门上,将军府的侍卫探出头来,见疯魔已走,才纷纷涌入校场。祁凤翔神色冷峻,望向他离开的方向,见陈北光也进来,正听侍卫解说,祁凤翔将苏离离插在腰带上的钥匙收入自己襟衣,抱了她起来,淡淡道:“陈将军,离离被吓晕了,我也不便多留,先告辞了。”

陈北光慢慢踱到他二人身边,看着苏离离道:“世侄有所不知,我这地牢墙里嵌了熟铜管。”他抬起头看祁凤翔,“你们在牢里说的,我都听见了。”

祁凤翔微微一笑,“听见什么了?”

“先帝的什么东西?”陈北光也不跟他弄虚。

祁凤翔神色不变,“我也不知是什么东西,还不及琢磨。不如将军替我看看。”他右臂抱着苏离离,左手摸到她腰肋。

陈北光见他如此识相,倒放下了些戒心。只见祁凤翔在苏离离身上摸索半天,扯出一张写满了字的手绢。祁凤翔自己也不知何物,慢慢拂展,再慢慢递给陈北光。

陈北光接来,初见时神情一凛,细看之下,竟蹙眉慌乱。手抚着绢子,细细辨那字迹,颤声道:“肯将白首约,换作浮萍聚……”他失态地扯住祁凤翔的袖子,“这……这是哪里来的?她在哪里?”

祁凤翔察颜观色,冷静简捷道:“时绎之给的。”

陈北光若有些微头脑,便该看出这手绢雪白,不可能是时绎之身上得来;祁、苏二人在牢中索要这东西,必是知道那是什么。然而他一跃而起,将手一招,“跟我追!”竟带了侍卫冲出了时绎之所去方向的角门。

祁凤翔旁观众人去尽,肃峻的神色竟漾起几分冷笑。低头看看苏离离,犹自昏在他臂弯里,他收了笑意,将她横抱起来,径直往将军府大门而去。

苏离离恍然醒来时,身在低矮狭小的船仓里,一灯如豆。暗黄的旧舱板上开着一扇小窗,窗外正是夜幕深垂,水声似有若无。祁凤翔白衣散发,倚坐窗边,看着江面低回的漪纹,侧脸的轮廓宁静出尘,竟似带着几分寥落入骨。

他没有回头,却平静道:“醒了?”

苏离离挣了两下,坐起来,身上盖着一床薄被,头发散乱垂坠,衣裳却还穿得好好的。她裹了裹被子,蜷靠舱壁,愣愣地问:“这是哪里?”

“渭水南岸。”祁凤翔回过头来,眼神有些不可测的深沉。

“为什么要挡那一掌?”

苏离离道:“你受了伤就带不出我来,我受了伤你还能救出我。我想活命,只能先予后取。赌他还记得当年的事,难得侥幸。”

祁凤翔看不出作何情绪,似乎有那么几分赞许的意思,“你一念之间能想到这么多,也很不容易。但时绎之的掌力没人挡得起,一击毙命。”

苏离离道:“上京城破之日你救了我一次,我不愿欠人情,还你一次。”

祁凤翔定定地听完,看着她不语,良久淡淡笑道:“好。现在钥匙有了,我们说说那匣子的事吧。”

苏离离并不惊讶,也不奇怪,顺着他语气淡淡道:“我猜言欢没有等到你赎她,是绝不会告诉你实情的吧。”

“她比你实际,虽功利了些,也算得上聪明。”

苏离离审慎地问:“她怎么样了?”

祁凤翔停顿了片刻,“该怎样便怎样。”

苏离离只觉一股凉意从头蔓延到脚,“你杀了她?”

祁凤翔嗤笑道:“你不也拿她当过替身,现在猫哭耗子了?”

苏离离将脸埋在被子上,沉默片刻,抬头时眼睛有些潮:“她很可怜。从小就跟在我身边。我爹死的那次,我摔伤昏迷不醒,官兵为找我,要放火烧山。她的妈妈,就是我的奶娘,带着她出去止住了他们。官兵走了,奶娘死了,程叔背着我逃到关外。”

“我花了四年的时间才在京城找到她。那时候她见到我哭了,求我救她。可我想尽了办法也没能救得了她……她也渐渐变了。她无非是想找一个依靠,你本可以对她好些……”

祁凤翔打断她道:“你想得太简单了。你不顾京城危险来寻她,她却能出卖你。有朝一日难保不把这个真相出卖给别人。女人的怨恨,有时很没有道理。我封她的口也是帮你的忙。若是别人,未必如我对你一般温柔。你想想程叔吧。”

苏离离一个寒战,“我不知道什么匣子。”

祁凤翔摇头道:“太急噪了。说谎之时切忌心虚,要耐心找到最佳的时机,让谎话听来顺理成章。”他抚膝而坐,衣袖上绣的暗纹花边落在白衣底衬上,神情落落大方而收敛内涵,不似定陵的暧昧危险,不似扶归楼的英越出众,反倒像世外散人一般萧疏轩朗。

“已故的戾帝做太子时,有一位老师,”他起音扬长,像讲一个悠远的故事,“也就是太子太傅叶知秋。相传他有经天纬地之才,鬼神不测之术,展生平之所学,著出统御天下之策。先帝看后大为赞许,令良工巧匠以钢精铸匣收藏,用奇锁锁上。世人称之为天子策。”

祁凤翔今夜似刻意要跟她多说些话,续道:“传说那钢匣淬锰镀金,可千年不锈,若非三棱钥,便是刀劈斧砍也打不开。先帝将匣子留与叶知秋,令只传继位之君。然而昏君登基时,不知与太傅起了什么龃龉,叶知秋竟离朝而去,不知所踪。那天子策也失了下落。”

“从此人们便传言,天子策得之便能得天下。昏君虽登大位,却因失了这个匣子,故而失了天下。”

苏离离无奈笑道:“天下之道,纷繁复杂,能装在一个匣子里,你信?”

祁凤翔便也笑道:“我正是有些不信,所以好奇。”

苏离离仍是笑,“我也挺好奇,这么个东西害了我父母家人,到底长什么样子。”

祁凤翔往她身边挪了一挪,温和道:“苏姑娘,你还小,历练有限。在我眼里,你是晶莹透彻,无所遁形的。你每说一句话,我都能清清楚楚地看出是真的还是假的。”他从被角拉出她纤细的手指,“不要跟我说谎,好么?”

苏离离手一缩,没缩掉。他温柔地捏着她的手,温柔却不容抗拒,让苏离离顿时毛骨悚然,不知他意欲何为,全身的肌肉骨骼都做出了抗拒的姿态。

祁凤翔却兀自用拇指摩挲着她的掌心,似研究般问道:“你做棺材怎地没有茧子?”

苏离离本已紧张到了极至,几乎是咬着唇道:“我这些年不做改板,卸料的事。”

祁凤翔从舱角抽出一个木盒子,一手揭开盖子,叮叮当当倒出十余根两寸长钉,钉头四棱锋锐尖利。祁凤翔拈起一枚道:“这个东西叫做断魂钉,可以从你手指尖钉进去,直到指根。定陵那夜你也看见默格用了。我猜你看见他那张脸定然怕得说不出话来,所以还是我来吧。”他仿佛处处替她着想。

苏离离听得分明,一急之下,手舞足踢想挣扎开去,却哪里斗得过祁凤翔分毫,被他按趴在船舱里,压制得几乎动弹不得。苏离离骇怕之下,放声惨叫,破口骂道:“……祁凤翔,你他妈的疯子,老娘没有什么匣子!你放开我!”

祁凤翔将她两手死死按在褥上,却俯在她耳边低沉道:“别这么叫,让人听见还以为我在怎么你呢。”他胸口抵着她的背,唇颔拂着她的耳鬓,苏离离挣不开他,欲逃无路,欲死无门,再也控制不住,脸伏在被褥上,虚弱地抽泣起来。

祁凤翔一只手捉住她纤细的两腕,另一只手拈着钉子,用那锐利的针尖在她手背细腻的皮肤上轻轻划过,看一道浅淡的红痕慢慢浮现,好整以暇道:“刑讯逼供这套我还真不太通,我们摸索着来吧。”

苏离离咬着唇,哭得一塌糊涂,“我没有!”

“你没有什么?”

“我什么也没有!”她几乎是叫喊。

祁凤翔沿着她中指的指骨一直划到指尖,柔情款款道:“这个钉在手指上,也要不了你的命,只是疼些罢了。你可以不说,我们每天使一使,耗着吧。”他将那钉尖对准她指尖轻轻一旋,虽没钻破皮肤,却有尖锐的刺痛。

苏离离大叫一声,“啊——等等!”

“什么?”

苏离离声音细弱地问:“这个……这个是从定陵那个化了水的……死尸身上取下来的?”

“不是,是全新的。”他温存的语调被这一问搅得有些僵硬。

“干净不?”苏离离胆怯地再问一句。

“干净得很。”这次颇有些咬牙切齿。

“那……那你用吧。”她像被遗弃的猫儿,心知不免,纯然的畏缩害怕。

祁凤翔沉默了一会儿,却缓缓松了手劲,只捉着她手不动。尽管被他几乎是抱着压在地上,苏离离却顾不上脸红,心里害怕,身子竟有些发抖。祁凤翔松开她,坐起身,往后挪了尺许,靠在舱壁上。

他看着苏离离趴在舱板上抽泣,神色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忽然低头,将那枚钉子在自己左手虎口比划了一下,缓缓扎了下去。苏离离觑见他这个动作,大惊,一噎之下,抽泣止住了,停顿了片刻,转化为打嗝。“嗝……”她想努力克制,却毫无办法,“嗝……”

船舱里一时诡异非常,祁凤翔徐徐用力将钉子扎得更深,始终冷静,却有深沉的狠厉。他默然注视着自己的手,良久,拔出钉子扔到窗外。手上有鲜红的血涌出,他视线随着那枚钉子划出的弧线,没入水面,眼光凝在波纹上不动。静谧中只有苏离离不时打嗝的声音。

他的神色平静冷淡,苏离离却觉得他此刻的情绪杂乱而难以捉摸,像地下的岩浆涌动,一会要是喷涌起来,不知会不会把她抛尸沉江。“嗝……”苏离离手脚并用爬向舱口,推开舱门,却见孤舟一艘,泊在江边,离岸丈余又没有舢板。

她也顾不了许多,就想往水里跳,刚摸到船边,衣领一紧,被人提了回去。祁凤翔凉凉地嘲笑:“苏老板,你这是要投江自尽么?这边太浅了,我可以帮你扔到那边。”

“嗝……不是,我是……嗝,想上岸活动活动……嗝。”她万分沮丧,痛恨自己没用,方才不仅被他吓哭了,此时还不住地打嗝,既影响说话的连贯,又影响说话的气势。

祁凤翔看着她,默然良久,忽然笑了一笑,道:“你还真是不经吓。”

苏离离往日惟觉他笑里藏刀,此刻却巴不得他戴上这副假惺惺的面具,正在脑海里搜刮着话来答,祁凤翔已递过一杯白水,“喝水。”

苏离离接过来,一小口一小口连续地喝了下去,放下杯子,打嗝止住了。一下子安静下来,苏离离倒不知该说什么好。

祁凤翔却又倒了一杯水,自己抿了一口,自语道:“我曾经听一个大夫说,打嗝是因为紧张。看来果然不错。”

苏离离“呵呵”假笑了两声,“那是因为你用刑讯逼供来吓我”。她把“吓”字咬得格外精准。

“其实审讯女人,不必让她痛苦。”他眼神暧昧,眼角的线条流出神韵,“而该让她快乐。可惜你不是女人,顶多算个孩子。”

孩子就孩子吧,不跟他做无谓的挣扎,以免惹祸上身。她干笑道:“那是,那是,你相信我没有你要的东西就好。”

祁凤翔置杯大笑,且笑且答道:“我不相信!我本可以杀了你,也可以让人审你。”

“那……那你为什么不?”苏离离问出来就想打自己耳光,真是找死。

“因为我答应过别人。”他收了笑意,只剩一派清冷和煦。

苏离离渐渐睁圆了眼睛,“谁?”

祁凤翔不答,苏离离也顾不上怕他,一把扯住他袖子,“是不是木头?”祁凤翔袖口洇染着团团血色,由深及淡,似桃花雾雨,手腕上猩红蜿蜒如渠,虎口伤处却已止住了血。他皱眉看看那只手,道:“你可知道皇上是怎么死的?”

“被鲍辉杀死的。”

他摇头,“是你那个木头杀死的。”

苏离离这么久以来,骤然得到木头的消息,微渺的期待与难以置信叠交冲突,竟愣在了那里。

祁凤翔淡淡道:“鲍辉虽有不臣之心却没那么蠢。弑君会成为天下诸侯群起而攻的借口。皇上暴死,无论是不是他做的,都可以算在他头上了。我和江……和木头定了个约,他替我杀皇上,我替他杀鲍辉。”

苏离离蓦然想起祁凤翔定的那具棺材,木头亲自刻了符咒,刀刀峻峭,要让鲍辉永不超生,“他和鲍辉有仇?”

祁凤翔点头笑道:“有仇,家破人亡之仇。”

“他是谁?”

“哈哈哈哈,你和他朝夕相处两年,竟然问我他是谁?你真是单纯得像个傻子。”他笑得肆无忌惮,骂得痛快淋漓。

苏离离默然,她确实该被嘲笑,不明不白地救了一个人,到头来连他是谁都不知道,然而她忍不住要问:“他在哪里?”

祁凤翔顿了一顿,才道:“我也不知道。”

苏离离审视他的表情,一无所获。木头杀了那昏君……可皇帝岂是这么容易杀的,时绎之武功如此高强,这样的人皇帝身边还不知有几个。她突然紧张道:“他……他是不是死了?”

祁凤翔颇不耐烦,“没死,也许他另有事做。”

扶归楼头,欠钱君说,还找别人做什么,我去就是了。祁凤翔说我没有合适的人,不行,必须得有十足的把握。苏离离灵光一现,忽然就回过了神来,“他和鲍辉有仇直接杀鲍辉不就完了,为什么要和你定下这个约定,替你杀皇帝,让你替他杀鲍辉。”

祁凤翔叹道:“你真是蠢得让人想打你。他为什么这么做,我也不知道,兴许是想替你报个杀父之仇,顺便跟我叫板,迫我答应不许伤了你。”

“可他叫我不要相信你,他自己却信你?”苏离离万念之中,慌不择言。

祁凤翔微眯起眼睛,望进她眼眸,“他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你是什么样的人?”

“我只对值得信的人守信用。他正是少数这样的人之一。”见苏离离听得愣愣的,手指在她眉心一划,看白痴一样怜悯地问:“明白了么?”衣裾轻拂,转身到船头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