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4章 十年河东
护城河一到晚上,就会被两岸的灯火照得通明。
城北这带更是如此。
这里是富商云集之地,不但宅第华丽,商铺也多如牛毛。
但即便如此,檀缘书舍设在这当中,还是有些鹤立鸡群之感。
附近多是茶楼酒肆,文人骚客们喜欢临水叹咏,时常走过路过都会进门来逛上一圈,书舍生意不错,伙计们经常忙得连水都喝不上一口。范舟捧着茶坐在铺子后方的帐房里,像任何一个圆满尽到了职责的掌柜一样悠闲而从容。
十四年前他还是云南窦府的一个二管家,拿着每月五两银子的月例。云南人都长得偏黑,但他是个南方人,身材修长皮肤细嫩,对本地粗手粗脚的姑娘实在看不大上眼。娼馆里的窑姐儿也没有什么耀眼的货色,有几家头牌不错,但去一趟就得花去他两个月的例钱。
他二十岁不到的年纪,被边境的烈日一烤,一颗心也躁得收不住。
窦旷的次媳也是中原过去的女子,皮肉丰厚得来骨架又小,让人无端想起这样的妙词。最难抵挡的是天热的时候她穿一身轻薄的裙装,胸前便如揣了两只兔子般轻轻地蹦动。窦二爷回祖籍祭祖那两个月,他觉得她在他面前蹦得都快要晃花眼了。
他还记得那是个圆月满庭院的夜里,夏蝉不知疲倦地在树上树下啼鸣。他打着灯笼去查二门上的锁,迎面就碰上了从窦夫人房里出来的她。她猝不及防撞到他身上,胸前那两团撞得他都快晕了,他借机扶了她的臂膀,她居然没有罚他。
后来。他们“偶遇”的次数就很多了。
再后来,他就很顺利地爬到了窦二爷的床上。
当然一开始她还是推拒的,还试图跟他讲讲规矩道理,但是他又哪里看不出来她正经的表面下那颗浪荡的心?原先窦二爷在府的时候,丫鬟们就曾偷偷里传过他们房里隔三差五就要传热水的。丈夫不在那么久,她岂还能熬得住?
那夜里真是。
后来他们又度过了无数个般的晚上。房间里,花园里。甚至是窦旷夫妇所住的正房后头。越是危险的地方他们越是觉得过瘾,越是刺激的时刻他们越是激烈,他总也忘不了她那柔若无骨的躯体。阅女无数的他居然不甘于与她舍弃这段露水情。
可是出差的窦二爷总会回来。
而且窦旷也似有察觉,他只好想办法消除他的疑虑,并且下圈套给他让他无暇他顾。果然窦旷被缠得再也没办法理会他们,而与此同时窦二爷也被他遣去四处周转。他又得以与她苟合下去。
但这一切终于还是因为她的怀孕而败露了。
他同样无法忘记他被打得完全感觉不到痛了的那个晚上,也无法忘记窦夫人以及窦家上下瞪着他时恨不能凌迟了他时的扭曲脸庞……
但是。没有会人想到十二年后的他还会安适的坐在这京师的书局里,穿着从前窦旷也舍不得穿的云锦,喝着他们一年也难得喝上几两的明前新茶,揣着无法计数的金银财宝。过着未来无法预估的风光荣华的日子。
他对这一切很满足。
也一点都不后悔。
虽然有时候他也觉得杨峻有点疯狂。
虽然他们各自都有仇要报,但他觉得他永远也不会有胆子去撩动朝廷,他的志向没他那么大。杨峻是不怕死的,他怕的只是在他死的时候没有把仇报完。没有做到让人人都对他闻风丧胆,没有让杨家人都匍伏在他的脚下。
可他不得不承认,他是有本事的,十二年里他不但发展了一股暗中势力,替他腐化掉各大军营卫所的将军,以购买或要挟的方式变相侵吞大量屯田,这些事情,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大梁朝廷虽然小毛病不断,但整体上可没有什么问题。
他们都肯定他们推翻不了这个朝廷。
可是这有什么关系呢?如今窦家已经败了,杨家再一败,他们就可以退出京师败头换面去别的地方重新生活,到时候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他们的去向。
现在,他们就等着借冯清秋来搅乱大局,然后找机会给杨家扣个足够抄家灭族的罪名了。
他的几房侍妾已经在南边某个宅子里等他,他才三十出头,他也还想娶妻生子。
“掌柜的,三爷请您进去。”
正思绪漫游之间,有人进门来禀道,并且顺手还替他点着了桌上的灯。
他抬眼看了看窗外,原来天色早就黑尽了。
他觉得有些饿,放了茶,起身往内院走去。
这座院子是杨峻早年购下的私宅,据说自他与卫氏互通心意之后,就常常在此碰面了。
杨若礼死后杨家全家搬离京师,杨峻这宅子也就荒了下来,直到后来他假借火势离开杨家,才又重新把这宅子翻修成了个书局。
因为是私会之所,所以除他与卫氏之外竟然无人晓得。
想到这里他不由嗤笑出声,人常说读书明理,杨家人读那么多书,这脑子却读到了狗肚子里,对个嗣子当嫡亲的儿子看待,给的月例比杨沛还只多不少,真不知道他们这些人怎么想的!杨峻要不是衣食无缺,当初又怎么能偷偷置下这座宅子?
没有这座宅子,他们就只能另觅住所,说不定也隐藏不到这么好。
所以说,世上的人吃亏可不能怪别人太坏,只能怪他们自己太蠢。
他稳步跨进二门,迎面就见杨峻正站在院中的山茶树下,凝望着点缀其上的朵朵金边红花出神。
这株茶花,他知道是杨峻当年从云南移回来送给卫氏的。
杨峻因为哮症而离京过几年,那几年也是他至为关键的几年。
他不但借此机会游历了许多地方,接触了许多江湖人,而且也遇然结识了回乡祭祖的窦二爷,——没错,世界就是这么小,后来他们又在云南相识,共同促使了窦旷拉上崔涣一道私开银矿这件事。
如果没有他离京的那几年的经历,杨峻断断也没有后来的疯狂。而杨家居然还傻到在拆散他和卫氏之后相信他已经浪子回头,给他嘘寒问暖,还给钱他答应他外出游历……杨家这么蠢,就是像窦家一样落到家败人亡的地步也不算很冤枉的。
他自信地这么想。
并且又把身子往下躬了一点,以恭谨的姿态走上去道:“三爷用饭不曾?”
第385章 事出意外
杨峻侧转身来,扬眉道:“看来你也还没吃。”
范舟垂头一笑。
杨峻道:“我在等余蝉。”
范舟略顿了下:“他不是出京了吗?”
柳余蝉便是杨峻这些年里拢下的臂膀之一。但很多时候连他都不知道他在做些什么,他唯一知道的是他以琴师的身份游走在京师各权贵子弟当中,借此收集许多旁人都不会注意但对他们来说却极有用的消息,而且被程筠引为至友。
早些天冯清秋从西湖楼回去,柳余蝉就出京了。
因为杨峻担心这事里头有诈。
“又回来了。”杨峻凝起双眉,“情况有些不妙,他南下这一路发现,五军营下面卫所全部在彻查田地去向。这应该是端亲王与宋澈下令并且号召的,但这件事我之前却并没有收到消息。”
范舟也是怔住。
五军都督府之前虽然都有动作,但却并没有太把这个当回事,在他们眼里,少点屯田并构不上十万火急的大事,而且侵占屯田的地界是以中军营为中心往四面扩散的形势呈现,可见边境上还是不会存在什么大问题。只要不扯上疆土的事儿,显然别的事情都好说。
可是这次他们都开始彻查了,是打算收网了吗?
“余蝉他如今到哪儿了?”他声音里不觉也多了丝急切。
“方才收到消息,已经进了城门,估摸着快到了罢?”杨峻顺势往对面角门处看了眼,而后转身回了房。
范舟跟进去,只见屋里酒菜都已经摆好了,他闻到这香味,有些饥肠辘辘。
但杨峻既然把他叫了进来,他又不能退下去用餐。
“坐吧。咱们先吃。”杨峻指了下首,然后拔了酒坛塞子。
他接过来倒了酒,然后才坐下。
他跟随杨峻十二年,但却极少跟他同桌用餐。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什么不自在。
这十二年里,他们从最初的狼狈不堪,到后来的渐入佳境,名义上是主仆。但这界限却早就被模糊。
他执了牙箸,正要给他布菜,门外却忽然传来几声蟋蟀叫,紧接着,杨峻从袖子里掏出只寸来长的小玉笛。拢嘴吹了两声,就听院门吱呀一声开了,窗外灯影微晃,有人影往这边走来。
范舟例行起身迎出门外,就见长身玉立的男子带着四名护卫快步往这边走来,正是柳余蝉。
“范兄!”柳余蝉匆匆跟他抱了拳。
他颌首,伸手示意他进内。
杨峻已经着人上了碗筷,等他们二人就坐,四名护卫立时无声退到了暗处。
“什么情况?”杨峻一面给他斟酒,一面问。即使是关注着这件事。他神情里也不曾露出丝毫急切。
柳余蝉也默契地将酒干了,才说道:“我本是奉三爷之命南下苏州的,可是一路上不但发现五军营下所有卫所都在彻查将官贪腐的情况,当我们去到苏州的时候,甚至发现杨家周围还多了不少路人装扮的高手。”
“杨家周围有高手?”杨峻眯了眼。
范舟也凝了凝双眉。
如今形势越发不利,宋澈他们虽然没有大张旗鼓的张贴告示下令捉拿他们,但必定是已经知道他的真身份了。这样的情况下他们注定不能在京师久呆。反正他们的目的并不是谋逆,坐拥着这些年积攒下来的金银和田产,已足够令他们这帮人享乐到老了。
于是杨峻一面盘桓在京与宋澈他们周旋,一面派柳余蝉南下朝杨家下手。本来他们的计划里还包括宋澈和徐滢。但是要动他们俩还得仔细谋划,眼下形势变得被动,只要能给杨家扣上个必须诛九族的罪名,他们也算是捞回本了。
但杨家附近出现那么多高手又是怎么回事?
“可曾看出是什么人?”他问。
柳余蝉又给自己杯中斟满。然后才望着他们道:“他们都是一色的精壮汉子,目如雄鹰反应机敏,而且彼此之间还偶有交集,看着并不像是江湖人,如果我猜得不错,应该是宋澈他们往杨家派去的侍卫。要么,就是朝中锦衣卫的人。”
屋里有片刻静默。
如果宋澈都往杨家派人了,那就说明他们已经先行猜到他们的目的了。如果他们的计划都已经尽含在他们的预料中,那他们岂不是很被动?
范舟看向杨峻,杨峻轻吁了一口气,说道:“还有什么别的情况吗?”
“此外倒是没曾发觉了。”柳余蝉道,“不过,我在苏州的时候,曾听说了沈家一点事情。”
“什么事情?”杨峻凝眉问。
“沈家两年前有人疯了,据说沈家大老爷的死与他们大姑娘有关。”
杨峻面上顿住,而后道:“后来呢?”
“后来那疯了的人自然是死了。沈家上下对这件事讳莫如深,知道的人也不多,所以内情无从探究。”
杨峻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缓缓扬开唇,那笑容就略显狰狞地浮现在他脸上。
他喝一口酒,摊手道:“与那孽种有关,这不是很好么?让沈丘的女儿来背这个黑锅,可把我撇了个干净。不会有人想到人是我杀的。”
他笑得极得意,得意到齿锋里都透着一丝阴寒。
“我平生最恨的就是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杨家是,沈家也是。他沈丘明明知道卫氏并非完壁,却还瞒着世人留她当枕边人,这种人,我不杀他杀谁?他敢动我的女人,而且还生下了女儿,那我是死也要让他付出代价的。”
柳余蝉颌首:“只可惜我与程筠交往这么久,也始终没有机会朝沈曼下得了手。”
“你不必自责。”杨峻端起酒杯,“一个丫头片子而已,有的是法子收拾。只是我不想因为死个她而弄得满城风雨罢了。”
范舟忍不住点头。
突袭沈曼很容易,难的是这么样一来程家必定不会善罢干休,到时候激怒了皇帝与端亲王府,似乎并没有什么好处。
柳余蝉点点头,吃了口菜,说道:“眼下形势这么严峻,我们恐怕没办法冲杨家下手了,不知道三爷还有什么示下?”
“自然是——”
杨峻这里话才开了个头,突然间窗外灯影一闪,窗顶廊檐下两盏灯笼竟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
第386章 待宰的猪
屋里几个人都立时屏息。
杨峻将灯吹灭,屋里静到连呼吸声都已听不见。范舟与柳余蝉也都自觉地护在他左右。
窗外响起一片轻而稳的脚步声,是熟悉的护卫们的声音,他们都很默契地掠向四面墙头了,还有几个人正守护在屋子的四角。此外还有竹叶轻轻抖动,杏花枝不时地轻敲着门窗,月光浅浅地投落在地上,前面店堂里以及街头的声音听着都像是隔了千重山万重水。
“怎么回事?”范舟等了片刻不见有新的动静,沉声问道。
廊下被晃灭的灯笼重新被点了起来,有护卫进来道:“不知道哪里来的耗子,忽然扑到了灯笼上。”
范舟松了口气,看了眼杨峻然后坐下来。
本来就是见不得光的身份,被柳余蝉带回的消息一吓,居然就草木皆兵了。
他喝了口酒压惊,借以掩饰自己的心慌。
柳余蝉跟随杨峻的时间没有他早,但是因为他读过许多书,又会许多歪门邪道的本事,因此也很快攀升成为杨峻身边像他一样得力的干将。老实说,他是有些不服的,他一个后来者凭什么爬到跟他平起平坐的位置?
当然,这点小心思他从来不敢让人知道,一则显得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二则杨峻也不会容许他们内斗的。所以他不得不学着柳余蝉的镇定,虽然在他看来他不过是就是虚张声势。
“你回来的时候,没有遭到什么人跟踪吧?”杨峻忽然与柳余蝉道。
“没有。”柳余蝉道,“我是趁夜而入的,而且跟护卫们都是分批进入,我跟在一辆驴车后头,进了城后又连绕了几个圈子才往这里赶来,我敢肯定没有人跟踪我。”
杨峻微微点头,略顿,抬手道:“吃饭吧。”
屋里便就只听见杯盘轻碰的声音。
虽然护卫进来证实方才只是虚惊一场,但还是无可避免地勾动了众人心里的惶惑。杨峻虽然没说什么。但他的凝重与沉默也表达了一切。
很快一顿饭吃完,杨峻擦了手,起身道:“我们进书房说话。”
书房其实并不是简单的书房,是整间宅院里最私密也最安全的密室。
它建造在二进东厢两间耳房夹壁之中。宽只有五尺,长也不过九尺,不仔细研究,往外根本看不出来。
而且屋里各处在你想像不到的地方,还藏着各种武器。它的墙体也比别的墙更厚,也不怕有人偷听。
杨峻进了耳房,推开靠墙的柜子,从露出来的三尺高门口弯腰进入,屋里没窗但顶上有风口,因此点了灯不会灭,但外面也看不到灯光。
直到进了屋关了入口杨峻才放松下来,虽说方才那点意外让他心里不舒服,但也没曾令他感到有多么了不起。他顺势坐进一头的大躺椅里,说道:“杨家既然有人看着。那目前是下不了手了,不过我们却可以想办法把宋澈他们的注意力引开。”
范舟递杯茶给他:“怎么引?”
杨峻道:“声东击西。你们挑个杨家人出手,把人都引开,再行往杨家本族下手。”
范舟看向柳余蝉。如是是这么简单的手段,他觉得他也能想得到,但是柳余蝉却什么也没做就回来了。他说道:“柳老弟若是能在苏州多呆几日而不是匆匆回京,恐怕已经找到机会得手也未可知。”
柳余蝉冲杨峻抱拳:“事关重大,柳某不敢擅专。”
“你是对的。”杨峻点头,“小心驶得万年船。”
范舟便就拢手不语了。
杨峻又站起来,踱了两步道:“杨沛这一堆定是没有机会下手的。他的长子杨从溪单身在家。身边又没有通房侍妾,想必有些寂寞难耐,你不如回苏州找几个诱诱他,等到他上了钩。暗中护着他的那些人必然会被引去注意力,到时候你就再向杨沛的几个弟弟下手就成了。
“苏州的皇亲高官也不少,若是他们醉酒或是争风吃醋什么的死两个在他们手上,还怕成不了事么?”
柳余蝉拱手称是。
杨峻指着范舟:“去打听看看宋澈这几日的日程行动,最主要的,是先确定苏州那些究竟是什么人。”
范舟颌首。转身出了门来。
出门之后他回头又看了一眼,鼻孔里微哼了一声,才甩袖踏出门来。
门外清风淡月,花香袭人,夜景美得让人沉醉。
他站在廊下杨峻先前站过的地方掐了朵茶花,这才缓步往前堂帐房里走去。
清风透过月洞门扑面而来,他像往常一样推开房门,但目光落在那半启的门上他忽然又不动了,雕花门里是镶了一线彩色玻璃的,灯光一照,忽然就照出他身后一张脸来!
他还没来得及收手,一把刀已经架在了他脖子上!
“嘿嘿,终于捉到只老狐狸!”商虎刷地扯下面巾,咧嘴冲身后提着剑走来徐镛道:“您看看这人认不认识?”
徐镛将剑直插入鞘,缓步踱到前面来,就像打量只跌入网中的猎物一样肆无忌惮地目光扫着他,片刻道:“瞧他这身打扮,就算不认识也绝不会是什么二流脚色了。再有他面目浮肿两眼无神,一看就是纵欲过度肾虚不全,一般是狗腿子才会有这般尊容的。”
这番话顿时引起别处收拾完过来的侍卫们,七八个人顿时都抱着胸凝着眉盯着范舟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看起来。这模样哪里像是在面对一个狡猾而奸诈的敌人,根本就是在以绝对的屠夫姿态在估量一头将被分割的猪……
范舟本来还只是心慌,现在被这么多双眼睛凌迟,顿时已通体发麻汗如雨下了。
他觉得自己不但像只等着被宰的猪,而且还像只被组了团的猫队围着打发时间的耗子……
慢着!耗子?是了!先前护卫说灯笼被耗子撞了,而且灯还熄过片刻,难道那个时候他们就已经进来了?!他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柳余蝉还敢说他没曾带人进来?!
他牙齿都在颤抖了,“我,我只是个掌柜的,你们,你们想怎么样?”
第387章 是谁背叛?
“当然是想跟掌柜的谈谈心啦!”
商虎打了个哈哈,剑尖往他脖子上划了一痕:“杨峻在哪里?”
徐滢从沈曼那里把消息问到之后,宋澈立刻就联合徐镛把突袭计划给制定了。所以打从昨儿开始他们就以最隐秘的状态隐藏在周围,但是杨峻毕竟还是有两手的,他们在试探过虚实之后发现这宅子防守严实到基本无缝可钻的地步,也就没有轻举妄动。
直到方才柳余蝉进来,他们才算是找到了点突破口,把其中一个侍卫趁夜掳走替换进来,然后在最短的时间内精准控制了各处暗哨,这才在没有惊动任人的情况下掌握了主动权。
而没想到他们才进来,就遇上这个人模人样的掌柜,大家都是道上混的,怎么可能看出来他有猫腻?
范舟听到杨峻二字,更加又心跳了起来。
他其实很早就在防着这一天到来,但是他们未免也来的太快了。而且一点征兆都没有!
“我不认识什么杨峻,几位恐怕找错人了吧?”他吞咽着口水说道。
徐镛一副不想与他多废话的样子,与商虎道:“找两个人,先把他头发剃了,剩下的人随我去搜,要是剃完了还不交代,那割耳朵,割完耳朵还不说就割鼻子嘴巴四肢,一直到他死为止。要是我提前找到了,那就快刀结果他。”
商虎痛快地答应了,带着个侍卫押着范舟坐在旁边门墩上,当真就掏出把寒光闪烁的刁首剃起他的头来。
书房的隔音太好了,杨峻与柳余蝉竟完全不知道这一切。
他们还沉浸在对最后一搏然后光荣隐退的美满计划里,只要把杨家灭了,他们也就可以隐居乡野做起土皇帝,此时成功离他们那们近,令他们简直都有些不舍。
杨峻推开耳房柜子,先让柳余蝉出来,然后自己走出。正要说什么话,他却侧耳静默起来,片刻他与柳余蝉道:“为什么这么安静?”
柳余蝉也蹙了眉:“不错,护卫们呢?”平时每到他们从书房出来。外面都必然会有暗号接应的,但此刻静悄悄,静得好像坟墓一般!
“回去!”
杨峻蓦地低呼,然后飞快推开柜子又钻了回去!
柳余蝉动作稍慢,衣袂挂住屏风。发出轻微响动后才跟上他脚步!
但是这轻微的响动也并没有逃过徐镛的耳朵,几乎就在杨峻二人避入书房的刹那,他也如飞鹰一般从侧面廊下飞快掠了过来!
耳房门被推开,暗门这边的杨峻整个人紧绷着身子,呈现出从来没曾流露过凝重。
徐镛站在耳房中央环视四处,目光最先落到紧闭着的窗户上。然后才顺着齐整的家俱逐样打量起来。
苏靖扶着剑随后进来,压声道:“我们世子爷已经在外围设下天罗地网,请将军示下!”
杨峻眉头陡然一动,握拳起了身:“是徐镛!”
柳余蝉怔住。
“你不是说没有人跟踪吗?!”杨峻倏地变了脸色,双眼如电瞪向柳余蝉。
“确实没有人……”柳余蝉的语气也不再那么笃定。虽然他当时做了极保险的掩护,但眼下徐镛寻到了这里,他又怎么解释?!看到杨峻这目光,他也透心底的发凉,杨峻这分明就是疑心上了他,他本就是个疑心重的人!
“我柳余蝉对天发誓,倘若我有背叛三爷之处,定叫我今日血洒当场命丧此地!”他跪地发誓。
杨峻盯着他看了两眼,然后凝眉沉吟片刻,忽然一拍桌子。柳余蝉跪着的地板前方两尺就赫然出现个洞口来!
“先下去再说!”
柳余蝉一怔,连忙随着他进了去。
这是条仅容两人通过的地道,杨峻等他下了地,便就把手伸出来:“把身上的剑和匕首毒药什么的全都给我。”
柳余蝉略顿。随即把藏身的所有东西全部解了下来。
他的武功本不如杨峻,没有这些东西,他便只能任他宰割。
但他也不能反抗,因为面前的人太可怕,你永远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会舍弃你。
他们往前走了约摸十来丈,视线豁然开朗。面前有了两分地大小的一间陋室,有两张潮迹斑斑的椅子,还有张桌子,而且空气中透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植物的味道,看起来本应是座储菜的地窖,而不知被杨峻什么时候改成了避难的场所。
“他们到底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杨峻坐在椅内,握拳抵着额角说道,“一定是出了叛徒!”
柳余蝉不曾说话,以免说多错多。
“难道是范舟?”杨峻忽然抬头。
徐镛顺着屋里走了一圈,最后在靠墙的这堵橱柜前止了步。
“推开。”他示意侍卫。
柜子被推开,一堵半人高的门洞立时便出现在眼前,徐镛带着人入内,只见狭小空间内只摆着架书架,一张书案,一张椅子,书架上多是些圣贤书,而桌上还有颗印章,他拿起来看了看,然后回头与侍卫道:“去禀报世子,确定是杨贼藏身之地没错!”
侍卫出去,徐镛再次环视起这屋里来。
桌上还有杯尚有余温的残茶,这就可以肯定有人才离开此地不久了!
“查查看有没有暗道!”
地道里的杨峻整个脸都已经扭曲了!
他坚信是有人背叛了他,或许是范舟,或许是护卫们当中的一个,否则的话绝对没有人会轻易怀疑上这里,也不可能在毫无预兆地情况下成功进入!
“这些白眼狼!”
他抬脚踢翻了另一张椅子,拳头已握得咯吱作响,“老子什么时候亏待过他们,从来不缺他们的吃用,他们手上的钱比个小财主都有余,他们居然还敢背叛我!”
他低吼的声音在斗室里回荡,但是又不至于失控,而柳余蝉在他这样极少见的愤怒中还是不禁屏息低头,从来富贵险中求,这条路并不是那么好走的,杨峻疯狂起来完全六亲不认,他不确定他会不会把茅头转向自己。
“是这里!”
这时候地道口那头传来声低呼,然后就听哐啷一声,外头的声音更清晰地传进了地下。
杨峻迅速转身,将柳余蝉手里的剑还了给他:“跟我来!”
第388章 穷途末路
杨峻提剑往南面的土壁上踹去一脚,只见原本看上去如实土墙轰然倒下,另一头立刻又露出条地道来!柳余蝉来不及震惊,立时提剑赶在他前方,顺着地道往前急奔而去!
徐镛与苏靖进到地道,看到被踢翻的椅子以及被击倒的土墙,立刻转头下令:“即刻通报世子守住宅子外围东南向一里路内!杨贼柳贼必是从此出逃了!”
这座宅子左右都是常年有人住的房舍,杨峻就是能挖地道也绝对挖不了多长,否则排出来的土就会引出周围人怀疑!何况此地邻近护城河,土质十分松散潮湿,他有再大的本事也绝对挖不出一里路去!
徐镛等侍卫走后,遂也与苏靖对视了眼,分前后脚往地道里去。
地道的确不是很长,不过走了二十来丈远,就已经听得见街头车马行人的声音了。
柳余蝉侧耳听了听外头动静,然后顶开顶上石砖,飞快跳了上去。
杨峻随后出来,然后朝着街头掠去!
才刚掠开十来丈,忽然间四面便就乌压压涌出来好些侍卫!
宋澈如同天神一般提剑领兵站在路中央,脸色寒得跟才从冰窖里出来一样。
“上!”
只听他一声令下,四面上百名侍卫及官兵随即将他们俩围了个水泄不通,最内围的侍卫们剑带寒光招招劈向他们面门!
徐镛跳出地道看到的便是杨峻他们插翅难飞的情景。
他这里与宋澈一对眼神,也立刻持剑加入了战圈。
杨峻功夫确实不是盖的,几十招下手他居然丝毫不见败势,但是徐镛与宋澈加入进来,形势顷刻就变了,柳余蝉胳膊上立时中了一剑,很快杨峻背上也挨了侍卫一刀,宋澈趁着徐镛步步紧逼,长剑出其不意地往他脸上划了几条血痕!
紧接着那剑尖移下他颌下,眼看着就要刺中他心脏之时地。他却突然将手一扬!一片粉雾立刻洒向他们面门,徐镛拉着宋澈迅速后退,宋澈却还是咬牙趁着这会儿往前刺出了一剑!
就听得那白雾里闷哼一声,有脚步声急速离去了!
“即刻封锁城门。张贴告示捉命杨柳二逆贼!”
宋澈当机立断扭头下令,而后闭眼闯过那白雾,顺着杨峻他们二人逃走的方向追去!
杨柳二人一口气奔出了好几条街,身后喧嚣却紧跟着未停。
“往东城积安坊去!”
柳余蝉微愣,但也来不及说什么。随即忍着伤痛与他潜往了积安坊。
东城积安坊是全京师除皇宫以外民居最为集中的地方,而且这一带所有的屋主都非富即贵,据粗略得知就有安阳公主府,建安伯府,吏部尚书府,余下的都是二三品的或是家族来头极大的人家,可以随便在这里犯点案,就要惊动半个朝廷!
杨峻去的地方是位于安阳公主府与吏部尚书府之间的一座三进宅子。
这座宅子很明显也是哪户人家的别邺,收拾得十分齐整洁净。
但杨峻却在此地出入自由,如同自庭院!
“这是建安伯夫人名下的一座宅子。平日并无人住,每月才会有人前来打扫一次。”杨峻看看四处,倾耳听着周围安宁舒缓的声音,神情也不由放松下来。
建安伯夫人便是安阳公主的婆婆,而安阳公主则是当今宁妃的女儿。这一带因为守卫森严,巡兵又多,本就轻易没有人会来相扰,作为皇亲国戚,建安伯夫人的嫁妆宅子当然更不会有人闲着没事前来查问。
柳余蝉心下暗惊,他本以为他与范舟乃是他的心腹。但他却从来不知道他居然还会知道这么一处藏身之地。他也终于了解到为什么他能死里逃生苟活这么多年了,光凭这手准备,他就当得起了不得三个字。
他们直接进了靠近后花园的一座院落,宅子没住人。就是来人打扫也是打扫庭院,像这种偏僻而且并没有存放什么家俱、明显只打算空置的院子更加无人问津。
他说道:“我们藏在这里,也未必躲得过去。”
他能想象到这次他们再也没办法像从前那样闲适快活了,就算宋澈徐镛给他们机会,皇帝和端亲王都不会给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