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更加手脚发冷,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倏地转身望着脸色惨白的司音,两手也不觉捉住了裙幅。

她被这贱婢给骗了,哪里是什么程筠要找她,根本是他们早就穿了帮,让宋澈他们捉了个正着!

她心里的火蹭蹭地往上升起,她居然被她视为心腹的丫鬟给骗了!

“贱人!”她从齿缝里挤出这两个字,扬高了巴掌对准她的脸甩过去。

司音闷哼一声被甩倒在地下。

徐镛道:“崔大奶奶先不必急着生气,实话告诉你,我们是在这里等着你下手的。所以就算你手段使得再高明,其实我们要捉你的把柄也就是说句话的事。”

冯清秋咬牙望着他,两颊瞬间涨红,她还以为她秘密保守得够严密了,没想到还是被他们瞧出了端倪!怪不得这几日他们时常在外出没,原来他们是早就设好埋伏等着她往里钻了!可是他们究竟是怎么知道她的计划的!

难道司音从那个时候起就背叛了她?!可是怎么可能,她分明昨天才把这件事告诉她!

她脑子里乱成一片,去看程筠,程筠凝眉冷漠地看过来,完全没有出面帮她的意思。

她咬咬牙,脱口道:“徐将军说这话。莫非是拿到什么证据了吗?难道我做了什么违法的事不成?”

她可不能失了方寸,万一徐镛只是诈她呢?

再说事情并没有得逞,他们就是知道了又能拿她怎么着?她已经顾不上程筠怎么想了,她也犯不着跟他解释什么。他如果有良心,这个时候看他们这么多人欺负她一个弱女子,就该站出来说说公道话不是吗?

徐镛听她说完笑起来,走到她面前道:“大奶奶恐怕弄错了。我们请你过来可不是为这件来捉你的把柄的。我与宋佥事还有大把正事要做。实在没时间陪你玩。找你过来,是想问你有没有听说过杨峻这个人?”

冯清秋被臊得头发丝里都开始刺痒,她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外头的男人我怎么会认识?难道是成心把我骗出来要羞辱我么?”

徐镛还真没功夫跟她闲嗑。他说道:“半个月前,我听说你曾经去伍门寺上过一回香,回府之后你就直接寻到二奶奶徐冰质问她当初算计崔嘉的事。我就想知道,这件事是谁告诉你的?是谁提醒你追究这件事的?”

冯清秋顿住。瞪他道:“这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她不觉得她私下见个人还得跟他们禀报。

“没有关系我们就不会在这里等你了。”徐镛道,然后从怀里取出张画像来。“你见的这个人,就是画像上这个人对不对?”

冯清秋看过去,这一看,一颗心差点从喉咙里蹦出来!

这画像上的人。居然正是约她出来见的那个姓云的!他们怎么会有他的画像?

她忽然也觉得有些大事不妙!

依宋澈的脾气,的确没有理由在知道她想坑他的情况下还来唱这出戏,那么这个人难道还有什么了不得的来头不成?!

“他是谁?!”话吐出来。她也觉得有些嗓子发干。

崔嘉走到西湖楼下,看着停在院内的冯清秋的马车。默了片刻,握紧剑柄也跨了进门。

雅室外的侍卫见到楼下的他,转身进门跟宋澈耳语了两句,宋澈捏着杯子,也小声回应了两句什么。

冯清秋浑然不知这一切,心思仍全沉浸在与徐镛的对话中。

“这个人便是朝廷钦犯,这么多年来侵占大梁屯田的祸首,他手上沾了好几条人命,而且与十一年前窦家通敌的案子也有关。”徐镛举着这画像到她面前,扬眉道,“所以你现在该明白,我们找你出来是为捉拿钦犯,不是为着跟你玩儿。”

冯清秋脸色瞬间变得跟司音差不多了,冷汗顺着她的额角流下来。

“不……我不认识他!”

她失了控似的拼命摇头,手指因为惊异过度而变得冰冷,那个姓云的居然是钦犯?可他明明说是程筠的朋友!朝廷钦犯怎么会找上她?她的祖父可是好不容易爬到阁臣之位的阁老,她怎么能跟钦犯往来?这可是要砍头而且连累亲族的!

“大奶奶隐瞒真相可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徐镛道,“你的公公崔涣不日前曾主动跟世子爷提出要为国效忠,为中军营办案效劳,大奶奶身为崔家的媳妇,要是让你的公婆与丈夫知道你不但私下里幽会外男,而且此人还是朝廷正要捉拿的钦犯,不知道大奶奶的处境会变得如何?”

冯清秋咬紧牙关,以此按捺住浑身的颤栗。

“还有你的祖母和祖父。”徐镛接着道,“我虽然没有你见过此人的真凭实据,相信以冯阁老与冯夫人的睿智,必然也能猜到奶奶跟什么人见过面。我只要把你以及你这双家仆一齐送到冯家,跟他们说明经过,奶奶这辈子恐怕就再也没办法回到从前了。”

冯清秋汗如雨下,整个人虚脱到跌坐在椅上。

岂止是回不到从前!简直是她的整个人生都要被毁掉!

她跟钦犯反贼勾结的罪名一旦落实,那么冯玉璋就是不受牵连也没有脸面再呆在朝上,他这里离了朝堂,那么她就成了整个冯家的罪人!她才十八岁,她还有整个人生要过,除非死,她是绝没有办法撇清的!

“奶奶,您就说出来吧!这罪名我们扛不起啊!”

司音哭着扑上来说道。她即使是背叛过她,可心里到底还是在乎这段主仆情的,冯清秋并没有犯什么滔天大罪,她不过是心眼小了点,把自己看得太重了点,她也的确是不知道自己上了奸人的当,要是为这件事落到众叛亲离的地步,多么不值!

第375章 咎由自取

她一个接一个地伏在地下磕头,伴随着啜泣的声音。

她在以这样的方式给她台阶下。

冯清秋也哭了,她被那人耍得好狠!

“他说他姓云,是小侯爷的朋友!”她含泪望着程筠,选择了这样的称呼,“他有很多关于小侯爷的东西,扇面扇坠玉珮什么的都有!而且都是真的!”

一屋人都有些错愕,宋澈往程筠看过来,程筠也变了脸色,凝眉望着她:“你可莫要执迷不悟血口喷人!”

“我怎么可能血口喷人!”她咆哮起来,“我为什么要诬蔑你?那天我着人送冯家下人出去,丫鬟进来便递了枚你的玉珮给我,还约我翌日早上在伍门寺相见!我以为是你,但结果去了才知道根本不是!”

她边说边从袖口里掏出枚玉珮拍在桌上:“你们自己看看这是不是他的东西!”

程筠率先拿起这玉珮来,只见常见的一枚翡翠珮饰,一面刻着几枝竹叶,一面刻着的正是自己作的两句诗,心下立时也不由大惊:“这确是我的!”

宋澈和徐镛也皆都拿过去细看了几眼,程筠虽是后戚但向来以文士自居,平素所用之物也有讲究,这些可不正是他的独有标记么?”这是怎么回事?”宋澈也看不懂了。

他相信程筠断不是那种随意给女人——尤其是已婚女人传递东西的人,这东西一定不是程筠送给冯清秋的,那么冯清秋为什么会有他的玉珮?难道她说的是真的,这玉珮是杨峻给她的?

程筠深知事关重大,当下细细道:“从我手上出去的玉珮没有十块也有八块。大多都是我自己闲时雕来玩的,有时候遇到脾胃相投的人就送了出去。这块玉我记得是送给了余蝉兄——”

“哪个余蝉兄?”

“三年前从江南进京来的琴师柳余蝉,他在京师算是小有名气的!”

程筠目光炯炯望着他们俩,“当初我还提出要介绍他来拜见小王爷,只是小王爷对此不感兴趣也就作罢了。但是此人一向如同闲云野鹤,从不理会官场与朝廷之事,而且与这画像上的人并不相像。他怎么会是杨峻?”

“他既会易容。想来扮成别的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徐镛道。

程筠摇头,“他的脸应该不是假的,我记得去年夏天与他在护城河畔弹琴论道。天热得我们彼此都洗了好几次脸,如果他的脸是假的,怎么经得起这样洗?”

这么说来竟是很对。

宋澈与徐镛对视了一眼,又看向冯清秋:“当时他都拿了些什么东西出来。你还记得吗?”

冯清秋到了这会儿,哪里还敢抵触?咬唇想了想。便说道:“我记得有把写着《满江红》的竹骨折扇,一幅四开大小的《五女游春》,还有一篇临摹的《东亭序》,此外还有块飘着橙色的田黄石。还有两三样小件的平常的玩物,记不清了。”

程筠目瞪口呆,已禁不住站起身来:“这些都是我赠与柳余蝉之物!”

宋澈凝眉:“你确定?”

“我肯定!”程筠掷地有声地道。“尤其是那把折扇,那是我去年腊月里才送了给他的!”他声音里带着几许寒意。仿佛人也跟着才从腊月里走过来,“但我却不知道这些为什么会落到杨峻手里,这杨峻究竟跟他是什么关系?!”

徐镛温声道:“小侯爷能不能提供这柳余蝉的地址,我这就让人去拜访拜访他。”

“当然可以!”程筠眉头紧拧着,说着便着人拿了纸笔,写了两行字给他,“上个月初九我是最后一次见到他,他是在这户楼里当琴师的,你这就可以去看看!”

徐镛与宋澈对视道:“咱们不能大张旗鼓的去,且让苏靖带两个人悄然去走一趟的好。”

杨峻太过狡猾,他既然指使冯清秋来挑拨徐滢和宋澈,难保他没有派人暗中盯她,若是让他察觉他们有了动作,则难免会坏了计划。

宋澈这里派了苏靖出去,屋里倒有片刻静默下来。

宋澈与徐镛思虑的是柳余蝉与杨峻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而程筠却是满脑子的不可思议。本来刚才听说杨家的嗣子就是侵吞卫所的案犯时他就已存了不少震惊,因为他腿上的毒也极可能是当初杨峻留下,因此打定主意要旁观这案子究竟怎么破。

到此时线索忽然又拐到了他头上,这令他不能不生起满腔的戒备之心,宋澈他们俩虽然不至于怀疑他跟杨峻有勾结,但如若柳余蝉当真就是杨峻,又或者他们确定是一伙的,那他在与他交往的这两三年里,他究竟成了个什么样的角色?

他自小律己,从不过问朝堂之事,相信是没有让他挖到什么机密的。

但他竟然隐藏得这样好,令他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他的目,却是让人不由心底发寒。

而他居然还拿他的玉珮去引诱冯清秋……

他不由往呆站着的冯清秋看去,对方也正在看他,眼底里有着他看不懂的漠然与恨意。

“在伍门寺,他还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这时候,宋澈又开了口,朝她问起来。

冯清秋咬唇收回目光,掐着手心道:“他只告诉我,我如今这处境都是徐滢害的。”

“所以你就用这种方式来报复她?”

徐镛紧接着她的话尾说道,“你这种人,跟冯氏并没有什么两样,不管自己遇到了什么挫折,永远都认为是别人的错。你怎么不想想,如果不是你婚前一面追求着别人,一面又跟崔嘉私相授受让冯氏母女捉到了把柄,也不会走到今天这步?”

冯清秋张大眼看了看程筠,脸色忽红忽白,然后攥紧裙带死命地瞪着徐镛。

徐镛又说道:“你以为玩的一手好瞒天过海,其实在场的人谁不晓得?从来没有人跟你过不去,只有你打生下来瞧不起别人,你落到这样的境地,全都是你咎由自取。今日若不是你起心害人,能被我们这般拿捏吗?”

第376章 现在晚了

冯清秋目瞪口呆,她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狼狈和窘迫过,他们这是公然在欺侮她吗!

“我几时跟崔嘉婚前私相授受?你们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婚前跟他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你们休想往我身上泼污水!”

她气急败坏地说道。 一面愤然转身往门外走去。

然而当她开了门,一腔怒火却又瞬时僵在了脸上!

门外崔嘉静静站在那里,像是与这门廊一并早就存在。

她的心忽然就慌了,崔嘉怎么会在这里?他来多久了?他知道了多少?

她张张嘴,忽然发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你去伍门寺,是去寻别的男人?”崔嘉望着她,那目光深邃到让人害怕。

冯清秋不觉往后退了两,根本已不知道怎么回答。

崔嘉跟着走进来,紧扶着剑柄到她面前,目光略一扫屋里众人,最后停在程筠脸上,接着道:“我不相信一个陌生人就能把你挑拨得有敢向端亲王府下手的胆子,你之所以这么做,其实还是因为他对不对?!”

“不……不是!”冯清秋摇着头,这样的崔嘉让她有些惧怕,印象中的他从来没有这么冷漠强硬,他一向是窝囊而无用的!这样的他令她没有办法说实话。“我没有!”

“如果不是因为他,你怎么会那么介意如今的处境!”

崔嘉再往前走半步,瞪着双眼咬牙望向她,“你如今的处境怎么了?你是有多么不愿意当我的妻子,多么想要离开我去寻找别的人!我把我所有全部都给了你,我的钱。我的人,我的心,你就这么不屑一顾?!你的良心都去哪儿了!”

他开始咆哮,五官面孔也扭曲得变了形。

不光是冯清秋没见过这样的崔嘉,就连宋澈程筠他们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崔嘉。

眼前的他就好像是抛却了原先的皮囊,重新又变了一个人。

程筠还好,到底不是那么促狭的人。宋澈却索性袖起双手看起热闹来。徐镛沏了两杯茶给他们,闲适之下又略有几分黯沉。

满屋子的人都成了看客,但崔嘉眼里已完全没有了他人。冯清秋则是已无暇顾及。

她完全已想不出办法来解困了,她完全没想过崔嘉会跟过来!

她真的慌了,事到如今,她跟杨峻接触的事必定瞒不过去。他们到时一定会拉她出来指认的,冯家绝不会原谅她。崔涣还要借这个案子巴结王府,而且他们早视她为眼中钉,也不会再容下她的!她算来算去身边统共也只有个崔嘉了!

难道现在她连他也要失去吗?!

她气血一涌立刻上前捉住他的臂膀:“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不想——”

“现在才解释。晚了!”

崔嘉将胳膊一甩,看她跌倒在地上,指着她。眼泪顺着瞪圆着的眼角滚下来:“你既然那么不想留在我崔家,那你就走吧!我会写休书。让你得偿所愿!”

“崔嘉!”冯清秋嘶喊出来。

崔嘉含泪瞪视了她一眼,紧握着剑柄,抬腿大步跨过了门槛。

“崔嘉!崔嘉!”

她追随他的脚步扑过去,但是被屏风脚一绊,人又跌倒在地下了。

她曾经幻想过一百种与他脱离关系的办法,但从来没有想过会以今天这种方式呈现,她从来都把他当作身边的累赘,从来也没有想过有一日会如此不堪他断然离去带来的重负!

她眼泪突然就不受控制的涌了出来,十指紧紧地握成拳头在齿间啮咬,痛哭的声音像涌动的潮水,不停地拍打着人的耳膜。

徐镛叹了口气,望着宋澈,宋澈抱胸挑了挑眉,给了侍卫一个眼色,侍卫便就会意地出去追了崔嘉。

这里徐镛又指着司音,示意她把冯清秋扶起来。

司音也是满腔哀恸,劝慰着冯清秋几句她不动,她只好强行将她拉了起身。

冯清秋背对着他们起了身,然后转过来,一张脸苍白到在灯光下有些糁人。

徐镛道:“你今儿出来之前,可曾告诉过别的人?还有你坑世子爷这事,还有没有别人知道?”

冯清秋两眼无神望着他们,并没有说话。

司音连忙代答:“回徐将军的话,奶奶只把这件事告诉了奴婢与全贵,再没有别人知道的!就是方才出来,也是假称去冯家才出得来!”

徐镛与宋澈对视了眼,又说道:“既然如此,那么崔大奶奶如今是想破罐子破摔呢,还是想将功折罪?”

冯清秋猛地抬头。

司音连忙跪下:“请将军开恩指条明路!”

徐镛看了她一眼,又望着冯清秋:“崔大奶奶给句话吧。”

司音怔住,扭头去看冯清秋。

冯清秋神色略动,几次张嘴,却都说不出话来,他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将功折罪?!

“我们今天的目的,想必你已经很清楚,很简单,我们要捉拿钦犯并不是非得靠你,但如果你能主动配合,那么不但冯家不会有事,崔家也不会为难你。”徐镛道,“现在就看你打算怎么走了。或者,你还挺喜欢跟朝廷钦犯共谋大业的?”

冯清秋苍白的脸又涨红了,她冲上来道:“我根本就是被骗的!”

“那你现在要不要为了自己而反过来骗骗他?”徐镛道。

“怎么骗?!”她胸脯急速起伏着,不知是因为急迫还是激愤,牙齿都咬得咯咯作响了。

“假装你计划成功了。”徐镛定定望着她。

冯清秋屏息着,突出的眼珠似要瞪出眶来。

楼下崔嘉被侍卫堵在走廊里,脸上一片灰败。

“崔公子就算是不为大奶奶着想,也该为崔家上下想一想。方才的话你都听到了,你若就这么冲出去,若是让对手瞧见,岂非正弄得亲者痛仇者快?你或许不在乎自己,可是你的母亲呢?她可是为你操碎了心,而你的舅舅前不久也才拨了两间铺子给你让你振作。”

崔嘉睚眦欲裂,半晌也没有动弹。

他脑子里乱极了,像是塞了一整腔的麻团,他已经顾不上别人,什么崔家,什么父母,什么亲戚的期望,冯清秋是他一直的理想,可是他的理想破灭了,他哪还有精力顾得上其他人?

他绕开侍卫,举步又往前。

侍卫在他身后转身道:“我听说,崔公子醉酒夜归那天夜里,乃是跟一个姓云的人喝的酒?”

第377章 不大相信

姓云的?崔嘉停住脚步。

侍卫又说道:“大奶奶去幽会的这个人刚巧也姓云,崔公子真的不想弄清楚此人到底在你们夫妻间做了什么?”

崔嘉倏地转身,两眼似要把侍卫给盯穿来!

宋澈这里等到冯清秋他们离去,见前去打听柳余蝉的苏靖还没有回来,便就起身先回府。

他们到府的时候徐滢还歪在床头看话本子,听说他们一行回来,立刻从床上蹦起来了。

到了书房把来龙去脉一说,她也点起头来,本来约冯清秋出来就是为了诱出杨峻,崔嘉这一来,反倒促使事情变得更容易了,只要风声不走漏,她敢担保杨峻还会跟冯清秋联络的,而不管冯清秋怎么选择,实际上杨峻只要一出现,都是逃不脱他们掌握了。

“不知道她回去后崔嘉会怎么样?”她问。

“崔嘉那边已经打点好了,就冲他对冯清秋的执着,理应不会坏事。”徐镛颌首,“这小子也是得栽几个跟头才清醒得起来。”说着他冲她笑了笑,这两年的经历与沉淀,使他看上去越发像个胸有丘壑的男子了。

徐滢对他们办事自是放心。

这里正要琢磨下一步,苏靖却是快步回来了:“爷,那户人家说这姓柳的半个月前就已经走了!而且也并不知去向!”

几个人闻言又是一愣,徐滢望着程筠:“小侯爷可还有此人别的落脚地址?”

程筠想了下,立时提笔把他所知道的关于柳余蝉的所有居处全写了出来,“我与此人从未谈及过琴棋书画以外的其他,因此从未想过他竟然与钦犯有染!这是所有我所知道的他的居处,你们可以即刻派人过去搜查!”

宋澈没说二话。立刻唤了商虎进来下去办事。

徐滢凝眉想了想,说道:“照你的说法,这柳余蝉不大像是杨峻易容的,既不是他,那他又会是什么人呢?”

程筠也是不解。

宋澈冷哼:“八成是为了利益而结合的一丘之貉!”

徐滢沉吟片刻,没有立刻发表意见。虽然她也觉得这姓柳的不会是什么好人,但是要说是乌合之众。恐怕不见得。程筠也不是傻子。姓柳的能跟他做上数年的朋友,必然也不会简单到哪里去。难道除了杨家,还有哪家也出了败类?

这么一想。这大梁大户人家里出的败类还真多呀。

众人再议了会儿便就各自回府了。

程筠心怀着千头万绪,哪有什么睡意?直到天亮才浅浅眯了会儿。

而王府这边因为要假装冯清秋计划成功,是夜不免捣鼓出一些动静。

宋澈回来的时候是被徐镛与程筠铁青着脸色“押”回来的,于是他走后徐滢自然也该与宋澈“理论”一番。这夜开始宋澈就又搬到书房去睡了,徐滢也连日不见客。于是终于有风声传了出去,甚至都有人看见她眼眶红红地往娘家去了。

加之徐镛在衙门里任谁打招呼都没个笑脸,几日里发酵下来,端亲王世子夫妇之间出现了嫌隙的传闻终于满天飞了。

为了演得更逼真。几个人连端亲王以及杨氏都没有告诉,于是接连几日端亲王脸上都忧愁不断,跟皇帝喝茶也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皇帝当然也从太监们八卦里察觉到点风声。但在他看来宋澈就是喝个花酒也算不得什么要命的事,这徐滢醋劲也太大了。

当然。这种话他当然是不会说出口的,太容易落人话柄,而且,也很容易令皇后找他谈心。

不过他很怀疑宋澈是不是真有那个勇气在外寻花问柳?毕竟他连看个春宫都觉得好羞耻……

端亲王虽然也觉得这种事并不那么要命,但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嘛,他们俩自有他们俩的相处规则,不是旁人可以拿理论去左右的,所以也还是有些忧心,万一他们这一闹别扭,徐滢不给他生孙子了咋办?还有万一因此落下心结从此真的夫妻不睦怎么办?

让宋澈纳妾怕是不可能吧?不纳妾就只能指着徐滢生,她要是不生,他还能去逼着她生不成?

因此几日里饭茶不香,弄得中军营上下也是气氛低沉。

杨氏当然更是操心。

但杨沛却淡然若素地劝她不必多心,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杨氏也只好装作无事。

杨峻这里观望了几日,迟迟也没有示下。

范舟这日便就寻到了在房里看书的他,说道:“瞧着倒是像真的,只是效果并不如想象中好。”

杨峻道:“那是因为冯清秋寻的是娼妓。”他啪地合了书,交合十指搁在腰腹间,锁眉望着窗外:“我怎么总觉得这事有点不对劲?”

范舟想了下说道:“三爷的意思是?”

“你去拷问过那娼妓没有?”他问道。

“当天夜里便去捉来问过了。”范舟道,“那娼妓似乎吓得不轻,身上还有各种红痕,她也亲口承认跟宋澈有过肌肤之亲,还说是冯清秋给他下了药之后才让她去的,就宋澈那炸毛狮子的德性看来,并不像是假的。”

杨峻松开十指,站起来,“怎么会这么顺利?冯清秋使的又不是什么很高明的法子,就算宋澈会上当,徐镛也不可能会上当,何况后来还说有程筠在。他们刚刚好离开那段时间,冯清秋就得手了,你不觉得太凑巧了吗?”

范舟有那么片刻没有说话。

事情的确是凑巧了些,可是不能因为凑巧就否定它全部的合理性。

“对了,还有崔嘉又是怎么回事?”杨峻忽然又转了身,“为什么他会跟冯清秋一同出现?”

“他是尾随冯清秋去到西湖楼的。”

范舟道:“我已经着人偷听过崔家小厮的谈话,原来崔嘉是因为听说程筠也在西湖楼而跟去的。到得那里便就跟冯清秋闹翻了脸,这些我们的人在门外都亲眼所见,只是后来王府的侍卫约是为免他把宋澈的丑事张扬出去,所以又下楼截住了他。”

“你们听到侍卫跟他说什么了吗?”他问。

范舟略顿,摇头道:“没有。”

杨峻眉头就又皱起来了。

“没听见,你又怎么能确定他们就是这么回事?”

范舟无语。

杨峻面色凝重望着窗外:“所以,还是得把冯清秋给逼一逼才行。”

第378章 你们说谁?

冯清秋夜里出门的事到底还是惊动了崔夫人,但是夜看到她与崔嘉一块回来她也没说什么。 只是翌日早上她来晨省的时候提了一句,见冯清秋格外顺服,便连剩下的那点不爽也消去了。

冯清秋却远没有这么轻松,虽说崔嘉是跟她一块回来的,可他与之前判若两人,让人完全不能亲近。她不知道自己是心虚还是害怕,又或者两者都有,原先那副不安于命的心思也全然不见了,——在她涉嫌与钦犯勾结的罪名之前,她又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争强好胜呢?

她诚惶诚恐,比任何时候都安于做个贤淑的妻子和孝顺的儿媳,可她不知道崔嘉怎么想的。

他说要写休书,当然在赐婚的前提下他这道休书没那么容易写的,但是他的态度让她心寒,她这辈子最有安全感的便是崔嘉,他对她的感觉便是哪怕她变成徐冰那样的人他也会对她不舍不弃,也正是因为知道他的执着,她才会一次又一次无所顾忌地讥讽奚落他。

她不知道别人会不会有这样的感觉,会把越忠实于自己的人和物越往死里蹂躏,但她正是这样做的。

这或许是她娇纵的地方之一。

她竟然从来没有想过有一会对她这么冷漠——打从回来到现在,三天过去了,他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没正眼瞧过她一眼,虽然没有刻意回避她,但也没有主动往她靠近过哪怕一步!

她忽然觉得这院里就空荡起来。

从前她漫不经心的时候,他似乎随时都在,她起床他会给她递衣裳鞋子,她梳妆他会在旁边给她拧帕子。她出门他会站在帘栊下静静等她,哪怕她生气的时候,她也总是能感觉到他会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望着她,所以她也会故意地说些伤人的话让他听见。

那时候她喜欢看他受伤着急,喜欢看他气怒却又拿她毫无办法。还有她被他气到的时候,故意落泪伤心,等他又回转头放下身段毫无尊严地来哄她。

可是现在这一切都不存在了。她盯着院门就是一天半天。总期待他冷不丁地就会在那里出现,但是她把眼睛望穿,他也一次都没有进来过。

她觉得他有没有在外头胡来过都不那么重要了。因为她发现她失败到竟然连一个死心踏地待他的人都保不住!

她多么失败……

这几就这么呆呆地坐着,终于连崔夫人也看出不妥,她虽然对她颇有不满,却不希望她有什么三长两短。于是把崔嘉叫过来问:“你们又吵架了?”

崔嘉觉得心里有刀子划过,但深吸一口气。他却幽幽道:“没事。”

崔夫人也只有叹气。老话果然说的有道理,强扭的瓜不甜,倘若真的过不到一起,那就找找机会去禀禀皇帝吧。皇帝向来讲道理。也许不会想看见他们变成仇家?

但这话说来又还早,听说崔涣打算跟宋澈办案,且看看弄得怎么样再说吧。

她心疼儿子:“好好做你该做的事吧。常言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

崔嘉怔怔望着她。埋头出了去。

程筠花了两日时间梳理得来的所有讯息,终于接受了柳余蝉很可能就是杨峻或是跟他有勾结的事实,内心凌乱之余深怕程笙在外也受人利用,遂把这事也告诉了他。

“我本以为我当个富贵闲人便可远离这朝堂浑水,没想到还是被有心人盯上,可我就是不明白,他接近我的目的是什么?”

程笙瞠目结舌半日,万没有想到这种事情还会发生在他们身上,难道他们不是只用当个称职的纨绔子弟就好了吗?

他望着立在石阶下回头的程筠,说道:“莫不是想从你这里套取什么机密?”

程筠摇摇头,“他知道我不过问不该过问的事情。我想他也没那个功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不管他是不是杨峻,最起码他知道我曾经被杨峻所伤,我不会放过他,他为了自保,也不会冒这个风险。”

程笙就不明白是为什么了。毕竟他跟柳余蝉不是那么熟。

程筠也静默下来。

一墙之隔的天井里,程淑颖正与沈曼在种花。

一排五六个花盆,种的全是兰花。

沈曼倾身望着花苗,就像座雕像一样维持好半日没动了。

程淑颖戳戳她:“你怎么了?”

她蓦地回神,快速地培了两把土,又背转身去了拿花苗。拿着拿着她又停下来,对着地下出了半日神,然后忽地站起来,洗了手,往月亮门走去。

程筠二人走着走着就见着从隔壁走出来的她,不由在合欢树下停了步。

沈曼笑容有些不那么自然:“你们刚才说什么呢?我在隔壁都听见了。”

程筠也笑应道:“说些闲事。”

沈曼顿了下,又说道:“我好像听到你们在说一个叫杨峻的人?”

程筠默下来,凝望她:“你认识?”

“不,”她笑一笑,“我只是听说过,曾任国子监祭酒的杨若礼老先生,有个嗣子似乎叫这名字。”

“正是。”程笙忍不住抢先道:“没想到你还认得这号人物,这些年见识没白长啊。”

沈曼笑睨了他一眼,说道:“你忘了我父亲对大梁名士都很祟敬吗?我自幼随在他身边,耳濡目染地自然知道。”

程笙深以为然。

“不过,我听说他这位嗣子不是早就过世了么?”沈曼忽而又幽幽地开了口,“我父亲说他死去十余年了,怎么,你们又提起他来?又或者,是别的同名同姓之人?”

程筠微怔,沈曼向来恬淡温和,虽然聪慧却又锋芒不露,他是极少见她会关注一个素未谋面的外人的。他本能地想告诉他实情,但是杨峻毕竟又是钦犯,她一个闺阁女子是不必知道这些的。

因此他温声道:“我对江南杨家的杨峻不熟,这个杨峻,只是同名同姓的一个无关紧要之人。”说完又主动地岔开话题:“这么大晴天的,你们不出去逛逛,窝在隔壁在做什么呢?”

沈曼只好道:“我院子里几盆墨兰太满了,正想疏几盆出来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