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人听得一愣一愣地,看他说话这口气像是生气,可那眉眼里却全是喜气儿,这哪里是什么责怪儿子媳妇,分明就是在在替宋澈他们俩夫妇秀恩爱呀!还两个人一块儿锄地种花呢……

知趣儿地连忙地顺着话恭贺起来,宋裕他们更是起哄,什么好听话儿全往端亲王耳里灌,众人纷纷附和,于是好好的崔家的喜事倒变成给他端亲王贺喜了。

崔伯爷心里不舒服也没办法。

倒是端亲王瞧着不像话。说是要跟同僚们叙话,把宋裕他们几个嘴上无毛的赶了出来。

正好徐少泽与冯氏也到了崔家,徐冰是不能来的,则与徐惜回了徐府,徐少泽见到端亲王在,自是顺势以世子妃伯父的身份加入了这边。

还没说上几句,门外锣鼓齐鸣。新人就已经进府了。

崔嘉牵着冯清秋下了轿。看着她进了崔家大门,又见着这满堂宾客见证,那心情复又兴奋起来。

拜了堂进了洞房。行了合卺礼又唱了赞歌,等到繁琐的仪式全部进行完毕,崔嘉挑开喜帕,见到披着凤冠霞帔的冯清秋已是醉了。

冯清秋看到他这两眼放光的痴样却是没有半点欢喜之意。当他来拉她的手时也不由得侧身避开。

如果坐在身边的是程筠,一定不会这样。他不会这样轻浮。她也不会这么抗拒。

“你怎么了?”崔嘉手落了空,先前的那些不快却又在脑海里变得实在。他绕过去坐到她另一面,抬手去触碰她的脸,又被她别开头避了开来。

崔嘉心里不悦更甚。但仍如从前一般好声好气地地道:“我知道对不住你,我家里的事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今天是我们的大喜日子,你别这么拉着个脸。如今虽是困难点。但我总不会辜负你的不是?”

说着他又打开床头的斗柜,取出一串钥匙来:“这是我存下的一些私己。全都交给你。”

冯清秋拂袖站起来:“留着你自己花吧!”她还差这几个钱么?!

崔嘉落了个没脸,面上也挂不住,起身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根本不想嫁给我!”

冯清秋冷眼瞥了下他,一个显然易见的眼神。

崔嘉脸涨红了。他冲上去拽住她胳膊:“你是不是还想着嫁给程筠!”

冯清秋被他拽得打了个趔趄,还没说话他又来了:“方才你在冯家迟迟不肯出门,你就是不愿意跟我到崔家来是不是?哪怕你知道只能嫁给我,心里也还是一直惦记着他是不是?你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冯清秋怒了,用力甩开他:“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水性杨花?你有什么资格跟程筠比!我就是不想嫁给你,怎么了?你明知道我不想嫁还来问我,不是自取其辱吗?!”

崔嘉气极,走近两步摘了她的凤冠:“我是不能跟他比,你也别想再跟他有什么瓜葛!”

冯清秋发髻也被扯散,狼狈到脸涨得通红。

崔嘉还不罢休,上来又来拽她的胳膊扯她的衣裳,一面撩开袍子便要用强。

冯清秋许是早就防着他这么着,抓起一旁烛台砸在他身上,夺路便冲出了门去。

到了廊下气极败坏与守在门外的陪嫁丫鬟道:“收拾东西!我们这就回冯府!”

丫鬟们吓得个个花容失色,连忙涌过来相劝。但冯清秋哪里忍得?一个劲只顾着哭喊着往外冲。旁边早有人去告崔夫人,一时间院子里便纷乱起来。

崔嘉也追出去阻拦。

冯清秋看到他越发气恼,由哭喊变成了拳打脚踢。

崔夫人走到院门外的时候就已听见他们吵闹声,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进来,先不问缘由,且扬手扇了崔嘉两巴掌,把他喝斥开,再搂着冯清秋不住地安慰:“嘉哥儿犯浑,有什么事你都跟我说,天大的事我也替你作主了!”

冯清秋自知已是嫁出门的人,就是真闹回冯家去又能讨得什么好处?当时便就瘫软在崔夫人怀里号啕大哭起来。这一哭既是哭自己遇人不淑,也是哭自己从此就成了冯家的外人,再者是哭她一生的情意就此付诸流水。

崔夫人给崔嘉使了个眼色,崔嘉郁闷之下只得先出了院门。

门外传来宴厅里觥筹交错之声,满耳的笑语喧哗越发催得人心里烦闷。

崔嘉望着天上新月,想起自己企盼了好多日的新婚,结果却弄得不欢而散,不免咬紧牙关。

说到底冯清秋并不是因为崔家亏空才不满意这门婚事,还是为了所嫁非人,她心里仍然只有程筠,把他这个丈夫都毫无顾忌地撇在一边!他原以为过了门后她会死心踏地,却原来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可怜他钟情了她十几年,到头来却还是只得到她的人而得不到她的心——

他看看灯火通明的宴厅,蓦地松了负着的手,大步下了台阶。(。)

第235章 来者不善

宴厅这里一摆好几十席。

崔家亏空的名声虽然传了出去,但崔伯爷好面子,硬是花重金把这排场做了起来。前来赴宴宾客原来担心崔家露窘,还都心照不宣地避开酒宴这样的话题,以免触到主人心酸之处,等到观过礼之后又进了宴厅,见到所设之物皆为上等,心里才又安定下来。

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崔家是不会在自家长子的婚事上露怯的。

于是宾主皆欢,大伙都放开来吃喝唠磕。

程筠兄弟跟宋裕由崔韦伴着坐在南窗下一桌,同桌的还有吴国公府两位公子。

眼下大伙已吃的差不多,正说到绍兴的美酒,忽然厅门口就传来“新郎倌儿来了”的笑呼声。门口灯人影绰绰,果然是崔嘉大步进来了,喜服未除,面色阴晴不定,一进门且先往四处环视了一圈,在程筠他们这桌停下,才又与举杯拦住他要敬酒的客人应酬起来。

程筠看到崔嘉时也生了些疑惑,按理说他这个时候应该在新房里的。再看他目光频频冲自己来,更是觉得来者不善。

不过他淡定地收回目光,低头啜起茶来。

崔嘉应付了几位相熟客人之后径直到了这边,眼望着程筠,从旁拿来半坛酒摆在桌上说道:“今日小侯爷赏面前来赴宴,崔某真是不胜荣幸。特来敬小侯爷几杯,还请小侯爷赐杯。”

程筠目光转黯并未言语。

程笙见着崔嘉来者不善已是跟宋裕对了眼色。

宋裕目光再往隔壁一溜,身后小太监便就悄没声儿地下去了。

“我近期服药,不能喝酒。崔世子的美意,程某只能以茶代替了。”程筠举起手上茶杯,干了见底。

崔嘉往日在程筠面前甚有分寸。但今日冯清秋的表现却早令他妒火烧去了理智。他就是来让程筠难堪的,又岂会因他服药而通融?

他冷笑道:“小侯爷既是来给崔某人道贺的,不饮两杯又怎么好意思?我与内子打小奉小侯爷为兄长,内子至今仍把小侯爷当成天上的神一般,连几杯酒都不敢喝,就不怕她失望么?”

这话可夹着枪带着棒。他崔嘉不要脸程筠可还要脸呢!

程筠还没说话,程笙已抢先站起来。皮笑肉不笑拿起酒杯:“崔世子既有这敬酒的美意。咱们又怎好推辞?但是眼下景王殿王还在此,世子竟然越过景王而敬起了家兄,这恐怕不妥吧?要敬。就得先从景王敬起才是道理。”

崔嘉知道宋裕和程笙是一伙的,方才来得急,一心只想让程筠下不来台,却忽略了还有宋裕在侧。

他这话压过来遂让他无可退避。但又能怎么办呢?他咬咬牙举了杯。哪知宋裕并不动手,却又由程笙笑嘻嘻举杯回应:“要敬景王。那得先过我这一关!”说罢已自行拿了两个大杯,斟了一杯饮尽,再把另一只大杯摆在崔嘉面前。

旁人以为他们玩笑,纷纷围上来。

程筠眉头微蹙。却并未阻止。

宋裕拍起手来:“喝酒好,大喜的日子,正该喝酒!等撂倒了程二爷。你再跟本王喝!”

崔嘉瞪着程筠,端起杯子再喝。

一屏之隔的西厅。是女宾们的坐处。

冯氏因为在娘家时便与冀北侯夫人相熟,加上来之前得过徐少泽嘱咐,程家是宋澈的外祖家,而且两家往来密切,所以这层关系必须得拉紧了。因此一来便随在冀北侯夫人身畔,有说有笑,热络到不行。

冀北侯夫人自是犯不着得罪堂堂兵部侍郎的夫人,只是程淑颖有些瞧不起冯氏庶女出身,对她的热情有些懒于回应。

冯氏因着日前在王府受到徐滢的窝囊气,想起程淑颖与宋澈那段青梅竹马的交情,竟把徐少泽交代过的示好之心抛到了九宵云外。趁着冀北侯夫人与别的女客说话时,与程淑颖道:“颖姑娘这些日子上王府去不曾?”

程淑颖答说没去。

冯氏就扬唇:“也是,我们世子妃在娘家时便有些难容人,姑娘与小王爷青梅竹马,在她眼里那更是……”

程淑颖立时皱了眉头,“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呢?我跟表哥青梅竹马,那又怎么了?”

冯氏忙笑道:“这自然是好的,只是我们世子妃醋劲大罢了。往日在娘家见着妹妹有的她必也要有,真亏得小王爷能事事依着她。”

程淑颖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背脊,妹妹有的她都要?被她在宫里甩过脸子,还笑嘻嘻过来追问她因由的徐滢,有那么小心眼儿吗?关键是,她表哥的眼光有那么差吗?

她直觉这个冯氏不是什么好人。于是拉下脸道:“夫人弄错了,我可不是因为她才不去,是我母亲不让我去扰表哥表嫂新婚燕尔呢。再说我表嫂哪里有你说的那么难相处?她要是不容人,能让王爷还有荣昌宫那么多人偏着她吗?”

从前她就怪不喜欢徐冰那作派,不过是碍着冯清秋在中间不便说。没想到冯氏也是这样的人。徐滢讨厌归讨厌,又没有害过谁,哪有她说的那么严重?再说了,她再不好也是她的表嫂,她凭什么在她面前嚼舌根?

冯氏只当她必然因为嫁不成宋澈而妒恨徐滢,哪料到她竟会帮着徐滢说话,一时倒不知怎么接口。

程淑颖可不想再跟她说下去了,正好听见画屏那头的东厅传来喧哗声,遂起身走到屏下去打量。

这片刻之间,崔嘉已经在程笙催促下干完了半坛三斤酒,而程笙一脚踏在凳子上,一手摇着大折扇,两人已成红眼之势。

“要不要再来十斤?哥哥我奉陪到底!”程笙斜眼睨着崔嘉。

崔嘉知道他们惯于风月,酒量是早就操出来的,故不再与他们拼,只冷笑望着程筠:“我只当小侯爷品格清贵,原来真是个缩头乌龟!平日里自诩风流,如今竟连几杯酒都不敢喝!还真是枉我素日对你万般景仰!”

他自知跟程筠已做不成朋友,借着酒劲也全都豁出去了。

“你他妈说什么!再给老子说一遍!”

程笙怒而拍桌,手指头倏地指上他鼻子。

宋裕也沉脸站了起来:“崔嘉你发什么疯!”

“够了!”

程笙喝斥着他们,慢慢看向崔嘉,站起来:“崔世子喝多了。我不愧对任何人,包括你们,但想来这一趟我是不该来的。我还有事,就先告辞。”说完他抬脚便步出了坐席。

第236章 不欢而散

“我没有喝多!”崔嘉抬步冲上去挡在他面前,先前在冯清秋面前所受的气已一股脑儿涌上来,“一个连酒都不敢拼的孬种,还自诩风流?我真该让她出来看看她念念不忘的人是个怎样的窝囊废,配不配她把一颗心投到你身上!”

“姓崔的你泼的什么粪!”程笙半路一声大吼,将他吐出口的那截话掩盖在声音里。在场还有这么多人,他崔嘉拉得下脸把自己老婆心有所属张扬出去,他们程家可不吃这套!

程筠望着崔嘉,面上也有了少见的烦闷。不是因为冯清秋,而是因为昨日徐镛送来的那封信。他自觉已经把心里的感情藏到心底里,再也不会生长蔓延,不会危害他人,可现实却使他知道,原来竟没有那样简单。

她与宋澈两厢恩爱,宋澈想必也察觉得出来他的心意何如,他承认是他任性了,当初在昌兴楼里就不该让自己表露出来半点。如今也不至于会令徐镛着人送来那封信。他到底还是心不够沉,像她,就从来也不曾给过他任何机会。

但他即便不再牵挂,可又要如何才能当作曾经从没有动过这样一番情呢?

他提起桌上那坛酒,揭了封口,仰脖喝起来。

程笙所有的惊讶全化成了怒意,指着崔嘉一声暴喝:“崔嘉你个混蛋!”一脚便踹了过去。

宋裕也二话不说冲上来往他脸上挥了一拳。

众人开始惊叫。

程筠望着地上的崔嘉,抓起酒坛摔到他身旁地上:“日后别让我再听到那些混帐话从你口里喷出来!”说完他即头也不回出了厅门。

崔嘉被他这副样子惊醒了两分酒意,程笙趁机往他脸上挥起拳来。

崔嘉不甘示弱,两厢扭打在一起。宋裕不由分说加入战圈,程笙没武功。他却是从小被太子逼着学了十几年艺的,这里勒起崔嘉衣领照准他腰背便是一阵猛踢。

等到崔伯爷和端亲王收到消息赶到的时候,偌大个宴厅已几乎只剩他们几个在扭打了!宾客们都退到了门外,旁边站着的小厮急得不停抹汗擦手。端亲王见到宋裕那副要拼命的模样,鼻子都气冒烟了!立时冲过去大喝:“宋裕你个兔崽子还不住手!”

宋裕听到声音回头,这才想起他是奉旨来赴宴的,连忙爬起来。拖起程笙一溜烟跑了。

宴厅里顿时人仰马翻。崔伯爷连忙着人上来扶崔嘉,好在来得及时并没伤筋动骨。端亲王一面骂着闯祸的两人,一面追问崔嘉怎么回事。崔嘉酒劲过去胆儿也小了,哪里敢说实话,倒是旁边还未及走的宾客纷纷说起因由来。

崔伯爷心惊肉跳,好在是众人不知内里缘由。连忙着人把崔嘉扶回去,回头才以崔嘉喝多了为由勉强揭了过去。

端亲王却是早知道他们这些猫腻。当下也不再言语,顺势就告了辞回府。

徐滢和宋澈正等着给他送鸟过去呢,这里听说崔嘉跟程筠干上也是目瞪口呆惊得不轻,想不到崔嘉竟会寻起程筠的晦气来。而程筠居然也还真喝了酒,他并不是那么意气用事的人啊!

宋澈立马就往程家去了。

徐滢这里回了房,徘徊了几圈也叫来侍棋:“着人回去送个讯给大少爷。就说崔家现正怎么热闹呢。”

端亲王虽然知之不详,但崔嘉却不会赶在那节骨眼上出来寻程筠的晦气。冯清秋心系程筠,如今不得已嫁给崔嘉心里自然不忿,跟崔嘉起争执也不是不可能。徐镛若能利用崔嘉跟冯清秋的矛盾刺激冯氏,就是暂且不能分府,且先把徐冰给推到崔家去也成。

这里徐镛收到消息后联想到昨日那封去信后自是有番思索不提。

程筠一路撑着酒气回到府里,终于已忍耐不住在二门下坐下来。

程淑颖因知道他跟崔嘉置气经过,因而一路伴随回府,见他此状知道是酒气引发了病气,连忙着人去请翼北侯夫人。

翼北侯夫人正与沈曼讨论女红,闻言连忙迎到门下,程筠已经缓过那口气,强忍着疼痛站起来,又勉强笑说了两句,意欲遮掩过去。程淑颖却竹筒倒豆子全给撒了出来,冀北侯夫人倒吸着冷气,到底什么也没说,且让人把他扶回房去了。

这里又赶紧去请余延晖过来诊脉,被程筠制止:“并没有什么大不了。”

正巧程笙又回来了,冀北侯夫人二话不说便揪着他耳朵出了房门,程淑颖担心二哥吃亏连忙也跟了去。沈曼只好吩咐小厮打热水过来给程筠热敷,一面又着人下去熬醒酒平肝的汤水。

程筠担心宋裕,沈曼忙弯腰安抚:“有王爷在,景王不会有事的。”

程筠静默半刻,说道:“你怎知道?”

沈曼嫣然浅笑,白如春葱一根食指轻指头顶:“小王爷当初去冯家发难就是因为冯家想打他的主意,冯阁老落了个大没脸,王爷事后并没如去崔家般亲自登门跟冯阁老道歉,这就说明王爷心里也是知道秋姑娘跟崔世子那点事的。

“既是这般,崔世子借酒来寻表哥的晦气就是不该,王爷深明大义,自是会在皇上面前给景王和二爷讨保。皇上英明神武,胸中也自有公断。”

程筠眼里顿时涌现几分赞许,但腿上旧伤疼痛阵阵传来,却无暇与她闲话下去。

这时门外程笙的怨屈声又声声入耳地传来,又夹杂着宋澈的声音,沈曼连忙端了碗温水给他喝下,而后折身走了出去。

崔家这边出了这么件事儿,宾客们本来有想留下来与崔伯爷再叙叙交情的也叙不下去了。

崔伯爷把人全送干净了回到正堂,看到崔嘉那狼狈样儿,好不容易才压下去的失望感和愤怒又挑了起来,扬手给了他两巴掌,竟是因由也不想再问,便就大步回了房。

崔夫人望着丈夫这般,再回头看看儿子,虽有万般失望无奈,也不能不先把他们这小两口的事先摆平了再说。于是带着崔嘉又回到了新房。

第237章 她的念想

  冯清秋这里哭了半宿,两只眼已肿如核桃,这里也有丫鬟把前头的事跟她禀了,她听说程筠居然真的发狠干了半坛子酒不免又出起神来,他本是个来去如风闲云野鹤般的人,不知道他为何又会与崔嘉发狠赌气?

  一时间心潮澎湃,倒把他丢下的那句话自动忽略了过去,而那颗死了蔫了的心又似轻轻地抽出了新芽,——他这么郁忿,倘或是因为她呢?

  越是得不到,那份执念也就越深,她打小与他这么多年的情份,想来他再洒脱,在这种事上也还是看不大开的。毕竟她也算是他所认识的闺秀里的佼佼者,真能一点不动心么?

  这么说来,她虽然得不到他的人,但能够令他心里总记着她也是好的。

  如今她好歹是有个崔嘉,而他却误失了她,这顿酒宴,他不定吃的多么痛苦呢。

  因此心情倒是渐渐平静下来,因为终于有人比她更纠结心痛。

  崔夫人在外叩门的时候她连忙拿绢子印了印眼角,着红鸾开了门。

  崔嘉跟在崔夫人背后勾头走进,蔫蔫看了眼她,又把眼垂了下去。

  她也垂眼望着地下,眼观鼻鼻观心的。

  崔夫人见她这般倒是松了口气,倘若她再闹,又或者不开门,今儿夜里她这当婆婆的还不知得把头低到什么地步去。于是回头厉斥着崔嘉:“还不下去收拾洗漱!”

  一面语气又更加和蔼地拉起冯清秋的手,叹气道:“今儿是他不该,我都骂了他了,原是还要教训他的,因想到今儿你们新婚。我只该大事化小,而不该把事情闹大发让下人也看了笑话,你就担待了这一回,下回若再有这般,别说你不饶他,我首先便不饶他。”

  冯清秋望着地板轻慢地扯了下嘴角,到底还是向着她儿子的。她并不是看不出来。不过执意纠缠又有什么意思呢?原本天底下的婆婆就没有向着儿媳妇的。而且崔嘉那么闹腾。崔伯爷至今也没来这边露过面,可见对他也是一肚子火的。

  崔家可不止崔嘉一个儿子,前不久崔韦不就进兵部了么?她倒犯不着白留些空子让人家钻。

  再说她虽然有冯家撑腰。可到底冯夫人知道她这么胡闹也是不会肯的,不如就此下了台阶。

  她微不可闻地点了点头,算是应了。

  崔夫人吐了口气,站起来当着她的面又教训了拨过来的侍候的丫鬟婆子们几句。才又嘱她好生歇息,走了出去。

  冯清秋刚坐回绣墩儿上。崔嘉就进来了。

  也不知是不是受过他母亲的点拨,到得她跟前二话不说先深深施了个礼才直起身来,说道:“我跟你保证,下回再不会在你面前犯浑。”

  冯清秋没心思跟他闲话。起身道:“先歇吧。”

  夫妻俩上了床,这一夜到底没兴致行什么夫妻之礼,翌日早上婆子们拿到手的元帕还干干净净。崔夫人挥一挥手,也没说什么。

  徐镛收到王府来人传话时正准备歇息。听说崔嘉当着众人面这般发酒疯,而且还扯上程筠,心里无端又些歉疚,程筠这人清清白白,他自己非要去封信解释叮嘱,如此倒成了崔嘉之流,逼着他认下心里有这苟且之事了。

  因着这份歉意,日后对程筠自存了些敬慕之意不提,只说徐滢着人前来送讯,却不是为着使他内疚、

  崔涣要求的东西虽然他们是拿不回去了,可他们当年干下的那点事却还未见分晓。崔家自己怎么做孽他们管不着,但因为徐少川不幸窥知,又之后不久便出了意外,那么总得知道他的死跟崔家到底有没有关系才成。

  然而崔嘉接连失手之后,崔涣自己是绝不可能再让他们有空子可钻了。

  他不露出破绽来,那就只能让崔家别的人逼着他露。

  徐滢当初把徐冰跟冯清秋弄到崔家去就是为的这个意思,总不能让他们崔家左右逢源内外和睦,这样又怎么能容人钻空子呢?崔嘉与冯清秋早就是郎有情妾无意,如今这新婚夜里便闹开,日后怎么着都会落下隔阂了,倘若这个时候再把徐冰推进崔家,那局面恐怕也不是他崔涣能掌控得了的。

  因此又披衣下床,在房里连打了几个圈才又上床歇去。

  翌日清早趁金鹏打水洗漱时,他说道:“透几句话往府里去,就说昨儿夜里崔嘉与冯清秋吵架来着。还说崔嘉祸及程家小侯爷,崔伯爷已经对他失望透了,连崔夫人也给连累了。”

  崔家昨夜的事徐少泽和冯氏就是收到些风,也未必知道得透彻,冯氏是个无利不起早的,知道冯清秋进门便与崔嘉闹不和,定然坐不住。即便他对崔家内宅详情知之不甚,日前崔韦被崔涣提到兵部去这是大伙看在眼里的,如果不是因为崔涣对崔嘉失望,怎么会这么着急给崔韦谋职?

  金鹏搔了搔后脑勺,点头应下了。

  只是才转身却又掉转头回来,涎脸给徐镛道:“爷从前可不惯这些弯弯绕。”

  徐镛脸一红,作势要敲他爆栗。金鹏赶紧跑了。

  徐镛脸上却仍有尴尬,他从前确是不惯这些娘儿们的宅斗伎俩,这不都是被徐滢给带的么?她这一出阁,家里连个跟后宅周旋的人都没有了,杨氏虽然不再吃冯氏那一套,但她自保是无妨,让她主动出谋划策解决问题却还是有难度。

  家里要能添个帮手就好了……

  冯氏因着去王府一趟所受的气,这几日心窝子又开始疼起来,床上躺了几日,想想这大半年里起起落落,竟事事都离不开个徐冰,不由有些心灰意懒。

  从前她便没从徐滢手下讨过什么好,如今人家狠压她一头,就更不会再让她有机可乘。

  然而她知晓厉害,不会再着意去招惹,然徐冰却不知晓。

  徐滢那日有几句话说的虽是难听,却也点到了她心坎里,这个女儿留在娘家竟是未曾带契他们当父母的半分,反倒是处处惹祸,先是因为她招惹徐滢而被她揪住把柄分了家,这次竟然又胆大到在王府里跟常山王拉拉扯扯,再这么下去,还不定闯出什么大祸来。

  于是倒也真顺着徐滢的话,对跟崔家这亲事不知不觉上起心来。

第238章 对咱有利!

昨日里看到崔家那排场她倒是满意的,只是倘若崔韦成亲时必不会有这番派头。偏又在程淑颖个小丫头片子跟前吃了扁,这心里头顿时又没落个舒坦,回来只说身上不爽,连徐冰姐弟房里也没去,便直接歇了。

但徐冰心里挂着这事,虽说见识过了王府的奢华,她对崔家这婚事更加没兴致,可到底也知道这婚约要解除几乎不可能,因此早饭后还是到了冯氏房里。

冯氏恹恹地坐在桌旁听下人们禀事,瞄见徐冰进来并没有如从前主动招呼。

徐冰只当她是累的。依旧缠住她胳膊道:“母亲跟我说说昨儿崔家那排场。”

禀事的婆子停下来。

冯氏没理会徐冰,示意婆子继续。

婆子才说了几句,门外丫鬟便进来道:“太太,方才府里有人在传,昨儿夜里崔世子与秋姑奶奶闹不和呢,为此崔世子还在宴席上发酒疯,跟程二爷还有景王殿下打了起来。”

冯氏如同针刺了一般立刻抬了头,原本要缠着问话的徐冰也转移了注意力。

“崔嘉夫妇闹不和?这是怎么传出来的?”冯氏望向来人,“他们为什么不和?”

这消息可真刺激!

冯清秋乃至冯家都不满这门婚事她知道,崔家亏空成这样瞒得滴水不漏还脸不红心不跳地跟冯家结亲,是有些不要脸,所以冯清秋会在崔嘉面前摆架子起高调她也是有预料的,但也不至于会新婚夜里就闹起来不是?那得多大仇啊!

丫鬟道:“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奴婢却也听到一嘴儿,说是程家小侯爷也给崔世子气跑了。”

程筠跑了?

冯氏立时了然了,崔嘉满心里都只有冯清秋。定是因为冯清秋又为着程筠刺激到他这才撒的酒疯!

原来冯清秋比她想象得更瞧不上崔家!

“想不到崔世子竟是这种粗莽之人,看来那崔韦也定不是什么好人了!”徐冰这时候站起来,忧心忡忡地抱怨道。自打见过常山王宋鸿的富贵英俊,她竟然对崔嘉也不抱什么好感了,而那崔韦是个庶子,想来比崔嘉更是不如的。

“你知道什么!”

这里正琢磨着,哪知道冯氏劈头斥了她一声。再扭头瞪了她两眼。然后便又唤着婆子继续说话了。

她闹了个没趣儿,只觉冯氏有些喜怒无常,一跺脚也拧转身回房去。

冯氏这里听着婆子回话。心思却并不在这上头,崔嘉跟冯清秋闹架这事她可以不理会,但崔嘉在喜宴上跟人打架这事她却不能不把它当回事,崔嘉身为广威伯世子。却屡次做出让崔伯爷没脸的事来,要说崔伯爷有多待见他怕是不能罢?

既如此。那岂不是崔韦就有希望得到崔涣的青睐了?

徐少泽曾说过这崔韦比起崔嘉要机灵许多,那么就算压不过崔嘉,最起码也不会被压底罢?

反正徐冰是要嫁的,徐滢那蹄子又逼得紧。趁着崔嘉跟冯清秋离心离德之时嫁过去恐怕还能捞着些便宜。

这里思来想去,一颗心渐渐活回来,张嘴便说道:“去看看老爷回来不曾?”

婆子戛然止住。只得半途折出去打看。

武举过后,兵部军务稍显清闲。徐少泽近来也常常去衙门里应个卯就回府。

徐冰在王府里犯事被徐滢抓个正着的事冯氏没告诉他,是没脸告诉他。他自己打去了趟王府,不觉又把身段往低处压了一压,但那颗想要死捉住三房不放的念头却是又蹭蹭地往上升了。

虽说知道徐家长房跟三房不知的人为数不少,但也没人敢不给他这份脸面,起码冯家这次不是二话没说便让冯氏带着徐冰回娘家送嫁了么!

所以他近来对徐镛的举动较为关注。

回到府里下了马,顺势往三房里这边瞄了瞄,只见徐镛难得地没有客人相随,正在院子里独自指点管家怎么打理院子里的花圃,一想便就笑呵呵地抬脚往这边来。

哪知才走两步,打斜刺里就冲出个人来,到了跟前一作揖道:“老爷,太太请您上正房说话,有要紧事相商!”

徐少泽有些不耐烦,正说呆会儿再去,眼角却瞟见徐镛这里已负手去了西边小跨院,也只好偃旗息鼓,丧气地瞪着来人,并往房里走去。

徐镛是早就见着他了,徐少泽这里刚离开他就折回门缝这边眯眼张望起来。

徐少泽进了门,冯氏便堆着笑脸迎上来,帮着更衣又递茶,末了等他坐下,又温顺地上前替其捏肩敲背。徐少泽再大的不乐意,究竟也在她这般曲意逢迎下抚平了几分。

冯氏见着他面色渐好便就道:“昨儿夜里我回得早,不知道崔嘉跟程二爷及景王打起来的事你知道不曾?”

徐少泽睁了眼,昨儿他本是一直随在端亲王身边的,但后来吴国公走的时候邀他一块走,他抹不开面子便就先走了,一大早起来去朝上,那一时半会儿也没有提到这事儿,他还真不知道。

“怎么回事?”他撩了眼。

冯氏起身坐到他右首,便就把听来的消息叙述了一番。

“我想着这倒是个契机,冰姐儿不趁着这个时候嫁过去又等什么时候?难不成还等秋姐儿帮着崔嘉再重获崔伯爷欢心么?”

冯氏指甲尖儿轻击着桌面说道。

徐少泽那颗算计惯了的脑袋这时候依然如故地灵光,徐冰嫁给崔韦这是板上钉钉的事,他之所以烦恼无非是因为崔家如今那好比破筛子一般的家底,可这些日子他也咬牙做好了准备,就连冯家都得硬着头皮把冯清秋嫁过去,他又还能留着徐冰不放不成?

即便是聘金少些,该成的亲也还是得成。

但心里却不好受。

如今唯一可指望的就是崔韦这个人了,目前看来他还算识时务,脑子也灵活,只要他仕途上能有建树,那别的倒也不怕它。崔嘉大闹自个儿的喜宴既已引起崔伯爷不满,那这个时候倘若崔韦又得到了岳家的支持,崔伯爷即便是恼恨徐家,难道他还会挡住自己儿子的前途吗?

不管怎么说,这个时候支持崔韦在崔家上位,对他和徐冰以及徐家来说都是很重要的!

他若有所思地嗯了声,点点头。

第239章 太为难了!

翌日衙门里,徐少泽就以过问公事为由把崔韦请回府里。

崔韦正愁找不到机会跟徐少泽打听这订亲的事,哪里有不肯的?简直全程俯首贴耳。

到了徐家长房花厅里坐下,一面等待去更衣的徐少泽,一面也是在心里盘算。崔伯爷这两日对崔夫人母子冷面如霜,相反倒是频频去了自己生母房中过夜,又说明了什么?说明因为崔嘉的作死,他这个庶子如今也逐渐有了得宠的机缘。

因而他的信心也更增加了一点。

丫鬟来奉茶的当口他余光扫了眼屏风下露出来的一截绣花鞋,遂不动声色地将身子坐挺些,神情也放得更温和可亲。

门外天光将他的侧影投在屏风上,这边的徐冰看了两眼后眉头也渐渐开阔。

眼前这个就是她将来的丈夫,原来长的也还不错,她再看了两眼,便就轻手轻脚到了内堂。

冯氏在屋里等着,见她进门便问道:“怎么样?”这崔韦她也只是刚刚才瞄过一眼。

徐冰坐下来,撇撇嘴道:“形貌身材还算是过得去,恐怕因为是姨娘生的缘故,五官倒比崔世子还要强上两分,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个绣花枕头。万一中看不中用,是个扶不起的阿斗,那就白费我的心机了。”

冯氏心里暗哂。她能有什么心机?不过怎么着也是自己女儿,是不能跟她较真的。

她吐了口气道:“真要是扶不起的阿斗,崔伯爷能把他这么早弄到衙门里去?

“再说了,就是扶不起也没什么,崔伯爷不疼他,凭你父亲如今的关系。把他上调个一两级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如今崔家局面最利于你们俩,你还是先在他面前展现出你的价值,让他乖乖地听你的才是要紧。你如今要做的,是赶紧嫁进门去帮着崔二爷把该抢的抢回来。

“崔家虽然没有什么家底,但他们手上的权利却是不小的,你看崔伯爷不是轻而易举就把崔韦弄到了兵部?只要讨得了你公公的欢心,哄得他把崔韦一个劲儿地抬举起来了。就是崔嘉巴着世子之位不放又能怎么样?到底崔嘉是个不成器的。”

徐冰自将这番话奉若神明。反正事已至此,即便是她嫁不进王府,那么能压过冯清秋一头也是好的。

鬼叫她从前欺负她那么多年?

崔韦眼看着那绣花鞋离去。等到徐少泽来,愈发着意地表现。再听他把意思一挑明,两厢竟不谋而合,徐少泽默许聘金略减。他这里千恩万谢,又略吐出几句衷言。而后便许诺回府劝说崔伯爷,告辞出府。

徐滢收到崔韦登门徐府的消息是翌日清早,她说了声“知道了”便打发了金鹏回去。

徐少泽不知多盼着徐冰出阁呢,这件事没有什么悬念。也不那么要紧,所以徐镛隔夜才知会她。只不过让人盯着崔家那边罢了。

正打算回房吃早饭,侍女抚香走过来:“程家颖姑娘递帖子来。请世子妃去程家赏秋。”

徐滢忽就想起万夫人当初出的那夭蛾子来,这一连十来天也没有见程淑颖上门。这会子倒是投帖请她,想必是知道来龙去脉了。唇角勾了勾,便就着了抚香去回话:“就说我送了世子出门便过去。”

宋澈已经去衙门当了两日差,其实早几日前他已经有些急不可耐,卫所那案子文书已堆了有半尺高,卢鉴一直在顺着他们之前捕捉到的蛛丝蚂迹往下严查,但似乎收效甚微。

皇帝的意思是要让吴国公接手,宋澈有点急,这要是把案子转给了吴国公,那也别说什么树威了,他从前受过的耻辱都不知怎么洗清!

所以硬是把这案子又缠了下来,这两日规规矩矩呆在公事房。

徐滢边进房边琢磨回头去程家备些什么随手礼,哪料到一抬头便见他站在屏风下,拿着件官服左看右看,见到她进来连忙迎上来,高举着一只袖子说道:“这里破了,你快帮我补补!我赶着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