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澈立刻如开水烫了脚一般跳起来把裤子穿好,然后瞪她:“你休想!”
徐滢扬声道:“衙役——”
他急扑过去按住她嘴。
衙役小跑进来在外头敲门:“大人有吩咐么?”
徐滢挑挑眉,宋澈气炸了。
徐滢把他手拨开,倾身到他耳边,小声道:“我听说码头会需要几个记录官,这个我瞧着挺合适。”
宋澈瞪着她不动。
衙役又在敲门。
徐滢补充道:“除了这个我别无所求,且保证日后绝对不再招惹大人。”
宋澈咬牙瞪完她,转身走到炕桌旁拿了笔墨,刷刷几下把名单改了,扔了给她。
徐滢看了看,折好塞进袖里,朗声道:“多谢大人。”顺手拿了炕桌上一只茶壶,走到门边把门开了,和颜悦色跟愣在门外的衙役道:“我还有紧急军务要回禀王爷,方才佥事大人议事口渴了,去泡壶茶来。记住,若是普洱,当以第三四泡的茶汤最好。”
说完把茶壶塞了给他,便就大摇大摆地走了。
衙役看看屋里背对这边坐着的宋澈,没瞧出什么异样来,便麻溜儿地去了。
却不知道从背后看过去一派平静的宋澈手里,此时竟生生地捏碎了一只钧窑的杯子……
第47章 王的侍妾
徐滢出了院子,脚步飞快回了公事房。
把差事改了她就又把心放下来了,记录官不但不必出现在大庭广众面前,而且任务还轻松,这就完全免去了她的后顾之忧。
至于说宋澈会不会再出什么花招,她笃定是不会的,首先她根本就不值得宋澈在这么大的事件上特意针对,其次是他的目标便是要把中军营的威风在他手上重振起来,这种扬威立名的事情,他是不可能拿来泄私愤的。
她这里高兴了,宋澈好好的心情却被她破坏得一干二净了。
伤倒是伤得不重,徐滢没什么力气,而他又反应快,十分的力气使出来到得身上也只存了五分。只是他心里的屈辱感却一阵接一阵地汹涌而来,徐镛那兔崽子不但敢跟他动手,而且还再一次地成功拿捏了他,他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洗刷干净这番耻辱!
闷头折断了几只笔,看看天色已不早,才又怏怏地拿了马鞭下衙回府。
端亲王也才到府,万夫人带着宫人迎到了承运殿下。三十出头的女人,看上去身形依旧十分婀娜。许是午睡才起,鬓角一枝钗还是斜的,端亲王站在阶上让她低头,帮她插好了,两个人在夕阳下相视而笑,多年来相濡以沫的情分可见一斑。
宋澈出现在门下,万夫人脸上的笑容就收了收。她看了眼端亲王然后上前两步行着半礼:“世子也回来了。”
宋澈嗯了声,看向她身后负手而立的端亲王,闷不吭声地往左拐去了自己的荣昌宫。
被晾了的万夫人无奈地目送他远去,端亲王凝眉扯回她:“进屋吧!”
荣昌宫这里流银也已经候在庑廊下,见宋澈回来老远就招呼人去了端茶倒水。
宋澈进了屋。关了门,靠在门后默了默,从桌上拿了块米糕,抬步穿过屋子从后门到了屋后的小天井里。
天井旁石壁下摆着只铜鼎,一只硕大的老龟趴在里头打盹儿。
宋澈拿指节轻敲敲他的壳,掰下一小块米糕小心递到它嘴边。
流银端着茶到身边来,张嘴便就说道:“果然不出世子所料。常山王根本没染什么风寒。这两日王爷前脚出了府。他后脚就出门了。不但去了上回小的跟爷说的那些地方,这几日还往海子那边瞎转悠了几圈。”
宋澈望着老龟:“还去哪儿了?”
“除了码头,今儿去了趟吴国公府。不过进门没片刻就由吴世子送出来了。吴国公应是避着没见他面。”流银道。说完他又附送了一个八卦:“还有,前儿个宁夫人不是得了盆十八学士么,今儿个早上,阮全也让人弄了两盆黄花魁进容华宫。”
宋澈瞪着天井荷池的水面。回想起方才石阶下端亲王拥着万夫人的模样,面色又阴寒下来。
徐滢回家把成功解决这一疑难的捷报传送给徐镛。徐镛虽然还是往日那般紧绷绷的脸色,但眼里却微微地泛出了光采。而且徐滢觉得他近几日也变得有些沉静,每每面对她时总有些若有所思,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杨氏每日里跟着她的遭遇而起伏着心情。听到她又顺利避开了风险,自然是高兴的,心里对这个女儿的信心也愈来愈足。她这边倒是没看出什么异样。仿佛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守着一双儿女便已万事皆足的普通孀妇。
她这样随俗,常常都使得徐滢会忘记她原本是个世家出身的清贵大小姐。
总之不管怎么说。端午这日就直接往海子码头去了。
因为这次的龙舟赛是近几年规模最大的赛事,所以也惊动了城中许多人。更因为这桩赛事乃是宋澈主持,太后和皇帝还有太子景王等都很给面子来捧场,所以满朝的文武大臣并方便出行的命妇女眷也都前来观赛了。
海子两岸搭起长长的看台,大臣陪着皇帝在东岸,命妇伴着太后皇后在西岸,中间有小舟往来摆渡传话,并且还有朝廷以及相国寺施粽鬻粥的竹棚,不到辰末,两岸就已经围得水泄不通了。
徐滢劝杨氏也去看看热闹,省得一个世家出身的少妇平白把青春葬送在充满了算计和觑觎的后宅里。但杨氏却说琐事多,脱不开身,硬是没来。不过她嘴上虽是这么说,徐滢又哪里看不出来是要照顾徐镛?
想想这节骨眼儿上也无谓节外生枝,便就依旧只与金鹏往码头赶来。
宋澈这里也一大早出了荣昌宫,在廊下问流银:“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流银也装扮一新,说道:“已经确定他只能在酒水里做手脚,所以我们的人早就已经埋伏好在那里,只要他的人一出现,便会立刻被我们活捉!”说到这里他不禁得意起来:“到那个时候看看容华宫还怎么护着他便是了!”
宋澈扫了他一眼,接过侍卫递来的佩剑,昂首往门外去。
端礼门下端亲王的宝马已经备好在那里了,除了十来个端亲王身边的随从,还有七八个人立在身着郡王服饰的常山王宋鸿身后。七八个人立在十四岁的陈留王宋沼身后。
宋鸿和宋沼见到宋澈来,均各自退后半步,伸手向前深施礼。
宋澈眼角溜着宋鸿,骑在马上没说话。
而很快王府左侧的玉廊下便有宫人出来唱喏说王爷到了,端亲王由万夫人与宁夫人以及两位郡主伴着在端亲王身后一道往端礼门走来。
宋鸿宋沼连忙又迎上去请安,宋澈磨蹭了有片刻,才下马跟端亲王行了一礼。这里郡主们又上前端端正正地给宋澈见礼,宋澈全程没吭声,好好的气氛就显得有些尴尬。
端亲王扫了眼他们:“还愣着干什么?都启程吧!”
宋澈上了马,挨在王辇之后出门了。
到了码头附近,正碰上宫里的御辇在前。
端亲王领着宋澈上前去打招呼,因为这场龙舟赛乃是宋澈上任以来第一次大包大揽的差事,所以虽然对太后皇帝来说只是捧个场给孙子和侄儿,可是也还是盛装打扮前来。宫中侍卫密密麻麻分布于各处,硬生生把个兴会弄成了举国大事。
宋澈到达码头的时候,徐滢也乘摆渡到了差吏们集中的玉溪桥下棚子处。
码头两岸同时设了记录台,按比赛的输赢一二三地记录一下,多轻松的事儿,所以为了看上去不那么闲,记录台上还备了瓜子花生和茶水。
徐滢和另两个小吏,被分在终点的水岸两边,由李经历任判官。
第48章 计划泡汤(求月票)
整个赛程其实只有两里路长,无论头尾其实都能看到全貌。不过宫里的贵人以及重臣权臣等还是坐在赛程的中段。起点的位置也搭了几个棚,一部分作为酒水物品放置之处,一部份作为休息整顿处,总之林林总总怕有好多些。
赛事尚未开始,李经历让她去取笔墨。
摆渡小舟上岸的时候她远远地便看见了坐在较好位置看棚内的徐冰和冯清秋,旁边还有几位衿持的小姐,想来都是冯家的小姐们。冯清秋今日打扮得华丽又不失高雅,不用猜,她的筠哥哥肯定来了。
不过冯清秋她们是看不到她的,一来因为她穿着官服混在人群里并不着眼,二来命妇女眷们的坐处离等闲人行走处肯定是设有障碍的,岂能动辙让人接近。
徐滢走向放置笔墨的棚子,赛事将于辰时正开始,准备得来时间也差不多了。
“承鹏兄?”
正甩着官服袖子摇摇晃晃地走着,忽然前面十字路口站定了两个人寒暄起来。
徐滢听到这名字略觉耳熟,定睛望去,心下便立时一咯噔!
前面与五军衙门里的刘经历聊起天的男子竟然是她和徐镛的表兄陆翌铭!
他怎么在这里?这可不巧,徐镛的伤可是实实在在让他看到过的,怎么会刚好在这里遇上他了?他跟徐家兄妹打小混在一块儿,这要是被他看到她在这里可十有会穿帮!
她也只略愣了半刻,就立即跳进左首棚子里躲了起来。
“许兄或是忘了,我们家底下有好几间笔墨铺子,这次龙舟赛上用的笔墨都是从我们家出的。”陆翌铭这般含笑说。“在下在家也无要事,所以今儿家祖便遣了我过来照应。许兄回头许是有什么要添补的,只管到笔墨房寻我便是。”
徐滢闻言不由咬了咬舌头。
方才只当他或是过来看热闹的,现如今看来今儿这盛会上的笔墨皆是他们家供应的,这么说来一时半会儿倒还不会走,他若是守在笔墨房,那可就糟了。总得想个办法先把笔墨弄到手吧?
眼见得他二人寒暄完已经分头走了,陆翌铭正是进的前面笔墨棚子。暗自算算时间。也不充裕了。
她往外瞅了瞅,捉住个路过的衙役说道:“这位小哥,我要去前面笔墨棚子取套文房四宝。可是我忽然脚抽筋,走不动,能不能烦你帮个忙替我取过来?”
衙役打量了她两眼,说道:“宋佥事早上有吩咐。今儿所有领取需用之物均得递自己的牌子,还有要登记所有人进过此地来的人。这个忙我可帮不了你。”
徐滢无语了一下,打开荷包取出一小锭碎银:“无论如何请帮一帮。”
衙役甚有原则地摆手走了。
徐滢跺脚瞪着他背影,无奈将银子收起来。
她这一跺倒是不要紧,却没瞧见脚下藏在禾草里一只手掌疼得已经发起颤来!门口酒坛后的禾草堆里露出一双悲愤而惊怒的眼。看着被跺得瞬间肿起来的手,牙齿也咯咯声响起。
她头顶的棚顶上也有两双眼睛面面相觑,一人做出要出手的动作。被另一人按住了。
徐滢哪里知道这些,攀住门口想了想。忽然抱起门边一只酒坛子,踉踉跄跄走了出去。
禾草堆里藏着的人都愣住了!
正琢磨着要不要拦住她,却听得门外传来砰啷一声大响,那一坛子酒竟然被她丢到墙上砸碎了!
“不好了!有人偷东西!”她砸完了便一溜烟地往侧面棚子后跑,声音很快引来了附近的人,听说五军衙门所在之地居然闹起了贼人,一个个不论文武皆已热血沸腾。纷纷皆拿着刀剑四散寻找起来。
远处两个穿锦衣的小厮模样的人本已经走到棚子口,听见这呼声,脸色一变立刻又拔腿远去!
“是常山王的人!”
顶棚上两个人鼻子都气歪了,他们连早饭都没吃就已经埋伏在这里,这小子一来就把他们将要上钩的鱼给惊走了!常山王的人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着要使得赛事办不成,眼下立马就要来人搬酒去船上了,这还埋伏个屁啊!
陆翌铭本在笔墨棚子里随手翻看来登记的人名册子,听到外头动静,略一顿也立刻冲了出来。
徐滢趴在棚子缝隙里瞧见,连忙溜着墙根儿进去把扎好成套的笔墨盒子抱了几套塞进袖子里,又沿着墙根儿转了出去。
酒棚那头就别提多么纷乱了,中军衙门的地盘里出这种意外是让人不能忍的,更何况今儿还有太后皇帝以及那么多的贵人权臣在场,宋澈明里暗里得罪的人多了去了,这要是出了漏子那还了得?
也就趁着这股纷乱,徐滢才有了机会溜到放船筏子的棚子,摘下乌纱帽擦起头发来。
刚刚那一缸子炸开,里头的酒毫无意外地溅到了头上身上,虽然不多,但顶着个醉醺醺的头总不像话。
这边棚子里装的都是备用木伐,前面是码头,隔壁不知是干什么的,静悄悄地也没有动静。但是管它呢,她又不是贼。
她七手八脚把帽子除了,发髻解散,拿帕子一下下地擦抹,她还有约摸两刻钟的时间,当然万一迟到也坏不了事,离开赛到结束还有些时间,她只要赶在赛船到达终点之前赶到就成。
她边擦边从墙板缝隙里打探码头那边动静,时刻准备着只要有人来她就立刻戴上帽子离开。
对面棚子里程筠卷了袖子正要洗手,抬眼一望,立时凝眉望过来。
“徐镛?”
那棚子里纤秀狡黠的人不是当日闯进他屋里问他借书的徐镛又是谁?
他直起腰,走到板墙下,透过缝隙往对面望,那少年侧颜对着这边,头歪下去,精致的下巴往上微扬,薄唇两角上也带着几分狡黠俏皮,一双有着浓密睫毛的杏仁大眼灵活地留意着四下,整个人看上去像是只溪水边汲水的小鹿……
当日在程家,他只记得他刁钻跳脱,并未仔细去辩认他的容貌,眼下这张脸毫无征兆地出现在眼前,倒忽然让人有些措手不及。
“世子您说什么?”旁边小厮正帮着他整理冠服,闻言忽然接起口来。
程筠看了他一眼,转过身站定,脸上那丝不自在渐渐褪去。
小厮替他系腰间的璎珞,沉凝了好片刻的他忽然问道:“上次在慈宁宫,小王爷当真说跟五军衙门的小吏没有那回事?”
小厮愣了下,触到他凝重的目光,才蓦然意识到他指的什么,连忙道:“小的也是听二爷说的,二爷都证实的确没这回事。”说完他又笑了笑,说道:“小王爷一向洁身自爱,这种事情自然不会有的。必定是他们衙门里有些人想要攀龙附凤,故意整出来的罢了。”
程筠又看了他一眼,负手走回到板墙边。那边徐滢已经穿戴好了,并且还仰起下巴得意地笑了笑,五月的阳光把她照得像小太阳一样闪耀耀的。
程筠也不觉地扬了扬唇。但蓦然间他又顿住,若有所思敛了笑容。
这里徐滢带着笔墨盒子顺利出棚不提,酒棚里埋伏着的几名侍卫眼看着宋澈的亲兵将士们已经前来搬酒,只得郁闷地从草堆里走出来,扒拉着身上头上的禾草回去复命。
宋澈陪座在皇帝身边,一面等着手下来回禀,一面有意无意地往宋鸿瞥去。
他的两个弟弟坐在郡王席位上,宋裕他们的下首。
宋鸿是万夫人的儿子,他的庶弟。
端王妃过门三年,宋澈两岁的时候端亲王纳了万氏进门,当年产子,后来就按规矩升了夫人,也就是俗称的贵妾。端王妃于宋澈五岁过世,从此荣昌宫与容华宫再无瓜葛。
但宋鸿作为宋澈的弟弟,却不可能真的老死不相往来,都是端亲王的儿子,作为哥哥的宋澈不友好,必定会被皇帝骂的。
本来相安无事,然而四年前王府三兄弟去往宫里给皇后娘娘祝寿,御花园里摆着的一座尺高玉塔居然无缘无故掉地摔碎了。而偏巧当时又只有宋澈在场,端亲王当时在皇后周旋下憋着没说什么,回家后却把他给活活揍了个半死。
没几日端亲王又进了趟宫,回来又把宋鸿给揍了一顿。
事情真相究竟是怎么样的已不用多说,宋裕翌日便把来龙去脉跟他说了个清清楚楚。
玉塔之所以会跌倒,是因为有人用丝线缠住塔顶,趁宋澈靠近时扯翻了它,要不是大理寺院判在塔顶查出来细线勒过的浅痕,压根就不会怀疑到这是人为所致。
这之后宋鸿面见宋澈时越发地恭谨,而宋澈对他也没再有一刻松懈。
流银查出来的消息足以说明宋鸿的不正常,如果连这样的小伎俩他都让他得了逞,那他这几年的心机也就白费了!
“这船漂亮!”正暗地里咬着牙,皇帝乐呵呵地指着水面道。
他忙应了声是,准备回他的话,这里流银就匆匆地过来跟他打眼色了。
他睃眼一瞧宋鸿也起了身,便连忙跟皇帝打了声招呼,走下来。
第49章 授受不亲(求月票)
“出事了!”到了跟前,流银牙疼的拍着大腿说道,又招呼了来报讯的侍卫过来:“让他们说!”
侍卫眉毛上还挂着两片稻草屑,皱眉的时候那草屑也跟着往眉心中间挤了挤:“刚才咱们埋伏得正好,谁知道突然闯进来个穿七品官服的小吏,砸了我们的酒坛子然后顺便把常山王的两个人也惊走了,世子爷交代的差事咱们没办成!”
“小吏?!”宋澈立时沉了脸:“是谁!”
“据说是徐镛!”流银连忙在旁边道。上次在程家害他以为宋澈真有了新欢,于是对着那小子毕恭毕敬地,占了他的便宜他可没那么容易放过他!
“又是他!”宋澈早两日才疼过的后槽牙又开始疼起来了!这家伙难道命带煞星吗?!
“来的这么巧,也不知道是不是常山王派来的细作!”流银又从旁给出分析,“要不然怎么会那么巧闯进酒棚?还故意踩伤商虎的手掌?八成是她发现了咱们埋伏的人,然后以这样的方式给常山王的人传递消息!”
商虎等人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是点头还是摇头。说细作也太夸张了吧?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战事,就是要传消息直接冲过去告诉不就成了么?只要宋鸿的人未曾往酒水里做手脚,谁也不能拿他们怎么着不是?
没想到流银也这么不厚道。大伙都记住了。
宋澈瞪了眼流银:“去看看他在哪儿!”
这边厢宋鸿也在柳树底下听人回报。
“是个品级不高的小吏,应该是中军衙门里的人,但不知道具体名姓。”先前在棚子外头退出来的两名锦衣小厮回禀道。“小的们去之前都仔细地打探过,那里根本没有什么人驻守,如果不是他突然惊来了那么多人。小的们这会儿多半已经得手了。”
“中军营的小吏?”宋鸿微怔,“我并不认识什么衙门里的小吏,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小厮们又哪里答得上来。
旁边荣熙宫掌事的随从黄金说道:“既然是衙门里的小吏,那也有可能是世子的手下。”
宋鸿后背蓦地就直了,他对着地下沉吟片刻,又说道:“这也没理由,如果是世子的人。他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世子?非得用这么笨的法子?”
黄金也不语了。
宋鸿道:“先去查查那人的来路。再来报我。”
徐滢怕被人闻出酒气,出了棚子,遁陆路往终点走。岸上风大,一路走过去气味也就散了。
河堤两岸是溜歪脖子柳树。柳树下站着密密麻麻的羽林军。再往下看,首批的十二只船队正已待命,两岸的看台都已经挤满了人。有些是来看船赛的,有些则是来看宫中的贵人的。还有些则是光明正大来远窥各府里芳名在外的名媛千金的。
大梁本朝的风俗相对原先较为开放,这也许是皇帝执政二十多年来国力渐盛的缘故,只要不是近距离接触,姑娘们对于来自远处的目光瞻仰还是相对宽容的。何况展示展示一个名门闺秀的优雅端庄并没有什么不好,甚至可以作为天下女子的榜样。
徐滢经过的地方正好是女眷命妇们看台后方。
看台上她感兴趣的人真是多了去了,首先是冯夫人。
她就想知道冯氏那么肤浅愚蠢。冯夫人身为精明的主母,到底是怎么看上她并抬举她的。作为一个原配嫡母,能把一个庶女推到徐家来当宗妇也是不能不让人叹服,就这份害人的功力也堪称一流了。
然后是崔夫人。她那位很可能是她婆婆的伯爷夫人。
崔伯爷对崔嘉和她的婚事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那么崔夫人呢?作为崔嘉的母亲,按理说她不会乐于见到一个门第才情都比自家儿子差上一大截的姑娘当儿媳,可是崔家一直也没有什么关于这位夫人的反对意见传出来,难道她也是支持崔嘉娶她的?
再就还有……
“徐镛!”
正走到看台的过道口,还在盘算着下一拨要关注谁,身后突然就传来震耳欲聋的一道怒吼声,徐滢下意识回头,就见穿着正二品大红官服的宋澈如同点头的火球一般从对面朝自己直冲过来!
“你干的好事!”
宋澈扑到徐滢跟前,一把揪住她的衣襟。
徐滢躲避不及,还真挨着了。但连忙捂了胸,张嘴往他手上咬了一口。
宋澈痛到撒手,一张脸更是青了:“你还敢咬我?”
“你莫明其妙冲上来揪我我为什么不敢咬你?”徐滢整整官服站直起来,“难道就因为你是亲王世子我就要随便你打骂恐吓吗?”疯子她不怕,怕的就是这种间歇性神经病,因为你根本就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发作。动不动就扒人衣领,什么毛病!
“你闯进酒棚里去做什么!”宋澈扬着拳头罩在他头顶。
原来是为那缸酒。徐滢默了下,望着他:“大人又没有说过我不可以去酒棚,也没有在门口立牌子,我本来就是这次船赛的差役,进那里也是因为要去笔墨棚子取东西,路过那里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那你为什么要砸酒!”
徐滢解下荷包掏出块碎银拍给他:“够赔你了吧!”
小气吧啦的。
宋澈气得七窍生烟,不由分说,拽着她胳膊便就往后头马车走去。
徐滢被倒拖了两三丈,抱住旁边柳树稳住身子:“男男授受不亲!宋佥事请自重!”
“我自重得很!”宋澈掉回头来狠瞪她,一双眼似要把她逼回娘肚子里去:“我让人在酒棚里埋伏得好好的,你闯进去捣什么乱?你知不知道我忙活了这么多天为的就是今日!你是不是天煞星转世?专门来克我?!”
徐滢正色道:“大人怎么能这么说呢。下官也是正经的命官,您怎么能这么侮辱我?”
宋澈叉腰扶额,死命地克制住踹死她的冲动。
徐滢看他这模样,眨眨眼也寻思起来,早就觉得他这么积极揽下这差事不大正常,这么说来他果然是有别的目的的。不过她刚才竟然没有发觉那酒棚里还藏着有人?埋伏在酒棚里,难道是说有人想在酒水里做手脚拆他的墙角?
第50章 路遇青梅(求月票)
怪不得当时他没怎么跟她纠结换岗的事儿。
这酒水里要是被人做了手脚,到时就是不闹出人命来,这场龙舟赛不也得停下来?皇帝太后还有那么多贵人权臣全都过来捧他中军营的场,端亲王和吴国公也放心地让他来组织,结果出这么大篓子,就算皇帝不怪他,他到时在朝上怎么交差?
所以她那点事跟这个比起来,根本就不值一提了。
想到这里她就忍不住笑起来。
真是人恶自有天收,他还真是处处有对头啊!也不知道对方是谁?竟然这么不怕死。
“表哥?”
正看宋澈已气到死去活来,柳树下的过道里却走过来几个人,当先已走到跟前的这个是十六七岁的一位小姐,气派不输冯清秋,五官不弱袁紫伊,走到他们面前,便往与宋澈肩膀蹭肩膀的徐滢看过来:“你们这是?”
徐滢听到这声表哥,连忙退后了两步颌着首。
“你怎么在这儿?”宋澈一腔怒气被打了岔,皱眉望起这少女来。
“我本来就在这里看舟赛啊。”少女仍然望着徐镛,眼里带着深深的探究,想来方才他们俩站的的确是太贴近了。
徐滢并不看她,这种表哥表妹的狗血桥段她向来知道是该避嫌的,她只微微抬眼往她身后看去,便见两丈远外还站着两个凝眉望过来的人,正是徐冰和冯清秋。
这两个人出现在这里并不是那么美妙的事情。
她们俩都知道徐镛脚伤在房,先前陆翌铭那里倒可以设法作弊,眼下又如何来把这个谎给圆过去?
三房与长房一向不大往来,一个月里徐滢与徐冰见面的次数绝对不会超过三次,可是为了安全起见。这种情况自然能避则避。
不过一时半刻她还是有信心能撑过去的。
她看了眼宋澈,宋澈的注意力仍在她身上,对于面前的程淑颖却是连余光都没投过去一分。
宋澈素日在大梁拽得二五八万,敢叫他表哥的除了程家的也不会有别人,再者以冯清秋与程家的关系,面前这少女多半是程家的人了。再看她年纪不如程筠大,又十有是程筠的妹妹。指不定还是竹马青梅。
一想到这里。徐滢目光就往宋澈脸上溜去。
宋澈的脸色却并没有因为这颗青梅的到来而缓和,他喷火的目光仍落在徐滢脸上:“跟我走!”
徐滢又不是傻的,知道跟他走了必没有好果子吃。当然不去。可是眼下徐冰她们在这儿,那倒还真不如跟他走了的好。
她说道:“大人先请。”
宋澈就射了记眼刀过来,转了身。
“表哥!”
程淑颖见状抢先了一步挡在他身前,眼角略略地往徐滢脸上一扫。然后与宋澈笑道:“太后娘娘刚才问起你,说天儿热。让你别累着,抽空儿喝些解暑汤。”又道:“你知道我大哥去哪儿了吗?我刚才找了他好久也没见他。”
“不知道。”宋澈地。
程淑颖有些无语。
徐滢则有些尴尬,人家姑娘要说情话她搁旁边当大灯笼算怎么回事儿?看这姑娘刚才扫过来那眼神儿,必然也是个不好惹的。这还得多亏她眼下的身份是男人,若是个女的,恐怕眨眨眼都要当心飞来横祸。
她两眼骨碌碌一转。便就笑道:“好容易程姑娘过来了,不如大人先护送姑娘回去也好。也免得磕磕绊绊唐突了姑娘。”不管怎么说,有些敌人是没有必要树的。
程淑颖果然就看了她一眼,扬唇道:“你倒是眼尖,怎知我姓程?”
徐滢抻了抻身子,说道:“姑娘浑身上下贵气逼人,放眼当今京师,除了冀北侯府程家,哪家里能有资格与端亲王府结下姻亲?姑娘行事低调,不欲人知,这是美德,但在下若是假装不识,就是下官的罪过了。”
程淑颖噗哧笑起来、
徐冰和冯清秋原是因为宋澈在而不敢冒然上前,等见着徐滢的时候已经都有些蠢蠢欲动,再见得徐滢三言两语把程淑颖也给逗笑了,便再忍不住,两厢对视了眼,抬腿走到他们面前来,先跟宋澈施了礼,然后问徐滢:“你的伤居然好了?”
徐冰压根就没上三房来看过徐镛,也就不知道他伤的具体多重,再者这些日子徐少泽也在养伤,又交代她们不要惹事,跟三房的接触就更少了。
徐滢和徐镛都是有准备的,只要在场不露明显破绽,就是撞见了说两句也出不了大问题。
她冷艳地给了她一个白眼,侧转了身去。
这种情况下,不做声当然最好。
这么想着,她就又往宋澈身后挪了挪。
宋澈就越发怒气上头了。他不是一直挺能耐的吗?敢跟他动手,还敢跟他顶嘴,怎么在几个娘们儿面前反倒怂起来了?他黑着脸瞪了眼她,又回过头来瞪着面前的徐冰,没眼力劲的死丫头片子,难道没看见他正赶时间要剥徐镛的皮吗?
徐冰因着徐滢的态度挺生气的,但见宋澈这般,心下倒有些吃不准。
刚才他们那拉拉扯扯的样子可真是让人看了心惊,他们之间当真有宋澈说的那么清白?如果他们真没什么,徐镛为什么一点也不怕他?而且还躲在他身后?宋澈也没有说什么?
因而一时倒是又捏不准要不要再往下浇油了。
可眼下冯清秋心里还对徐镛藏着怨恨,她又怎么敢没点表示?
她斗胆道:“你怎么不来见过秋表姐?怎么越发地没规矩了?”明明她是小徐滢是大,偏她把话训得这么理直气壮。
徐滢没理她。
宋澈忍无可忍了:“你是谁!”
徐冰吓了一跳,话也不知道怎么说了。
冯清秋见状连忙走上来福了福:“清秋见过小王爷。”
宋澈倒是认识她的,不过这也没什么了不起,都是些没眼力劲的白痴!
徐冰和冯清秋都窘在那里。
徐滢在后头噗哧笑出来,刻意粗着嗓子道:“她就是徐侍郎的女儿,下官的堂妹。”
宋澈扭头瞪了她一眼,被自己的妹妹训他竟然还有脸说出口,真是连他都忍不住替他丢脸!
冯清秋本就是方才见着宋澈跟徐镛杠起来才拉了徐冰和程淑颖出来看好戏的。眼下见徐冰又败北,哪里肯就这么罢休?
顿时也道:“徐镛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因着姑父的关系我也当得你半声表姐,冰姐儿说不得你我应能说罢?小王爷是你的上司又是亲王世子,当着小王爷的面儿,你竟敢如此倨傲,你是不是觉得小王爷脾气太好不敢处置你?就你这样藐视上官的态度,就是撸了你的官职也实不为过!”
第51章 关你屁事!(求月票)
冯清秋这话说得义正辞严,身份理由都摆得让人挑不出毛病,仿佛宋澈不考虑她的建议撸了徐镛的官都没有身居高位者该有的尊严了似的。
宋澈眼里的寒意又深了一点。他转过身来正面对着冯清秋,扶剑睥睨道:“他是我五军衙门里的官员,怎么处置他是我的事,你这么指手划脚,是觉得自己比本官脸面更大,还是觉得本官没本事,治个属官都得请你代劳?”
冯清秋倏地窘了。
她是阁老府的大小姐,走出去没有人敢不尊重她,就是在这些王孙公子面前,她也总是会受到极大的优待,诚然宋澈地位是比她高,身份是比她尊贵,可是连端亲王见了她都会笑眯眯地唤她声秋丫头,他宋澈凭什么一点都不顾她姑娘家的面子斥责她!
这么想着,眼眶也禁不住红了,咬牙切齿瞪向在他身后探出头来的徐滢。
都是因为他!没想到他竟然屡屡有这样的运气,上次是程筠护着了他,这次竟然又来了个宋澈!
她两眼深深地剜着徐滢,勾着头没再做声。
旁边程淑颖和徐冰也是愣了,宋澈虽然打起人来是有些荤互不忌,但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出手的。冯清秋就算有不对之处,这徐镛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说了就说了,难道凭她阁老府小姐之尊教训个小吏还不应该吗?他干嘛这样?
尽管腹诽着,面上却都不敢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