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唔”了一声,道:“那也说不定…”
发生了那么可怕的事,这里当然是不会再住人了,就算是陈壑,这些日子也另外找了地方给他安置,也免得他触景伤情,又多生事端。至于凶宅这里,自然是早就被浮云司的人细细搜查过,包括今天叫陆尘过来,也是因为似乎血莺他们突然有了新的发现。
只是就像时光总会流逝,记忆总无法抓住,这里的血迹再触目惊心,再多再惨也会干涸。空气中那股浓烈骇人的血腥气已经大部分散去了,只剩下残留的一点点气息,还让人想起那惨不忍睹的景象。
陆尘的心里莫名地有一阵烦躁,但脸上还是忍住了,没有表露出什么情绪出来。
很快,他们二人就走到了那个后院中,然后就看到了血莺正负手站在院子中央,静静地抬头仰望着天空。
在这个黎明前的夜色里,这个美丽的女子看起来略有几分清减,虽然并不减少她的娇媚清丽,却让人觉得她在这一刻隐约竟有些惹人心疼。
也许这一个晚上,她都在这里度过?
陆尘和老马走了过去,听到脚步声,血莺回头看来,目光在陆尘和老马脸上扫了一下,然后略微点头,便算是打过了招呼,客气中隐约带着一点疏离。
陆尘问道:“薛堂主,听说这里又发现了什么?”
血莺“嗯”了一声,道:“是,而且发现的那东西他们怀疑和魔教有关,因为你对魔教十分熟悉,就想让你过来看看。这么晚了还打扰你,不好意思。”
陆尘看不出血莺的歉意到底是真是假,但既然人家这样说了,他也只能回应道:“无妨的,还是这里的事要紧。那我们去看看?”
血莺点点头,伸手示意一下,便带头往那间卧房走去。
陆尘看向那边,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但脚步并没有迟疑停顿,也跟了上去。
老马倒是站在原地有些犹豫,不过最后叹了口气,也是跟着他们两个人走进了那间卧房。
卧房里有烛火、灯光,并不像凶案发生的那晚一样黑暗,照亮了这屋中大部分的地方。陆尘站在门口,环顾四周,依稀能看出这里原来的格局布置,正是一个平常但温馨的住家房间。
但,现在当然一切都不同了,那些家具大多倒在地上,就算没坏,也沾染了血迹,就连地板上也随处可见那些暗红色的斑痕,大块大块的,污秽肮脏。
曾经躺在这里的尸体早已不见了,陆尘心中忽然想到一个词叫做入土为安,可惜他自己的理智却告诉他,只怕那些可怜的妇孺到现在也未必能得到安宁。这件事情太大,影响太坏,浮云司是一定要查出个底朝天来,才能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确切地说,是让血莺对天澜真君有一个交代。
死去的那些人的尸首,也许还被浮云司保存着,存放在某个隐秘的地方,至于那些死人的心愿,甚至活人陈壑这样的心愿,大家可以安慰体恤,但不会有人理会。
血莺走到屋子深处,跨过了地上一大片触目惊心的血迹,在那张已经倾斜歪倒的大床边站住了,然后向陆尘招了招手。
陆尘走了过去,血莺对他指了一下那床板,低声道:“昨晚才发现的,在那背面。”
陆尘先是一怔,随即立刻就明白了过来。浮云司底下这些人都是常年见惯生死凶杀的,做事也从来细密,在这场凶案发生后,这座凶宅的里里外外肯定都被挖地三尺般地搜查过,无论是再隐秘的角落、隐藏再好的密室,也都会被这些人搜出来,绝无幸免。
所以在来之前,陆尘心里还有些奇怪为何居然会有漏网之鱼的秘密到今天才被发现,并叫他过去,但现在这里一看,他就知道了。
这里床板下的地板肯定是被人仔细看过了,但应该是人的心理而言,床板的背面却是被漏过了,看起来不过是很简单的一个小套路,却能瞒过那些老手。能有这种布置的,当是不可小觑的人物。
老马在一旁拿着灯火走了过来,在灯光里,陆尘抓住床板手上用力,便将整张床板翻了过来。在翻转的同时,他的手上居然略感吃力,这床板的重量居然颇为沉重,显示这木板是十分厚重的良材。
转眼间,木板翻转,灯火落在那木板背后,照亮了所有,在他们面前显示出了一个圆形的图案。
一个浑圆的大圈,中间有一棵笔直大树连接上下,中间枝桠分叉,一枝一层,每一层都有雕刻不同图案,或有飞禽走兽,或有修罗恶鬼,有人有仙有精怪,其余空位中同样也雕刻了不少东西,看起来十分古怪。
屋子里十分安静,血莺看着陆尘蹲下身子,仔细地端详着这幅图案,她等了好一会后,沉声对陆尘问道:“这幅图案,可是与魔教有关?”
陆尘慢慢站了起来,随后转头看着血莺,沉默片刻后,目光深沉,缓缓说道:“先把陈壑扣下吧。”
第六百零七章 神树图
“为什么?”血莺站立不动,神色间有些不太好看,但并没有发怒的意思,甚至连声调都显得有些低沉,只是很平静地说道,“不管怎么说,在让我动手之前,你总要给我一个说法。”
“这是魔教的‘神树图’,想必你们也不算陌生。”陆尘指着那副床板背面的图案说道,“过往在与魔教争斗中,应该也会看到一些类似的图画,这是因为在魔教神话传说体系中,这种神树图其实有高低数个阶层的分别,普通教众所画的是最低阶的神树图,而高阶的神树图只有魔教高层才明白其中的含义。”
陆尘的手指缓缓掠过那些神树上的枝桠,声音平缓但有力地说道:“通常我们看到的那种魔教印记,就是最低阶的神树图,里面仅有顶天立地的神树;而这幅神树图则有三界融合众生各在位阶的含义,在魔教中是极高阶的秘密。”他顿了一下,然后又道:“差不多刚好是陈壑这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明白的。”
“可是他为什么要在自己家里画这个?这里是真仙盟总堂啊,那厮脑子坏掉了不成?”这一次忍不住开口问话的却不是沉默不语的血莺,而是站在一旁的老马,看他的脸上一脸错愕,显然对此很是想不通。
血莺闻言,也是向陆尘看来,显然对此也有几分疑惑。
陆尘从地上站了起来,眉头微微皱着,似乎有几分犹豫,但最后还是点点头,道:“是这样的,魔教中的一些人…不少人吧,他们对魔教那种歪门邪道的传说信仰,其实是异常坚定的。陈壑他大概就是这样的人。”
血莺的面容看上去有些冷峻,道:“那他为何又背叛魔教,投靠我们?”
陆尘摇了摇头,道:“不,他并未背弃魔教的信仰,从头到尾都是魔教那些妖人中了我们的反间计,鬼长老那边下令要杀戮他的家人,所以陈壑不得不反。他背叛的是鬼长老,并非魔教的信仰,所以大概他到了我们这里以后,心底仍旧惶惶不安,这才悄悄刻下这样一幅神树图,日夜相伴的时候,他才能够睡着吧。”
饶是血莺和老马这两个平日里不算太亲近熟悉的人,此刻都是忍不住带着惊讶之色对视了一眼,过了一会后,血莺忽然冷笑了一声,道:“看起来,你对魔教上下还真是无所不知了?你在他们里面混了这么多年也算是没白过了。”
陆尘目光微微低垂,也不知道此刻他是什么样的心情,但他并没有再就此解释什么,只是平静地说道:“我说过了,这幅图十有八九是陈壑自己所制,最好先把他扣下来。莫非薛堂主对此有所异议?”
此言一出,血莺的面色便难看了几分,似乎还要再说什么的时候,突然,这屋里的光线陡然一暗,几处烛火都猛地摇晃了一下。屋中三人都是一惊,一起回头望去,便只见一个庞大的身躯不知何时却是站在了那大门口,面向着这卧房里,正淡淡地看着他们。
那赫然是天澜真君。
…
老马最先行礼,随后血莺与陆尘也低下头来,天澜真君缓缓走进这屋中,看他面上平和淡然,似乎一点也没有受到这里隐隐漂浮的那股血腥凄厉气息的影响。
他走到陆尘身边,向地上那块木板上的神树图看了一会,然后却是看向血莺,问道:“陆尘刚才说的话有没有道理?”
血莺欲言又止,过了片刻后,她轻轻吸了口气,低声道:“有理,陈壑他确实有很大的嫌疑。不过属下以为,画这幅神树图,与杀死这一门妇孺是两件事,他应该不会…”
天澜真君抬起手拦住了血莺的话头,看了陆尘一眼,道:“你觉得陈壑会是这件凶案的真凶?”
“不是!”陆尘没有半点犹豫,立刻回答道,“事发当晚,我和老马都曾在听雨楼那边见过他,至少按时间来看,他那时不在这里。”
顿了一下后,陆尘又道:“我没说他杀了自己家人,我只是觉得此人心中仍有眷念魔教之意,不可大意,最好先扣下再说。”
天澜真君淡淡地点了点头,然后对血莺道:“你都听到了么?”
血莺目光垂低,道:“是。”
天澜真君道:“先将陈壑拿下,细细询问。”
血莺应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天澜真君待她离开后,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也转身向屋外走去,只是中途中对陆尘说道:“你也来,随我去地下城池走一趟。”
陆尘怔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看来自己之前对天澜真君所说的地下城池中出现的异象,对这位来说是一件很重要的大事,需要立刻去查看和处理。
这位光头真君似乎对那座空荡荡的地下神秘城池,是出乎意料之外的重视啊。
陆尘答应了一声,随他向门外走去,老马在一边有些犹豫,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跟上,但随即看到陆尘在经过他身边时,微微摆手,却是不让他一起过去的意思。
老马松了口气,同时心中也多了几分好奇,不知道在那地下城池中究竟发生了什么,等到那两个人也离开这里,卧房中只剩下老马自己独自一人后,老马忍不住走到了那张床板边,蹲下来仔细又看了看那张神树图。
这一次,他看了良久,渐渐的眉头皱起,面上露出疑惑之色,似乎看到了哪里让他不太明白的地方,有些困惑不解。
…
前往山下那个地下洞窟入口的途中,天澜真君和陆尘一路而行,确切地说,是陆尘始终落后天澜真君一个身位,走在他的侧后方上。
天澜真君对此也没有多说什么,倒是在走了一会周围没人的时候,他忽然向陆尘问了一句,道:“白莲她怎样了?”
陆尘沉默了一下,道:“我出手帮她调理了一下,但未见清醒,生死未卜,只能看她自己的运气了。”
天澜真君“哦”了一声,走了两步,道:“你近来好像是心软了。”
陆尘抬头,向他高大的侧影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天澜真君也没有再就此多说什么,师徒二人看上去竟似乎有些无话可说的意思,就这样下了山。
不过在走到那条长街上时,天澜真君突然又问了一句,道:“你之前说那副神树图只是极高阶的图案,那就还不是魔教中最高阶的神树图了?”
陆尘道:“是。”
天澜真君问道:“那最高阶的神树图是什么样子的?”
陆尘犹豫了一下,随后道:“是天塌地陷、三界崩溃之象,神树贯穿天地,又有魔神降世,众生匍匐,归于一统。”
天澜真君的脚步一顿,忽然站住了。
第六百零八章 为人做嫁衣裳
陆尘看见天澜真君停下脚步,并未回身,只是眺望远方。他顺着天澜真君的目光望去,便看到在那遥远的地平线上,一抹朝阳终于破晓而出,温暖的光辉映红了天边的朝霞,开始给这个世界带来光明和希望。
“天亮了。”天澜真君忽然开口说道。
陆尘点点头,道:“嗯,天亮了。”
天澜真君凝视着那渐渐升起的朝阳,道:“你相信魔教的那些话吗?”
“不信。”陆尘说道,“如果我相信那些鬼话,当年在荒谷中我就不会去做那些事了。”
天澜真君缓缓点头,道:“说得很对,那时候魔教妖人距离真正降神不过只有一步之遥,多亏你及时出手阻止。所以在魔教这件事情上,天底下的人就算我谁都不信,但也一定会信你的。”
陆尘向他看了一眼,天澜真君回过头来,对他笑了一下,还用手拍了拍陆尘的肩膀。
有些话,他们心里应该都明白,但都不会说出来,到了这种层次的人物,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在许多时候,也许信任这两个字,会比能力要更重要。
不管你出身如何、品性如何、能力手段又如何,只有信任才是最难得到的东西。化神真君站在高高的人族巅峰上,看穿看破了多少人事浮华与风云变化,在与魔教多少年来的血腥争斗中,尔虞我诈、阴谋诡计早已如家常便饭一般,时时刻刻都要提防着身后刺来的兵刃的他们,才是最珍视信任的人。
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天澜真君他才对陆尘始终另眼相看吧。
只有他始终坚信着,不管世间形势再如何变幻,也只有陆尘会始终和他站在一起,绝不会和魔教同流合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