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陆尘说道。

大殿中在那一刻似乎安静了一会,饶是以天澜真君的阅历,也是忍不住为之侧目,看着陆尘目光中带着审视意味,过了片刻后才说道:“马小云?你居然认为是他?”

陆尘神色淡定,道:“他心中本是迫切想离开仙城,借着去西陆追剿魔教余孽的任务去逍遥一阵子的,原本没什么问题,但后来这件事却被你和血莺安排交给陈壑了。心有不满,那是难免的。”

天澜真君点点头,道:“有道理,不过我猜你接下来要说‘但是’么?”

“但是,”陆尘道,“不可能是他。”

天澜真君道:“为何?”

陆尘道:“事发时,他始终和我在一起,并无行凶时间;此外,老马色厉胆薄,道行粗浅,也做不出这等暴戾凶残的事情来。”

天澜真君嗤笑一声,看起来有些不以为然,但却也没有反驳陆尘,只道:“按你这么说,那就不是他了,那后头还有什么可怀疑的人?”

“还有几个。”陆尘很客气地用手指了指自己,说道,“若是按血莺薛堂主的想法,想必我也算一个嫌疑很大的人罢。”

天澜真君这次倒是真的笑了一下,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上下打量一番后,点头微笑道:“我看着也像,你这人心狠手辣,思虑周密,与血莺不和,陈壑又弃你而投靠她,还有马小云也是你最亲信的手下。不说是为了马小云出气,就算是为了你自己立威,看起来也很有嫌疑啊?”

“说得对,但可惜不是我。”陆尘看着天澜真君说道,“如果你还要追问的话,当天晚上我和老马在一起,没有时间去做这破事。”

天澜真君怔了一下,随即失笑,随即感叹一声,道:“你脸皮也越来越厚了啊…”

“实话实说而已,做了我就认,没做过就是没做过。”陆尘说道。

“好吧,我相信你。”天澜真君居然十分痛快地就认可了这一点,然后说道:“但你现在要好好跟我解释一下,为什么那天晚上一定要跟血莺撕破脸吵起来,你知不知道这样让我很为难?”

陆尘欲言又止,看着天澜真君,有些诧异地道:“你怎么不追问谁是凶手的事了?”

“废话!”天澜真君看起来有些没好气地、带着几分蔑视地道,“谁有那个闲心去管几个不相干的人死活,那陈壑的老婆孩子死了对我来说算个屁!正经是你和血莺两个人闹起来,才是给我添麻烦,别啰嗦,快给我讲清楚。”

陆尘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后才叹了口气,道:“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吗,想想也有点可怕,万一以后我坐到你这位置上,会不会也变得像你这样冷血无情?”

“会的。”天澜真君十分肯定地点点头,道,“你这小子现在就已经跟我差不多冷血无情了,日后万一修道有成,成大功立大业,那肯定是尸山血海走过来,满手血腥,一句冷血无情肯定不够形容你的。”

陆尘脸色黑了下来,瞪了天澜真君一眼,忽然骂了一句,道:“滚,别咒我!”

天澜真君哈哈大笑,似乎十分开心,平日里也极少见他如此快慰,笑呵呵地道:“生气了么?不过生气发怒,是不是你心里还是觉得我说的很可能是对的,只是心里受不了啊?”

陆尘深吸了一口气,不再去理会这死光头的挑拨,定了定神,便将那天晚上与血莺争吵的事对天澜真君说了,末了道:“血莺她摆明了是对我一步登天心怀不满,想要借机生事下我的面子,若是能使些手段让老马屈打成招之类的,搞不定就能动摇你立我为传人的决心。”

天澜真君皱了皱眉,道:“所以你就当场与她翻脸?”

陆尘道:“是。”

天澜真君冷笑道:“你就这么肯定我一定会护着你?血莺背后可是整个浮云司,她也对我忠心耿耿,凭什么?”

陆尘想了想,道:“我觉得血莺她自己,是第三个很可能的凶手。”

天澜真君吃了一惊,面色微变,道:“怎么说?”

陆尘道:“你刚才说了心证不论证据的啊,那这件事她获益最大,自然是有嫌疑。”他看着天澜真君,道,“怎么样?你知道我说的有点道理吧,血莺她故意栽赃嫁祸给我,这种事她做的出来的。只要你让我去查一下她,嗯,当然了,你要给我权力,还要先将她从浮云司的位置上给撤了,不出五天,我一定就给你一个交代…”

“不行!”天澜真君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陆尘怔了一下,住口不言,只听天澜真君缓缓地道,“将来我的基业都会是你的,但是现在,我不许你去动她。”

陆尘定定地看着天澜真君,过了片刻后,开口问道:

“为什么?”

“为什么这几十年来,以你麾下无数奇人异士,你却只唯独对她一人青眼有加,信任不疑?”

第五百八十四章 异象再现

为什么不能动血莺?

这个问题大概有不少可能的答案,比如大多数人都能想到的血莺跟随天澜真君许多年了,并且一直忠心耿耿,又或是她曾经立下过大功,为天澜真君做了无数大小事情,为他奔走驱驰,为他如今的基业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脑子灵光聪敏、或是肚子里阴谋诡计多的,大概还能想到也许这么多年来,血莺身为天澜真君最得力的属下,掌管着浮云司这么一支强悍可怕的力量,特别是浮云司向来以那些“影子”出名,没人会知道,血莺心里知道或是隐藏着多少秘密。

这些秘密中,有没有有关于天澜真君的阴私呢?会不会有什么把柄,是抓在她手上的呢?

这些猜测大都是符合所有人的想法,但到底是不是事实,陆尘不知道,天澜真君没有对他说,他自己也没有问。

在天澜真君清楚明白地对他说明不许去动血莺后,他对此事就一言不发了。

不过话说到这种地步,似乎也没什么好继续说下去的了,天澜真君知道了他想知道的事情经过,陆尘也明白了天澜真君的态度,两人各取所需,所以没过多久,陆尘便起身告辞,离开了这座宏伟的昆仑殿。

他离开的时候,还带上了大殿的门,于是乎,这里在片刻光亮透进来后,又恢复到了有些阴沉昏暗的情景。所不同的是,从刚才的两个人变成了天澜真君孤零零的一个身影,看起来确实有些孤独的气息。

天澜真君凝视着大门的方向,过了一会后,他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他的叹息声听起来有些惆怅,声音不大,但在这安静的大殿中却显得格外清晰,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在这个大殿里,忽然却响起了另一个声音,声调低沉浑厚,仿佛似雷霆在乌云间缓缓滚动一般,道:“你这徒弟很好,为何叹气?”

天澜真君的面上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似乎对这个声音的突然出现没有觉得意外,但对于它所说的话倒是微微皱了皱眉头,道:“难得,你居然会夸奖他这样一个凡人?”

在他说话的同时,天澜真君伸手到怀中,片刻后却是取出了一件金色光芒闪耀流转的金印出来,正是当初他交给陆尘前往西陆的那一方“昆仑印”。

昆仑印上金色光辉缓缓明亮起来,放射出耀眼光芒,不久之后在天澜真君的面前形成了一片光幕,将他的脸都倒映成带了几分金色的模样,更不用说他那个大光头,更是折射出了几分金光,在一片威严肃穆中,难得地显露出几分滑稽来。

当然了,这里并没有外人看到这一幕,不过就算有人看到了这个场景,估计也没人敢取笑这位的。

那片光幕在半空中凝结犹如水墙,起伏荡漾,然后逐渐平静下来,最后金光安静之后,在光芒背后却是露出了一个黑色的影子,样子模糊不清,但从那声音以及这影子的大致轮廓看,应该就是陆尘当日在昆仑山禁地天穹云间地底深处所见到的那条黑色巨龙。

光影背后的巨龙,虽然此刻看起来不过只是一个幻影,但是那股睥睨人间的气势似乎仍然可以透过那片光幕传出来,而他在面对天澜真君时,虽然多少也保持着几分克制,但还是带着一点居高临下的意味,淡淡地道:“那人不错,很像年轻时候的你。”

天澜真君抬头凝视着这只黑龙,沉默了片刻后,道:“你说得对。”

黑龙摆动了一下它巨大的头颅,像是正在舒展自己的身躯,同时对天澜真君说道:“不过他居然就这么走了,我本以为到了这种地步后,他会让你更公开地支持他才对。”

天澜真君笑了笑,道:“不会的,陆尘是个聪明人,之前他跟我说了一大堆话,包括跟血莺那些争执,其实都是废话。他最想听到的东西,其实已经得到了,所以他才这么干脆地走了,对血莺也不放在心上。”

“是什么?”黑龙问道。

天澜真君道:“就是让我清楚肯定地交个底,以后这片基业是传给他的。”

黑龙“哼”了一声,似乎带了几分不屑,道:“你是这么说了,但是他就敢这么相信了吗?”它居高临下地看着天澜真君,带着几分嘲讽意味,道:“想必他还不知道你过去所做过的那些事吧,背信弃义对你来说,也没那么难。”

面对黑色巨龙隐隐带着锋芒尖刺的话,天澜真君并不生气,也没有否认的意思,他只是若有所思地沉吟了一会,然后说道:“他相信我的。”

黑龙“哈”的一声,似乎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事情,道:“看来这年轻人竟然是和我一样的蠢,是这个世上第二个竟然敢如此相信你的人了。”

天澜真君看了黑龙一眼,微笑道:“虽然这些年你过得并不如意,但就算是你,应该也不能否认,我当初答应过你的事,都做到了吧?”

黑龙冷笑一声,看起来有些嘲讽,但并没有否认这句话,道:“别人不晓得,我可是知道你能有今天的地位是怎么来的。怎么,对那个年轻人的承诺,你不要告诉我你可以问心无愧地说出会一定完全地遵守了?”

天澜真君沉默了下去。

黑色巨龙眼中的嘲讽之意越发浓烈,身子摆动了一下,昆仑印上的金色光芒顿时一阵晃动,然后开始逐渐收缩回去。它庞大的身影渐渐变得模糊,但是它的声音依然透过那片光幕传了出来,道:“你就不用在我面前装了,那个年轻人,将来不过就是你手底下又一个祭品而已。”

随着那低沉的声音逐渐淡去,金色光芒完全收敛,昆仑印恢复了正常,落回到天澜真君的手中。

天澜真君的手掌抓紧又放松,将这枚金印放回自己的怀里。

他在原地又坐了一会,然后默默地站起身,走到大殿的门边,伸手打开了大门。

一股山风从大殿外吹了进来,天澜真君微微眯眼。他站在风中,袖袍微微舞动着,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笑了一下。

笑容中有几分深沉,带几分沧桑,又有几分洒脱与傲气,负手在身后,目光望人间,道:“我就是对他守诺了,那又怎样?”

“轰!”

天际突然有一声轰鸣,似苍穹回响,又仿佛是老天爷对他所说话语的回应。天澜真君略感诧异,抬头望去。

与此同时,世间凡人抬头仰望,便只见天穹上异变陡生,光芒纵横,不多时,便有一片血海滔滔轰然而至,铺天盖地,遮蔽天日,并且这一次,看起来已经推过了至少八成的天空地方。

那一幕血海异象,再次出现。

第五百八十五章 枯井之下

突然出现的那片血海异象,又一次笼罩在天龙山乃至整座庞大仙城的天空中,并且这一次来势愈发汹汹,遮蔽天日只留下了不到两成左右的一小片天穹没有被血海所淹没。而且不管怎么看,那最后一点空隙似乎也随时会被这漫天的血色汪洋所最后吞没。

这里是人间界,是无数岁月以来人族在这里生长繁衍的地方。从古到今,人们早就熟悉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也熟悉了脚下是大地头顶是天穹的世界。

这一片天,可以晴朗可以阴霾,可以刮风可以下雨,暴晒冰雪,春夏秋冬,什么都可以,人们什么都见过了,都已经习以为常,但是没人经历过和看到过这一片血色海洋倒悬于天空中,看起来随时都会倾覆下来将整个世界毁灭的那种气象。

不管怎么看,那似乎都是恶魔地狱才有的末日气息。

所以,现在虽然还是暂时什么事都没发生,但对这种血海异象十分反感厌恶的却大有人在,消息灵通的浮云司在第二天就有情报传了上来,明白地指出这一次血海异象出现后,仙城中离开的人数目上突然暴增了一倍。

当然了,那些因为厌恶或是恐惧,又或者只是单纯地不愿呆在这变得古怪的地方的人,大部分都是真仙盟外的散修和凡人。占据了这片繁华城池并拥有天下无双实力的真仙盟中,并没有这样逃亡的现象。

大部分人都留在了这里,偌大的仙盟中规矩森严,贸然离开乃是重罪,眼下特殊时刻更可能被安上一个动摇人心的罪名,那以后就有苦头吃了。

当然了,仙盟中离开仙城的人也不是没有,事实上数量也不少,不过在这里大家都是说开的,凡是离开的人都是身怀各种特殊任务,是正常离开仙城去外地办事而并非逃亡。

虽然在那些离开的人群中,有不少妇孺孩童,也有一些大家平日里眼熟的人物。反正真正有权势有办法的人,就算有仙盟里森严的规矩,他们也总有门路可以离开,或者至少让家人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