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枚金印当然是一件宝物,并且还是天上人间独一无二的奇珍,但世上知道它存在的人却是凤毛麟角,确切地说,千百年来,知道这枚金印的活人几乎从来不超过两个人。

在很多年前,这枚金印的名字叫做天寿印,据说最早是取“与天同寿”的寓意;后来又有人给它另外取了个名字,唤作昆仑印。这是因为传说这枚金印乃是上古时候的神明以莫大神通,将巍巍昆仑山脉的精华挖出锻造而成,是山岳之精魄,是大地之结晶。

然后,这件宝物就突然在历史上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过,又或是曾经出现过,但除了宝物的主人,其他看到这件东西的人都已经死掉了。

是的,自古以来,这枚昆仑印奇宝就一直在天字道号的传承人中默默传递着,从不对外展示,哪怕是亲如兄弟的同宗同门也不行。

从天鸿到天澜,再从天澜到天影。

这些话,都是天澜真君对陆尘说的,那一天,当他将这枚昆仑印交给陆尘的时候,天澜真君的脸色与神情仿佛是那样的轻松,那样的如释重负,他微笑着看着陆尘的表情,仿佛都透着一股无法言喻的信任。

还能有什么比这件事,更能证明天澜真君的心意的呢?

持有昆仑印,再知道那些古老相传的秘密,就可以自如地进出昆仑禁地,就能够知道和掌握整个昆仑派有史以来最大的秘密。

如果这不是信任,那什么是信任?

如果这不是将他视为传人,要将自己的一切托付交给他,还有什么才算是呢?

陆尘握紧了手中的金印,看着眼前这一路走来,几乎完全与天澜真君所说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异变的情景,眉头紧紧锁着,面上也第一次慢慢露出了一丝疑惑之意。

莫非…死光头他…对自己真的是真心的吗?他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难道长久以来,他对这个人那种挥之不去的戒心,其实根本都是错的了?

陆尘默默地凝视着身前地面,脑海中转过过往无数的画面,但随后还是暂时抛在了脑后。

金印的光辉流转闪烁,一股无形的力量弥漫开来,然后无声无息的,在那块神秘的土地上出现了一个通往地下黑暗深邃的无底大洞。

他还有事没有做完,那个昆仑山中隐藏的最大的秘密,也就是他此行的目的。他握紧了手中的昆仑印,深深呼吸了一下,然后跳了下去。

这个洞很深很深,很暗很暗,伸手不见五指,但金光闪烁的昆仑印却可以照亮周围。所以,陆尘看到了就算是在这地下的深渊洞穴里,仍然有着密密麻麻的浓密雾气,而在雾气的背后,那些神秘诡异的东西似乎更多更大也更加可怕。

那些东西好像也有知觉,它们察觉到了突然有人闯入了这个神秘的地方,于是尽数愤怒起来,或者说是全部狂喜激动起来。

无数的浓雾疯狂涌动着,从四面八方向陆尘这里蜂拥而至,仿佛无所不在的黑暗狂笑着咆哮着,要吞没一切。

直到金色的光辉拦在了浓雾的面前,金光如一位帝王的威严肃穆,将所有的黑暗都挡在三尺之外。

光芒所及之处,黑暗灰飞烟灭,那些黑暗中的东西狂怒地吼叫着,却无论如何也不敢靠近这金色的光芒。

陆尘面无表情地看着周围那些可怖的情景,随着他下落速度越来越快,周围的黑暗浓雾中开始出现了类似闪电一般的银光,它们撕裂了黑暗,如鬼魅一般游走在浓雾的每个角落,时而隐没,时而迸发,似将天际的雷霆都搬到了这深渊之中。

当陆尘坠落下来,突然间,所有的电芒一起腾空而起,在空气中猛然响起丝啦啦啦的刺耳且毛骨悚然的声音,那一瞬间,金色的光芒陡然被压缩下去,一下子就倒卷到陆尘身边仅有不到尺许之遥。

狂风呼啸,浓雾逼迫而来,近在咫尺之际,仿佛眼前就是黑暗,仿佛身前就是恶魔张开了恐怖的大嘴,身后头顶、四面八方全部都被雾气中的恶鬼所包围,下一刻,就要生生撕碎了他。

陆尘闭上了眼睛,不再去看周围那些恐怖景象,只是越发握紧了手中的昆仑印。

灼灼金光,再一次变得明亮起来,虽缓慢却稳定的,向四周慢慢扩张。

无数声低吼,带着失望和愤恨,从黑暗中传来,然后慢慢远去…

电芒消失了,那股足以令人发疯的可怕力量消散而去,黑暗重新沉寂下来,然后陆尘的下落速度,也随之突然开始减慢。

深深呼吸着,陆尘再一次睁开眼睛,那些可怕的情景好像都留在了他头顶上空的黑暗里,不再在他眼前出现。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在之前的那些危险关头,只要他稍微一个心神松懈,心志失守,等待他的大概就是比死还要更痛苦的下场。

他的速度渐渐慢了,周围也感觉逐渐变得空阔起来,也不知过了多久之后,昆仑印带着陆尘,缓缓落到了一块土地上。

这深深不知深几许的地底深处,隐藏着的究竟是什么秘密呢?

陆尘长出了一口气,却没有半点犹豫,将昆仑印抓在掌心,就继续向前走去。

在遥远的黑暗深处,隐隐约约有一座巨大门扉的影子,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第五百三十三章 走进雾气

土山脚下的那个少女身影,一直站在浓雾前方,既没有转身离开,却也没有走进雾气中。而在土山上方,青牛和黑狗并肩趴着,向着下方看去,各自的眼神里也是有些古怪。

过了一会,白莲忽然身子动了一下,随后抬起了一只脚,看起来想要向前走去。

土山上,青牛和黑狗阿土顿时都是抬起头来,有些惊讶地看着白莲,阿土更是站起了身子。

眼看白莲身子前倾就要向前走去,谁知脚在半空中忽然又停顿了一下,然后也不知她心里是怎么想的,居然又默默地收了回来,然后站在原地,又开始沉默无言地发呆了,半晌一动不动。

这一下倒是把土山上的两只动物搞得有些莫名其妙,阿土转头向青牛看了一眼,青牛的眼光里也有些疑惑之意,大概也是搞不懂山下那个少女现在到底是想做什么。

阿土有些忍耐不住,靠近青牛,对它低声吭哧吭哧嚷了几声,青牛横了它一眼,硕大的牛头摇了摇,却是又趴了下来,似乎没有打算做任何事的样子。

阿土往那片浓雾的方向看了一眼,似乎有些着急,往山下又看了一眼,谁知刚才还站在浓雾前似乎正在犹豫要不要进去的白莲,这个时候居然一言不发地慢慢向后退开了几步,好像放弃了进去的打算。只不过白莲的目光仍是落在前方那片浓雾上,偶尔她会抬头看看天空上仍然高高悬浮的那剩下的三座奇峰,眼中的光芒幽暗难明。

阿土看来看去,似乎终于还是有些忍耐不住,不知是好奇又或是担心走进浓雾再无消息的陆尘,它回过身向那片雾气看了一会,然后就试探着慢慢走了过去。

它走的那个地方是刚才青牛从浓雾中走出来的土山一角,看起来与周围并没有任何区别,至少在浓雾外看着是这样的。

在它身后,青牛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默默地转过牛头,向阿土的背影看了一眼。

阿土站在浓雾前,只觉得眼前一片灰蒙蒙的,隐隐约约,深不可测,似乎总有一种令人隐隐生畏的气息传来,不过陆尘走了进去,青牛也从里面走了出来,这两个事实大概给了阿土许多勇气,所以阿土并没有犹豫太久,就试探着抬起脚,向浓雾中伸了过去。

狗腿…狗爪的前端碰到了雾气,和天底下所有的雾气一样,几乎没有任何感觉,阿土的脚就伸了进去。

而眼前这片浓雾也没有像传说故事那种可怕的毒瘴一样,什么东西碰到了立刻剧毒发作,毒得你化作一摊黄水之类的那么夸张,看起来一切如常,这片雾气除了浓密一些外,似乎对阿土并没有任何害处。

阿土试探了几次,顿时胆子大了起来,回头向青牛吠叫了一声,然后便往前走去,却是没有注意到,在它身后,青牛看它的眼神就像是看一个傻瓜般的模样。

阿土很高兴,很得意,在身子进入浓雾后发现还是没什么事情发生,一切安全,然后它摇动尾巴转过头来,得意地从雾气中钻出一只狗头,对着青牛“汪汪”吠叫两声,好像在打招呼,又像是表达着什么你快看我之类的意思。

青牛静静地看着它,眼神古怪。

阿土咧嘴,刚要再嘚瑟几下,突然间狗脸一僵,好像感觉到了什么,片刻间眼神里猛然掠过一丝惊恐,但还没等它反应过来,只见周围的浓雾突然急速滚动,从四面八方涌来,一下子将它簇拥在中心。

阿土一声哀鸣,然后整个身子似乎突然间被提上了半空,紧接着“嗖”的一声,那唯一还留在雾气外的狗头,一下子被拖进了浓雾中,只留下淡淡的一道口子,随即就被周围的雾气填满。

远远的地方浓雾深处,隐约还传来了那只黑狗愤怒中带着一点惊慌的吠叫声。

青牛翻了个白眼,似乎有些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然后站了起来,慢吞吞地向浓雾走去,一步一步走进了雾气深处。

在浓雾丈许之外的地方,正在犹豫徘徊的白莲忽然抬起头来,面上露出几分诧异之色地看着前头,刚才那一瞬间,她正是犹豫不决心中忐忑挣扎的时候,突然好像听到了在前方的浓雾深处,好像传出了一个奇怪的声音。

那好像是一声惨叫,有点惊慌有点尖厉,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白莲居然一下子没听出那是什么,是人,还是野兽,又或是那些传说中神秘诡异的阴灵鬼怪?

这片浓雾之中封锁的就是昆仑派中的禁地,多年来昆仑派一直禁止普通弟子来到这里,也就是元婴真人以上的大修士,会有一些机会前往天穹云间上方的那四座奇峰上修炼,但地上的这个地方,似乎一直以来都只有地位最高的那几个人才能进入。

换句话说,近百年来,能够踏足昆仑禁地的人似乎只有天澜真君和她已经死掉的那位师父白晨真君二人而已。

直到今天,又多了第三个人…陆尘。

身负着天澜真君暗中交代的那种奇怪命令,白莲当然知道陆尘这次西行最后的目的地就是昆仑禁地这里,所以虽然半路被陆尘狡猾地甩掉了,她十分气恼但并不慌张,一路直接回到昆仑派并摸进了昆仑山禁地附近,耐心地等了一段日子后,果然陆尘带着黑狗阿土也到了这里。

只不过这一路上,原本天澜真君交代她的试探陆尘的事,却是完全落空了。

落空就落空吧,反正到时候想办法搪塞推脱一下就好,不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只是眼前的这片昆仑禁地,却是令白莲有些纠结。

好些年前,她还是白晨真君弟子的时候,就住到了四座奇峰中的冬峰上,那个时候她从空中向下俯望,在天气晴好的日子里当然也能看到这一片浓浓的雾气,也曾经好奇过那片禁地中到底有什么?

只是如今时过境迁,连冬峰都已经坠毁在山中了,当年的心情自然也早已不在。就算是她,如今也只是一个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可怜人了。

可是这片浓雾之中,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呢?

从历来昆仑派的郑重看,这里头一定有什么天大的秘密,那么这个秘密会不会就是一个契机,一个她所渴求的机遇。

无论是谁,从高高在上的云端一下子跌落尘埃,从天之骄女变成生死只在别人一念之间的傀儡,都会觉得不甘心,都会想要挣脱一切。

哪怕为此付出多大的代价都愿意。

白莲的脸色一直变化着,然后情不自禁地,慢慢地也靠近了那片浓雾。下一刻,她忽然咬了咬牙,然后迈开脚步,也走进了雾气中,走向了那未知的命运!

第五百三十四章 束缚

夜深人静,夜幕笼罩下的昆仑山脉看起来也像是一个进入了梦乡的巨人,沉静无声。昆仑派流传多年的宵禁规矩,直到今天也没有改变过,在漆黑的夜色中,大多数的地方都是一片黑暗。

除了那座昆仑派掌门真人所居住的正阳大殿中的某个角落。

如今的昆仑派代理掌门真人,出身于百草堂的千灯真人还没有睡,他坐在一张书桌前,桌上点着一支蜡烛。烛火上罩着制作精巧的灯罩,让昏黄的烛光洒满了他周围一片地方,也照亮了他肃穆漠然的表情。

昆仑派立派几千年来,当然早已见识过人世间无数世情,偶有意外掌门出事,宗门中临时推举一人出来代理掌门之位也是有的。只是坐到这个位置上的人,名号上那“代理”二字放了这么久也仍然没有拿掉的,大概也只有他了。

烛光之下,平整光滑的桌面上空无一物,只有在千灯真人的面前,摆放着一封书信。

千灯真人的目光落在那张信纸上,上面有几行字,沉雄有力,气度不凡,而字里行间的意思也很简单,就是最近这几日中,放松昆仑山上巡夜守卫的力度。

这封书信的末尾甚至都没有署名,而字里行间的话语,都是直言叙述,并无任何尊称敬语。虽未有呵斥恶语伤人之言,但言辞中直来直去,隐隐然居高临下、高人一等的口吻,却是呼之欲出了。

千灯真人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封信,那信纸上的字,他就那么一字一字地看过去,看了不知多少遍,面色阴郁。

突然间,他一下子站了起来,转身向门口走去,在这中间宽大的袖袍从桌面拂过,待滑下桌子的时候,桌面上的那封书信已经不见了。

推门而出,千灯真人行走在了这黑夜之中,沉沉夜色里,周围只剩下一片黑暗,没有半个人影。就连他自己,看上去似乎也如同一个在黑夜中行走的鬼魅阴影,孤独前行。

夜风冷冷吹过,他穿过回廊,走过石径,在夜色中越走越远,一路之上没有遇到任何人,因为那些巡夜守卫确实已经被他在不动声色中安排调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