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高山之上绿树成荫,老树古藤垂落横生,偶尔传来几声猿啼鸟鸣,便是这里仅有的声音了。
一切都冷清得有些异样,陆尘的目光重新落在那女子身上,刚要说话的时候,忽然目光一凝,却是看到了在那女子胸口上,紧贴着白皙肌肤的衣领边镶有一枚红色玉石,形状如莺,色泽鲜红艳丽,看上去栩栩如生,竟似乎有种要振翅而起的感觉。
陆尘深吸了一口气,面上神色忽地凝重了几分,看着这个女子,声音也低沉了几分,道:“血莺?”
…
血莺是一个女子的外号,她的本名叫做薛颖,是当今真仙盟中浮云司的首领。在修士如雨、高手如云的真仙盟中,能够坐稳一司一堂首领之位的人都不是简单的人物,更何况是浮云司这种常年在阴暗中与魔教针锋相对彼此攻伐、厮杀死亡无日不有的前线堂口。
血莺是十年前坐上浮云司首领之位的,她的身份来历向来十分神秘,师承道法、神通手段、法宝等等几乎全部成谜,外人只知道这个女人容貌妖媚美丽动人,但行事手段却十分老道,御下严厉,对敌人则更是狠辣,多年来在浮云司手上死掉的魔教教徒不计其数。
更有甚者,据说在魔教内部流传有一份暗杀名单,上面记载着魔教血海深仇的大敌,是魔教不顾一切也要杀死的仇人,而血莺在这份死亡名单上高居第三位。
除此之外,血莺本人在真仙盟中也是一个颇有传奇色彩的女子,因为本身道行高强又兼天生美貌,再加上身居高位,便引来了无数人的关注,其中当然也有心怀不轨的觊觎者。但是多年来,血莺始终拒人于千里之外,几乎对所有人都不假辞色。
这当然是十分得罪人的做法。当然了,若真是垂涎她美色的人,不管如何虚与委蛇,只要不跟他上床就始终是得罪人,这在男修士占据多数的修真界中已经是很多年来十分常见的事了。
不过比其他女修士幸运的是,血莺虽然始终特立独行,但并没有因此而遭受什么挫折,最大的原因就在于她身后其实也有一座高大雄厚的靠山,那就是天澜真君。
浮云司是天澜真君一手建立的堂口,向来不容任何外人插手,这些年来血莺更是隐隐成为了天澜真君在真仙盟中麾下的第一大将,别人投鼠忌器,所以也不太敢招惹她。
陆尘从未见过这个传说中在真仙盟里也是呼风唤雨的女子,但是他曾经在浮云司的帮助下隐世十年,所以对浮云司的一些事他当然有所耳闻,也听说过一些关于血莺的故事,特别是关于血莺的模样,在传说中更是早就被描述无数回了。
而当他叫出“血莺”二字的时候,那个女子的视线也落在他的脸上。她的目光十分明亮,而且正如传说中说的那样,因为太过清亮而显得有些凌厉,仿佛一眼就要看透人的血肉躯体直入内心。
而在看了陆尘片刻后,这个女子也开口说了一句,道:“陆尘?”
陆尘略感诧异,道:“你知道我?”
血莺凝视着他,道:“你是我浮云司之下十余年来成就最大的影子,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你?”
陆尘脸色微变,随后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血莺。
有那么一会儿,两人都没有说话,隐隐对峙在这道山谷小路上。半晌后,陆尘道:“麻烦让一下,我要过去。”
血莺却没有让路的意思,她静静地看着陆尘,忽然道:“你知不知道当影子的命运,就是这辈子都不能再见光了?”
陆尘没说话。
血莺又道:“你在昆吾城里的那种做法,是自寻死路,你自己知道吗?”
陆尘看了她一眼,还是沉默着。
血莺脸色平静,看不出什么喜怒哀乐,似乎从头到尾她都只是在平淡地述说着一些事情,道:“你自己不想活了,我管不着,但是你在浮云司中躲了十年,有没有想过这样做让这些年来照顾你的人怎么办?”
“魔教必定要对你穷追不舍,若是抓到了你,我的属下也许就会被连累牵扯进来。”血莺看着陆尘,道,“若是这样,我觉得,反正你也是破罐破摔的话,不如早点死吧,你觉得呢?”
…
陆尘忽然笑了一下,道:“你想要我死?”
血莺道:“我觉得你死了其实比活着好,至少不会拖累别人。”她的眼神忽然冷了几分,看去如霜刃刀锋一般冰冷,道:“反正你也害死不少人了,对吧?”
陆尘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似乎这句话还是刺痛了他,血莺这个女人果然正如传说中一样的尖锐,不过他还是忍住了,过了片刻后,淡淡地道:“你掌管着浮云司,我觉得你应该知道我的身份来历。”
血莺冷笑了一声,道:“我当然知道,前些年我甚至还专门去清水塘村偷偷看过你一次。”
陆尘怔了一下,在他记忆中可完全没有这个女子的印象,想必血莺是在自己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从旁偷窥的,这让他心里有一丝古怪的感觉。不过现在当然不是想这些东西的时候,他看着血莺,道:“你来这里拦我,是他的意思?”
“他”是谁,陆尘没说,血莺也没问,但是他们似乎各自心里都已清楚。
血莺只是摇了摇头,随即道:“事情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你在大城之中公然施展邪术,哪怕是浮云司也护不住你了。我们只能说与你毫无干系,甚至为了自身风语,今日过后,说不定还要安排人也来追杀,你明白的吧?”
陆尘面色如常,点了点头,道:“明白,我不怪你。”
血莺“哼”了一声,看起来有些不屑,但眼神深处原本锋锐如刀般的目光,却似乎微微柔和了些。
然后,她向旁边走了一步,让开了半边小路,道:“你走吧。日后若是被魔教妖人找到,在被抓之前,我劝你还是先自尽的好。”
陆尘迈步向前走去,阿土紧跟着他。在走过血莺身边时,陆尘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阿土很快也发现了,立刻也停下脚步,然后瞪眼龇牙,凶狠无比地盯着血莺。
近在咫尺被这样一只凶手如欲噬人般看着,实在是让人有些心惊肉跳的感觉,但血莺却似乎毫无感觉,反而是目光一凝,向阿土反盯了回去。
那目光竟似乎比这只黑狼更凶更狠更加凶残,似乎下一刻这个女人大有要将这只黑狼剥皮拆骨、煮一大锅热汤的准备,而且那股气势瞬间高涨,竟是直接压倒了阿土。
阿土呜咽一声,大惊跳开,身为妖兽,那种对强者的敏感远胜人类,阿土一下子就往前跑去,一口气窜到了数丈开外才站住,然后心有余悸地回头看来,不住张望着。
陆尘脸色不变,只是站在血莺身前凝视着她。
血莺将目光从阿土身上转了过来,看着他平静地道:“怎么?”
陆尘道:“我觉得你前头有一句话说得不对。”
血莺道:“哪一句?”
陆尘道:“做了影子,一辈子都见不了光了。”
血莺冷笑了一声,道:“我说得不对?”
陆尘沉默了好一会,声音变得有些低沉,道:“我在黑暗中已经几十年了,我想去站在有光的地方活着。我很想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说完,他径直转身,从这个明艳娇媚又锐利如刀的女子身旁再不回头地走了过去。
血莺凝视着他的背影,沉默不语。这时似有一阵风随之而起,吹过峡谷,拂动血莺鬓边的一缕秀发,在风中微微摇曳了一下。
第二百四十九章 河谷骨骸
目送那一人一狼走远之后,血莺依旧站在原地,神情素淡,看上去带了几分清冷之意,似乎之前陆尘临走时最后所说的话对她来说并没有丝毫的触动。
风过峡谷,两侧山林中树木摇摆,偌大的山峦间便只剩下了她独自一人。又过了一会,忽然从她左侧山林中掠出一道红影,从天而降,在半空中一个转折然后轻轻巧巧地落在血莺身旁。
“莺姐,你怎么让他走了?”
说话的是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眉目如画,生得也是十分美丽,不过与血莺那种娇媚中带着几分锐利的美丽相比,这个红衣女子少了几分凌厉,却是多了一些热情。哪怕是在她有些疑惑地向血莺发问时,她的脸上也还是有几分热烈的感觉,就像是她身上所穿的红衣,奔放而热情。
血莺看了这红衣女子一眼,眼神明显柔和了下来,但并没有马上回答她,却是反问了一句,道:“你觉得不该放他走?”
“当然!”红衣女子毫不犹豫地说道,“此人在我们浮云司中做事多年,认识多少人且不说,但对我们一些秘密肯定是心里有数。万一他被魔教抓走了,那后果就不好控制了啊。”
血莺沉默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道:“黑狼当年对我们浮云司,不,是对真仙盟和整个正道天下,都是立下过大功的。我们不能像对那些混吃等死的废物影子一样对他。”
红衣女子撇了撇嘴,似乎有些不以为然。血莺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道:“你还年轻,没经历过十年前魔教还兴盛时的那段血雨腥风的日子,光是听听故事是想象不出来的。”
说到这里,她脸上似有一丝极细微的黯然之色掠过,轻声道:“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欠他的。”
红衣女子看起来对血莺十分敬重,见血莺如此说了,便也不再多言,反而是沉吟片刻后,转头看向陆尘来时的方向,道:“既然如此的话,后头魔教追杀黑狼的追兵大概很快就要来了,咱们是走是留?”
血莺淡淡地道:“你留下,带人帮他挡上三天。”
红衣女子呆了一下,顿时苦了脸,拉住血莺的一只袖子,道:“莺姐,这苦差事你怎么又交给我了,不行,我要和你一起回仙城去。”
血莺摆摆手,道:“近日事情有变,我暂时不回仙城,可能要去西陆昆仑山走一趟,你跟着我也没用。再说了,如今可是很难得能守住一个地方,就会有魔教妖人自己送上门来,正好趁此机会剪除一点魔教羽翼,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红衣女子“嗯”了一声,看起来对血莺吩咐下来这个很可能是血腥且充满杀戮的任务并不畏惧,一脸的神态自若,不过她很快又问道:“那这里事情做完以后呢,我是先回仙城,还是去昆仑山那边找你?”
血莺犹豫了一下,道:“你去迷乱之地,跟着黑狼。”
红衣女子吃了一惊,道:“为什么?莫非你还要我保护他?”
血莺摇头道:“那倒不是,你就跟着那人好了,不管出什么事也不必出手,只等我去西陆之后再跟你联络,到时候是走是留还是对他…到时候再说吧。”
红衣女子点了点头,不过脸色微微变了一下。
血莺是个精细的女子,看了她一眼后,道:“怎么了?”
红衣女子犹豫了一下,道:“莺姐,你刚才不是说咱们欠他的吗?若真是如此,硬要我去保护他也说得过去。可是我怎么听你最后的那句话,好像也有可能对他不利的意思…”
血莺沉默了下来,良久没有说话,就在红衣女子有些担心自己是不是说错话的时候,血莺却是叹了口气,道:“欠不欠的,其实也由不得我做主,还不是咱们上头的人一句话而已么。”
红衣女子听了之后微怔,随即面上露出一丝同情之色,低声道:“这样说来,那男的倒真有些可怜了。”
血莺似乎突然间有些意兴阑珊,挥挥手道:“做好你自己的事吧。”
说完,她便转身向峡谷外走去,看上去速度似缓实快,没多久就去得远了。
剩下一个红衣女子站在这里,却是精神抖擞地看着周围,又转头看了一眼峡谷深处,在那峡谷前方便是号称天下第一凶险之地的迷乱之地了。
她忽然笑了笑,似乎对那个方向多了一丝兴趣。
…
自从进入了迷乱之地,陆尘便觉得身上的压力突然轻松了许多。凭着自己对迷乱之地这片区域的熟悉,他带着黑狼阿土一直往迷乱之地深处逃去,已经有数日没有感觉到身后有魔教追兵杀手靠近了。
虽然如此,陆尘心头上始终紧绷的那根弦却并没有松开,因为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三界魔教中那些教徒真正的疯狂危险之处。
一般而言,如果是从月牙城龙虎山这一片的通道进入迷乱之地,如果要深入的话,走得最多的便是黑甲山青葵洞那条路,可以前往著名的荒谷,还可以抵达迷乱之地外围与中部地带分隔的那条龙川大河。
这是普通的修士们在大多数情况下都会选择的道路,相对安全而且也好走,不过陆尘在往黑甲山方向走了一天之后,就放弃了这个打算,带着阿土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他们一人一狼在迷乱之地阔大的山岭荒野以及原始山林河流中走了好几天,绕了一个大圈子,却是来到了一条大河的下游,然后开始从下往上走去。
那是一段沿着宽阔平静的大河沿岸行走的路程,一路上同样也有许多凶险,有不少凶猛妖兽出现,但依靠如今实力强悍的阿土以及逐渐恢复元气的陆尘,他们俩还是一路有惊无险地走了过来。
直到他们抵达了一座河谷。
站在河谷的入口处,眺望远方,能望见一座高大的山峰,如果陆尘没记错的话,那应该就是黑甲山。而眼前的那片河谷里,在白日阳光的照耀下,正盛开着一片鲜艳夺目美丽动人的花海,似在阳光中怒放着灿烂的美丽。
一切仿佛又在眼前重新浮起,如昨日重现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