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从那片仿佛无边无际的暴风雪深处,突然传来了一个低沉而略带嘶哑的声音,道:“何事?”
闲月真人向前踏出一步,拱手道:“师父,弟子闲月,有事求见师父。”
那片风雪呼啸吹过,仿佛永无止歇,三人的目光只能看到那一片冰天雪地风雪飘舞,却看不到丝毫人影的痕迹,但奇怪的是,白晨真君的话语声依然清晰无比地传来,道:“你说。”
闲月真人不敢怠慢,便急忙将近日里昆仑派中发生的大事向师尊禀告了一遍,包括因为魔教暗中杀害杂役弟子一事引起其他位元婴真人的愤怒,并让自己陷入有些困窘的境地也一并说了。
说到最后,闲月真人面色肃然,对着风语盘中的那片风雪道:“师父,魔教之事假以时日,弟子必定有把握能查个水落石出,但如今距离宗门评议会实在太近,千灯、明珠等人又逼迫太紧,弟子只怕到时会有些麻烦。是以来此恳请师父能否今年再出席一次,也好震慑宵小,免得令那些人太过张狂。”
风语盘中沉默了片刻,随即只听白晨真君的声音道:“可以。”
闲月真人大喜,连忙躬身拜谢。
随即,只听白晨真君又说道:“我还未死,千灯明珠等人本不应如此…天澜师弟可是回来了?”
闲月真人迟疑了一下,道:“弟子已遵照师尊吩咐,每年宗门评议会前一月,皆会专门致信天澜师叔,请他老人家回山共商宗派大事。往年中师叔都是推辞,今年同样也是如此,只说是近日真仙盟事务繁忙,恐未必赶得及回来。”
风语盘中的声音又沉默了片刻,随后道:“那且不去管他,但魔教暗算我昆仑门下弟子之事,确实过分张狂,你难道果然没有丝毫头绪?若真是如此的话,便是你的不对,也难怪别人对你指指点点。”
闲月真人急忙道:“师尊误会了,此事魔教妖孽辱我昆仑大矣,弟子身为掌门,绝不会坐视。如今前后两件事中,第一桩杀贺长生案手段诡异,手法老道,确实难查,但多日来不停暗中追查,我已找到线索,特别是凶案朱砂的来源,已然悄悄抓住了,以此为契机,当能顺藤摸瓜;至于第二桩杀张志案,就在近日发生,但手法比第一桩凶案差了不少,我已然有了头绪,正是魔教安插进我昆仑门派里的奸细所为,眼下就等证据确凿之后便立刻抓人以示宗门。”
白晨真君语气冷淡,道:“非常之时,当有雷霆手段。”
闲月真人身子微微一震,随即深吸了一口气,道:“是,弟子明白了。”
风雪声逐渐消去,风语盘上也逐渐恢复了正常,不再有那漫天风雪的景象。白莲沉默地走上前去,将那法宝擦拭收起,然后转身对闲月真人和卓贤点点头。
闲月真人神色和蔼,对白莲微笑道:“麻烦小师妹了。”
白莲面上神情并没有太多变化,似乎就像是冰霜一般有些过于冷清了,不过她还是向这位年龄上甚至可以做她爷爷的大师兄微微欠身,然后道:“不敢当。师兄以后但有事,尽管吩咐我就是了。”
说着,她向他们二人行了一礼,便向外走去。
闲月真人与卓贤目送她离开,等白莲背影消失后,闲月真人忽然皱了皱眉,道:“听说冰雪经上所载奇术威力虽然绝大,却也能影响修行之人的心志性子。我这些日子与小师妹没见几次,但也能感觉她似乎性情日渐清冷了。”
卓贤点了点头,道:“大概如此罢。这卷奇书秘法乃是师父晚年所得,你我二人所修功法早已有成,又没有师尊化神境界那般通天彻地随心所欲的无上神通,都不宜再修炼了。反倒是小师妹应该刚刚入门,如璞玉一块,反而能一开始就直接修炼这等无上奇功,也是不世出的机缘啊。”
闲月真人颔首道:“正是如此,小师妹乃是天生五柱神盘的绝世奇才,又有师尊如此悉心栽培,日后前途实是不可限量,或许再过数十载后,我这掌门之位便将由她来坐了。”
卓贤身子微微一颤,眼底异光闪过,片刻后讶然道:“师兄,何出此言?你春秋正盛,又统御有方,正该勇猛精进之时,哪里需要考虑这些事。再说了,我看师尊收小师妹不过也是爱才心切,只当作关门弟子而已,不管怎样,小师妹毕竟年岁幼小,又岂能担负这堂堂昆仑一脉的传承?”
闲月真人微微一笑,然后伸手拍了拍卓贤的肩膀,笑道:“师弟说的也有道理,是我多想了。不过这些事师父他老人家一定早有安排,也轮不到我们多想。”
卓贤道:“师兄多虑了,我看师尊最倚重的人始终还是你,不然又怎么可能会将这掌门千钧重担交到你手上?”
闲月真人“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负手缓缓走出了这间洞府。
卓贤看着他的背影,眉头微微皱着,似有几分思索之色,然后也跟了出去。
…
翌日昆仑山下,山门之前,忽然立起了一座行刑架。宗门弟子与远处昆吾城中都迅速得到了消息,一时间许多人纷至沓来,将这山门围得是水泄不通。
人群中各色人等皆有,包括许许多多路过的散修和其他门派的修士,甚至还有住在附近城中或村落里的世俗凡人村民们,都统统赶来看这场热闹。
在人群中某个隐秘的角落,站着两个看上去一点也不引人注意的男子,正是三界魔教的范退和陈壑。
此刻两个人的脸色都并不是很好看,尤其是范退,一张脸可以用面色铁青来形容,衣袖之下的拳头也是紧握,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个木架上被绑的人。
陈壑轻轻叹了口气,不动声色地用手拉了一下范退,手上稍微用了一下力道。
范退转过头看了他一眼,过了片刻后,缓缓点了点头,低声道:“我没事。”
陈壑默然片刻,道:“我们也是小看了昆仑派。想想也是,如此名门大派,传承五千年依旧兴盛,想必自有过人之处,以后我们还是要更小心应对才是。”
范退眼中掠过一丝难堪之色,没有说话,只是咬了咬牙。
…
而在人群的另一端,老马也站在了人群里,而诡异的是,穿着便服的陆尘也在他的身旁,不过两人并没有任何对话的表示,就像是两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甚至连目光都没有向旁边多看一眼。
他们的目光也都看着那边山门下的行刑架,看着绑在上面的那个人。
远远看去,那人四肢被缚,头颅无力地垂在胸前,而身上衣衫颇多血迹,看起来有些凄惨。而周围围观的人群里,也不时会传来窃窃私语声。
老马凝望半晌,忽然好像自言自语地开口说道:“我记得以前昆仑派也抓过不少魔教奸细,但从来没有这般公开示众罢?”
他的声音并不大,大概也仅有站在他身旁咫尺之遥的陆尘才能听到,而陆尘面色丝毫未变,似乎对这个胖子的话也没有任何反应。
只是在过来一会之后,陆尘才淡淡笑了一下,也没有转头,低声道:“应该这段日子,那位掌门真人被逼急了吧。”
老马“哼”了一声,眼神中有一丝不以为然的神色,刚想再说些什么话的时候,忽然周围人群中一阵骚动,两人抬眼看去,只见从昆仑派山门处那些昆仑弟子中,走出来一个人。
那人气度沉雄,步伐稳重,赫然正是何毅。此刻但见他手中持着一把锋利长剑,一步一步走向那行刑架。
周围围观的大批人群瞬间激动起来。
而何毅在行刑架下站住了脚步,忽然环顾四周,随即沉声大喝,声震全场,回荡在这昆仑山门之前:“魔教奸细,罪大恶极,人人得而诛之!”
第二百零九章 替天行道
何毅这一声大喝,如惊雷炸响,顿时让全场寂静,无数道目光都落在他手中那柄亮若秋水的锋利长剑上。
人群中,范退和陈壑脸色都变得难看之极,而在人群的另一侧,老马则是皱了皱眉,暗自摇头。
趁着这所有人注意力都被场中何毅吸引过去的时候,老马眼珠微微向旁边瞄了一眼,忽然一怔,却是看到了此刻在陆尘的脸上,竟是露出了几分奇怪的神色。
他的脸上神情,似乎有几分突然而至的茫然,他的嘴仍是紧紧闭着的,他的目光则有几分闪烁不定。他怔怔地望着远处的行刑架,目光只停留在那个已经完全失去了抵抗能力、沦为他人鱼肉的魔教奸细身上。
周围的人群里忽然爆发出一阵叫喊呼好声,起初是那些没有任何道行的凡人村民们,他们的感情最为简单直接,他们对魔教的憎恨最是直白,在何毅喊话之后,这些凡人们很快就破口大骂,对着那个被绑的人唾骂到了祖宗十八代,还有人扔来了一大堆石头、杂物、垃圾。
再然后,便是人群里的修士,那些道行最低的散修有些激动,也有鼓噪之声,剩下的人则是会安静一下,但大都也是冷眼旁观,绝无任何打扰之意。
那些甚嚣尘上疯狂谩骂的声音,就在身边不远处回响着,陆尘站在人群里,脸色渐渐变得漠然,然后深深凝视着那个将死之人。
老马好像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变,但欲言又止,嘴角边露出一丝带着苦涩的笑容,然后轻轻叹息了一声,却是终究什么也没做,或许是什么也不能做。
那呼啸鼓噪声如浪潮一般,汹涌而来,可见魔教恶毒之名早已深入天下民心,从四面八方一波一波地涌向场中。
何毅站在行刑架下,心里在这个时候涌起了一股奇异的感觉,对于身后的这个魔教妖孽,他当然没有任何的同情之意,事实上,他与魔教仇深似海,又因为他前些日子始终追查此事,这才被安排了今天过来手刃妖人。
但不管怎么说,被绑在行刑架上的这个魔教奸细并没有任何的还手之力,在昨天被抓住后,昆仑派对他并没有什么客气的待遇,在逼迫询问了所有该说的该知道的话后,等待着他的就是今天这个下场。
或许在往日里,昆仑派还会有些慈悲心将这种人关起来,但这一次上头传下来的命令,却是异常的果断凶狠。
没有人质疑这道法令,甚至连这几天里常和闲月真人唱反调的那位元婴真人都不敢。时也势也,魔教妖孽逼迫我昆仑太甚,昆仑也就断然不会手软。
何毅冷冷地笑了,不过在他心里并没有什么太过得意的心情,以他的见识和如今的道行,并不会觉得今天站在这里会是一个什么特别荣耀的事。但安排他过来的是掌门真人和师父,他就不能不来。
他们大概觉得这也是为自己好吧,可以出一口恶气,又或者在众人面前增添一点声望。
何毅面上冷漠但心中嗤笑了一下,不知怎么,此刻的他脑海中忽然浮现起另一个高大无比的身影,犹如高不可攀之山岳,犹似巍巍之昆仑。
他闭上眼定了定神,然后漠然地伸出利剑,横在了那魔教奸细的脖颈下。
瞬间,周围的人群轰动了,人人都瞪大了眼睛,望着那利剑与血肉的连接处,期待着那鲜血飞溅的那一刻!
鲜血,仿佛总能刺激人心。
从古至今,从来一样。
人群角落里,陈壑双眼微闭,口唇微微蠕动,似乎在轻声诵读着什么经文;而范退则是目光冰冷,犹如利剑一般死死地盯着何毅的那张脸庞。
更远的另一侧,老马眼中掠过一丝担忧之色,看着陆尘。
陆尘的呼吸有些许微微的急促,眼角微微抽搐着。
一切,似乎都等待着那一刻。
昆仑山门之前,突然间,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寂静了。
所有人都屏息以待,凝视着,等待着那死亡的到来!
…
长剑灵光忽起,明亮耀眼,似秋天时黄昏落下的一道灿烂夕照,又像春光里飘然掠过的柳絮,美丽而短暂,在天地间闪过。
那人的头,被长剑拍起,被世人所看见,那一张脸,年轻而英俊,残留着血痕,有些许憔悴,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嘴他的耳,都与普通人一般,没有什么不同。
他原先似一直昏迷着,但或许是长剑的冰冷刺醒了他,又或是之前呼啸的骂声惊醒了他,这个年轻人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的瞳孔在第一时间,倒映着的便是那闪耀着明亮光辉的剑光,那一柄利剑印满了他的眼瞳,于是整个世界一片冰冷。
那个瞬间,他似乎突然看清了周围所有的一切,利剑、何毅,行刑架,还有无数围观的人们;那个刹那,他好像全身颤抖,有难以掩饰的恐惧;可是当剑光掠过天际,向他落下时,这个年轻的男子突然又安静了下来。
他大笑起来。
他拼命地仰起头,看着晴朗明亮的天空。
天色蔚蓝,仿佛温柔的目光,又像无垠的大海,眼看着波浪就要将他淹没,将他的身子融入在那片澄澈之中。
这个年轻的男子脸上忽然有光,好像看到了什么瑰丽壮阔的景物,人群一片哗然,种种惊骇,陈壑与范退同时身躯大震,面有惊容,而范退眼中更是有一抹泪光一闪而过。
而在远处,陆尘突然间向前踏出了一步,他的脸色微微有些扭曲,但就在这时,一只手猛然从旁边伸了过来,一把拽住了他。
那只手,肥胖而温暖,有力如铸铁。
陆尘立刻安静了下来,然后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