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像陆尘这样的人并不多,在他之前干过活的流香圃中,还有无数杂役弟子仍然在苦苦度日,无法出头。

张志就是这样一个平凡的杂役弟子。

他来昆仑派有好些年了,但一直没什么起色。在最开始的时候其实张志也曾经努力过,勤奋地干着自己所有能做的活,坚韧地在苦活累活中坚持着做到最好,但尽管这样也没有什么机缘从天而降落到他的头上。

于是,张志渐渐也懈怠了下来,他心中有过不满,有过委屈,也有过愤怒,但他只是一个平凡的人,他除了能力一般外其实也很怕死,所以到了最后张志终于还是变成了一个老油条,而不是那种偶然出现的疯子。

因为在昆仑山上混得足够久,因为在流香圃这里老资格够油滑,所以总的来说,张志在杂役弟子中的日子还算可以。不过前些日子在一次争执中他吃了亏,那是与一个叫做贺长生的人发生了争斗,还当场被人打晕了。

不过这场争执的主角并不是张志,也不是贺长生,实际上反而是几个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而后来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张志吃了亏,原本是很恼火的,但是过了一阵子后的某一天,他听说了一件事——贺长生死了。

死得很突然,死得莫名其妙,听说…还死得很惨。

到底怎么个惨法,张志没有亲眼看到,但听周围人私下里传来传去的各种形容,他一开始是有些幸灾乐祸的高兴的,但时间久了心情平复下来时,也觉得有种兔死狐悲的感觉。而且听说凶手很可能还是魔教的妖人,这就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了。

说实话,张志认识贺长生的日子不短了,虽然关系一般,但是他确实不认为这个人会和魔教扯上关系。随后又过了一段时间,在他都快忘掉了这件事的时候,又有个叫做何毅的人将他提了过去,问了半天话。

贺长生这厮到底是做了什么?为什么死了这么久,宗门里还在查这桩命案?

不知为什么,张志在疑惑的时候,心里居然有了一点点的嫉妒和羡慕,因为他知道如果是自己发生意外死掉后,绝不会引起昆仑派的注意,甚至都不会有太多人关注。

大家都是一样的杂役弟子嘛!

张志就是这样一个平凡而又普通,心里有些人之常情的自私的人。他有过梦想,幻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得道成仙,名动天下,当然,这些事如今看来是不可能实现了。

可是,谁不想与众不同呢?

嗯,如果有机会降临的话。

每一天张志起床出门的时候,他都会往不远处那栋曾经是贺长生所居住过的、如今已经空置废弃的房屋看上一眼,然后心里便有一个念头,心想大概如今除了那些为了抓魔教妖人的人之外,还记得他这个人的,大概也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吧。

这真是一件很怪异的事情。

直到那天早上,在距离即将召开的宗门评议会还有六天的时候,张志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走出门口。

一直到中午时分,有路过的人察觉到不对回禀上去,赶来的守卫弟子才发现,张志走上了和贺长生似乎差不多的路。

他死了,死在自己的屋里。

听说死状挺惨的。

听说屋子里到处都是血。

还听说,这次又是该死的魔教妖人干的!

不知道三界魔教有没有特别关注昆仑派,或许是应该有的吧,但如今在宗门评议会即将召开的当口,又还有前一段贺长生的命案未破,再一次发生杀死张志的惨剧,毫无疑问地,是在全昆仑山上下所有人的面前,又狠狠地打了昆仑派一记耳光。

魔教之猖狂,令人发指!

被这一巴掌打得最痛的,当然就是昆仑派掌门闲月真人,他身为如今一派之首,门下连续发生这种事情,一次或许还能说是意外,又发生一次真的可以让人直接怀疑他的能力了。

是以,闲月真人勃然大怒,在天昆峰正阳殿中的咆哮怒吼声,居然不止是大殿之外能听到,甚至就连山脚下的人都有所耳闻。

然而,虽然闲月真人表现得极为愤怒,但有些事是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的,也有些人并不害怕他所表现出来的狂怒。

以百草堂一系为首的几位元婴境真人对此事大为不满,直言说魔教如此猖獗,未来这堂堂昆仑还能不能住人了?大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为什么这么久了还抓不住凶手?到底是凶手太过狡猾还是我们自己人无能?

这些问题一个个如刀刃般向闲月真人刺了过来,让他疲于应付,在这上头他确有没理的地方,无论怎么说,身为一派掌门保护门下弱小弟子,实在是天生责任,就连白晨真君想帮他说话也不知该说什么。

为了弥补过失,同时也是表明自己的态度,盛怒之下的闲月真人直接拉起了大网,在昆仑派中开始了一轮大排查,誓要将那个可恶的魔教凶手抓出来。

一时之间,昆仑派中风声鹤唳,一片混乱。

陆尘与这些混乱形势隔得有些远,并没有受到太多打扰,飞雁台足够安静,苏青珺过往的力量已经足以让他呆在这里。

但是陆尘对此显然不太满意,他终究还是要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而其中最关键也是最让人疑惑的一点就是,杀死那个张志的凶手到底是谁?

贺长生是怎么死的,这世上不会有人比陆尘更加清楚,但是张志的死,却实在是让陆尘有些糊涂了。这个凶手当然不可能是他自己,但是看起来,似乎却也不像他一直苦苦追查的那个魔教内奸。

那个神秘的魔教内奸已经画出了一个图,定了一个时间,无论怎么想,陆尘也觉得自己想不出那个内奸还有突然再冒出来杀人的理由。

这段时间里,难道不是应该更隐蔽地躲起来才对吗?

陆尘心中有一大堆疑惑,所以在当天便找了个理由去张志所住的那个房子外看了看。

那栋房子光看外表似乎和贺长生住的差不多,都是最普通的杂役弟子房,而且因为发生了命案,此刻在屋子外头再度出现了守卫弟子,平常人轻易不得靠近。

当陆尘站在远处观望的时候,有山风习习吹来,很快的,他就闻到了一股血腥气。

陆尘并没有靠近那边,他只是远远看着。

如果真的不是那个神秘内奸突然发神经再搞出一件大事来,事实上陆尘就不信这个,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外部有真的魔教精锐渗透进昆仑山了。

对于这个可能,陆尘脸色连变都没变,但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突然他的目光望向了某处。

那边是一处很大很茂密的树林。

陆尘绕了一个远路,从另一边进了这个林子,然后一路轻车熟路地走向那个森林的中央地带,来到了上次那块大石头边。

他环顾四周,只见周围所有的树木都和原来一样茂密,空气清新,但除此之外似乎并没有太多的东西了,除了一些倾倒倒塌的石柱石板。

陆尘在附近找了一回,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迹象,而且他也找过了树皮,仍然一无所获。

就在他以为这个新来的魔教妖人似乎不太懂规矩,居然没有留下信物图纹表明身份时,陆尘忽然发现了在森林里的另一个地方有些与众不同。

就是那块大石头。

他走上去仔细找了半晌,然后终于在靠近泥土的地方,看到了一个图纹。

一个两叶一花的大树图样。

烦请现身,一叙旧情。

这是新的那个魔教图纹中,陆尘所能看到的一点含义。

然后,陆尘的脸色就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事情非常的明显,他用那种极少流传的转生阵布置阵法杀了贺长生,这种事同时引起了那个魔教内奸和昆仑山外其他魔教之人的窥探,甚至于已经将手伸进了这里。

不过陆尘也从这种吊诡的局势中察觉到了一丝异常,那就是昆仑派之外的魔教中人,似乎也同样并不清楚在昆仑派中这个魔教内奸的情况,并因此不顾艰难、冒着被昆仑派这样实力强大的名门大派疯狂攻击的危险,也要出头表明自己的存在,意图和那个内奸联系上。

这让陆尘十分惊讶,因为他清楚地记得,当初天澜真君对他说起此事的时候,是清楚而直接地对他说明了:那个魔教内奸是受了魔教全部气运押注的一个人!

如此人物,魔教中怎么可能一个人都不晓得?居然在出了事之后还想着变着法子的来猜人找人?

这件事情,一定是哪里有问题了!

第二百零四章 血虫重现

那一天陆尘回到飞雁台上后,来到那处悬崖边上,望着茫茫云海和壮阔天地,独自一人坐了很久。一直到天黑以后,月亮升起,月光洒落在他的身上,在他身后的地面拉出了一条孤独的影子。

同样的,月光也照在昆仑山脉深处,天穹云间上的四座奇峰。在其中的冬峰上,漫天风雪依然飘舞着,月光之下的山道上,并排站着两个身影,却是昆仑掌门闲月真人和卓贤二人。

闲月真人面色不太好看,神情有些严峻,时不时地抬头仰望冬峰高处,在那绝巅之地狂风暴雪呼啸奔走包裹成一团,正是传说中白晨真君修炼所在的洞府。

“师父他什么时候能出来见我?”闲月真人对卓贤问道。

卓贤面有为难之色,道:“师兄,这话我真没法回答你,师父闭关修炼这等大事,我哪有资格去过问时间长短?”

闲月“哼”了一声,面上掠过一丝焦急之色,在山道上来回走了几步,看起来有些心烦意乱。

卓贤劝他道:“师兄,你也不要太过焦虑了,左右不过是千灯、明珠那几个人鼓噪几句,难道还真能翻了天去么?再说了,就算情况再糟糕,不还有师尊在此么。到时候只要师尊出面,就能震慑众人,管保让他们不敢多吭一句。”

闲月点了点头,显然在他心里也是有如此想法,不过很快的他又叹了口气,道:“师弟,你的话不无道理,但我总觉得这一次似乎有些不太对劲,想跟师父商量一下才好。而且你看,过去数年里,每一次的宗门评议会师尊都有出席镇场,若是今年突然不去了,再加上那些魔教杀人之事,只怕就会惹人说闲话,故意挑拨我们师徒关系了。”

卓贤默然,他与闲月真人乃是多年的师兄弟,都拜在白晨真君的座下为徒,心里当然是了解闲月真人如今为何如此不淡定的缘故。当年在昆仑派中决定下任掌门人选时,说实话,在一众元婴境真人里,闲月真人虽然算是出色人物,但也并没有到傲视群雄的地步,其他至少有五六位元婴真人的道行实力都不弱于他,甚至能够明显胜他一筹的也有那么一两位。

但最后出任昆仑派掌门真人的,还是闲月,在这中间最大的原因,众所皆知的便是他们共同的师父白晨真君。

这些年来,闲月真人在掌门位置上做得其实还算不错,勤勤恳恳,但一直都不能服众,明里暗里说怪话的人从来不缺少。

此番魔教杀人之事越闹越大,宗门里对闲月真人的非议之声也是甚嚣尘上,也难怪闲月真人气恼之下又有些烦躁不安。再过几日便是一年一度的宗门评议会了,昆仑派中重要人物几乎都要悉数到场,到时几乎可以想见的是,对这次的魔教杀人事件定然会再度提起,那么接下来对闲月真人的质疑,也一定会有人提出来。

在全宗门上下重要人物的面前,闲月真人当然丢不起这个人,他觉得自古以来怕是没有一任昆仑派掌门真人会受到这样的羞辱。不过如果是像往年一样,白晨真君出席并坐镇在天昆峰正阳大殿中后,无论是哪一派的人马再想胡说八道,也要看他们有没有这个胆子了。

只是早在数月之前,白晨真君就跟他们二人说过今年可能不想再出席宗门评议会了,一来,他过去确实也没什么大事,无非就是帮徒弟镇场而已,二来,大家都觉得这好些年来闲月真人这个掌门之位做得也不错,差不多地位也稳了,所以也就懒得跑这一趟,干脆闭关自行修炼去了。

话虽如此并没有错,但是谁也没想到就在这一段时间里,突然就发生了魔教这一档子事,搞得昆仑派满城风雨,上下不宁,那些个元婴真人似乎也找到了借口,冷嘲热讽个不停。

在这种情况下,闲月真人觉得今年可能还是要请师父再参加一次宗门评议会才好,于是便来到了冬峰上请求师尊。不过听卓贤的话,白晨真君却是已经闭关多日未出了。

他们二人自是不敢妄自打扰白晨真君静修,只能在这山道上枯等,可是等了半天,白晨真君仍未有出来的迹象。

闲月真人心中着急,忽然对卓贤道:“师弟,为兄宗门里琐事众多,事务繁忙,平日里便少来此处。莫非如今师尊闭关之后,连你也完全无法联络上他了么?”

卓贤苦笑了一下,道:“师兄,实不相瞒,我现在确实联系不上师尊啊。不过若是你实在万分焦急的话…”他顿了一下,然后放低了声音,轻声道:“或许小师妹有办法?”

“白莲小师妹?”闲月真人怔了一下,道:“她有什么法子?”

卓贤道:“师尊年迈之时才收了这么一位关门弟子,加上又是千载罕见的五柱天资,自然是深爱之。除了平日有空闲时悉心教导外,他还将法宝‘风语盘’交到白莲师妹手中,若有急事时,找小师妹用风语盘的话,或许可以联系上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