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远比任何人想像中都大得多的屋子。这些无价的宝石,珠玉,在它们的主人眼中看来,并不值得珍惜,所以屋里连一口箱子都没有,一堆堆珠宝,就像是一堆堆发亮的垃圾,零乱地堆在四周。

  屋角却有个铁柜,上面有把巨大的铁锁。里面藏着什么?难道比这些珠宝更珍贵?

  要打开这铁柜,就得先打开上面的铁锁,要开锁就得有钥匙。

  但世上却有种人用不着钥匙也能开锁的。这种人虽不太少,也不大多。何况这把锁制造得又极精巧,制造它的巧匠曾经夸过口,不用钥匙就能打开它的人,普天之下决不会超过三个,因为他只知道当今天下最负盛名的三位妙手神偷,却不知道,这世上还有第四个人。

  傅红雪就是第四个人。

  他很快就打开了这把锁。柜子里只有一柄剑,一本账簿。

  一柄鲜红的剑,红如鲜血。

  傅红雪的瞳孔收缩,他当然认得出这就是燕南飞的蔷薇剑。

  “剑在人在,剑毁人亡!”他的剑在这里,他人呢?

  账簿已经很破旧,显然有人经常在翻阅。这样一本破旧的账簿,为什么值得如此珍惜?

  他随便翻开一页,就找出了答案。这一页上面写着:

  盛大镖局总镖头王风二月十八人见误时,奉献短缺,公子不欢。

  二月十九日,王风死于马下。

  南宫世家二公子南宫敖二月十九人见,礼貌疏慢,言语不敬。

  二月十九夜,南宫敖酒后暴毙。

  “五虎断门刀”传人彭贵二月二十一人见,办事不力,泄露机密。

  二月二十二日,彭贵自刎。

  只看了这几行,傅红雪的手已冰冷。

  在公子羽面前,无论你犯了什么样的错误,结果都是一样的。

  死!只有死,才能根本解决一件事。

  公子羽决不让任何人还有再犯第二次错误的机会,更不容人报复。这账簿象征着的,就是他的权力,一种生杀予夺,主宰一切的权力,这种权力当然远比珠宝和财富更能令人动心!

  ——只要你能战胜,一切都是你的,包括了所有的财富、荣耀和权力!

  古往今来的英雄豪杰们,艰辛百战,不惜令白骨成山,血流成河,为的是什么?

  这种诱惑有谁能抗拒?

  傅红雪长长吐出口气,抬起头,忽然看见一双眼睛正在铁柜里看着他。

  铁柜里本来只有一本账簿,一柄剑,现在竟又忽然出现了一双比利锋更锐利的眼睛。

  四尺见方的铁柜,忽然变得又黑又深,深得看不见底,这双眼睛就正在最黑暗处看着他。

  傅红雪不由后退了两步,掌心已沁出了冷汗。他当然知道这铁柜的另一面也有个门,门外也有个人。

  现在那边的门也开了,这个人就忽然出现。

  可是骤然看见黑暗中出现了这么样一双眼睛,他还是难免吃惊。然后他立刻就看见了这个人的脸:一张满布皱纹的脸,须发都已白了,已是个历经风霜的老人;可是他一双眼睛却还是年轻的,充满了无限的智慧和张力。

  老人在微笑,道:“我知道你是夜眼,你一定已看出我是个老人。”

  傅红雪点点头。

  老人道:“这是你第一次看见我,也是我第一次亲眼看见你,我只希望这不是最后一次。”

  傅红雪道:“你也希望我击败公子羽?”

  老人道:“我至少不想你死。”

  傅红雪道:“我活着对你有什么好处?”

  老人道:“没有好处,我只希望这一战能真正公平。”

  傅红雪道:“哦?”

  老人道:“只有真正的强者得胜,这一战才算公平。”

  他的笑容消失,衰老的脸立刻变得庄严而有威。只有一向习惯于掌握权力的人,才会有坚韧的表情。

  他慢慢地接着道:“强者拥有一切,本是天经地义的事。也只有真正的强者才配得到这一切。”

  傅红雪吃惊地看着他的改变,忍不住问道:“你认为我比他强?”

  老人道:“至少你是惟一有机会击败他的人,可是你现在太紧张,太疲倦。”

  傅红雪承认。他本来一直想使自己保持冷静镇定,但是他没有做到。

  老人道:“现在距离你们的决斗还有八个时辰,你若不能使你自己完全松弛,明日此刻,你的尸体一定已冰冷。”

  他不让傅红雪开口,接着又道:“从这里走出去,向右转三次,左边的一间房里,有个女人躺在床上等着你。”

  傅红雪道:“谁?”

  老人道:“你用不着问她是谁,也不必知道她为什么要等你!”

  他的声音也变得尖锐而冷酷!

  “像你这样的男人,本该将天下的女人当作工具。”

  傅红雪道:“工具?”

  老人道:“她就是惟一可以让你松弛的工具。”

  傅红雪沉默。

  老人道:“你若不这样做,出门后就向左转三次,也可以找到一间屋子。”

  傅红雪道:“那屋里有什么?”

  老人道:“棺材。”

  傅红雪的手握紧刀柄,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凭什么来命令我?”

  老人又笑了,笑得还是那么神秘诡谲。

  就在笑容出现的时候,他的脸已消失在黑暗中,就像是从未出现过。

  傅红雪穿过一堆堆珠宝,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门。这些无价的珠宝在他眼中看来,也只不过是一堆堆垃圾而已。

  他出门之后,立刻向左转,左转三次后,果然就看见了一扇门。

  一间空房中,只摆着口棺材。上好的楠木棺材,长短大小,就好像是量着傅红雪身材做的,棺盖上还摆着套黑色的衣裤,尺寸当然也完全合他的身材。

  这些本就是特地为他准备的,每一点都设想得很周到。他们本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他甚至可以想像到,他死了之后,那本账簿上必定会添上新的一页——

  傅红雪X月X日入见,紧张疲倦,自大愚蠢,公子大乐。

  X月X日,傅红雪死于剑下。

  这些账他自己当然看不见了,能看见的人心里一定愉快得很。

  棺材冰冷坚硬,新漆在黑暗中闪着微光。

  他忽然转身走出去,先转入那间藏宝的屋子,里面又响起了单调而短促的拔剑声。

  他却没有停下来,又右转三次,推开了左边的一扇门。

  门内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却可嗅到一阵淡淡的幽香。

  他走进去,掩上门。他知道床在哪里,他已经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床上是不是真的有人?是什么人?

  他无法将一个活生生的人当工具,可是他也知道那老人说的是真话。

  一个人若想使自己的紧张松弛,这的确是最有效的法子。

  屋子里很静。他终于听见一个人的呼吸声:轻而均匀的呼吸声,就像是春日吹过草原的微风。

  他忍不住试探着问:“你是谁?为什么要等我?”

  没有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