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心道:“但是这组织中最可怕的人,却不是他们两个。”

  傅红雪问道:“是谁?”

  明月心道:“是无名指。”一只手上,最笨拙的就是无名指。

  傅红雪道:“无名指为什么可怕?”

  明月心道:“就因为他无名。”

  傅红雪承认。

  声名显赫的武林豪杰,固然必有所长,可是一些无名的人却往往更可怕。因为你通常都要等到他的刀已刺入你心脏时,才知道他的可怕。

  明月心道:“江湖中从来也没有人知道谁是无名指,更没有人见过他。”

  傅红雪道:“连你也不知道?”

  明月心苦笑道:“说不定我也得等到他的刀已刺人我心口时才知道!”

  傅红雪沉默着,又过很久,才问道:“现在你还要带我去看什么人?”

  明月心并没有直接回答这句话,道:“这小城本来并不是个很热闹的地方,可是最近这几天,却突然来了很多陌生的江湖客。”

  现在她对这些人已不再陌生,因为她已调查过他们的来历和底细。

  傅红雪并不惊奇。

  他早已发现她绝不像她外表看来那么样单纯柔弱。在她那双纤纤玉手里,显然也掌握着一股巨大的力量,远比任何人想像的都大得多。

  明月心道:“我几乎已将他们每个人的底细都调查得很清楚,只有一个人是例外。”

  傅红雪道:“谁?”

  明月心还没有开口,忽然间,拉车的健马一声长嘶,人立而起,车厢倾斜,几乎翻倒。

  她的身子却已在车厢外。只见一个青衣白袜的中年人,倒在马蹄下。

  已人立而起的健马,前蹄若是踏下来,他就算不死,骨头也要被踩断。

  赶车的已拉不住这匹马,倒在地上的人身子缩成一团,更连动都不能动了。

  眼看着马蹄已将踏下,明月心非但连一点出手相救的意思都没有,甚至连看都没有去看。

  她再看着傅红雪。傅红雪也已到了车厢外,苍白的脸上全无表情,更没有出手的意思。

  人群一阵惊呼,马蹄终于踏下,地上的青衣人明明就倒在马蹄下,每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但他却偏偏没有被马蹄踩到。等到这匹马安静下来时,这个人也慢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不停的喘着气。

  他的脸虽然已因惊惧而变色,看来却还是很平凡。他本来就是个很平凡的人,连一点特殊的地方都没有。

  可是傅红雪看着他的时候,眼神却变得更冷酷。

  他见过这个人。刚才被拇指一口茶打湿了裤脚的,就是这个人。

  明月心忽然笑了笑,道:“看起来你今天的运气真不好,刚才被人打湿了裤子,现在又跌得一身都是土。”

  这人也笑了笑,淡淡道:“今天我运气不好,比我运气更坏的人还不知道有多少!今天我倒霉,明天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比我更倒霉!人生本来就是这样子的,姑娘又何必看得太认真?” 

  第五回 孔雀

  马并未伤人,车并未翻倒。

  这个平平凡凡的外来客,也很快就在人丛中消失不见了,就像是一个泡沫消失在大海中,本来是绝对引不起别人注意的。

  傅红雪慢慢地抬起头,明月心正在看着他微笑,笑得很奇怪,也很甜。

  他却像是突然被抽了一鞭子,突然转过身,奔向车厢。

  明月心不但看到了他的惊悸和痛苦,甚至也感到了他内心深处那种无可奈何的悲伤。

  本已如流水般逝去的往事,本已如轻烟般消散了的人,现在为什么又重回到他眼前?

  她忍不住抬起手,轻抚着自己的脸。

  那个泥菩萨的面具已在掠出车厢时被摘了下来,她又让他看见了她的脸。

  她忽然觉得有点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长得如此像那个女人。

  她更恨那个女人为什么要给人如此深的痛苦?

  ——人与人之间,为什么总是要彼此伤害?爱得越深,伤害得也越重。

  她的指尖轻抚到自己眼睑,才发现自己的眼睛已湿了。

  这是为了谁?

  是为了人类的愚昧?还是为了这个孤独的陌生人?

  她悄悄地擦干眼睛,走人车厢时,脸上又已戴上了那个总是笑口常开的面具,心里只希望自己也能像这无忧无虑的胖菩萨一样,能忘记世上所有的悲伤和痛苦,哪怕只忘记片刻也好。

  ——只可惜人不是神。

  ——就算神佛,只怕也难免会有他们自己的痛苦,他们的笑脸,也许只不过是故意装出来给世人们看的。

  她又在心里安慰着自己。

  傅红雪苍白的脸还在抽搐着。她勉强抑制了自己心里的刺痛,忽然道:“刚才那个人,你当然也看见过吧。”

  他当然看见过。

  明月心道:“可是你并没有注意到他,因为他实在太平凡……”

  平凡得就像是大海中的一个泡沫,杂粮中的一颗豆子,任何人都不会注意到他的。

  可是等到海水灌入你的咽喉时,你就会突然发现,这个泡沫已变成了一根黑色的手指,从你的咽喉里刺入了你的心脏。

  明月心叹息着,道:“所以我一直认为这种人最可怕。若不是他刚才自己露出了行迹,也许你直到现在还不会注意他。”

  傅红雪承认。

  ——可是他刚才为什么要故意露出行迹来呢?

  明月心道:“因为他要查探我们的行迹。”

  拇指一定早已发现了对面马车里有人在窥望,所以故意打湿了他的裤脚,就在赔着笑擦裤脚时,已将消息递给了他。

  他故意倒在马蹄下,只因为他知道只有这样做,车厢里的人才会出来。

  明月心苦笑道:“现在我们还没有看出他的来历,他已看见了我们,不出一个时辰,他就会查出燕南飞在什么地方。”

  傅红雪忽然问道:“黑手也和燕南飞有仇?”

  明月心道:“没有,他们从不会因为自己的仇恨而杀人。”

  傅红雪道:“他们只为什么杀人?”

  明月心道:“命令。”

  只要命令一到,他们立刻就杀人,不管谁都杀!

  傅红雪道:“他们也听人的命令?”

  明月心道:“只听一个人的。”

  傅红雪道:“谁?”

  明月心道:“公子羽!”

  傅红雪的手握紧。

  明月心道:“就凭黑手他们五个人,还没有成立这种组织的力量。”

  他们的组织里,几乎已将江湖中所有的刺客和凶手全都网罗,五行双杀和鬼外婆当然也是属于这组织的。

  这种人本身行动的收入已很高,要收买他们并不容易。

  明月心说道:“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有这种力量。”

  傅红雪道:“公子羽?”

  明月心道:“只有他!”

  傅红雪凝视着自己握刀的手,瞳孔已开始收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