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南飞突然转身,抓起酒罐子,道:“你还是不喝?”
傅红雪道:“不喝!”
燕南飞也盯着他,道:“不喝酒的人,真的能永远清醒?”
傅红雪道:“未必。”
燕南飞仰面大笑,把半罐子酒一口气灌进肚子里,然后就大步走了出去。他走得很快。
因为他知道前面的路不但艰难,而且遥远,远得可怕。
死镇,荒街,天地寂寂,明月寂寂。
今夕月正圆。
人的心若已缺,月圆又如何?
燕南飞大步走在圆月下,他的步子迈得很大,走得很快。
但傅红雪却总是远远地跟在他后面,无论他走得多快,只要一回头,就立刻可以看见孤独的残废,用那种笨拙而奇特的姿态,慢慢地在后面跟着。
星更疏,月更淡,长夜已将过去,他还在后面跟着,还是保持着同样的距离。
燕南飞终于忍不住回头,大声道:“你是我的影子?”
傅红雪道:“不是。”
燕南飞道:“你为什么跟着我?”
傅红雪道:“因为我不愿让你死在别人手里。”
燕南飞冷笑,道:“不必你费心,我一向能照顾自己。”
傅红雪道:“你真的能?”
他不让燕南飞回答,立刻又接着道:“只有真正无情的人,才能照顾自己,你却太多情。”
燕南飞道:“你呢?”
傅红雪冷冷道:“我纵然有情,也已忘了,忘了很久。”
他苍白的脸上还是全无表情,又有谁能看得出这冷酷的面具后究竟隐藏着多少辛酸的往事、痛苦的回忆?
一个人如果真的心已死,情已灭,这世上还有谁能再伤害他?
燕南飞凝视着他,缓缓道:“你若真的认为你已能照顾自己,你也错了。”
傅红雪道:“哦?”
燕南飞道:“这世上至少还有一个人能伤害你。”
傅红雪道:“谁?”
燕南飞道:“你自己。”
晨,日出。
阳光已照亮了黑暗寒冷的大地,也照亮了道旁石碑上的三个字:“凤凰集”。
只有这石碑,只有这三个字,还是和一年前完全一样的。
傅红雪本不是个容易表露伤感的人,可是走过这石碑时,还是忍不住要回头去多看一眼。
沧海桑田,人世间的变化本就很大,只不过这地方的变化也未免太快了些。
燕南飞居然看透了他的心意,忽然问:“你想不到?”
傅红雪慢慢地点了点头,道:“我想不到,你却早已知道!”
燕南飞道:“哦?”
傅红雪道:“你早巳知道这地方已成死镇,所以才会带着你的酒乐歌伎一起来。”
燕南飞并不否认。
傅红雪道:“你当然也知道这地方是怎么会变成这样子的。”
燕南飞道:“我当然知道!”
傅红雪道:“是为了什么?”
燕南飞眼睛里忽然露出种混合了痛苦和愤怒的表情,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是为了我。”
傅红雪道:“是为了你?你怎么会将一个繁荣的市镇变为坟墓?”
燕南飞闭上了嘴。
他闭着嘴的时候,嘴部的轮廓立刻变得很冷,几乎已冷得接近残酷。
所以只要他一闭上嘴,任何人都应该看得出他已拒绝再谈论这问题。
所以傅红雪也闭上了嘴。
可是他们的眼睛并没有闭上,他们同时看见了一骑快马,从旁边的岔路上急驰而来,来得极快。
马是好马,马上人的骑术精绝。几乎就在他们看见这匹马时,人马就已到了面前。
燕南飞忽然一个箭步窜出去,凌空翻身,从马首掠过,等他再落地时,已抄住了马缰,勒住。
他整个人都已像钉子般钉在地上,就凭一只手,就勒住了奔马。
马惊嘶,人立而起。
马上骑士怒叱挥鞭,一鞭子往燕南飞头上抽了下去。
鞭子立刻也被抄住,骑士一个筋斗跌在地上,一张汗水淋漓的脸,已因愤怒恐惧而扭曲,吃惊地看着燕南飞。
燕南飞在微笑:“你赶路很急,是为了什么?”
骑士忍住气,看见燕南飞这种惊人的身手,他不能不忍,也不敢不答:“我要赶去奔丧。”
燕南飞道:“是不是你的亲人死了?”
骑士道:“是我的二叔。”
燕南飞道:“你赶去后,能不能救活他?”
不能!当然不能。
燕南飞道:“既然不能,你又何必赶得这么急?”
骑士忍不住问道:“你究竟要什么?”
燕南飞道:“我要买你这匹马。”
骑士道:“我不卖!”
燕南飞随手拿出包金叶子,抛在这人面前:“你卖不卖?”
骑士更吃惊,呆呆地看着这包金叶子,终于长长吐出口气,喃喃道:“人死不能复生,我又何必急着要赶去。”
燕南飞笑了,轻抚着马鬃,看着傅红雪,微笑道:“我知道我甩不脱你,可是现在我已有六条腿。”
傅红雪无语。
燕南飞大笑挥手:“再见,一年后再见!”
千中选一的好马,制作精巧的马鞍,他正想飞身上马,忽然间,刀光一闪。
傅红雪已拔刀。
刀光一闪,又入鞘。
马没有受惊,人也没有受到伤害,这一闪刀光,看来就像是天边的流星,带给人的只是美和希望,而不是惊吓和恐惧。
燕南飞却很吃惊,看着他手里漆黑的刀:“我知道你一向很少拔刀。”
傅红雪道:“嗯。”
燕南飞道:“你的刀不是给人看的。”
傅红雪道:“嗯。”
燕南飞道:“这一次你为什么要无故拔刀?”傅红雪道:“因为你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