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又是猛地一跳。文侯紧急召见我,难道并不是因为郑昭脱身的事,而是在怀疑我把郎莫交代的事告诉了丁亨利他们么?我本已起身,一下子又跪倒在地,道:“大人,莫将只将此事和我营中五统领说过,再没告诉过第六个。”

虽然我垂着头,但也感到文侯看了看我。即使视线未曾相对,我也感到文侯那阴寒彻骨的眼神,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顿了顿,文侯才道:“我可不曾说过怀疑你的话。”

我的心头越发寒冷。文侯越这样说,就越说明他在怀疑我。我垂下头,不敢看着他,道:“大人明鉴,此事万分机密,末将身涉嫌疑,无以表白。”

过了好一阵,我仍然听不到文侯的声音。如果他认定是我走漏了消息,只怕此番出征就没有我的份了,连地军团都督也得抹掉。丢不丢官无所谓,但这次远征是与共和军修好的最后机会,我绝不能让来之不易的和平被人破坏。

即使那个人是文侯。

过了好一阵,我才听得文侯叹了口气,道:“楚休红,起来吧,我相信你不会如此不明事理。”

我抬起头,道:“大人,我们四相军团应该不会走漏消息,难道是那郑昭用秘术得知的么?”

“审讯之时,从无一人与外界接触,他本事再大也不应该会知道。”文侯的眼神变得有些茫然,喃喃地道,“我只是奇怪,他到底用了什么办法察觉的?”

与共和军得知这个消息本身相比,他们使用让文侯都看不破的方法才更让文侯恼怒吧。如果是郑昭的秘术还好说一点,但如果是收买了文侯左右的话,这最让文侯难以忍受。文侯惯于在旁人身边安插眼线,越是这种人就越容不得别人在自己身边施展这等伎俩。我当然不敢告诉文侯郑昭他们用的是天遁音,只能沉默不语。

文侯也许在等着我的回答,见我一直不说话,他也没有出声。过了好一阵,他才道:“楚休红,此次远征,你还有什么想法?”

如果文侯说别的,我也没什么好回答。但这事是这些天来我日思夜想的,我道:“禀大人,远征蛇人,此战不同以往,劳师远征,极为凶险,至关重要的一点是保证锱重给养补充。伏羲谷僻处西南雪山地带,从天水省南下,虽然路途稍近,但要难走得多,运输至为困难,一旦接济不上,则大势去矣。”

文侯点了点头,道:“这也是我在想的。唉,若那伏羲谷在海边,便好办得多了。”

如果伏羲谷在海边,那么水军团便可以一展所长,现在水军团却是无用武之地。我道:“大人,我也曾算过,以一个士兵一天的口粮为三张干饼计算,每百张干饼重二十三斤,则十万人每天要消耗大约七万斤。即使以万斤大车运载,每天也得七辆大车方可。此去短则数月,长则数年,不说粮食,单是运输用的大车便是个惊人的数字。就算途中可以补充一部分,旷日持久地打下去,如果要从帝都运送给养就实在太难了。”

文侯哼了一声,道:“你是想说,想要攻打伏羲谷,非与五羊城联手不可么?”

我说的当然就是这个意思,但见文侯面色不善,心头不由一凉。文侯是坚决不肯与共和军联手攻打伏羲谷的,如果我坚持,他更会认为是我想与共和军联手,所以把这消息透给他们。我道:“当然还有一个办法。”

文侯道:“是什么?”

“既然给养不可能完全依靠补充,那么就要自给自足,唯有军屯一途了。”

军屯,就是军队屯田,由军队在驻扎地开荒。这是长期作战的好办法,是第二代青月公在西北防御狄人时开始这么做的。军队自耕自种,富余的还可以卖给地方。当初狄人势力极盛,来去如风,帝国军再怎么训练,总不是习惯于在沙漠中逐水草而居的狄人骑兵的对手。但历代青月公就是用这一招稳扎稳打,逐步建立一系列堡寨,连成犄角之势,使得狄人无法施展铁骑突击的故技。当初狄人五王合盟,共为边患,被文侯两月扫平,一方面是文侯用兵有方,但青月公的屯边军积蓄的粮草让文侯部队无后顾之忧才是真正的取胜之本。此事我想了很多,如果文侯一定不肯与共和军联军,那么只有实行屯田,慢慢攻打了。

文侯听我这么说,微微一领首,道:“如果想要稳妥,确实只有这么做了。但军屯失之太缓,战局瞬息万变,还有共和军在后。他们知道了伏羲谷的方位,这一手便难了。”

我不禁无语。文侯担心的是共和军在后方下手吧。如果我们与蛇人斗个两败俱伤,共和军突然杀出来夺取我们的阵地与粮田时,我们肯定不是对手。可是这也是文侯自找的,原本共和军是同盟军,双方合作,从五羊城取得补给要方便得多,现在却要防敌一般防备他们,当然他会觉得屯田失之太缓了。我道:“大人,那您说如何方是万全之策?”

文侯脸上浮起一丝笑意,道:“四相军团成军已久,一直都是我直线指挥。我一直想在你们四个中选一个为帅,只是一直说不好。你们四人铢两悉称,都是帅才,以前一直难以定夺。”

我心头一动。四相军团要有一个主帅,这消息早就有了。最早是屠方提出来的。元帅只有一人,以前是太子。太子即位后,文侯就应该晋升为帅,但屠方奏疏称文侯功劳太大,帅位已不足尊文侯,因此提出在四相军团的四都督中提拔一个,另外三人晋升为上将军。以前元帅与上将军的军衔都只有一人,当文侯晋升为帅后,顺理成章就应该是身为兵部尚书的屠方晋衔为上将军,别的副将军全是他那年纪的老将。屠方的意思,是大力提拔年轻将领,而他这奏折明着是晋升文侯,其实是削去文侯军权,显然是受到帝君暗示提出的。文侯居然也这么说,那么就是将计就计的意思,把他自己的私人抬上帅位,一文一武成犄角之势,权势就更大了。只是他对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属意我么?

想到这儿,我的心里又有些不好受。文侯曾大力提拔我,也曾视我为股肱,现在虽然渐渐与他疏远,也许他仍然当我是信得过的人,可是我却已经暗地里向帝君效忠了。

“楚休红,此番远征,地军团将是主力,好好立功吧。”

我抬起头,看着他,道:“大人…”

文侯笑了笑,将手搭在我肩上,道:“以宁死后,你就是我的儿子了。等你回来,我向陛下推举你为元帅,也正式行过继之礼。日后,文侯之爵,还要你来继承。”

文侯的声音如此和蔼,让我想起了早已去世的父母。我几乎要落下泪来,一下子跪倒在地,磕了个头,哽咽地道:“大人…”

我几乎就要向他发誓,誓死效忠于他了,可是头刚磕在地上,猛然间却如有道闪电从头顶打入。

文侯和我说话时,人站得很直,但我一跪下,便看到他的左脚脚尖是点在地上的!

“心有所思,纵强隐之,亦发于手足。”

这是真清子给我的《道德心经》中的话。一个掩饰功夫很好的人说出来的话让人莫辨真伪,但他总是无意识地从手足的小动作上暴露出来。文侯和我说这些话的时候,如果他是真诚的,绝对不会有一只脚是脚尖点地!我像是沉入了冰水之中,周身一下子凉了下来,但嘴里仍然诚惶诚恐地道:“大人之恩,楚休红粉身难报。”

我不算一个擅长作伪的人,如果不是跪在地上,文侯一定看出我的脸色有变,因此索性把头垂得更低,这样也显得我越发诚惶诚恐。果然文侯扶着我的双肩,将我搀了起来,道:“起来吧,休红。”

他的声音也有些哽咽,我不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也许是觉得骗了我多少有点于心不忍吧。我知道文侯确实曾有封我为帅之意,但自从帝都之乱中我竭力反对他的决策后,这一天就永远不会到来了。我估计在文侯心目中,元帅之位应该是邓沧澜的。可是现在他亲口跟我说要晋我为帅,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越想越怕。如果不是我在胡思乱想,那么文侯一定是对我动了杀机了!虽然现在和文侯越来越疏远,但我怎么都不相信他会杀我。可是不这么想,又无法解释文侯为什么要骗我了。

也许是我的脸色更加惶恐,文侯笑道:“休红,你身经百战,也已是一军都督,若不是你们四人年纪尚轻,资历不够,早就起码是副将军了。纵然为帅,那也是你应得的。”

我扶住文侯的手站了起来,道:“大人,末将自觉才疏德薄,不堪当此重任,邓将军为帅,远比末将适当。”

我说得平静,但这其实是个试探。我扶着他的手,原本也很自然,但将食指指尖触在文侯手腕的脉门上。《道德心经》中最基础的是调匀呼吸和心跳,因此我打坐时都是双手互搭脉,时刻注意心跳次数,对脉搏也敏感至极。虽然只是指尖轻触,却立刻感觉到文侯的脉搏一下加快了。

如果先前只是有所怀疑,当我说出这话时,终于确认无疑,心也彻底凉了。文侯确实在骗我,他根本无意拜我为帅。他现在给我下这种保证,也就证明他确有除掉我之心,否则将来邓沧澜为帅,我希望落空,肯定不会再跟随他了。那时往好处想,他会明升暗降地解除我的兵权,往坏处想就是在那时之前除掉我,省得日后为患。

文侯却不曾觉察,微笑道:“此事等你回来再说吧。你再说说,还有什么办法可以保证给养?”

我想了想,道:“既然不能从五羊城获得补给,那么补充的粮草就唯有从符敦城调了,天水省积粮极多,保障远征军原无问题,只是路途虽较五羊城近一些,路况却要难走百倍,而且天水省虽然富庶,比较五羊城还是远远不及,只怕…”

文侯道:“只怕什么?怕陶守拙不肯么?”

我咽了口唾沫,道:“正是。虽然西府军擅长山中作战,但从天水省到伏羲谷,需要穿过秉德省。这一省极为荒凉,人烟稀少,官道年久失修,极为难行。末将与陶守拙打过交道,此人视西府军为私产,要他全力支援远征军,只怕他口是心非,不肯真心出力。”

文侯脸上浮起一丝诡秘的笑意,道:“你说得正是。既然如此,那就将他除了,另选人手主持。如此西府军兵员可编入后备,而陶守拙这守财奴的多年积蓄也正好拿来为国效力。”

我吓了一跳,道:“除了他?可是他并无过错。”

陶守拙虽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但这些年来他对帝国还是忠心耿耿,主持西府军也甚是得力。蛇人也曾攻打过几次天水省,但每一次都被陶守拙击退,这条北上之路一直未能打通。如果除了他,虽然可以解决给养问题,但他无罪被诛,多年的属下一定群情思变,只怕天水省又会演变成一场叛乱。

文侯哼了一声,道:“此人不思进取,只知发展势力,我屡次要征调西府军,他都阳奉阴违,总说天水省防务重要,不能脱身。此时不除,日后必成大患。”

文侯曾经有两次要调西府军入京补充兵员,陶守拙说得好听,但每一次都在派兵前夕突然禀报说遭到蛇人进攻,结果派出来的兵一次只有两千,一次索性只有一千人。其实天水省虽然时有蛇人出没,但数量并不太多,以西府军之能,就算只有现今的一半兵力,守御也毫无问题。而两次都是在文侯发出调令时有蛇人进攻,其中定然有诈。这种花招瞒得过别人,当然瞒不过文侯,但陶守拙的手脚干净至极,每次都毫无破绽,以至于让人觉得西府军的兵力的确不能再减,陶守拙实是为国出力甚多,不可苛责,文侯也对他没办法。他这样对文侯耍手腕,无非是仗着西府军孤处一隅,文侯对他鞭长莫及,无怪乎文侯要除掉他。可是不管怎么说,陶守拙在天水省守卫总是有功无过,这般除了他,也难服人心。

我道:“陶守拙纵然该死,但除了他,如何向他手下交待?”

文侯又是一笑,道:“进屋说吧。”

第三十二章 箭在弦上

从文侯府出来时,天虽然冷,但我心底更冷了。

回到军营,杨易他们五个统领都在等我。一见我便迎了上来。曹闻道大声道:“统制,是不是该出发了?”

我点了点头,道:“十日之内就要出发。”

曹闻道大吃一惊,道:“这么快?”

我道:“这是军机,到时再说吧。”

我看了看静静的营房,叹了口气,道:“大家都好好休息吧,等一出发,就连睡个好觉都是奢望了。”

曹闻道还想再问,钱文义在一边道:“曹兄,休息去吧,趁这三天里要把辎重装备都整顿好,有的忙呢。”

他比曹闻道要细心得多,已经看出我有什么难言之隐。等他们行礼告辞,我也回到自己的营帐。一进门,便不由苦笑起来。

没想到文侯会给我这样一个任务,可是我也不得不去执行。

这次远征,是地、火、风三军团联手,水军团留守帝都。只是由于路途太过遥远,神龙炮无法携带,地军团的铁甲车也只能带去四辆而已。如今水军团扩编到两万,火军团仍然是七千。此次随同地军团出征的是风军团的六百人和火军团的三千人,以及临时编入的常备军一万人,加上地军团全军五万人,一共也不过六万三千六百人。即使加上沙吉罕要带来的几百狄人骑军,离预计的十万远征军也还远得很。

“到底是文侯大人豪爽,一夸口就把兵力虚增近一倍。”邵风观一办好交接手续,便到了我营中,屏退左右,低声抱怨。武侯南征,那是不折不扣的十万精兵,结果仍然全军覆没,现在这六万余人要攻打蛇人的老巢,困难更大。

我笑了笑,道:“说有十万,壮壮你的胆不好吗?何况现在虽然只有六万三四千,但不会逊于当初的十万南征军的。”

邵风观看了看周围,忽然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卷轴,小声道:“楚休红,你拿着这个,看过后烧掉。”

我诧道:“是什么?”

“帝君密旨。”

他出门后我打量起这个卷轴来。卷轴用火漆封口,上面还钤着一个印章,里面用极难辨认的字体写着“至音无声”四个小字。这是帝君的私章,以前也说好,帝君向我下的命令都用这个私章封口,以示无虚。这种字体极难辨认,不知道的只以为是些乱七八糟的花纹,根本不会注意。我拆开封口看了下去,等看完一遍,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帝君在密旨中只说了一件事。此番地军团出发,监军不再是小王子,而是沙吉罕。监军在名义上是全军的最高指挥官,但其实只是监视各军主将,防备他们有异动。小王子做地军团的监军,从来不干涉我,反而服从我的指挥,因此地军团向无监军掣肘之苦。但文侯却向安乐王进言,说此番远征极其危险,小王子金枝玉叶,还是不去的好。安乐王果然听从了,而且还瞒着我。

“此人为甄某新近宠信者,年齿虽幼而勇毅果敢兼而有之。以其为监军,当有非常之心,楚卿切切。”

帝君的密旨中这样写着。文侯应该会让沙吉罕密切关注我的行径,一旦我有什么不符合文侯期望的举动,他可能便会将我斩杀。帝君应该就是这个意思,不过我怀疑这是张龙友的判断,帝君未必会关注沙吉罕此人,而表面上仍是文侯亲信的张龙友却会看出这一点。现在张龙友也与我越来越疏远,但我们毕竟算是同在帝君一方,他也不希望我轻易被文侯干掉。

不管张龙友这人如何,他的判断应该很有道理。沙吉罕这人年纪虽轻,却非易与之辈,文侯现在视其为股肱,自然是想让他逐步替代我。文侯似乎也没有发现沙吉罕这人在谦和的外表下那颗桀骜之心。其实对于我来说,文侯能把我明升暗降,夺去我的兵权,让我当一个闲职安度余生倒更是得其所哉,当然这些话若是被曹闻道听到了,私下里肯定会指着我的鼻子臭骂我一通,说我没有雄心壮志云云。

我苦笑着,点燃蜡烛把密旨烧掉了。帝君的密旨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让我决不能放弃兵权。一旦沙吉罕与我发生不可调和的冲突,可以除掉他。四相军团的四都督,虽然帝君和文侯各得其二,以单一兵团的实力而言还是地军团最强。如果地军团被文侯掌握,那也是帝君绝对不能容忍的。可以除掉沙吉罕,那也表示我与文侯彻底决裂,帝君与文侯之间的矛盾也摆到了桌面上来。

于公于私,我仍然要在这条路上走下去。我看着密旨成为一团焦臭的黑灰,揉碎了扑散在地上。不知道将来会变得怎么样,现在,我也只能努力让帝国军之间不起纷争。

自新二年元月一日。帝君即位后第二个年头的第一天,远征军终于出发了,但名义上却是征讨前来进攻石虎城的蛇人军,加上册封陶守拙。如同帝君密旨中所言,远征军监军居然是沙吉罕。当沙吉罕上前从帝君手中接过佩刀时,前来送行的官吏都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监军只是个可有可无的人物,原本并不受人关注,只是一个狄人少年王子成为监军,实是史无前例。狄人前几年还爆发过反乱,沙吉罕本身就是属于质子送到帝都来的,帝君让他成为目前帝国军最精锐部队的监军,大概预示着和狄人的关系变得如蜜里调油了。

虽然听不到,但我猜他们在这样说着。也许客居帝都的狄人地位也一下子会升高许多吧,如果这使得狄人将来不再叛乱,也许倒是件好事。

诸军开始出发了。六万多人,加上辎重营,组成一支浩浩荡荡的洪流,自帝都西门出发。我正在西门外的临时营帐中看着诸军一路路出城,冯奇忽然来报:“楚将军,南宫大人求见。”

昨天南宫闻礼陪我去祭了郡主之墓,已经算是送过行了,没想到他还过来,不知会有什么事说。我道:“快请他进来。”

他见过礼后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我会意道:“冯奇,你们先出去吧。”

等冯奇他们一出去,南宫闻礼便将椅子凑近了些,低声道:“楚将军,下官今日随陛下送行后,也不该再过来了,只是文侯大人竟然给地军团换了个监军,下官思之再三,有句话不得不说。”

我道:“是什么?”

南宫闻礼看了看左右,越发小声地道:“此事大有蹊跷,下官恳请将军千万小心此人。”

帝君和文侯都信任南宫闻礼,那只是信任他的能力,他并不属于这两派之一,而他也努力保持着中立,因此帝君和文侯都不会把密事跟他说的。只是他也看出其中不对,嗅觉当真敏锐。我点了点头道:“是,文侯大人大概有意慢慢让他替代我的位置。”

南宫闻礼舒了一口气,道:“原来将军已有觉察,闻礼实是多事,死罪死罪。”

我笑了笑,道:“南宫大人,我远远不及郡主,大概一直很让你失望。其实你在政事上的能力比我强得太多,不必太过拘泥。有些事,你自己去做吧。”

南宫闻礼的脸上也亮了起来,低声道:“多谢将军谬赞,闻礼感激涕零。闻礼能学有所用,实沾将军余泽。”

因为我的缘故,帝君和文侯对南宫闻礼相当支持。正因为这样,南宫闻礼对我也渐渐有了信心,不像当初发现我对政事一窍不通且毫无兴趣时,大失所望的样子。我重重拍了拍他的肩,道:“南宫兄,我们是郡主的羽翼,郡主在天之灵也看着我们呢。”

南宫闻礼也有些激动,低低道:“是,遵命。”他站起来,忽然有些扭捏地笑了笑:“还有一件小事,本来还要有劳楚将军,只是来不及了。”

我奇道:“什么事?”

“我要结婚了。”南宫闻礼脸上浮起一层红晕,似是有点不好意思,“本想请楚将军做我的男傧,没想到走得这么急,来不及了。”

我吃了一惊,道:“是么?你怎么不早说,害我礼物都没备好。是哪家小姐?”

南宫闻礼道:“她叫可娜,她父亲是万年县令,也不算什么大户人家。”

县令的确是个小官,和南宫闻礼不能比,看来南宫闻礼这个岳父仕途不算顺利。我道:“是早年定下的婚约吧?”南宫闻礼虽然比我大一些,但还算年轻,又已是高官,想和他结亲的王公贵族一定大有人在。他娶一个县令的女儿,多半是父母之命,早年就定下的婚约了。只是“可娜”这名字,我似乎在哪里听说过,却一时想不起来。

南宫闻礼道:“禀报楚将军,其实拙荆还是郡主做的媒,她以前做过郡主的西席。”

我猛然间想了起来,还是第一次在安乐王府见郡主时,她和我说起过她的西席叫可娜。那时我只以为那是个年纪甚大的女先生,没想到居然也是个年轻女子。我笑道:“那可恭喜你了。喜酒可要备好,等我回来再喝过。”

南宫闻礼也笑道:“自然自然。”看来,那个叫可娜的女子虽然不是出身豪门,但也是个才貌双全的女子,得妇如此,南宫闻礼也大是满意。

自新二年元月十七日正午,大军抵达符敦城,同时邓沧澜的水军也由大江下游逆流而上,正时抵达。出发前文侯曾下过命令,要我正好在十七日正午抵达,不能提前也不能落后,给邓沧澜的命令当然也一样,因此我们同时抵达,我只是稍早一点。西府军编制一直在五万人,现在居然有如此庞大一支人马突然不宣而至,一定让西府军也大吃一惊吧,我几乎可以想象现在陶守拙在城中手忙脚乱的样子。

由于符敦城北门是水军,六万大军要进城并不容易,我让诸军在城外临时扎营,正在临时营帐中准备入城事宜,冯奇忽然过来道:“楚将军,邵都督求见。”

这一路上邵风观一反常态,一次也没来见我,我不知他故意避开我是不是因为担心文侯的耳目,忙道:“快请他进来。”

冯奇有些迟疑,道:“他还带了个人…”

我笑了笑,道:“邵都督难道会害我不行?他带来的人总是靠得住的,快请他进来吧,别失礼了。”

冯奇答应一声,走了出去,没一会儿,邵风观撩开帐帘走了进来,笑道:“楚兄。”

我迎了上去,道:“邵兄,你…”话未说完,他身后忽地转出一个人来。一见这个人,我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惊道:“小殿下!”

在他身后的,居然是小王子!

小王子上前来行了一礼,道:“楚将军,末将前来报到,请置于麾下。”

我哼了一声,道:“胡闹,邓将军要回帝都,我让他安排人手送你回去。”小王子这般出来,一定是瞒着安乐王的。安乐王不见了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哪里还对得起郡主?

小王子听我这么说,不自觉地向后缩了缩,急道:“楚将军,我有帝君哥哥的密旨,可不是自己随便来的!”

我怔了怔,道:“密旨?”帝君现在政绩没什么,密旨倒是发了好几道了。小王子这时从怀里摸出一个卷轴,道:“帝君哥哥说,给你看了后马上烧掉。”

又是这一套。我有点恼怒,接了过来,道:“遵旨。”看了看封口的火漆印,果然是那个“至音无声”的私章。我挑开火漆,打开卷轴看了看。这道密旨倒是不长,帝君在密旨中说,文侯以沙吉罕为监军,自是有所图谋,因此派小王子前来,要我好生照顾。万一沙吉罕与我发生冲突,立刻将小王子抬出,可以宣称小王子才是真正的监军。

这条计策很阴损,但也正好克制住文侯的计谋。文侯将监军换成沙吉罕,无非是想在地军团里安插下自己的势力,而监军作为远征军名义上的最高指挥官,他对我发号施令我也不得不从。但小王子是地军团监军已为人熟知,如果我和沙吉罕真的反目,就完全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干掉他,军心也不会动摇了。

这样的计策,一定又是张龙友出的。文侯一直觉得张龙友是个书呆子,只会造些奇器,有什么图谋多半也不瞒他,因此张龙友的计策招招打中文侯的软肋。看了这密旨,我越来越觉得张龙友陌生,甚至有些害怕他了,但信心也更足了些。

将密旨烧了,小王子大概也见我脸上平和了些,道:“楚将军,我可以留在风军团么?”

我道:“不成,帝君密旨是叫你留在地军团中。”

小王子大是失望,咂了下嘴,也没说什么。其实帝君的密旨中并没有说这种事,但我知道小王子留在风军团一定想浑水摸鱼,趁机尝尝坐飞行机的味道。安乐王以前就交代过我绝对不能让他坐飞行机,他私自参加远征军还可以说有帝君支持,这一点无论如何都不能答应他了。我道:“此事王爷知道了么?”

小王子道:“帝君哥哥说他会向父王解释的。楚将军,这回可要血战了啊!”他的脸上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似乎巴不得战争越惨烈越好。我道:“你的任务是候补监军,不能上前线。平时就编入我的亲卫队吧,冯奇!”

叫了一声,冯奇走了进来,行了一礼,道:“楚将军。”

“给小王子准备一套侍卫的军服,平时让他带着护面,小心别让他暴露身份。”

十剑斩中因为随时都要准备短兵搏斗,因此有几个人常年戴着皮制护面。小王子来地军团并不太久,但认识他的人不少,如果别人看到他,只怕节外生枝。冯奇看了小王子一眼,大概还不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是行了一礼道:“末将明白。”

打发走了小王子,邵风观仍无告辞的意思。我看了看他,道:“邵兄,你应该不只是为了小殿下前来的吧。”

邵风观淡淡一笑,坐了下来,道:“楚兄,你现在该准备一下如何入手指挥西府军了。”

我也笑了笑,道:“果然也瞒不过你。”

邵风观摇了摇头,小声道:“我现在倒是更想知道,大人如何兵不血刃就解决掉陶守拙这独霸一方的诸侯。”

我看了看周围,凑过去小声道:“你觉得他会用什么方法?”

邵风观抬起头,道:“屡试不爽的故技。”

“什么?”

“反间计。”

我沉思了一下,道:“你觉得会是哪个?”

邵风观小声道:“西府军五路指挥使,第一路陶百狐,那是陶守拙的亲侄子,无疑招不动。二路夜摩天、三路尚师接,四路杜禀,五路盛昌,我想都会有可能。”

我想了想,道:“杜禀应该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