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宗政道:“本官自然知道。丁将军放心,不会取它性命的。官法如炉,就算它是铁块,到了三法司。总有办法叫它开口。”

丁亨利道:“这般一味用刑也不是办法,我觉得还是软硬兼施,方能撬开它的嘴。”

卫宗政点头称是,但他又道:“软硬兼施虽是好办法,却不能立竿见影。文侯大人已下了命令,务必要在年前审问清楚。今日已是十八,不过剩了十二日,拖不得了。”

我觉得卫宗政说得也有道理,现在不是发善心的时候。如果郎莫真的知道蛇人的秘密,就算活剥了它的皮,也要让它说的。让我意外的是丁亨利原本迫不及待地要审问,现在对这蛇人居然也动了恻隐之心,坚持让它休息半日,明日再审。卫宗政被他说得没办法,只得同意了。

因为下午不再审问,我一离开石郎庙就去向文侯禀报。到了文侯府,刚要司阍传进去,那司阍却说文侯下午不见客,谁都不见。我一怔,道:“大人出门了么?”

那司阍道:“大人身体不适,在房中静养,晚间才能见客。楚将军,请你晚上来吧。”

我不知文侯生了什么怪病,居然躺半天就能好。但既然这样说了,我也无话可说。离开文侯府,我打马向营中走去,心中却疑虑丛生。郑昭和文侯不约而同地生病,难道帝都突发时疫不成?可现在冰天雪地,不太像会有瘟疫蔓延的样子。我怎么想也想不通,不知不觉,回到了营中。

一进营,便听得里面呼喝连天,却是曹闻道和钱文义在与陈忠步下对棍。陈忠力量比他们两个加起来还打,但曹闻道和钱文义两个配合得甚妙,在马上他们双战陈忠也不让他占到一点便宜,一到步下,陈忠不能借助马力,就有点左支右绌了。不过他守得门户极严,虽然曹闻道和钱文义两人两条棍上下翻飞,陈忠尽能挡得住。另一边,杨易正在练操,廉百策则带了一队人练箭。见我和冯奇他们进来,他们都停了下来,齐齐过来向我施礼,曹闻道叫道:“统制,你今天怎么这么早?”

我道:“今天下午休息,你们在练什么?”

曹闻道已经满头大汗,道:“我们给老陈练练手脚。他力量虽大,但速度不够。统制,你要不要来玩两手?”

我翻身下马,道:“好啊,钱文义,你去帮陈忠吧,我和曹闻道老攻你们。”

如果我们三对一,陈忠肯定不是对手了。钱文义答应一声,曹闻道则拿了根棍子递归我,道:“来,试试。”

棍法在军中岁没有什么大用,确实训练的绝佳工具。枪棍一体,棍法中除了砸之一法与枪法有点异样,别的都和枪法差不多。我拿起那根棍子,吐了个驾驶,道:“来,上了。”

这一路棍在军中很流行,称为“史家棍”,据说还是当初的十二名将之一的史继德所传。史继德用的也是枪,只是训练用的枪原本就没有枪头,只是根棍子,他索性就编了这一路棍法。练了一路棍,我只觉身上也热了起来,汗水石头内衣,看看天色,已将至正午,便道:“走,去洗个澡吧,快吃饭了。”

地军团的澡堂子办的十分有特色。军人市场要训练得一身臭汗,洗澡便是常是。这看似小事,但军容整洁,对士气也极有帮助。还记得我初接手前锋营,第一件事就是把军中的澡堂子整修一新,当初也被友军取笑过。可是后来简约,地军团军容最为整齐,训练也破茧成效,文侯对我大加赞扬。其实地军团的训练也并不比友军多多少,只是洗澡、吃饭,甚至便溺这些小事,我都叫人多加注意。地军团的士兵虽然训练不见得比别人多,休息得却比别人好,自然训练成效也要高得多。这些在《胜兵策》中都有写明,我照着做而已。一开始我也半信半疑,但实际运用,效果果然十分明显。文侯赞扬后,其他诸军对这些事都重视了许多。

我们进了军官澡堂,将身上臭汗洗去。曹闻道一边将一桶水往身上浇,一边道:“统制,你们这两天问出些什么没有?”

我道:“唉,那蛇人什么都不肯说,任你用什么酷刑,后来干脆不吭声了。”

曹闻道道:“这么横?他别是把舌头咬断了吧。”一边陈忠接口道:“舌头咬断那里还活的了,就算它是蛇人也活不成了。”

我也不相信蛇人会咬断舌头。蛇人的牙和我们不一样,只有几个尖牙,郎莫真要咬,顶多在舌头上戳几个对穿的小洞而已。我道:“没想到蛇人也如此刚烈。丁亨利说要软硬兼施,今天下午暂停。我看他是看不下那种酷刑了。”

我刚说完,一边的钱文义忽然放下往身上浇水的勺子道:“丁亨利心肠这样软?不太像啊。那次去五羊城。我和五羊城的人闲聊,说丁亨利别看相貌儒雅,平时彬彬有礼。打起仗来心可极狠。”

其实,丁亨利的心肠还是比较软的。那一次他虽然向何从景建议将我留在五羊城,如果我不肯就要杀了我,但最后还是放我回来了。只是这样一想也对,要是丁亨利真的心肠软,他也不至于提出这样的建议来了,我是在想不出丁亨利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洗完澡,正是开饭时间。我刚要回自己营房,曹闻道一把拉住我,道:“统制,等等,今天我请客,一块儿喝一盅。”

我道:“怎么有这闲心请客了?”

曹闻道嘿嘿笑了笑,道:“今天是我生日,哎,但是,过年就三十一,本来该做寿了。”

曹闻道比我大四岁。他爱充大,说得是虚岁。我虚岁也已经二十六了,等过了年,也就二十七了。我不由一怔,喃喃道:“真快啊。”

十七从军,不知不觉十年过去了。十年里,我从一个士兵一路跌跌撞撞地厮杀,居然也成了一军都督,我刚入伍时当真连做梦都想不到。我不禁暗自苦笑,如果不是战争,我绝对升不了哪么快的。甚至可能在百夫长的位置上终老一生。我不喜欢战争,总盼着战争能早日结束,可是这官职却是战争带给我的。细细想来,真是讽刺。

我道:“老曹,你不结婚了么?”

曹闻道嘿嘿一笑,道:“算了。对了统制,忘了跟你说,上午薛侍郎来过一趟,你没在,他等了好一会才走的。”

薛文亦来过?我怔了怔。薛文亦升为侍郎后,忙得团团转,而他又只能坐在轮椅上,行动很不方便,很少能再看到他。一想到薛文亦,就又想到当初一同从高鹫城逃出来的四个人。张友龙已经和我绝交了,吴万龄现在在火军团,很少碰得到面,能常常碰面的只有薛文亦了,可是又因为我们都很忙,也男的见一次,不论是朋友还是敌人,都一个个地少下去,也渐渐地疏远。

我道:“他来做什么?”

“好像是廉百策找他有点事,似乎是做些特别的箭。”曹闻道说着,看了看,高声道,“廉百策!廉百策!”

在五德营中廉百策排名还在他之上,不过曹闻道资格最老,他和廉百策也很熟了,廉百策不以为忤,走了过来,先向我行了一礼,道:“老曹,什么事?”

他赤条条地刑吏,看上去说不出的好笑。我强忍着笑道:“廉兄,上午薛侍郎来过了?”

廉百策点了点头,道:“我让他给我特制一些射雕弓。”

我诧道:“射雕弓?”

廉百策道:“是。这种弓的箭也是特制的,射程可达五百步。末将想在营中精选五十名箭手,专门射敌方大将。”

虽然雷霆弩的射程要远得多,但雷霆弩移动不便,所以廉百策要用那种射雕弓吧。想到五十个神箭手在交战时专门在敌后暗算敌方主将,我的心头也有点发毛。蛇人极少箭手,受了这样的暗算也无法还击。可好似如果将来与共和军有一战,丁亨利也这样对付我,该如何是好?我道:“你这办法也太毒辣了吧。”

廉百策摇了摇头,道:“这办法其实也只有对付蛇人有用。隔得远可,箭速就不会太快,蛇人看不远,要是我们,看到箭来了再躲也来得及,就算蛇人,也未必一定能射中,末将只想借此让蛇人的主将无暇指挥而已。”

我不禁释然。的确,从古到今,战事不知有几,这办法也并不新鲜,别人自然也想得到,但暗算敌方主将成功的例子却极少。我道:“这倒也是。不然打仗都不用打了,一把箭把地方主将射死便是,呵呵。”

廉百策也呵呵一笑,道:“对了,楚将军,那个抓来的叫郎莫的蛇人眼睛可好得很啊。只是它好像没学过箭,不然它射出的箭倒也不易应付。”

我顺口道:“是啊。”可是心里却像被什么触动了。廉百策的话让我想起了什么,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洗完澡,正好开饭。因为现在训练任务加重,不能随意出营,曹闻道自己掏腰包叫伙房买了酒菜请客。曹闻道虽然与杨易不睦,却还是叫了杨易,说说笑笑,这个生日倒是过得热闹。我略略喝了几杯,可不知为什么,心里总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正想着,曹闻道大声道:“统制,想什么呢,菜都凉了。”

我抬起头,笑了笑道:“恭喜你生日。”

曹闻道呵呵一笑,道:“对了,统制你生日是哪一天?我没见你过一次生日过。可惜小殿下回家了,都忘了跟他说。”他和小王子也甚是投缘,常带小王子骑马练枪。小王子这些天回王府了。安乐王身体不太好。我也曾去安乐王府探望过,安乐王年纪老大,人也肥胖,看到我又想起郡主,一声让我少去看安乐王,我也乐得不去。

我道:“我的生日么…”还没没说完,忽地浑身一震。

对了,就是“见”!郎莫的视力很好,可以远程投射投枪。可是在石郎庙里的那个蛇人,却和寻常蛇人差不多,刑拘抬到它眼前时它才有害怕之意。郎莫是我押回帝都来的,一路上我都在看着他,给他吃食时它向来一伸手就能拿到,和石郎庙那个大有不同。

难道石郎庙里的蛇人不是郎莫?我被自己的想法惊呆了。卫宗政正在审的那个蛇人,一样身体甚长,身上也有一道刀疤,只是在我看来,蛇人的相貌大多相去无几,颜色也差不多。

我越想越惊,也越来越觉得有道理。昨天我向文侯禀报审讯情况,对于有没有审出什么来并不太关心,他问的更多是和郑昭和丁亨利的反应,还有那蛇人口齿很不灵便,可是我曾听过郎莫说话,郎莫说起来极是流利。看来,极有可能文侯已经将郎莫掉了包了。他找到一个与郎莫相似的蛇人,让它来代替郎莫受审。

文侯真的又做了手脚!

虽然没有证据,但我猜测的八九不离十。刚回来时,他就怪我没有在路上趁乱审问,然后将郎莫灭口,原来他还是打了这般一个主意。如果被共和军知道,那同盟马上就会破裂。我心急火燎,只想马上去权文侯一声,不要因小失大。现在蛇人势头仍大,与共和军反目,那我们得之不易的优势恐怕会一夜间失去。

我猛地站了起来,准备不顾一切也要向文侯进谏。曹闻道吓了一跳道:“统制,你怎么了?”

我这才醒悟到我有些失态,道:“没什么。”心中却是一动,他们五人都是靠得住的人,现在也没有旁人,一人计短,二人计长,有什么事和他们商议,也要好得多,我看了看门,廉百策倒也凑趣,离座将门掩上了,过来小声道:“楚将军,有什么话要吩咐么?”

我想了想,一横心道:“是这样的…”

等我将这猜测的说完,曹闻道已是到吸一口凉气,道:“文侯大人还打这个主意啊,不怕共和军恼羞成怒,马上翻脸么?”

杨易道:“不会。文侯大人何等人物,他肯定算到共和军猜不到的。”

我苦笑了一下。今天郑昭没有来,丁亨利又很奇怪地让卫宗政停止用刑,只怕他们已经知道了,文侯想瞒住旁人还行,要瞒住郑昭却很难。也怪不得文侯要让卫宗政用酷刑,上过刑后,两个蛇人的差异处越发不明显。只是我不知道郑昭是怎么看出破绽来的,连我都被瞒过了,郑昭以前并没有见过郎莫,他怎么会知道的?

廉百策迟疑了一下,道:“楚将军,今天丁亨利和郑昭表现如何?是谁提议下午休息的?”

我道:“郑昭说是得了病,没来,丁亨利提议的休息。”

廉百策皱起了眉,杨易却惊道:“不好,他们发现了!”

我道:“我奇怪的是,他们既然发现了大人的计策,为什么毫无异动,反倒是帮大人圆谎?唉,难道要偷入文侯府看个究竟么?”

要偷入文侯府,那是不可能的。文侯的府兵守御极严,而且文侯如果真的用了这计策,郎莫早被他藏好了,就算让他们大摇大摆地找都未必找得到。

曹闻道忽地抬起头道:“这也可以,你以禀报为接口,去见大人,然后当面…”他忽地闭上了嘴,大概也觉得自己的主意有点馊。这主意左右都不对,如果我们猜错了,那文侯就会对我大加轻视,而一旦我们猜对了,恐怕文侯更会怒不可遏。

我道:“不行了,我连大门都进不去,司阍挡驾,说是大人偶感风寒。”

陈忠在一遍插嘴道:“那共和军的人呢?不能问他们么?”

我一怔,廉百策却猛地站了起来,道:“陈兄好计策!”

大概陈忠是头一次被人这样称赞,嘿嘿一笑道:“是吗?”

廉百策道:“偷窥文侯大人,那是视同叛逆,而文侯大人定然将守密做得极好,想听也听不到。但丁亨利他们肯定不会那么防范,去看看他们怎么做,可是容易多了,看丁亨利他们如何应对便知分晓。”

我点了点头,道:“不错,只是我还是想不通,郑昭怎么看破大人的计策的。”

廉百策道:“你不是说郑昭会读心术摄心术么?他控制一个文侯大人的亲随,让他在文侯大人身边,便可以知道文侯大人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了。”

我摇了摇头,道:“不会,大人府中,连端茶送水的人这些天也不出门。郑昭本事再大,也不能隔了大老远用摄心术。”

廉百策想了想,道:“楚将军,他能不能控制飞鸟?”

我笑了起来,道:“廉兄,你是个聪明人,而聪明人就是想得太多。如果郑昭的摄心术到了这等地步,那我也认栽吧,他连鸟兽都能控制,真是天底下最有本事的人了。”

廉百策讪笑了小,大概也觉得自己想得有点过分,道:“是,末将是想得太多了。”

我道:“别管郑昭用了什么法子,反正我们盯着他就是了。”

曹闻道在一旁插嘴道:“统制,你想用什么法子?”

我道:“法不传六耳,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们这两天就在这加紧训练吧,没事都不要出门。”

郑昭的读心术和摄心术几乎没有破绽,要跟踪他,大概只有我自己才行。可是我白天又要陪着卫宗政在石郎庙审问那个假郎莫,只有晚上有空。不过文侯白天还要上朝议事,我想他白天也没空的,如果他在审问郎莫,也一定是晚上。郑昭究竟有没有查到头绪,跟着他一定能真相大白。

天快黑时,我带着冯奇他们几个向文侯府走去,未到时,我就偷偷交代冯奇,要他注意周围是不是有异样人等,郑昭要施读心术,肯定不能太远。我怀疑他会呆在停在附近的马车之中。

见了文侯,说明了今天的情形,文侯听得郑昭今天没来,眼里也有些吃惊之色,但仍然没有什么太大的异样。我几次想劝文侯多加小心,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我不知道文侯知道我看破了他这条计策,到底是欣赏我还是恼怒,愈是喜欢猜测别人心思的人,愈是忌讳别人猜测自己的心思,认识文侯那么多年了,我想他生气的可能居多。

出了门,冯奇和几个人迎了上来。我上了马,等离开文侯府有一段路了,我小声道:“看到周围有什么异样吗?”

冯奇道:“来来往往的人倒有不少,但我们绕了一圈,没有发现停在围墙外的马车之类。”

前面忽然一阵喧哗吵闹,我呆了呆道:“冯奇,看看出了什么事了。”

冯奇答应一声,打马过去,马上又会来了,道:“是尊王团在游行,楚将军。”

尊王团是帝都最近出现的一个民间组织。听说这阻止里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也不知道首领是谁,以尊王报国为宗旨,是不是搞点为士兵募捐或者为一场战役胜利游行之类的活动。帝君不准平民结社游行,不过尊王团有这种冠冕堂皇的宗旨,自然大力扶持。我也听说过尊王团在帝都的种种活动,虽然他们给军队募捐游行之类对鼓舞士气不无帮助,但听说他们以“为君王效命乃臣民光荣”一类的措辞,强行要商家捐款,就有点不舒服。我不喜欢这一类蔑视他人的行为,就算理由再正大也一样不喜欢。我道:“我们让一下吧,别和他们撞上了。”

尊王团游行时也霸道得很,见人就要募捐。好在他们对捐款的管理颇为透明。每天捐得多少,用到何处,都有一本帐公开,清清楚楚。最让我受不了的就是这些尊王团的人全都是满嘴大道理,动不动就是要为国捐躯为国牺牲一类。我见过几个来地军团的尊王团代表,那次听得满耳朵都是的聒噪,挺他们的意思好像我们从战场上活着回来就是对帝君的不忠,对国家的不忠一般,非得全死在战场上才对得起饷银。我们穿的都是便装,要是碰道他们,多半又要破财,索性让到一边算了。

现在这拨人正是如此。还隔得老远,便听到“为国捐躯,死得其所”、“好男儿宁战死沙场,不苟活世上”之类的口号吼得震天响,几面红的大旗也舞得迎风招展。虽然没有军服,但他们的衣着倒是整齐划一,应该是定做的,前心一个大大的“忠”字。曹闻道他们也听说了冯保璋弹劾我五德营不设忠字营的事。那次他们走后,曹闻道就牙痒痒地说他们既然那么想死,就把他们编成忠字营算了,下一次战役时全送到最前线去给蛇人当口粮。连想来不太谈笑的钱文义,也说了句挖苦的话,说就怕蛇人嫌这批口粮只有嘴巴硬,身上的肉却太软。

现在过来的这批尊王团如果当口粮的话,倒是上佳的。一个个都身高体壮。他们队伍中扛着几条横幅,当先一个骑马的汉子挥臂高呼:“人生一世”跟在他后面的人就大叫道:“誓死忠于帝君!”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声音越喊越响,居然向文侯府前转去。沿途有不少看热闹的市民,有些被他们感染了,也挥臂高呼,更增气势。等他们过去了,我招呼冯奇道:“冯奇,走吧。”

冯奇看着这支队伍的背影,长吁一口气。道:“难怪,难怪路将军会失败。”

看到这架势,他大概以为民心所向吧,尽是现在的帝君,当年的太子吧。他到没有想到,加入那一次是二太子赢了,一样会出这种尊王团,也一样会说什么誓死效忠帝君的话,太子虽然比他父亲要勤政得多,但也不是什么万民敬仰的明君。

我们刚要出去,一个侍卫忽然小声道:“都督,你看那人!”

他说得很轻,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远处一个转弯处,有一辆马车停下来,从车中走下一个人来,隔得远了,看不清那人的相貌,只看见那人戴了一个大帽子,帽子刚被风吹歪了,露出下面的一头金发。

是丁亨利,应该是他。

他进了一家叫得意居的九楼。丁亨利上楼并不奇怪,但让我生疑的是他到了这个并不如何高档的酒楼来。他们住的地方边上就有一家很豪华的酒楼,难道,他来这里就是为这酒楼在文侯府边吗?

我暗叫侥幸。丁亨利也算小心,但人算不如天算,他的样子是在太鲜艳,一下就漏了破绽。

丁亨利很快地进了酒楼。我跳下马,道:“冯奇,你跟我走一趟,让兄弟们先回去。”

冯奇不明所以,也跳下马。我把马缰绳交给其他随从,和冯奇向酒楼走去。见我们进来,一个跑堂的迎上来道:“两位爷,是堂吃,雅座,还是打包么?”

我扫了一眼,大堂里有十几张桌子,生意倒也不错,大半坐满了。但丁亨利并不在这里。我道:“包间吧,你们这儿有几个包间?”

跑堂的道:“回爷台,敝店有五个包间,今天您运气好,还剩三个。平常这时候,全都让人定了。”

我心头一动,道:“那给我临街的包间吧。”

跑堂的一犹豫,道:“对不住爷台了,临街那间,还有边上那间都有人了。”

我略为失望,本来觉得郑昭想用读心术的话,肯定是临街那间,因为离文侯府最近,我想定下边上那间,没想到那间却已经有人了。我道:“那给我第三间吧。”

那跑堂的答应一声,领着我上楼。进包间坐下后,我怕被丁亨利认出我的声音,便让冯奇点了几个菜,我也胡乱指了几个,又要了一壶酒。冯奇有点莫名其妙,道:“将…”

我不等他把话说完,小声道:“别说话,先吃吧。”

这是门拍了拍,却是那跑堂的送菜来了,等他放下酒菜,我道:“店家,隔壁好像没人啊。门都锁着的。”

他“啊”了一声,道:“那也是那几个客人包下来的,说是要等人。他们连钱都付了,我们开店的当然不好回绝。别说要空出个房间,就算人家要买下得意居,只要有钱,那也一样不好回绝,爷台您说是吧?”

那跑堂的一走开,我走到冯奇跟前,小声说:“你吃吧,声音不妨大一点。”

冯奇点点头。我掩上门,拉开了窗。这窗子对着一条小巷子,巷子里已经十分阴暗。我身手道隔壁窗下,小心推了窗子,那窗子竟然被我一下推开了。因为小巷很窄,这窗子是移动式的,居然没有在里面上窗闩,从这儿可以看到里面空无一人。我小心地从窗子里钻出去,抓住隔壁的窗框。轻轻一用力,人已钻了进去。要进去并不太难,难的是不能发出声音,好在每天例行的练拳打坐让我的行动十分情节,敢说隔了一间房,他们肯定察觉不到了。

一进去我便轻轻拉上窗子,这间包间便又重新堕入阴暗之中。我把耳朵贴在墙上听了听,桌上正放了一些碗筷,我拿起一个空碗贴在墙上,再将耳朵贴到碗底。这是薛文亦跟我说的“虚能纳声”之理,当初我被三法司会审,薛文亦就坐了两个筒让外面的陈忠和我传话。碗虽然没有那个传声筒效果好,但比我直接用耳朵要好得多。

耳朵刚贴上去,变得听有个人道:“怎么样了?”

这声音压得很低,但一听这声音,我就觉得浑身一颤。这声音,正是丁亨利。只过了一小会,我听得有个人在道:“今天还是问不出来,郎莫不肯说。”

这声音正是郑昭。我只觉心头如翻江倒海一般,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文侯果然对我也瞒在鼓里,可是他没料到被郑昭看破了。可怕的是,文侯自己却不知道自己这计策被人破解,大概还觉得丁亨利被他瞒过了。文侯的计策算是相当高明,他用一个和郎莫很相似的蛇人来顶替,我也被他骗过,但郑昭居然能够识破文侯的计策,反倒来个将计就计,更是高明。对郑昭,我虽然很佩服他的奇术,但对他的智谋倒也不如何心折,可是现在看来,我比他是在差得很远。现在必须马上向文侯报告,我刚要转身从窗子里钻出去,忽听得一个沉稳的声音道:“楚休红这人如何?”

这声音很陌生,并不是郑昭或是丁亨利的声音,我呆了呆,不知这人为什么会提到我。静了静,丁亨利道:“禀公子,他不曾怀疑。”

“不要小看他。”这人顿了顿,冷冷地哼了一声,道:“连海老都十分看中的人,绝对不是易与之辈,亨利,你千万要小心他,别被他骗过了。”

丁亨利道:“在石郎庙中,我也暗中观察过他,没发现他有什么异样,而且这人性子很急,说到做到,那一路上他就没有暗中审问。”

这人又是哼了一声。道:“路上真没审问过么?”

丁亨利道:“在南安城外,末将就已命人将那‘天遁音’撞到关郎莫的笼子里了,他们毫无察觉。一路上我每时每刻都派人监听,从不曾见他私人神问过。楚休红虽然冥顽不灵,但这人言出必践,不搞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事。”

丁亨利说我冥顽不灵,指的就是我几次拒绝投向共和军吧。不过他说我言出必践,倒也不是坏话。我不由暗自得意,心中却也感激丁亨利对我的评价。只是隔壁这个人的身份是在令我生疑,丁亨利和郑昭都是共和军中首屈一指的人物,我认识的五羊城人物,大概只有何从景有这个身份能让他们如此恭敬,可是这人明明不是何从景,何从景也必不会轻身北上帝都的,这人是谁?

这是又听得丁亨利道:“公子,你这般担心楚休红么?”再次听到他说“公子”二字,我心中突然一闪,响起了一个人。

南武!苍月的儿子南武!我曾听丁亨利说起过这个人,他对南武极为推崇,我还记得他说南武是“人中龙凤”,说共和军之帜虽是苍月公举出来的,但能把共和付诸现实的只有南武公子。当时听了大不以为然,我见过的何从景、文侯都是一世之雄,是在不相信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南武公子能和这两人匹敌。但他能够得到郑昭和丁亨利两人的效命,定是不凡之人。

这人有沉吟了一下,道:“甄励之以诈术权谋驭人,纵然得势与一时,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这楚休红能够转到我们这一方么?”

丁亨利这回倒也没有犹豫,道:“很难,但此人对帝国却也并不如何忠诚,只求世无战乱,这一点倒与我们暗合,应该可算同路之人。”

我有点哭笑不得。我自认是忠于帝国的,可是在丁亨利看来,我倒是和共和军靠的更近,真不知他是怎么想得。这人有沉吟了一下,道:“既然如此,那就尽量争取他。甄励之瞒过我们,但迟早都会告诉他的,倒是就看他有没有共患难之心了。”

他的话中大有哀叹之意,如果不是身在这个地方,我都要哀叹一声。这时他忽然大声道:“店家,结账了!”

他喊得很响,楼板上踢踢踏踏地一阵响动,相比是那跑堂的过来了。我连忙将碗往桌上一方,闪身翻窗而出,回到自己房里,顺手将窗子关上了,关上门,还听得那跑堂的在大声说着:“几位爷没等到朋友么?下回再来”之类的话。

我坐回位子上时,冯奇正在吃着肉片,他也听到外面的声音,用疑惑的目光看着我。我没说什么,等外面的声音静下来,才小声说:“冯奇,结账吧。”

结完帐,我刚走出门,便闻到外面一股烧焦了的臭味。我吃了一惊,只道身上被烧坏了,但我的衣服是棉布的,这却是烧丝绸的味道。我道:“冯奇,你身上是不是被火烧着了。”

那正在收拾桌子的跑堂闻言抬起头道:“两位爷,这是方才的那客官烧了一块帕子,扔在这垃圾筒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