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和军的营盘也甚大,廉百策说他们也有三万余人,与我们的总数不相上下,比地军团三营要多一些,营盘也要大一些。穿过共和军大营,在东门缴掉了号牌,已就在海边了,可以看到水军团在海上的船队。海边,一艘小船正等着。我们把马留在岸上,让十剑斩留了两人看着马,其余人上船。船一离岸,小王子马上好奇地道:“楚将军,那个丁将军好像是异族啊?眼珠子也是蓝的。他很厉害啊,我都有点怕他。”

丁亨利生具异相,小王子一定很好奇了。只是他甚是威风,面对面时小王子不敢无礼,现在才说出来。我道:“他是异族,是很厉害。”

一边冯奇忽地长吁一口气,道:“楚将军,共和军倒没对我们不利啊。”

方才我们在共和军营中,一路都有人跟着我们,直到我们离开他们的营盘。我知道那准是丁亨利派来的,心中虽然不悦,也没说什么,只是道:“等与邓将军商议后再说吧。”

小船靠近了,已能看清船头钉着的“开阳”两个铜字。此番出海,水军团两艘旗舰都出来了,邓沧澜坐的是开阳号,邵风观坐的是摇光号。一见这两艘大船,小王子眼都直了,叫道:“天啊!这么大!”

我笑了笑道:“小殿下,来时你不就是坐这船么?”

小王子道:“那时是够大了,现在看起来,却好像更大一些。”

我道:“因为在海里吃水要浅一些吧,海水浮力比湖水大。”

小王子点了点头,道:“是这么回事啊。”

此时从船上放下了绳梯,我们相继上了船。我刚上去,邵风观已冲了过来,照我肩头一拳,道:“嗬,楚兄,你来得慢了点啊。”

我道:“共和军营中盘查得紧,拖了些时间。邓将军呢?”

刚说完,却听得邓沧澜道:“楚将军,邓某有礼。”

他带着几个人走上前来。刚走到我跟前,一眼看见立在我身边的小王子,怔了怔,躬身行了一礼道:“是小殿下,恕沧澜无礼。”

他刚说完,身后一个人尖着嗓子道:“小殿下,您也来了啊。”这人声音甚怪,一听便是个阉人,小王子脸上闪过一丝厌恶,只是淡淡道:“玉公公,这是我军的楚将军。”

我知道水军团监军是个黄门,姓玉,忙上前道:“玉公公,末将楚休红见过。”

阉人多肥胖,玉公公却很瘦,穿着战袍,但这战袍十分不相衬。虽然模样不成,气派倒大得很,他瞟了瞟我,道:“楚将军,免了。”连礼都不回,只是对邓沧澜道:“邓将军,既然都来了,就一块儿进去商议吧。”

我听说过,玉公公从小服侍太子,现在太子当了帝君,他也一步登天,十分跋扈,邓沧澜一定受了他不少气。想到我的监军是小王子,不禁暗自庆幸。设置监军是帝君自己想出来的主意。他的本意是生怕各部实力壮大后走苍月公老路,因此派内监、宗室为监军节制各部。但这些监军大多不学无术,与主将处得不好,只有少数监军算是明事理的。邵风观也抱怨过他风军团的监军什么都不懂,只会颐指气使,但他那个监军懒散,不爱管事,除了气派大点也不算难以忍受,现在就没来。这个玉公公却似什么都要插一手,真不知邓沧澜怎么忍下来的。

邓沧澜道:“是,听玉公公吩咐。楚将军,进去吧。”

玉公公被两个小黄门扶着一步三摇地走了进去。我走在邵风观边上,小声道:“你那个监军怎么没来?”

邵风观也小声道:“晕船了,吐得昏天暗地,爬不起来呢,我整治的这桌海鱼席他可吃不上,嘿嘿。”他的话里带着一股幸灾乐祸的味道,大概是眼不见为净。

一桌菜是邵风观整治的,极是鲜美,小王子吃得大是满意。地军团的伙食远比不过风军团,我又不太好吃,他虽然不说,但我也知道他定在腹诽地军团吃的比不上这一桌味道好。不过议事却是由玉公公主持的。吃喝了几筷,他便开口说了,只是他根本说不出什么实质性的话来,说了半天,尽是些“赤胆忠心,报效君王”之类的空话。不过他也算有口才,把如何忠君归为言、行、心三方面,还编了几句顺口溜,合辙押韵,要求以后开军机会之前,所有将领都由他领着念颂一遍。我跟着他念着那几句半通不通的话时,憋不住想笑,看看一边邵风观,嘴角也带着一丝轻蔑。邓沧澜倒是一本正经,玉公公慷慨激昂地说一句,他跟一句,念得着实响亮,反是站在玉公公一边的小王子,念得没精打采的。

念完这一段,玉公公也有点倦了,道:“今日军机会就开到这里吧,列位将军自去安歇。还望几位将军牢牢记住这几句话,时常默颂,要做到言行一致,心口如一,时时刻刻都要想到咱家的身家性命都是陛下的,要为陛下忠贞不二。”

邓沧澜一本正经,道:“遵玉公公教诲,沧澜时刻铭记在心。”等玉公公一走,邓沧澜马上正色道:“几位将军留步,我们再商量些事吧。”眼角却有些不自然地瞟了一下小王子。我知道他早就打定了主意,把玉公公敷衍走了后这军机会才正式开始,所以故意不叫小王子的吧,只是小王子跟了来,让他有些不自然。我知道他对小王子还不够了解,道:“好,小殿下,你也坐下听听吧。”

小王子一下精神起来,道:“是。”他是监军,照理我该听他的,现在他倒似地军团的一个下级将领而已。邓沧澜又是一怔,脸上这才和缓一些,伸手招了招,门口的护兵掩上门,低声道:“楚将军,邵将军,今日请你二位过来,再将后天发动总攻之事商议一下。”

定下的计划是九月一到抵达南安城,修整一日,九月三日发动攻击,十日内必要将南安城夺下。南安城虽是十二名城之一,但周围地势平坦,无险要可守,是十二名城中最不具军事价值的一个,因此以前也没有驻军。但蛇人盘踞南安城已久,我们也不知它们到底将城池建得如何了,商议的结果,也就是步步为营,小心从事。此番赴援帝国军不能出全力,要在这个前提下帮助共和军夺取南安城,并不是太困难。

各项事谊安排妥当后,我也该回去准备晚间的联军会议了。我让冯奇把马匹牵过来,正待叫正和邵风观嘀咕什么的小王子随我回去,邓沧澜忽然走过来道:“楚将军,我备下薄酒一席,请楚将军赏光。”

邓沧澜并不爱喝酒,他突然叫我喝酒,多半有什么要事要说了。我道:“多谢邓将军,只是我得赶回去了。”

“没关系,只不过小酌两杯而已,误不了事。”

我道:“也好。要不要叫邵将军?”

邵风观正在一边和小王子说着什么。小王子对风军团最感兴趣,多半在打听飞行机的事。邓沧澜看了那边一眼,道:“不必了,邵将军对付小殿下已来不及,一时半刻没空,哈哈。”

他看向邵风观的目光有点异样。看他的样子,我心中忽地一动,似乎邓沧澜对邵风观并不是推心置腹,隐隐有些不信任之意,难道他猜到了邵风观对文侯的不忠?不自觉地,我想到帝君在胜友楼对我的一席话了。帝君即位后,便如换了个人,他让我发誓向他效忠,同样也收买了邵风观,而作为帝国水军都督的邓沧澜,会不会也已被帝君收买?但转念一想,便觉得不可能。邵风观对文侯心存芥蒂,我又是名义上的安乐王郡马,都有收买的楔机,邓沧澜却是文侯一手提拔的心腹,帝君也不是呆子,应该不会动他的主意。也许,邵风观自从东平一败遭贬后,虽然重获启用,但在文侯心中,他便不再是自己最亲近的心腹了,邓沧澜自然不会与他商议最隐秘之事。如此想来,我被帝君收买之事,文侯应该还不知道。帝君当太子时,我对他颇为看不起,总觉得他这人只知吃喝玩乐,实是纨绔子弟一流人物,没想到即位后居然如此精细厉害,也不由得暗自佩服。我也打了个哈哈,道:“好吧。”

进了一边小屋,果然放了一桌薄酒,薄到只有一盆鱼肉片和一盆豆腐干而已,酒也只有一小壶。这鱼肉片做得也不见得如何精致,与方才邵风观捕来的海味不可同日而语。看来水将与风将虽属齐名的后起名将,在饮食一道上,邓沧澜实较邵风观不讲究多了。邓沧澜给我倒了一杯,道:“军中简陋,楚将军休怪轻慢。”

我抿了一口酒,道:“邓将军取笑了。请问究竟有什么事?”

“你们方才过来时,共和军似乎有些异样,发生什么事了?”

我道:“他们似乎在搜索什么人,大概是个逃兵吧。”我在通过共和军营房时,丁亨利一番做作,虽然说是在练兵,但我自然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邓沧澜皱起了眉,道:“逃兵?我看他们调度十分频繁,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我道:“若是有人将军机泄露给蛇人,那倒真是一件大事。”当初蛇人将南征军包围在高鹫城中,便是因为南征军的参谋高铁冲将军机泄露给蛇人,以至于南征军先机尽失,屡屡战败,终于全军覆没。现在虽然形势换了过来,但如果军情泄漏,仍是一件大事。

邓沧澜抓了抓头皮,若有所思地道:“楚将军,你觉得此番战事,我们胜机有多少?”

我道:“蛇人两万,我们与共和军联兵共有六万多,是敌人三倍有余,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有九成以上的胜机。”

如果野战的话,六万士兵与两万蛇人也只能势均力敌,但蛇人不擅守城,而我们这支部队却是精锐中的精锐,加上又有风火两军团助阵,我几乎敢说,与蛇人一对一的话,我们也不落下风,不要说兵力占绝对优势了。

邓沧澜皱了皱眉,道:“你也这般说。楚将军,你说共和军此番请援,究竟是安的什么心?”

他这样问我,我倒答不上来了。在船上时我与邵风观就谈过这个事,觉得有可能是共和军兵力大多遣向西线,自己兵力不足,又急于平定后方,才向帝国请援。但看了丁亨利的部队,分明也有三万以上,而且如果我们猜得不错的话,他们也一定有了火药,甚至很有可能有了神龙炮…

一想到神龙炮,我浑身登时一颤。邓沧澜也发现了我的意样,诧道:“怎么了?”

我小声道:“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共和军可能也有了火药了。”

邓沧澜眉头一扬,道:“是么?难道火军团消息走漏了?”

我道:“火药本来就是法统发明的,五羊城多半也有上清丹鼎派的人,他们有火药并不稀奇。只是,我担心的是神龙炮。神龙炮火军团主战武器,也不是凭一眼就能偷学得到的…”

邓沧澜一开始还不知我说些什么,待我说到“偷学”时,他也是浑身一震,道:“难道他们居然在打这个主意?”想了想却道:“不对,他们真这么干的话,同盟铁定破裂。何从景不是妄为之人,轻重缓急还是知道的。”

我明白邓沧澜的意思,共和军如果想偷学神龙炮,势必要得到一尊神龙炮来研究方行,而想得到神龙炮,唯一途径便是诉诸武力。这大概可以解释为什么方若水听得我们共有三万人便脸色大变吧,但我同样不敢相信,深谋远虑的何从景居然会如此不识轻重。他们有了神龙炮固然实力大增,但与帝国军破裂后,原本就不太牢固的共同防线便彻底崩溃。现在蛇人未灭,结果就肯定是帝国与共和军两败俱伤,蛇人居中得利。前几天杨易也曾经和我说起这个事,那时我也不以为意,便是确实共和军不会这么干。但从实际看来,共和军却很有可能走上了这条路,方才我看到他们的调度,大概便是准备动手了吧。我轻声道:“有些事现在还说不清,邓将军,总之小心为上。”

邓沧澜点了点头,道:“也只有如此,小心便是。”他苦笑了一下,叹道:“我们是来增援共和军与蛇人交战的,现在却仿佛共和军才是敌人。”我不禁哑然无语。这一天,在当初我与丁西铭去五羊城谈判时便已想到了,只是以前总觉得那是遥不可及的未来,尚不在我考虑之列。然而这一天终于来了,即使不再怎么不想看到。我道:“多加小心便是。唉,我真不希望他们会真的这么做。”

“如果我是何从景,恐怕我也会这么做。”

邓沧澜忽然这么说了一句。我呆了呆,道:“是么?”的确,帝国虽与共和军结盟,却一直没有真正的团结,如果我是何从景,自然也不会对这种同盟抱以多大希望。尽管谈判时说好,剿灭蛇人后帝国会给共和军一个生存的空间,但现在尚属同盟便如此勾心斗角,一旦胜利来临,帝国一定不会允许共和军自立一方的,而共和军同样不甘愿雌伏于帝国羽翼之下。

邓沧澜大概也觉得自己方才有些失言,忙道:“晚间便要去共和军营中商讨军机了吧,呵呵,若是他们心怀不轨,这可是个好机会,一下子便可将我军诸将尽数拿下。”

我心中一动,道:“是啊,邓将军你说该如何应付?”

“虽然可能性不大,但也不得不防。楚将军,你带了三个统领来吧,让他们加强戒备,一旦有变,也好有个接应,同时让共和军知道,我们不是没有防人之心的。”

我道:“南安城未破,我们自己倒先行火拼,何从景恐怕不会如此不智吧。”刚说到何从景,我猛地想起昨晚所见的那一批人马,低声道:“对了,还有件事,何从景可能昨晚已到共和军军中。”

邓沧澜呆了呆,道:“什么?那他们为何不明说?”何从景现在是共和军首领,他偷偷到前线来,此事便大大可疑。

我道:“有些事我也说不上来,总觉得此事颇有暧昧。”

邓沧澜点了点头,怔了半晌,忽然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唉,大敌当前,本应团结一致,却偏生都心怀鬼胎,真不知这战事究竟哪天是个头。”

他方才一直冷静之极,此时却大有感慨。我记得当时帝都之乱发生前,文侯曾询问过我们四相军团主将对事态的解决办法,邵风观是无可无不可,毕炜则是坚决支持文侯的计划,而我则大力反对。当时邓沧澜虽未坚持,但他也同意不要在帝都动用地军团。因为那次我与文侯意见相左,被文侯调到了前线,帝都之乱发生时我并不知晓,不过也听说邓沧澜那时颇为消极,只有邵风观雷厉风行。看来,虽然邓沧澜与我大大不同,但想法却颇有一致之处。我叹道:“不管如何,先把蛇人消灭再说吧,以后的事以后总有办法的,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邓沧澜又喝了一口酒,道:“也只有如此。好吧,晚间在共和军营中商议,只是你我两人前去吧,邵将军让他留在船上主持,以防不测。”他抹了抹嘴,半是抱怨,半是玩笑地道:“现在真不知道我们到底要对付谁,更像是共和军与蛇人结盟来对付我们一样。”

这虽然是句玩笑话,但我却似被针扎了一下,手一松,酒杯也险些掉下来。正要张口说什么,邓沧澜见我这样子,淡淡一笑道:“楚将军,你也别想得太多。何从景当初虽与蛇人有过协议,但他在蛇人背后捅了一刀,就算这些蛇人比猪还蠢,也不可能相信他,再有什么协议了。”

我苦笑了一下。方才一刹那,我的确在想有没有可能这是个圈套,蛇人其实又和何从景达成协议,想来对付我们。但正如邓沧澜所说,除非南安城的蛇人比猪还蠢,它们肯定也猜得到,共和军绝对不会真的与它们齐心对付我们的。但如果共和军并不是和蛇人达成协议,那他们到底想干什么?难道,真的是想得到帝国军的种种新武器?只是这似乎也不太可能。

我脑海中越想越乱,怎么也理不清楚,喃喃道:“那么到底他们要干什么?”

邓沧澜拿着酒杯在桌上顿了顿,道:“实在不清楚。楚将军,以你之见,我们该如何应付?”

如果问我手下的三位统领,他们该如何办?我默默地想着。廉百策足智多谋,一定会分析出许多来,杨易则会提议多多查探,知己知彼。但若是我问了曹闻道,他肯定会说小心为上,走一步是一步,随机应变。这三个人中,曹闻道智谋算是最差的,但现在最好的办法,似乎还是按照他的作风来。我道:“走一步看一步,总之我们兵力不比共和军弱,纵有异动,也不会落在下风。若是先行有什么举措的话,万一我们错怪了何从景,岂不冷了同盟将士之心。”

邓沧澜点了点头,道:“也只有如此,有时不变应万变,反是最好的办法,只是我们千万要小心了。”

他端起酒杯来,正要说告辞之类的话,外间小王子忽然大声叫道:“为什么不成!”他说得气急败坏,我只道发生了什么事,吓了一跃而起,顾不得失礼,猛地冲了出去。小王子是郡主唯一的弟弟,临来时安乐王也交待我,要我关照好他,若是他出什么意外,那我实在不敢回去面对安乐王了。哪知一冲出去,却见小王子一脸委屈,邵风观却是满脸尴尬,正在说什么,见我出来,他如释重负,道:“楚兄,你跟小殿下说说吧,不是我不让他坐飞行机,实实是王爷交待过,不能让小殿下坐。”

原来是小王子又偷偷瞒着我去磨邵风观了,来时他答应我不坐飞行机,看来还是抵不住诱惑。我松了口气,笑道:“小殿下,王爷真的说过,你可不要怪罪邵将军。”邵风观精明强干,平时又老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山崩于前亦不变色,现在却满头都是大汗,惶惑不已。这个在千军万马中恶战亦镇定自若的名将,看来同样对付不了小王子。

小王子狠狠跺了跺脚,道:“你们不告诉父王不成么?兵法说将者当身先士卒,我可是地军团监军,连坐飞行机都不让!”他年纪不大,身材却长得够高,已经和邵风观不相上下,毕竟年纪还太小了点,今年才十七,不脱稚气。

我正色道:“兵法说将者当身先士卒,但同样说将者不逞血气之勇,不涉险地,说的是不能贪生畏死,同样不能胡乱冒险。小殿下,正因为你是监军,是个军人了,更要服从军纪,你可是帝国未来的名将之材,不要冒这种无谓之险。不要说你,我与邓都督也都没坐过风军团的飞行机。”

这倒也不是假话。风军团因为在四相军团中最为特别,除非有特殊需要,旁人都不能随便坐上去。小王子被我说得哑口无言,眼中湿湿的似乎随时会落泪,半晌方道:“不坐就不坐!”

他赌气不再理我,甩手便冲了出去。邵风观和他混得也挺熟,但邵风观不让他坐,在他眼里大概也属于坏人之列,同样没理他,邵风观却追了上去,在小王子耳边说了两句什么,小王子眉头一扬,道:“真的?”邵风观正色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邵风观岂敢欺骗小殿下。”小王子登时兴冲冲向邓沧澜拱拱手,道:“邓都督,多谢,告辞了。”说完便快步向送我们来的小船走去。

我有些担心,走到邵风观跟前,道:“邵兄,你别胡乱答应他,安乐王爷千交待万交待,万万不能让他坐飞行机的。”风军团练习时,曾出过一件意外,一架飞行机在空中机翼断裂,一个士兵摔下来摔死。这事安乐王也听说了,他对飞行机极不信任,以前风军团一直都随地军团出击,他曾多次要我管住小王子,不让他坐。若是邵风观偷偷让小王子坐了,万一被安乐王知道,不但他要倒霉,我只怕也会被臭骂一通。

邵风观笑了笑,道:“我答应他回帝都后代他向王爷求情。到时我让风军团本事最好的带他上天,而且飞不高,不会出事的。”

我道:“飞得再低,离地也有好几丈,摔下来同样会摔死人。邵兄,你可千万别胡来。”邵风观有点玩世不恭,什么事在他看来都不值一提了,我越来越怀疑他是答应偷偷带小王子上升。

邵风观撇了撇嘴,道:“楚兄,你一直有英勇无敌之名,怎么还这么婆婆妈妈?小殿下虽然也是宗室,不过这小子真不错,是个可造之材。好男儿不经风雨,怎成大器,你要让他也成为帝都那些废人中的一个么?”

我一阵语塞。的确,帝都那些游手好闲的宗室子弟,大多手无缚鸡之力,毫无用处。难道我真的希望小王子和那些宗室子弟一样么?我看了看坐在小船里的小王子,道:“只是安乐王…”

“精钢当细细磨砺,方成宝刀。楚兄,你有这样的监军,是帝君关照你,难道你怕他将来成长起来,会夺你的权么?”

我被邵风观说得回不了嘴,苦笑道:“好吧好吧,到时你自己向安乐王求情,我可不帮你。”

坐到小船上,水军团送我们回岸时,小王子仍是兴奋不已。看着他,我不知为什么总有些心痛,又想起当初逃回帝都与他初次见面的情景了。那时他年纪幼小,身上还有些纨绔子弟的骄横之气,随着时间流逝,却越来越精悍。这个少年,走的路虽然和我大不相同,但和我实在颇有相似处。不,与其说像我,不如说更像甄以宁。在军中磨练一两年,他说不定真会成为第二个甄以宁的。

变化太多了。我心头却是一痛,想到了同样变了许多的张龙友和帝君。帝君现在心狠手辣,也许是受了文侯的影响。而张龙友变成这样,也与文侯脱不了干系。文侯养虎为患,他知不知道自己一手扶植的人对自己起了二心?而我在这层层势力中,到底又该如何?

第二十四章 分道扬镳

上了岸,留在岸上看马的冯奇和另一个迎上来,向我行了一礼,道:“小殿下,楚将军,你们回来了。”

我跳下船,带过马匹,飞羽看到我来了,亲热在地我臂上擦了擦。我见冯奇神色有些惊慌,道:“没出什么事吧?”

“没什么事,就是楚将军您的马被石块擦了一下。”

我听得飞羽受伤,心疼得要命,看了看,只是擦破了一小条口子,倒也不碍事。江边碎石嵝峋,这也难免。我虽然心疼,倒也不好说冯奇什么,道:“快回去,拿酒洗洗伤口。”以前医官叶台告诉我,伤口本身不碍身,但有时会化脓腐烂,事情越来越大,所以要经常保持伤口清洁。冯奇顿了顿,又低声道:“共和军不知出什么事了,如临大敌,营房四周围得铁桶一般。”

我皱了皱眉。丁亨利到底在打什么主意?难道,他是担心我们会偷袭他么?

我跳上马,道:“先回去吧,马上又要去他们营中开军机会了,大家小心点。”

我已打定主意,不管怎么说,都要多长一个心眼,对丁亨利防一手。只是,隐隐地我总不愿去猜忌丁亨利,我还记得当初与丁西铭同去五羊城谈判,他力排众议,送我安全回来的情景。在我心底,总觉得他总不是那种两面三刀的人物。

一回到营中,地军团士兵正在操练,小王子忽然道:“哈,曹将军又在比枪!”

他加了一鞭,加前跑去。我抬头看去,只见曹闻道与廉百策两人正在夹攻杨易,三匹马正转作一团。以二敌一,自是大战上风,只是杨易枪法果然高明,虽然在两人夹攻之下,但出枪稳重谨慎,虽然处于下风,却根本不见败像,反倒是曹闻道久攻不下,枪法有些焦躁。见小王子跑来,他们三人忽地收枪散开,跳下马来,先向小王子行了一礼,又过来道:“楚将军,你来了。”

我跳下马,道:“三位统领,我马上又要去共和军营中开军机会了,你们千万要小心。”因为担心飞羽,马上叫过一个士兵过来,让他把飞羽牵到厩下好生喂养,用好酒洗洗伤。

小王子此时正和曹闻道说着方才枪法上的得失之处,杨易走到我身边,小声道:“楚将军,共和军营中出什么事了?”

我道:“你也看到了?”

杨易点点头,道:“我见共和军营中不时扬起灰尘,但声响全无,定在调度兵马,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道:“我也不知,所以千万要小心,防备共和军有变。”

杨易的脸忽地沉了下来,眼中已有担心之色,道:“楚将军…”吞吞吐吐了一句,却又欲言又止。我道:“怎么了?”

杨易看了看四周,小声道:“楚将军,也许是我多心,文侯大人现在好像更看重水军团,是不是。”

我苦笑了一下,道:“帝都之变,我与大人意见相左,事变时被调出帝都,你也不是不知道。别管这些了,反正我们当前大敌是蛇人。”

杨易道:“是,是。”看他的样子,似乎有些后悔,大概觉得自己好意提醒我,却被我用场面话堵住,有点下不了台。若是曹闻道,我拍拍他的肩,笑骂两句也就没事了,不过杨易不好这么干,我躬身行了一礼,道:“杨兄金玉之言,我当铭记在心。”

杨易也苦笑了一下,低声道:“楚将军,也许是末将交浅言深,不过,说实话,末将实不愿见你也落得个齐雅辉的下场。”

齐雅辉表面上是受齐御史牵连,其实我也知道那是因为他自恃资格老,不甚听文侯节制,否则顶多就是个削职为民,也不至于因为连坐而被斩首。与文侯作对的,上至二太子、江妃、路翔,下到齐雅辉这样的将领,没一个有好下场的,有时我想想也不寒而栗,文侯能容忍我,只怕是因为我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将领,平时还算听话吧。如果文侯知道了我私底下已宣誓向帝君效忠,他会怎样对我?

好在张龙友瞒得滴水不漏,居然到现在也没有走漏风声。只是我也不知道到底是真的文侯没有察觉,还是故意先没有举措,暗中却在布置。像这次增援,表面上我与邓沧澜是平级,邓沧澜作为水军统帅,我则是陆军统帅,但议事都是我去水军团而不是邓沧澜来地军团营中,那也是文侯不再绝对信任我的细微体现吧?

想起当初文侯说是甄以宁死后就把我当儿子看的话,已是恍若隔世。我心中一阵烦乱,道:“没事的,杨史放心吧,这儿你千万要小心。”

杨易点了点头,道:“楚将军放心,有廉将军和曹将军在此,不必担心。只是你也要千万小心,我总觉得,和共和军的联盟,只怕快到了尽头。”

廉百策足智多谋,曹闻道雷厉风行,加上大将之材的杨易,就算我死了也问题不大。我笑了笑,道:“多谢了。只望能早日得胜班师。”

这一趟,我只带了冯奇他们这十剑斩前去。十剑斩冲锋陷阵非其所长,但他们原是路恭行训练成的死士,都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剑术,冯奇更有弹弓之术,步下相斗,我敢说我也绝不会是他们十人联手之敌。因为这次军机会是在共和军营中开的,就要正式一些,虽然飞羽那点破口根本不碍事,我也不舍得再骑了,索性坐了辆马车前去。杨易说和共和军的联盟快到了尽头,我也深有此感,丁亨利也一定已感觉到了。蛇人虽然是敌人,无形中它们却成了连接帝国与共和军的纽带。蛇人被消灭的那一天,也就是共和军和帝国战火再开的那一天吧。

到了共和军营中,里面果然更是戒备森严,我心中已有种不祥的预感。但开军机会时却大不相同,丁亨利十分坦率,提出的进攻计划也十分切实可行,并没有故意刁难帝国军的意思。只是我仍然觉得不安,丁亨利不是易与之辈,何从景更是难对付。何从景已经到了此处,却不露面,此中定有深意。

此时丁亨利已将诸军安排妥当,道:“诸位将军,列位以为在下所言可有未备之处?”

我正想开口,邓沧澜沉吟了一下,忽道:“丁将军过谦了,将军此议,沧澜以为天衣无缝,定无失利之虞。只是南安北门外是坡地,沧澜以为,北门请楚将军主攻更为适宜。”

丁亨利提出的是四面齐攻。我们的兵力已占了绝对优势,四面齐攻,绝对一鼓而下。南安的东门是水门,自非邓沧澜主攻不可,而丁亨利将我派到了西门,正好是两头。北门外有一片丘陵,西门外却是平地,地军团的铁甲车在平地上威力更大,但邓沧澜让我主攻北门,那是防备共和军突起二心,将我们东西隔断,各个击破的主意吧。我攻打北门,就可以和东门的邓沧澜犄角呼应,就算共和军突然对我们发动进攻,也讨不了便宜。这一点我也想到了,邓沧澜却抢先提了出来。

他一说出口,丁亨利便道:“如此甚好,便照邓将军所言,有劳楚将军主攻北军吧。”他毫不迟疑,我倒有些犹豫了。如果丁亨利有所迟疑,那我就会怀疑他的确打了个破城后对我们发动突然袭击的意思,但他似乎根本没想到,一口便答应了。

丁亨利的首肯一定也出乎邓沧澜意料之外。在西门外,我们可以以逸待劳,排开铁甲车,蛇人一个都冲不出来。北门外的地势坑坑凹凹,铁甲车行驶较为困难,改为进攻北门后地军团反倒更为吃力。但他脸色变也不变,马上道:“好,明日一战,定不叫蛇人逃走一个。”

他说得慷慨,我们全都站了起来,道:“必胜!”

开完军机会,天也快要黑了。我刚起身要回去,邓沧澜走了过来,道:“楚将军,明日发动总攻,还请楚将军仔细。”

他说得甚是含糊,但我明白他的意思,叫我防备共和军的异动。我道:“邓将军放心,地军团定会随机应变。”

他淡淡一笑,向我拱了拱手,带着几个随从走了出去。我也走出门,刚到门外,丁亨利忽然过来道:“楚将军,请留步。”

听得他的声音,我的心中忽地一跳,扭过头道:“丁将军,有何指教?”

丁亨利满面春风地走了过来,道:“楚兄,此番一会,尚无暇与楚兄杯酒言欢。丁某略备薄酒,请楚兄小酌两杯再走,可否?”

他与邓沧澜隐然暗斗,但说的话却几乎一般无二。我暗中想笑,道:“那多谢丁将军了。”现在这时候,我倒不担心他会将我突然软禁或者把我杀了,我更想看看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丁亨利的酒席也摆在内室,居然和邓沧澜一样,同样只有一壶酒,两个菜而已。我不禁暗自苦笑,坐下来道:“丁将军,你太客气了。”

丁亨利给我倒了一杯,道:“楚兄,我们这是第几次一块儿喝酒了?”

我端起酒杯来一饮而尽,道:“如果是你做东的,那才是第二次。”

我喝酒时,丁亨利拿着酒杯看着我,并没有喝酒,见我喝了下去,他忽然道:“楚兄,你难道不怕我在酒中下毒么?”

我心头一跳,但仍是笑了笑,道:“岂有鸩人丁亨利。”

丁亨利叹了口气,也露出笑意,把杯中酒一饮而尽,道:“楚兄,我自认识人多矣,但楚兄这等人物当真少见。”

我道:“是不是象我这么笨的人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