郅朗之死震惊全军,但都以为那是郅朗轻敌,还没有人会想到姚仲唐的枪法竟然高过郅朗。直到两天后帝国将伽洛城团团围住,姚仲唐出城讨敌,与十八子中另一个名将双枪宇文平对枪,单枪破双枪,将宇文平也刺死后,所有人都惊呆了。宇文平虽然枪术较诸郅朗有所有及,却也是帝国军中有数的枪术好手,竟然横尸于姚仲唐枪下,谁也没料到走投无路的伽洛王手下竟还会有如此高明的枪术名手,大帝心痛两将之死,下令定要将姚仲唐碎尸万段。

这是姚仲唐声誉的最高点,但正如流星只有一瞬间的辉煌,连杀两将后,第四天那庭天亲自出马讨阵,与姚仲唐交手数百合,最终一枪刺中姚仲唐大腿,将他生擒。当时大帝有求贤若渴之名,旁人只道大帝定会赦免姚仲唐让他追随左右,姚仲唐本人也心折那庭天枪法通神,愿意归降,大帝却在心痛之下一反常态,下令将姚仲唐斩杀,也严令不许赞誉此人。不过禁令虽严,伽洛王最终败亡后,姚仲唐之名却不胫而走,成为后世传说的名将之一。其实姚仲唐一直没带兵打过什么大仗,兵法上乏善可陈,称他为名将全然是因为他这一身出神入化的枪法。如今数百年过去,姚仲唐之名仍播于人口,但他所用的叫黑眚枪,我却还是第一次听到。

武昭叹道:“黑眚枪神出鬼没,确是天下第一等的枪术,但这枪术中也有个极大的弊病,虚招太多,往往当断不断。方才你与楚将军对敌时便是如此,我看你以阴手出枪,楚将军百计抵御,若此时从正中出枪,虽然不无行险,但此时可进可退,胜固可喜,败亦无咎。但你却从外侧攻击,此时楚将军全力防守,你虽然百般变化,他却有一定之规,只守不攻,趁你久攻不下,心浮气躁时反击,只一枪便已得手。”

徐蒙脸上木木的,忽然跪倒在武昭跟前,道:“久闻武昭老师于枪术一道无所不晓,徐蒙后学,得武昭老师一言顿开茅塞,真不知该如何感激。”

他是二太子的侍卫,身份本来比武昭也低不了多少,得武昭一语点拨,感激之下,竟然行了大礼。武昭也连忙欠身道:“徐世兄请起,老朽不过痴长两岁,安敢称‘无所不晓’。”

二太子这人我已没什么好感,但这徐蒙如此痴于枪术,我一时大起好感。小王子忽然急道:“哎呀,武昭老师你怎的不点拨一下楚将军?这般一来,若再次比试,他不是就要输了么。”

武昭笑了笑道:“楚将军枪术中规中矩,所逊者不过火候,已无甚可指摘了。”

我大吃一惊,万万料不到武昭对我的评价如此之高。武昭枪术第一,那是举世公认的,而他竟然说我的枪术已没什么可批评了,难道我的枪术竟然已与他平起平坐了?不论他说的是不是恭维话,连一向不问武事的太子也闻之动容。小王子喜笑颜天,向安乐王道:“父王,我说过他很了不起吧。”

武昭是文侯的亲信,这一番话只怕也是文侯授意。我登时又有些失望,安乐王想招我为婿,文侯实在是已安排得妥妥当当,从小王子到武昭,都已站在我一边,二太子就算想从中作梗也没用。可是我心中却实在没什么欣喜,在军中听从命令,那是军人的天职,可连我的终生大事也要听命于人,我实是由衷不悦。

安乐王捋了一把胡须,淡淡地笑着,也不说话。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对做他的女婿也没多大兴趣。和徐蒙各归原位,大家说些没打紧的话,小王子却叽叽呱呱地和我说些枪术之事。这席上那么多人,在我眼里倒是他最为顺眼。

酒席散去的时候,已将近午夜。文侯和几位王公告辞后,带着我出门。一出醉枫楼,文侯脸色一下变得阴沉,我不禁有些惴惴。一进车,文侯坐了下来,也不说话,我坐在他身边,动都不敢动。

车开动了,文侯突然道:“楚休红,为将之道,令行禁止。这句话你还记得么?”

文侯一定为了我没听他的话而不悦。我心头一寒,离座跪下道:“大人,末将死罪。不过末将心想不能折了大人名声,而且末将对枪法颇为自信,故此大胆僭越。”

“名声?”文侯笑了笑,马上又沉下脸,“此事虽然看似平和,实是有关大计。若是你比试败北,我后面的计划便要改过了。还好你侥幸得胜,以后不得如此自行其事。”

我其实并没有胜,只是武昭以口舌说得我好象比徐蒙同出一筹。徐蒙的黑眚枪也许是有破绽,但我正如武昭所说,枪法火候未到,便是有破绽我也抓不住的,文侯说我“侥幸”倒是没错。我跪在地上磕了个头道:“末将遵命,以后日然牢记在心。”

文侯撩起车帘看着天空,脸上仍看不出喜怒之意:“蛇人陈兵城外,你们也已初次接战,对胜负有何见解?”

我想了想道:“大人,自从在高鹫城里第一次面对蛇人,末将觉得这种怪物越来越聪明,也越来越象人。它们宣称这世界本是它们两肢人的,后来才被我们这些四肢人夺去…”

文侯打断我的话道:“它们是借伏羲女娲之名。这些怪物,居然也知道名正而言顺之理。”

从文侯嘴里也听到这两个名字,我大吃一惊,道:“大人,你也知道伏羲女娲?”

文侯看着夜空,也没看我,淡淡道:“那是传说中的人类始祖。据说上古时,伏羲女娲大神兄妹成婚,养育人类。这等传说如今只怕世上也没几个人知道了,那时蛇人也根本不曾出现,不知它们从哪儿得到这个故事,借题发挥。”

我道:“我听李尧天将军说过,句罗岛有个圣贤祠,那里也有伏羲女娲像。听说也是来源极古。”

“传说中伏羲女娲倒真是人首蛇身。唉,这等事也是不要外传,省得人心浮动。”

“末将明白。”

又变得沉默了。我重又坐到文侯边上,心中还是有些不安。车已接近文侯府,文侯忽对赶车的道:“去楚将军的驻地。”

我道:“大人,我自己回去便可,您还是早点歇息吧。”

“此时不是歇息之时。”文侯拉上了车帘,忽道:“楚休红,你觉得对蛇人之役,我们能有几分胜算?”

这个问题倒不好回答。我想了想,道:“约摸有四成。”

文侯怔了怔,忽然笑了:“你倒是会说实话,我问毕炜,他可说至少有七成。”

我道:“大人,不是末将长敌人士气,蛇人力大无穷,单兵挑战,一个足可抵五六个精兵。如今蛇人已有五六万,那我们必须有二十万才能匹敌。如今城中连禁军算在内也不到十万,何况,”我咽了口唾沫,“城中数十万人口,若蛇人将城包围起来,城中余粮只怕也支撑不了几个月。”

高鹫城的惨剧一直出现在我的噩梦中。如果帝都也步高鹫城的后尘,我简直不敢再想。文侯却笑了笑道:“不必太久,到五月勤王军到齐,那时便可决出胜负了。”

文侯的话又让我吃了一惊。我道:“大人,蛇人极能耐得饥渴,听说一个蛇人饱食后足有二十余日不吃不喝。何况蛇人在城外能得到补给,时间越久,对我们可越为不利。”

文侯又淡淡笑了笑道:“所以五月中便能决出胜负了。到时,楚休红,望你能冲锋陷阵,立下奇功,以安乐王乘龙快婿的身份,我也好奏请帝君为你授爵。”

我也要有爵位了?刹那间我眼前也有些晕,也有些不敢相信。可是在脑海深处却象有个声音在提醒我,我喃喃道:“决胜负…大人,你是要…野战?”

我问得很不肯定,但文侯却不容置疑地点了点头。象是当头一个霹雳,我惊道:“大人,这可万万使不得!”

第三十七章 帝都鏖兵

时间很快,蛇人围城已经快一月了。现在已是四月底,马上就要立夏,天气一日热过一日。安乐王看过我后,再没下文,想必也觉得我不是东床之选,倒是唐郡主却由帝君赐婚,嫁给了蒲安礼。

当初唐郡主择婿,文侯推荐了我,蒲安礼也是候选之人。在唐郡主眼里,出身高贵、雄壮慷慨的蒲安礼比我更象个英雄吧。蒲安礼成婚没有太子那么隆重,但也是一件大事。蒲安礼的父亲是当朝重臣,位居工部尚书的蒲峙,他自己娶了唐郡主后,多半也要袭武侯之爵,比他父亲爵位更高。

我也几乎将安乐王之事都忘了。蛇人隔一两日便发动一次攻城,但这种攻击仍然颇有限度,看来蛇人的意思的确是让我们疲于奔命,有长久围攻之意。我们虽然有轮休之制,仍是感到疲惫。

五月一日,我正在城头与曹闻道和钱文义商议,忽然听得从城北处传来一阵喧哗。曹闻道皱了皱眉,对边上一个道:“喂,你去打听一下,出什么事了。”

那士兵答应一声,下城骑上马便向北面而去。我道:“大概是勤王军来了。”

“勤王军来了?那粮草够不够?”

曹闻道有点担心地说着。他也对高鹫城的绝粮之苦记忆犹新,现在虽然每日伙食不减,但实在有些让人担心。我也不好说文侯已有孤注一掷的计划,只是道:“不用担心,文侯大人自有安排。”

这时一边城头上的士兵又发出一阵欢呼,曹闻道吃了一惊,道:“蛇人攻来了?”他冲到城墙边向外看去,却见下面仍是风平浪静,蛇人的阵营里没什么异样,只有一幅伏羲女娲的旗帜迎风招展。边上有个士兵过来道:“将军,安乐王来城头犒师了。”

安乐王?我吃了一惊,从那天他在醉枫楼请客后,我几乎要将他忘记了。

正想着,忽听得小王子叫道:“楚将军,你在这儿啊。”

他一身戎装,头上戴的仍是个束发金冠,虽然年纪尚小,但长得高大,颇有几分英武,身后则是由两个人抬着的安乐王。我和曹闻道钱文义跪下行了一礼,我道:“王爷,殿下,末将楚休红接驾。”

安乐王到了跟前,笑了笑道:“楚将军,好久不见,现在可好?”

“回王爷,末将正在轮岗,恕无礼之罪。”

安乐王笑道:“起来吧。楚将军,你们浴血奋战,本王极为钦敬。无以为报,我命人备下一些物品,请楚将军散与众位勇士。”

安乐王并无官职,如果是帝君发内府犒师,多半不会让他来的,他只怕是以私财来犒师。不论他有什么目的,能这么做,我倒是对这个庸庸碌碌的王爷一下刮目相看。我又行了一礼道:“多谢王爷。”

安乐王发的是每人两个包子。东西虽微,但城中足有十万余士卒,散给全军也不是个小数目,便是安乐王府,备齐这些东西实是不易。我们现在虽能吃饱,但军中发的仍是些干饼,实在不好吃,捧着热气腾腾的肉包子,将士们大为兴奋,一时城头上四处飘散着肉包子的香味。

一边在散犒赏,安乐王便被屠方请去喝茶。屠方是南门主将,但我因为直属文侯,并不归他节制。城上的士兵每人都捧着包子,吃得不亦乐乎,小王子则在城头看来看去,掂掂我们的长枪,处处看着都新鲜。他看来看去,抓到了我的攻城斧,拿起来试了试,道:“真沉。”

我道:“小殿下,小心点,一把攻城斧有十多斤重呢。”

小王子把斧头放下,忽然神神秘秘地拉我到一边道:“楚将军,你现在没事吧?”

我有些莫名其妙,道:“怎么了?”城头上人挺多,现在那些士兵正排队在领包子,几个安乐王府的侍女正忙得不可开交,要让出块空地也不容易。

小王子道:“武昭老师说我现在枪法又进步了,我想和你试试。”

他到底还是小孩心性,不过他的枪法确实已可圈可点,武昭老师说他进步多半不是顺口敷衍。我道:“城上也没有白垩枪,怎么练法?”

小王子道:“那就用真枪!”

我吓了一跳,但见他一脸跃跃欲试,似是真要拿把真枪和我比试。我断然道:“这绝对不成!要是伤了小殿下,那我可是罪该万死。”

小王子有些失望,忽道:“那儿不是有杆子么?拿来试试好了。”

那是麻秸,是用来在城头生火用的。听得小王子把麻秸叫成“杆子”,众人都笑了起来,大概小王子从来没见过麻秸。不过麻秸既脆又轻,自是伤不了人。我拗不过他,只得道:“好吧。”

小王子取了两根长些的麻秸,掂了掂,扔了一根给我道:“楚将军,来吧。”他摆了个门户,看到他用枪的手法,曹闻道在一边不由得喝了声采道:“好枪法!”

小王子年纪虽小,但使枪的手法中规中矩,便是在军中也已算得相当不错了。我拿起麻秸,在手中舞了个花,道:“小殿下,当心了。”

麻秸虽不能伤人,但一旦戳到脸上也不是好受的。周围的士兵让开了一些,我立了个门户,刚站稳,小王子抢步上前,喝道:“看枪!”

他手中的麻秸忽地一声刺向我的胸口。一见他这一枪,我吃了一惊,小王子的枪术比去年果然大有进步,那时他枪法虽高,出枪却有些拖泥带水,不够干脆,这一枪却利落之极。我将手中的麻秸抖了抖,前端一碰,只觉力量也颇为不弱。麻秸因为很脆,用力太大则会断开,我这一磕也不免收了几分力,哪知手下只稍慢得一慢,小王子叫道:“小心了!”手中的麻秸已如飞电一般穿过我的枪势,直向我面门刺来。周围观战的士兵有些枪术较弱的都“啊”了一声,当中夹着个女子的声音,想必都为我担心。其实小王子这一枪虽然使得可圈可点,但是他毕竟还没有实战经验,能发不能收,若是刺我前胸倒是难以应付,但刺我头部的话,却并不难解。

我脚下一错,人借势一拧身,手中的麻秸已绞住他的麻秸,登时将他的枪势击散。小王子正待收枪再刺,但他方才用力太大,而我已是军中第一等枪术好手,不等他收枪,又已踏上一步,随着他的枪势上前,已刺向他前胸。武昭老师说过,枪术之道,当攻守皆备,万万不可一味强攻,敌人枪已进门,攻不利尚有可为,守不利则一败涂地,小王子这一枪正犯此病,他的枪出得太猛,我随着他的枪势上前,他哪里还有反击的余地,若是实战,我这一枪足以将他挑落马下。只是现在只是比试,小王子身无片甲,麻秸虽脆,刺在他胸口仍不免疼痛,我正待收手,哪知小王子突然一伏身,手中的麻秸猛地挑了起来,已脱出我的枪势,人却向旁一闪身,不退反进,竟然反击过来。

这一枪使得不拘泥成法,如行云流水,一边曹闻道叫道:“好!”我的枪术在他之上,平时与他比试时他从没喊过好,这一声自也是对小王子喊的。我也没想到小王子竟能如此变招,一时竟有些惶惑。小王子这一枪变招虽速,实比我还慢得片刻,只怕仍无济于败局。我正想着是不是该佯装败北,让小王子击中我开心一下,哪知手上却熟极而流,只一抖间,又将小王子的麻秸罩住,两根麻秸已缠在一处。

如果这是实战,小王子的力量没我大,这般以硬碰硬,定会被我挡开,而我这一枪至少也要将他刺穿。只是我们手中拿的都是麻秸,我这般一用力,“喀喀”连声,他手中的麻秸用力之下,登时断成十数段。

我慌忙收住枪势,人向后一跃,跳出三尺许,道:“殿下,末将无礼,恕罪。”

小王子手里拿着小半段麻秸,有些迷惘的样子,也不见怒意,只是喃喃道:“奇怪,奇怪。”我将麻秸扔到一边道:“殿下,怎么奇怪?”

“武昭老师说过,这一枪你多半难以应付,我也练了好久,可还是被你一枪破了,后半招也使不出来。”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不由笑了:“殿下,枪法是死的,人却是活的。殿下枪法甚好,但战场之上,往往由不得你一招一式地使出枪法来,其间必要随机应变。象小王子方才那个变招躲过我的枪法,就十分高明,但接下来要和我对攻,就不免操之过急。当时你若是退后几步,然后再图反击,只怕胜负还是未知之数。”

小王子摇了摇头道:“楚将军你别安慰我,武昭老师也跟我说过,我想要击败你,起码还有五六年。嘿嘿,五六年后,我一定要击败你。”

小王子身为宗室,对枪法如此痴迷,倒是大对我胃口。我笑道:“不错不错,殿下以你在枪法上的进益,终有一日会超过我的。”

话虽这么说,但我的枪法一半是在战场上血战练出来的,小王子日后只怕不会有上战阵的一天,就算他的枪法真练到比我还高,也未必能胜过我。象武昭老师枪法比我高,可真个比试,他也未必能击败我。

小王子将手中那段麻秸一扔,忽然道:“不成,楚将军,再来比一次,我还有一路枪法没使过!”

方才他的枪法被我逼住了,一直使不出完全,一定大为不满,这话已迹无耍赖了。我笑了笑,正待答应,一边一个女子道:“小弟,别缠着楚将军了。”

这声音轻柔动听,听起来极是舒服。我看了看那边,却是一个正分发包子的女子在说话,正是那个与唐郡主一起出来的女子。只是这回她穿着一件寻常衣服,一时间我倒没有发觉。小王子走到她跟前,撇了撇嘴道:“姐姐,我就知道你偏心眼,方才我要输的时候你也不帮我。”

“什么呀。”那女子脸上微微闪过一丝红晕,低下头,却又略微用眼角扫了我一眼。她就是安乐王的女儿吧?我也一阵局促。原本对这个女子没什么印象,此时却有些恍惚。

小王子咧嘴嘻嘻一笑,道:“姐姐,你分包子吧。我还要…”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从了望台上传来一阵惊呼:“蛇人攻上来了!”

城外,蛇人的阵营处又腾起一片尘土。我吃了一惊,抢到一边抓起一把长枪,扭头对一个士兵道:“快送殿下他们下城。”说罢,已扑到墙边,盯着蛇人的阵形。

蛇人最先毫无章法,完全混乱一片,后来一直是以松散阵形攻城的,但现在却显得纪律严明,真想不到短短一年间蛇人竟能达到这等地步。

正看着,忽然听得小王子道:“楚将军,我站哪儿?”我扭头一看,却见他不知从哪儿抓了一根长枪来,正站在我身后。小王子虽然长得高,但还是比枪还短许多,看上去大是不类,脸上却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我道:“殿下,你快下去,城头危险。”

小王子道:“你们都不怕,我怕什么,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他说得倒是义正辞严,我哭笑不得,拍拍他的肩头道:“殿下,国家养兵,是让我们保家卫国的。如果将此责推给百姓,那国家养兵何用?”

小王子一阵语塞,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这时边上一个士兵忽然惊叫道:“统制!”

他叫得极为急迫,我不知出了什么事,耳边听得有一阵尖利的破空之声,抬头看去,只见空中突然出现了一大片黑影。黑压压的一片,几乎象是蝗虫过来了,一边曹闻道突然惊叫道:“石炮!”

那正是蛇人在用抛石机。

蛇人以前惯用的是那些巨大的抛石机,威力虽大,却极不灵便,抛出的巨石也很难搬到战场上,加上蛇人目力不能及远,对城池的威胁不是很大。现在它们都改用了这些小型抛石机,根本不顾准头,密密麻麻地掷上来。我心中一震,叫道:“大家小心!”

石块纷飞,几乎将空中都织满了,城头上的士兵纷纷躲到有遮蔽处,有一些士兵却不退反进,冲上前去。那是毕炜派来助攻的火军团士兵去护住雷霆弩。雷霆弩威力巨大,此时也暴露出移动不便之弊,我冲到墙边,叫道:“来人!快护着雷霆弩!”

以雷霆弩的威力,蛇人攻上城头我们还有办法抵挡,如果雷霆弩被毁,那只能用血肉之躯与蛇人力搏了。一些士兵拿着大盾过来,纷纷护住雷霆弩,我靠着雉堞蹲下。在这个位置,石块也砸不到我,但这儿只能站一两排人,如果蛇人趁势攻上来,那该怎么办?

我正有些六神无主,一边小王子叫道:“唉呀,楚将军,那些怪物来斩关了!”

我从雉堞缝中探出头去,只见一批身着轻甲,扛着坚盾的蛇人正游过护城河,向城门口冲来。因为有抛石机掩护,从城头只能零星射下箭去,那些蛇人虽然也有中箭的,却浑若不知,仍是拼命冲上。

到了此时,我再顾不得危险,跳起来叫道:“守住!无论如何,一定要守住!”

许多人都涌了过来,拼命往下掷飞石灰瓶。蛇人发出的石块象豆子一样在城墙上跳动,不时有士兵被飞石砸中,被砸得头破血流地倒了下来,边上的士兵却仿佛根本没看到,一个倒下了,另一个向前冲,前仆后继,城头上霎时间已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咚”的一声,冲在最前的蛇人已到了城门口。那几个蛇人手中握的都是巨斧,比帝国军用的攻城斧都要大一倍,当先一个一斧正劈在城门上。半尺厚的城门,上面还包着一层铜皮,但这蛇人的巨斧还是劈开铜皮,深深没入城门中。

随着这蛇人的一斧,我的心也一下凉了。蛇人的力量实在太大,如果任由它们劈下去,这城门虽坚,只怕也会被砍开的。我跳了起来,叫道:“有胆的,随我来!”

城门口蛇人聚作一团,如果这时有个平地雷,就能将它们全都炸为齑粉。我不知道文侯为什么不把平地雷给我用,这时再想这些也已没用了,当务之急是要守住城门。而且,城门一旦被劈开,我们纵然将这几个蛇人全歼,后面来的蛇人我们便再挡不住了。

无论如何也一定要将蛇人挡住!

我咬了咬牙,回头嘶声叫道:“快,绳子!拿绳子过来!”

城头这些东西备了不少,两个士兵捧了几圈绳子过来,我一把抢过一圈,钱文义在一边叫道:“楚将军,你要去肉搏么?”

我把绳子一头打了个圈套在雉堞上,道:“钱将军,若是蛇人要沿绳而上,你立即将绳子砍断,以后前锋营归你全权指挥。”

不等他惊叫起来,我已大声道:“够胆的跟我来!”说罢,抓住了绳子,一下从城头跃下。

城墙与护城河之间只有数尺宽的一条窄地,此时蛇人还在不断地发射石炮,但已稀疏下来,从城头射下的箭却密了许多。护城河上到处都是蛇人在游向城墙。那些蛇人在水中只露出一个头,时而有被城上的箭射中死在水里,翻转身子浮在水面上,但后来的蛇人却借着那些尸体仍在向前冲。我刚跳下来,人还不曾站稳,正好有个蛇人正要上岸,我手起一枪,猛地向它搠去。此时我居高临下,那蛇人手也快极,我一枪甫出,它左手一把抓住,右手从水里猛地举起一柄巨斧。但它刚从水里钻出来,浑身湿淋淋的,手中打滑,我的枪滑过它的掌心,一枪刺中它的左眼。这一枪我借了下落之力,只怕已透脑而入,那蛇人惨叫一声,巨斧还不曾举起,便一下落入水里,身体也猛地向后摔去。

此时从城上已跳下了几十个士兵,其中大半都是新兵,城门口左右都有,离门最近的几个士兵已与正在斩关劈门的蛇人交手,幸好由于地方狭小,蛇人盘在地上并不稳当,虽然是一对一,一时间竟还分不出胜负来。但蛇人还在拼命劈门,我心如火燎,叫道:“快上!”可是前面的士兵正在激战,将路堵得严严实实,我在后头只能干着急。

话音未落,在城门正上方突然有一个人影落下来,我吓了一跳,这人跳下的地方就在蛇人头顶,这人难道不要命么?正想着,突然听得城上有个女子叫道:“小弟!”

这声音极是惊恐,正是郡主的声音。我不由抬起头看了看,只见郡主伏在雉堞上,正探身往外看,两个侍女正拼命拉着她,她正看着刚才落下的那人。那人身材瘦小,却不从绳子上落下,左手拉着绳子,右手中长枪居高临下,已在与一个蛇人交手,正是小王子。

真是个了不起的小孩。我一向对宗室子弟没什么好感,小王子此举也不免鲁莽,但他居然真有这个胆量与蛇人面对面交手,实在很了不起,可也非常危险。我抓住一根从城上挂下的绳子,一脚往城墙上一蹬,人登时荡了过去,超过了几个人,此时前去之势已竭,身体正撞向城墙,我将枪头往城砖上一顶,借了这一枪之力,又向前荡去。

小王子还在与那蛇人力战,虽然居高临下,但脚不着实地,一手还得抓着绳子,枪法已是破绽百出。幸好与他交手的蛇人持着一柄短斧,小王子东一枪西一枪地乱刺,不时又在城墙上一磕,风车一样在空中荡来荡去,虽然对那蛇人没什么威胁,却也让那蛇人腾不出手来。

我两个起落,已荡到城门口,脚下便是一个正与两个士兵接战的蛇人。那蛇人一柄巨斧逼得两个士兵毫无还手之力,我刚到它头顶,便听得一个士兵一声惨叫,那蛇人一斧劈去,将那士兵的头颅都砍开了,鲜血和脑浆四处飞溅,那蛇人余力不竭,巨斧仍在砍向另一个士兵身上。我见情势危急,也顾不得多想,手掌一翻,反手一枪向下扎去。我来得太过突然,那蛇人准也没料到,这一枪又稳又狠,一下从那蛇人头顶刺入,鲜血也猛地冒了出来。

一个换一个。我正想着,手中却觉一震,那蛇人负痛之下,猛地向护城河里冲去,我的长枪还插在它身上,单手根本抵不住这等大力,登时脱手而出。还不等我惊慌,耳边猛地又听到郡主的尖叫:“小弟!”

那是小王子一时失手,长枪被那蛇人击中,脱手飞了出来。我单脚往城墙上一点,一长手,一把捞住了长枪,只听得郡主尖声道:“救救小弟!快救救他!”

那是对我喊的吧,此时我离小王子最近。小王子长枪脱手,双手紧紧抱着绳子,正在往回荡过来,那个与他交手的蛇人手持巨斧向他拦腰砍去。此时他毫无还手之力,这一斧是绝对避不开了。

枪距那蛇人后背还有一尺许,那蛇人猛地一转身,巨斧横了过来,“当”一声,枪尖在斧面上重重一扎,火星四溅,说时迟,那时快,小王子抓着绳子已荡到我身边。我还不曾落地,也来不及细想,枪杆猛地一磕,小王子被我拨得向外荡去,登时离得远了,但如此一来,我下坠之势更急,只觉脚下一震,已站到地上,立足未稳,仍向前冲去。

蛇门口原有五个蛇人,有两个正在拼命砍着城门,方才被我干掉一个,另一个被我身后的士兵缠着接战,此时我要面对的只是一个。方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还能干掉一个,但正面相对的话,我也知道肯定不会是它的对手。好在我用的是长兵,而这蛇人则是用短兵,以长击短,我还能有一线胜机。

小王子被我拨开后,又向回荡来,我叫道:“快把殿下拉上去!”话音刚落,那蛇人格开我的长枪,巨斧一横,又向我拦腰扫来。它这一招使得大是高明,我现在除了跳下护城河再没办法,可是河里仍有蛇人在源源不断地涌上来,下水等如送死。我心中一寒,但事已至此,逃也逃不掉,只能硬着头皮硬拼了。我把枪一竖,便要去格住它的斧刃。这蛇人用的斧很大,斧刃雪亮,加上蛇人这等巨力,能不能挡住,我是毫无信心。

它的巨斧还不曾砍到我的枪杆上,突然从头顶落下两个黑影,一个人喝道:“怪物,受死吧!”

这正是曹闻道的声音。曹闻道力量虽然比不上陈忠和蒲安礼,但比我还要大一点,只是他说的是“受死”,却不是攻击,两杆枪同时插在地上,和我的枪并在一处,那蛇人力量虽大,一斧还是劈不断三杆枪,我只觉手臂一震,虎口也一阵麻,那蛇人的巨斧却被弹了出去。

曹闻道和另一个士兵落到我身边,道:“楚将军,你没事吧?”他伸手拔起地上的长枪,那枪杆是用极硬的铁木制成,坚愈金铁,却也被那蛇人一斧砍出个口子来。

我暗自把手指屈了屈,让受震发麻的手掌活动活动,急道:“快把殿下送上去!”

“你…”

曹闻道还要说什么,我喝道:“快走!”

此时那蛇人又已挥斧砍过来,正在砍城门的两个蛇人见我们有援兵下来,也回过头,大概想先打发了我们。城门口方寸之地,一时间血肉横飞,那个在一边与另外士兵接战的蛇人已连杀了三个,但前锋营士兵毫不畏惧,一个倒下,另一个跟上,那蛇人身上也已多了几处伤口。

这时小王子已荡过来,我伸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腰带,不让他再荡到蛇人那一边,单臂猛一用力,叫道:“还不走!”

小王子身材甚高,大概也有七八十斤重,我单手一托极是吃力,只把他抛起了几尺高。曹闻道不再多说,道:“保重。”他手臂一用力,人已飞腾起来,此时小王子已在落下,曹闻道大喝一声,左手一把将小王子挟在臂弯里。多了一个人,他也已跳不起来,右手却将绳子飞快地卷在腕上,两脚则在城墙上急速踩动,看过去,几乎象是横着在城墙上走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