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狼兵才是我们真正的实力吧。

我叫道:“陶昌时,不要恋战,马上退后。”

前面邢铁风和杨易的部队大概得到卞真残军补充,战势更有进展,全军又开始行进了。这时蛇人已经重新攻上来,陶昌时也没有回答我,只是与士兵拼命挡住蛇人。身后,曹闻道他们抽出空来增援,一阵乱箭,将蛇人又射退了几步。

我把那匹马交给一个失了战马的士兵,重新坐回车上,对甄以宁道:“甄以宁,让诸军快走!”

这一战我们已经是大有战果了,就算现在是鼠窜而归,也足以傲视诸军。此时尽管觉得凶多吉少,但我也有些得意。

第十九章 九死一生

尽管邢铁风与杨易的前军颇有进展,但要冲出蛇人阵营,实在还是困难之极。我们又冲出一程后,行进之势又被阻住了。

邢铁风和杨易他们也一定啃上了硬骨头。我有些惴惴不安,忽然从东边传来了一声巨响。我以为又是哪支人马在爆响火药,甄以宁忽然叫道:“平地雷!这是平地雷!”

的确,这声音虽然响,却还没有我做得那些竹筒火药声音响,有些发闷。如果真是平地雷,那就是任吉前来支援了?我一阵欣喜,但仍有些不安。

任吉他们的雷霆弩威力虽大,但移动不便,这等冲锋一定不会带出来的。如果只带了平地雷,那么一旦到了我们与蛇人胶着之处,便无法再用了。

不过,有平地雷开道,自是所向披靡,蛇人根本无法阻挡的。我不知道任吉为什么会冲过来,但是有他们来接应,我们冲出去的机会大增。

这时,从东边有人叫道:“二太子杀进来接应我们了!”

这人的声音很响亮,全军登时为之一振。东边的蛇人忽然象潮水一样分开,闪开了一条道,一支马步混合的部队杀了进来。我心头一喜,叫道:“快出去!”扬鞭把马车转了方向,向东边奔去。

二太子也亲自杀进来了?他这个人给我的印象谈不上好,刚愎自用,不肯听劝,但是他却能不顾危险地过来救应我们,也实在难能可贵。我赶着马车冲过去,已有新杀进来的步兵过来接应。步兵虽然没有骑军机动力强,但防御力却要强许多,那些步军分成两列,边上蛇人虽然攻势极强,仍然攻不破他们的守御。

二太子从人丛中一骑突出,高声道:“卞真,你在哪儿?”

我赶着马车上前,在车上行了一礼道:“殿下,末将楚休红在此,卞将军大约还在北面与蛇人激战。”

二太子却冷冷地扫了我一视,喝道:“楚休红,你为什么不按计划行事?”

我没想到二太子居然会问这话,心也凉了半截,但仍是毕恭毕敬地道:“殿下,战局有变,末将向南冲不破蛇人防御,只能向北寻求与卞将军合流。”

二太子哼了一声,这时路恭行突然过来道:“殿下,此时不是说话的时机,快让冲锋营退回去吧。”

二太子点了点头,道:“走吧。”

我有些惴惴不安。也许我有些多心,但二太子的语气似乎对我十分不满。因为我没有按预定的那样从中分开,再从两边杀出回来么?二太子该知道我不是神仙,这样子我是做不到的。事实上,若不是有他们前来接应,我连这儿也杀不出去了。不过二太子能身先士卒,带队冲入蛇人营中,实在已是难能可贵。

二太子带着的大多是步兵,当中有一些骑兵。他们是一支生力军,虽然行动不如骑军快,但是诸军穿插转换相当纯熟,路恭行指挥得井井有条。不过二太子带出来的兵似乎也并不太多,不会超过五千,现在我们虽然还处于攻势,但这攻势一定不会持久。

我正赶着马车随着大队退却,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惨叫,我转过头看去,听声音正是从北边传来的。那里虽然有杨易和邢铁风以及卞真的残军,但那面要对付的也是蛇人北营的所有军队,他们厮杀到现在,也许已来不及了。

二太子本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听得这声惨叫,他带住马向那儿看看,叫道:“骑军,随我前去接应!”

他手中拿着一支长枪,枪尖上居然也沾着血。看来二太子虽然不至于真的冲锋陷阵,也已与蛇人交手过。也许因为他胜得太轻易,现在他一定有了轻敌之心,觉得我和卞真在蛇人营中杀不出来实在太废物。

他一说完,便向北边冲去,身边有两三百个骑兵跟在他身后疾冲。路恭行惊叫道:“二殿下!二殿下!”但二太子奔得太快,路恭行却要在这儿指挥,哪里还追得上?

在跟着二太子奔出的骑军中,我一眼看到了任吉那六十人也在。

我从马车上将飞羽解下,叫道:“路将军,你叫人来赶车,我去帮殿下退敌。”

要说退敌,那当然只是句好听话。二太子对我已有了不满,大概我赶着马车,这在他眼里也是贪生怕死的表现。我跳上飞羽,绰枪正要冲出,这时从南边又发出了一阵惊呼。

有一支蛇人突破了陶昌时的防御冲进来了!

狼兵损失惨重,他们和曹闻道那一军以不到三百人的兵力拒守了那么久,已是很了不起的战绩,可是在源源不断的蛇人攻击下,他们也已挡不住了。

我有些茫然,不知该去帮谁,路恭行叫道:“楚将军,你带人去接应殿下,不能让他有什么闪失,这里有我!”

我心中不由一定。路恭行原本就是前锋营的统制,虽然现在这支前锋营与他统御的那一支完全不同,但由他来指挥一定比我得心应手。我叫道:“曹闻道,跟我走!”

这时路恭行已指挥一批步军过来了。有他们接应,狼兵得以喘息,阵形重又严整起来。看来,狼兵虽然损失大,再坚守一阵还是可以的。现在最让人担心的,只怕就得是那个太自以为是的二太子。

我心急火燎,带着曹闻道他们冲了过去,甄以宁方才在与蛇人作战,不知什么时候也过来走在我身边。我们只冲了一段,已有不少身上挂花,失了马匹的士兵退下来经过我们。那些伤兵大多受伤很重,总还支撑着退了下来,恐怕还有许多伤兵便在最前线回不来了吧。

我们坚守的这阵势虽不是刻意布成,但已暗合了方圆阵。我带着人赶了没多久,已到了邢铁风他们的交战之地。这儿的地上,到处都是死尸,不过死者大多好象是卞真的手下,杨易和邢铁风的部队并没有太多损失。在人群中,只见二太子带着一批骑军正与蛇人交战,七八个人跟在二太子身边形影不离。这些人枪术高强,七八条枪并不主动攻击,只是挡住那些攻到二太子马前的蛇人,大约是二太子的亲兵侍卫。

不管怎么说,二太子冲到如此前沿,至少士气也因他而为之一振。我带着曹闻道他们冲了上去。虽然我们已经算是强弩之末,但蛇人未必能比我们好多少。它们先前与卞真血战,虽然卞真一军几乎损折将尽,蛇人付出的代价也不算小,现在它们的攻势已没有方才那么凶,在诸军的压制下举步维艰。

只是,这也是暂时的吧。我知道蛇人一旦立稳阵脚,那么下一波攻击一定更加强大。

我一催马,冲到二太子边上,但还没靠近,他身后的两个侍卫举枪对准我喝道:“来者何人?”

我把枪横在马上,叫道:“殿下,不要恋战,趁现在退吧。”

二太子正挺枪搠倒一个蛇人。他有五六个极强的侍卫守御,只攻不守,而他的枪术也可圈可点,在帝国军中也算得好了,蛇人单打独斗时不是他的对手。他搠倒了那蛇人,一时意气风发,带转长枪,厉声道:“楚将军,你害怕了么?”

我的确有些害怕。与蛇人交战了许多次,我很清楚蛇人的真正力量,二太子却不免有些轻敌了。但他现在正不可一世,我实在无法说通,边上那两个侍卫又将我拦在一边,好象我才是真正的敌手一样。我有些颓唐地退了下去。

这里,已经聚集了杨易、邢铁风、卞真残军共千人左右,加上我和二太子带来的士兵,这些都是帝国军的精兵,蛇人纵然厉害,一时也攻不破我们的防御圈。蛇人大概也万万没有料到营地会遭我们突袭,措手不及之下,到现在仍是混乱一片,二太子在侍卫簇拥下倒是所向披靡,锐不可挡,看过去,他果然显得很是英勇。

我有些茫然地站着,忽然甄以宁叫道:“统制,当心!”心惊之下,已见有一枝长枪从一边刺来。那是一个蛇人不知怎么冲过来,正挺枪刺向飞羽的马头。我举枪挡住,只觉两臂一震,枪几乎落地。

力战之下,我的体力已有些不支了。好在那个蛇人并不是有心要攻打我,枪被我挡住后,边上有个骑士飞马过来,一刀斩落,那蛇人横枪一挡,我趁势探枪刺去,正中它肩头。那蛇人惨叫一声,枪滑落下来,那骑士的刀已趁势在枪杆上一滑,它的手指登时被斩断,直飞起来。蛇人还待逞凶,但边上甄以宁与几个士兵早已过来,举枪封住蛇人的退路,数枪并举,那蛇人被刺倒在地。

我抹了把额头的汗水,心里还有些不安。甄以宁忽然叫道:“任将军!是你啊?”

那是任吉?我看了看那骑士,果然,他背后背了一个包裹,在战场上背这种东西有些怪,准是背着一个平地雷。我又惊又喜,道:“任将军,是你么?”

任吉没拿下面罩,只是点了点头。这时,蛇人阵中突然发出了一声呐喊,远远的,我听到一个宏亮的声音道:“左右散开,不要各自为战,齐攻齐守!”

这声音是从蛇人那一片中传出来的,看来是蛇人说的话。这几句话字正腔圆,一点也听不出是蛇人的声音。蛇人听到这命令,忽然象潮水一样分开,我们这批人马立刻被挤成了一个楔形。

不知为什么,我觉得这声音象是在哪里听到过一样,很是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来。这蛇人的命令看来深通兵法,蛇人原本乱作一团,人数虽多,但反而互相掣肘,听从这道命令后,蛇人一分成两道,登时阵容大为改观,在最前面的杨易与卞真残军当即顶不住了,纷纷溃退。

蛇人现在的唯一缺点,也就是缺少纪律吧。如果能把蛇人组织起来,那么它们必定会成为一支前所未有的强兵,那么我们还能有胜机么?

此时已由不得我多想了,蛇人的这一个反击很厉害,分开合拢,象一把铁钳一样,马上要将我们包围起来。我心头一沉,叫道:“快,快去增援!”

二太子那一支骑军正在奋战,但蛇人层层攻上,真如惊涛骇浪,二太子带来的骑兵虽是生力军,仍然挡不住它们的攻击,正节节败退。但是蛇人两翼正在向前,当中却反而后退,看样子,它们是想把我们全部包进去。

我一踢飞羽,曹闻道与甄以宁紧跟在我身边直冲过去。蛇人还没有合围,被我们突进来后,两翼前端又被我们冲开,无法合拢了。我在马上叫道:“殿下,快走!”

二太子的盔甲也有点歪斜。蛇人现在的攻势一定已超出他的想象,他那几个枪术高强的侍卫现在也只剩了五个。这五人多半已带伤势,身上溅满了鲜血,但仍在死战不退,不让蛇人冲到二太子身边。二太子闻声向后看了看,虽然有护面,看不到他的表情,但现在二太子一定脸已发白。

他笑我对蛇人心生惧意,现在他心中的惧意一定比我更甚。听得我的叫声,二太子忽然带转马,猛踢着马肚,向后冲来。

突然,我身边一阵马蹄响,有人急冲上去。这时候不退反进,那可是要极大的勇气的,我见这人正是任吉,不由大为赞叹,生怕他一味冲锋,冲到了蛇人营中,对着他叫道:“任将军,小心啊!”

我喊得响,甄以宁却在一边惊叫道:“天啊,他想干什么?”

任吉这时已将背后的包裹取下,从中取出一个圆球,正在马上点着引线。

他拿出的是平地雷!我只觉头象被重重砸了一下,“嗡”地一声响。

平地雷的威力可以将一艘船炸成碎片,任吉现在点着,难道是想让我们所有人都与蛇人同归于尽么?可是他还在帝国军队中,现在点着,炸死的帝国军士兵肯定比蛇人还多。难道,他是因为惊恐过甚而发疯了?

他冲向的是二太子。二太子想必也知道平地雷的威力,在马上竟然呆住了,也忘了打马。现在,就算他打马也来不及,一定逃不了多远。我只待上前,但知道上前也毫无用处,一时也呆在了那里。

他已冲到了二太子身边,平地雷单臂夹在腋下,忽然从马上一跃而起,扑向二太子。

他竟是要刺杀二太子!

这种同归于尽的刺杀法,比用刀剑更有效。平地雷马上要炸开,便是有人将任吉当场杀死,二太子一样难逃性命。我被惊得呆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任吉与我一同前来,一路上沉默寡言,心事重重的样子,我以为他性情如此,没想到他竟然会做出这等惊人的事来。虽然他只在我前面一丈多远的地方,但我哪里还来得及阻止?现在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任吉扑向二太子。二太子与他的侍卫大概也被任吉的突然之举惊呆了,尽管蛇人正在疯狂进攻,他们七八个人却一动不动。

平地雷的引线还在冒出白烟,眼看任吉一把抱住了二太子,两人挤在一匹马上,任吉忽然呆了一呆。这时,有一道人影从我身边一闪而过,只见刀光一闪,任吉的右臂立断,平地雷直落下来。

一旦平地雷落到地上,炸起来只怕杀伤力更大,我正待惊叫,只听得出刀之人叫道:“楚将军,出枪!”

那是甄以宁!他的身法快得如同鬼魅,一刀砍断了任吉的手臂后,他也只能以手一托,那平地雷大概也不是太重,被他抛上了有五尺许。

在五尺高的空中炸开,仍然可以将这儿大部份人炸死。我被甄以宁的话音一激,正待掷出枪去,但刚提起枪,想起这是柄难得的好枪,略一迟疑,二太子的两个侍卫突然伸枪出来,在空中一交叉,猛地拍在平地雷之上。

紧接着,又探上了几杆枪,同时横枪拍出,那平地雷大概也只有三四斤重,那几杆长枪都用尽力量,顿时平地雷像一块石子一样被高高击出,一个侍卫突然扑上,压住了二太子。

平地雷被拍出了不到一丈,“轰”地一声巨响。飞羽忽然一声嘶叫,在地上跳了起来,我也被这声巨响震得头一晕,胸前忽然发出了“当”地一声。

平地雷在我们军中炸开了!

我定睛一看,只见以平地雷方才炸响的地方为中心,方圆有近一丈左右,已是鲜血淋漓。平地雷中装着许多铁片石子,一旦炸开,那些铁片石子飞溅,方才我胸口的一声响,正是一颗石子打在我的胸甲上。

胸甲被这颗石子打得凹进一块,幸好是块石子,如果是铁片,只怕连黑月铠也挡不住。飞羽却没这么好运气,前腿上被一片铁片划了道大口子,血正不住流出来。我顾不得心疼,翻身下马,叫道:“甄以宁!”

这一声爆炸太过突然,帝国军根本没料到自己一方也会出这等事,在平地雷炸开的地方,有几十个士兵被炸得血肉模糊,侥幸逃过一劫的士兵也一下呆住了。但蛇人却没有多停顿,马上又出手,又有许多士兵被砍落马来。

这时曹闻道过来道:“统制,出什么事了?”他先前在我身后,倒没有被平地雷的爆炸波及。我顾不得回答他,跳下马去,叫道:“殿下!甄以宁!你们在哪儿?”

二太子所乘之马被平地雷炸得粉身碎骨,我不知道二太子自己是不是也被炸死了。如果二太子炸死,那我这点火烧蛇人中军的功劳就所剩无几了。尽管我还想着功劳,更担心的却是甄以宁。这个老成的少年,不论从哪方面来看都极为优秀,说真心话,他在我心目中的地位可远远在二太子之上。

外围的蛇人还在拼命攻打,方才这一声炸响,使得蛇人的攻势挫了一挫,但现在攻得更猛了,而帝国军的士气却急转直下,已是低落之极,现在都只是在自保而已。

我踩着地上的残肢碎体,眼里不由得流下了泪。我不知道任吉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他一人死不要紧,但是他这样一来,可是要将我们一千多人的性命也送了。

这时,从我脚边忽然有人低声道:“救…救…命!”

那人浑身是血,脸都看不清了,看战甲,正是二太子侍卫中的一个。我一把扶起他,道:“还好,你还活着,殿下在哪儿?”

他身上不知有多少伤口,平地雷炸开时他一定离得比较近,他只挣扎了一下,却再说不出话,只是用手指着一堆人。我顾不得再照顾他,冲过去拉开上面几具死尸,刚拖下两个,却露出了甄以宁那张清俊的脸。他两眼紧闭,脸上带着些血迹,我又惊又喜,叫道:“甄以宁!”把他拖了出来。

甄以宁在爆炸时离平地雷也很近,但是他身上的伤口却并不太多,肩头嵌了一片铁片。我一把将那铁片拔出来,伤口里的血猛地涌出。我惊呼一声,撕下一条布条包住他的伤口,道:“甄以宁,坚强些。”

甄以宁动了动身体,道:“我还行,快…快去救殿下!”

这时最外面的士兵已经顶不住了,发出一声惊呼,纷纷退了下来。战场上,如果大家都不退,那么往往会死战到底,可如果有一个人逃跑,往往使得有死战决心的士兵也跟着逃跑,军心将彻底崩溃。原先士兵们还有死战的决心,但是这个平地雷出乎意料地炸开,便得士兵将佐战意全无,一个个争相退下。我扶着甄以宁,叫道:“镇定!镇定!”但是在这时,谁还会听我的喊声?地上那些尚未死去的士兵也被踩得发出惨叫,血又飞溅起来,听那声音,几乎有种在泥泞的地方行走时的感觉。只是,此时在脚下的,不是泥泞,而是火热的鲜血。

我把甄以宁扶在一边,让他坐上飞羽,道:“你快走!”

甄以宁精神好了些,他看了看我道:“殿下呢?”

“现在顾着你自己吧!”

我打了飞羽一鞭,飞羽带着他向后跑去。我一阵惊惶,暗自道:“但愿你逃得出去。”

必须找到二太子,但是现在一片混乱,蛇人正挥舞刀枪追赶过来,马上就会冲到这儿了。我咬了咬牙,叫道:“逃跑只是死路,想活命的,站住了!”

在一片混乱中,邢铁风的声音也响了起来:“不得退后!有退后者,斩!”

他的声音就在离我不远处。我抬起头看了看他,只见他浑身战甲已被血染红,在马上神威凛凛。邢铁风一向没什么表现,若不是世家子弟,只能泯然众人,但此次他战斗极其得力,隐隐地也有了大将之风。他坐在马上,长枪头上挑着一个帝国士兵的首级,想必是一个方才逃跑的士兵的。

战争是炉火,能把一个人百炼成钢。在杀戮与征战中,我们变得坚强,也许,也失去了更多的东西吧。

有个士兵叫道:“这时候还耍什么威风…”

那士兵是二太子带来的。他大概一向威风惯了,所以听不得邢铁风的话。他话尚未说完,邢铁风手中枪已猛地刺出,一枪正从他嘴里刺了进去,那士兵连叫也叫不出声便一头栽下马来。邢铁风厉声道:“再有退后的,立斩不赦!”

看着他,我打了个寒战。虽然邢铁风有些过于严酷,但此时他做得完全正确。如果我们再一味混乱地逃下去,恐怕连后面的阵脚也要被冲乱,自己更没有生机了。我翻身上了一匹无主的战马,叫道:“全部站定,不得再退后一步!”

我们虽然如此整肃,但现在已呈全面溃败之势,我们只能将退势阻了一阻,退下来的士兵仍是源源不断。

现在最主要的是找到二太子。我叫道:“马上把地上的伤兵带下去。”

我不敢直言要他们去找二太子。现在二太子落马的消息还没有多少人知道,那自然不让他们知道为好。我刚喊出一声,却见前面五六步远的地方有个人叫了起来:“快来…快来救殿下!”

那人浑身是血,整个人几乎变成了红色。他原先伏在一堆死尸边上,突然站起身,真如地狱中出来的妖魔鬼怪。他扶着一个人,那人也被血水浸透了,正茫茫然地看着这儿。

那正是二太子!

我一阵欣喜,一带马冲了过去。刚冲出一步,蛇人已如浊流一般涌到,我心知已到十万火急的地步,一到他身边,从马上一伸手,叫道:“拉住我!”

我不敢再浪费半刻,也没下马,一边将马头带转,一边便要去拉二太子的手。二太子茫茫然地伸出手来,突然,扶着他的那人发出一声惨叫,血猛地溅出,二太子一滑,又倒在了死尸堆上。

一个手持扫刀的蛇人已经冲到了他们身后,那个侍卫被蛇人一刀从左肩砍到了右腰,一个人被斜斜砍成两半,从他体内,血已不是涌出,而是像倒出来的一样了。

我的马已转了过来。现在只有一个机会,如果不能将二太子带走,那自己也得死在这儿。我从马上弯下身子,叫道:“殿下!”

那侍卫的血和内脏堆成了一堆,人和马的残肢碎体堆在一起,根本看不清什么,我盯着一堆死尸,突然,有一只手在那里动了动,伸了起来,我心头一喜,一弯腰抓住了那只手。

从那一堆尸堆里,一个血淋淋的人被我拉了出来。我刚要直起身子,边上忽然刀风倏然,那蛇人的扫刀又劈了过来。

平常的刀只有二尺到三尺之间,扫刀却一般可达四尺以上。这么长的刀,刀柄就不能太长了,挥动时就得比普通刀多花数倍力气,用这种刀必须有极强的膂力,因此帝国军中很少有人用扫刀的,但蛇人的力量却足可使用。只是要使用扫刀除了力量以外,技巧也极重要,这蛇人的刀法看来并不强,只是那么大的力量,已经不是一般人所能抵御了。它的刀劈向我时,我不能回头,只能用眼角瞟着它的刀锋,看准时机,一枪倒搠。

这一枪如果能刺中那蛇人的手,那么它的扫刀便不能砍出了。只是现在混乱之极,我看准了,枪刚刺出,座下的马却前蹄一滑,我被颠了一下,枪头一乱,本来能刺中那人的手腕,此时却只是在那蛇人手腕上划过。虽然也将那蛇人刺得皮破血流,但那蛇人的扫刀却不曾落地。

我心知不好,但已来不及了,只听马发出一声嘶叫,向前一冲。我被这股力量拉得浑身一颤,差点摔下马来。扫刀被我这一枪刺得也下沉了一些,本来那蛇人是砍向我的后心,这回却砍在了马臀上。那马负痛之下,一跃而起,我紧紧夹着马,一手却死抓着二太子的手不放,他被我一把拉出了死人堆,余力未竭,人也飞了起来。

马刚跳出一步,又轰然倒地。我右手还抓着长枪,猛地在地上一撑,趁马还不曾倒地,人跃下了马背,左手一抡,将二太子背到了背上,转身便要走,身后又听得那死人堆里有人叫道:“救我!救我!”声嘶力竭的,想必是那一堆死人中还有幸存者。但此时我自身难保,也只能硬起心肠向后便逃。

刚冲出两步,邢铁风已冲到我跟前,我一见他,只觉他前所未有的亲切,抬头叫道:“邢铁风…”

我话还没说完,邢铁风一口唾沫吐在我的脸上,骂道:“混帐!”

这句没来由的斥骂让我火冒三丈。我是他的长官,不论从哪点他都不能骂我,但此时却不是发脾气的时候,我叫道:“快给我马!”

“你把殿下扔在那儿了!”邢铁风说着,已冲了过去。

救错了人?我心头一惊,回头看了看我背在背上的那人。那人满脸血污,但仍看得出是任吉。在那死人堆上,有个人正乱舞着腰刀,三四个蛇人正向他逼近。

那人正是二太子!我只觉脑袋里“嗡”地一声,不知身在何地。我竟然救错了人,可是现在蛇人已经冲了过来,邢铁风也被挡住冲不过去,我又丢了马,哪里还有什么办法?

我又痛又悔,忽然边上有人叫道:“统制,上马!”

那正是曹闻道。他不知从哪儿拉了匹空马来,我看了看背上的任吉,略想了想,还是将他拉上马背,横在鞍前。

不管怎么说,任吉已经救了出来,要把他扔掉,我也实在做不出来。我跳上马,曹闻道叫道:“快走!蛇人一支偏师在攻城了,我们要不走,那就要被关在城外了!”

我看了看邢铁风,他带着几个士兵正在向前猛冲,但现在蛇人已经占了绝对上风,他们冲了一次,邢铁风身边的士兵就损失了一半,此时已调转马头,准备落荒而逃,那死人堆也被密密麻麻的蛇人挡住了,二太子只怕已被乱刃分尸,现在就算冲到面前也无用了。

这是天意吧。我长叹一声,对曹闻道叫道:“快走!”

蛇人一层层地攻上。现在它们的攻势越来越有章法,进退之间也有了些秩序,这使得我们更难应付,我们一路几乎是踩在死尸上走的,每走一步,都可以听到惨叫,有帝国军的,也夹杂着蛇人的惨叫。

二太子败死的消息还没有传开,士兵的士气依然高涨。如果他们听到二太子已经战死,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有勇气与蛇人相敌。但不管怎么说,我们夹在这道人流中,渐渐杀了出去。我本是在队伍的最后,由于我还骑着马,等杀到蛇人营门口时,已经冲到队伍中间,有不少步军由于赶不及我们的速度,落在后面,不时发出一阵阵惨叫。到是那四辆大车,居然奇迹般完好无损,只是每辆车大概都已挤了六十多人了。

一冲出营门,我长吁了一口气。在我身边的曹闻道大概听到了我的吁声,扭头道:“统制,快啊!”

在东平城的西门外,远远地传来了一阵阵喧嚣。此时天已渐亮,放眼望去,前锋营与二太子带来的数千兵全都盔甲散乱,身上溅满了鲜血,落在后面的大都是步军,仍在后面血战,但现在,已绝不会有人去救他们了,他们的生死也只在自己手里。我长叹一声,却听得边上有人叫道:“楚将军,楚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