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之心么?其实,我何尝没有这等想法。我又是一阵茫然,正想温言安慰他几句,这时从一边的河面上传来了一个声音道:“前锋营楚统制可是在此船上?”

这声音很陌生,我向船边探出身去,大声道:“楚休红在此。请问是哪一位?”

黑暗中,有人高声道:“下官参军甄以宁,奉毕将军将令,请楚统制去中军议事。”

这人声音很年轻,恐怕正是一个刚毕业的军校生吧。我道:“好,请甄先生靠过来。”

甄以宁的小船靠到了船边,黑暗中,只见一个矫健的身影一跃上船。我坐的这船是艘载员一百五十人的小船,不过和甄以宁所乘的小舟相比,也是个庞然大物了,他一跃就上了数尺高的甲板,这身手当然了得。看来,这批参军和武侯帐中那些多半不擅枪马的参军大不一样。

我拍了拍曹闻道的肩,也不说话,向甄以宁迎了上去。走到他跟前,我才发现我猜得多半没错,这甄以宁只有十八九岁,就算不是刚毕业的军校生,也是入伍没多久的新兵。

甄以宁向我行了一礼,双手将将令递给我道:“请楚统制随我来吧。”

他说完,又跳下小舟。我跟着他跳下去时,甄以宁却有些吃惊地看了看我。因为他跳下船时,小船还不由晃了晃,但我跳下去时这船却动也没动。在黑暗中,我看见甄以宁露齿一笑道:“久闻楚将军勇冠三军,身轻似燕,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啊。”

他这么一说,我倒有些局促。刚才跳下去,我也并不是要故意炫耀自己的本领,听他这般一说,倒好象我是故意要盖过他一样。我道:“甄先生取笑了,末将不过上下马惯了。甄先生身为参军,也有这身手,当真令人钦佩。”

我这话也并不都是拍马,这甄以宁如此年轻,文武皆能,我在他这年纪时实在比不上他。甄以宁听得我这般说,也只是笑了笑,对划桨的士兵道:“开船吧,送楚将军上飞鹄号。”

小船贴着水面划过,这两个士兵只怕是从水军中来的,船划得极是高明,既快又稳,从一艘艘战舰缝隙中穿过,碰都不碰一下。到了飞鹄号船边,小船停了下来,甄以宁道:“楚统制,请上船吧。”

飞鹄号船头已钉了这三个铜字,看来金府的手脚也快得惊人。这三个字因为铸出来还不到半天,在月光下也金光灿灿,很是耀眼。不过飞鹄号太高了,以这高度我当然不能一跃而上。我抓着舷梯攀了上去,刚上甲板,甄以宁也已跟着我上来了。他道:“楚统制,请随我来。”

飞鹄号是毕炜的座船,上面的兵清一色的是从帝都军抽出来的,有不少很年轻,想必便是军校的那批毕业生。毕炜的座舱在正中间,我走进去时,把将令交给毕炜的亲兵,向他行了一礼道:“前锋营统制楚休红前来报到。”

毕炜站起来也向我行了一礼道:“楚将军请坐,沈洪将军马上就到。”

毕炜的座舱很大,最显眼的便是搁在壁边正中刀架上那把赤城刀。我坐了下来,过了一会,沈洪带着他军中的两个千夫长慢吞吞过来了。虽然我这个统制也算千夫长一级,不过由于青红公和红月公的府军都不设万夫长,沈洪麾下的千夫长一个便要带五千兵,只不过没有“五千夫长”一说,所以他们也仍算是千夫长。想想帝国军的军制,也的确有些错乱,原先千夫长以上便是万夫长,但从一百到一千,差了九百人,从一千到一万却差了足足九千人了,吴万龄曾对我说过,他提议在废千夫长,而在万夫长之下设一档统四五千人的官职,这样可以保征上情下达,不然万夫长之命要下达给十个千夫长,实在太过吃力。看样子,两个镇边大公也已看到了军制中的这点不足,已经变通实行了。沈洪想必是红月公手下的得力将领,他的军衔也与毕炜并级,大约对毕炜成为主帅有些不服。他的座船与王长青的位置大致相当,但王长青比我来得来早,他却珊珊来迟,也许是故意的。

沈洪坐了下来后,毕炜站了起来道:“诸位将军既已到齐,请先起立,向大人的赤城刀行礼。大人虽不曾与我等同来,但此刀如大人亲临。”

这就是“兵权贵一”吧。我不由暗笑,毕炜一脸大胡子,看上去很是粗豪,和以前的杀生王柴胜相差不多,不过他说话却比柴胜相精细好多,这番话冠冕堂皇,无懈可击,而王长青、沈洪他们一起立行礼,便等如承认此刀的威权,以后毕炜借这刀下令,他们便再无法借故推卸了。想必他跟随文侯久了,文侯好用心机权术,他也学了几分。

毕炜的话一出口,我们都站了起来。此时也没人敢不起立的,我们都向搁在壁边的赤城刀行了一礼,才又坐了下来。这回,才算坐得稳当了点。

毕炜看了我们一眼,又慢慢道:“诸位将军,此次赴援东平城,实是背水一战,若各行其事,事有闪失,我等便是千古罪人,将有累千千万万父老乡亲,岂止一身殁于王事而已,请诸位将军恕毕某言语间失礼,与我齐心协力,共赴国难。”

我只觉身上一凛,原先觉得毕炜借文侯之命来压制住我们,现在听来,他的话开诚布公,实是无可指责。我们都是怔了一怔,这时王长青猛地站起来大声道:“毕将军,王长青纵然对毕将军有不逊之处,但战阵之上,我军当以毕将军马首是瞻,死而后已。”

他人虽然莽撞了些,但这话却说得大是动情,沈洪也站了起来道:“末将与王将军一般,愿服从毕将军号令。”

蒲安礼原本就是受毕炜节制的,我和解瑄也一样,此时沈洪和王长青与如此说了,我们也站了起来,大声道:“毕将军,末将愿效死力。”

此时座舱里所有的将官都已站了起来,虽然说得都并不一样,却是同一个意思。我看得毕炜眼里闪动一丝泪光,忽然,他深深一躬道:“末将深知自己年轻德薄,实不足当此重任,但行军之道,须令行禁止,毕炜在此,先谢谢诸位将军。此番上阵,末将当与众位将军共进退,若我有退缩之意,天人共诛之!而若有何人临阵退缩,赤城刀下,末将亦不轻饶!”

他的话越来越响,但此时我也不觉得他的话有什么让我不舒服了,只觉胸口象有一团火在燃烧。众人齐声道:“遵令!”这话说得却是坦诚之极,只怕也没有违心之言,便是先前颇有些不服的沈洪,说得也一样响亮。

毕炜微微一笑,道:“诸位将军,请坐。来人,将地势图拿上来。”

他的一个亲兵拿着个很大的帛书卷轴过来,毕炜指了指赤城刀边上的船壁道:“挂在这儿。”

那卷轴一拉开,露出一张地势图。毕炜指着图上道:“诸位将军,我军沿河南下,此河全长两千三百里,按我军速度,每日可行两百余里,约略十天能到。眼前是三月十一日凌晨,我军只怕要到三月二十一日方能赶到东平城。东平城中,二太子与邵风观日夜翘首盼望我军来援,按此速度,不免要误事。”

他看了我们一眼,王长青站了起来,行了一礼道:“毕将军,末将倒有一言,我问过把舵的兄弟,他说一等快船,在此顺风顺水之下,每个时辰足可行驶四十里,这般算来,快船一日可行四百八十里,约摸五日便可到达。我也问过他,我军中,这等快船虽多是载员百人上下的小船,倒有两百余艘之多。这些小船多载兵员,末将以为,不如分出三千尖兵,先行出发,后军再加紧跟随,便可解东平城燃眉之急。”

他的话一出口,我便吃了一惊。王长青貌不惊人,没想到此人如此精细,竟已将这些细微之事都打听得清清楚楚。和他一比,我坐上船后,便从来没想过这些事情。

看来,我虽然号称身经百战,但以前都是受命冲锋,实在也可以说是和柴胜相一般的一勇之夫。现在想想文侯夸我是“智勇双全”,实在是让我汗颜。

智并不仅仅是屡出奇计,象王长青这般心细如发的将领,也可称为智将吧。我看着他的后影,默默地想着。

沈洪也站起来道:“王将军所言不错,只是其间尚有不周全之处。若三千军先行,辎重未随,这三千人的粮草如何跟上?东平城受困已一月有余,若再要城中解决,只怕是反添其乱。”

王长青忽然笑了笑道:“沈将军,此事我亦已想过。士卒身边,总带三日之粮,便让他们多带两日的粮食。东平城向称富庶,大江北岸又有一个规模几与东平城相埒的东阳城可守望相助,守将邵风观当初是文侯大人手下爱将,善能用兵,粮草补给定然无虞。我军三千人纵然要东平阳助粮草,也并不甚多,不会有什么乱子。何况,我军重兵最多不过落后五日。”

邵风观比我早几年军校毕业,那一年,有四个成绩最为出色的学生被称为“地火水风”四将,邵风观便是其中的风将。他原先也跟随在文侯身边,后来才驻守东平城。王长青赞誉此人,暗里也在赞了毕炜一句。

不知王长青用兵如何,但只看他这一席话,他也不会是弱者,相比较而言,沈洪便要大为逊色了。

沈洪低下头想了想,忽道:“王将军所言有理,是我不曾想周全。毕将军,我愿充任此职,请毕将军成全。”

他虽然脑筋不及王长青,但从善如流,有一是一,有二是二,我先前见他迟到,微微有点看不起他,但此时又大为改观。他看来也并不是柴胜相这等纯粹的一勇之夫。自毕炜以下,一个个都甚有可取之处,我心中对此趟赴援东平城又多了几分信心。可是看看一边的蒲安礼,我心头不免又是微微一沉。

蒲安礼现在虽然也已是下将军,军衔与我相等,但军职比我还高一级。攻破高鹫城时,那个跳城墙自尽的女子,可说是死在他手上的。那个女子我至今也不知她的名姓,却时而让我记起来。我本来就与他不睦,因为那个女子,可以说令我对他有点痛恨。尽管也亲眼见他在高鹫城中舍身力战,颇建战功,可是仍然没法让我与他相得。这次出兵,还好没把我直接派到他手下,可是我见到他时仍是装着没看见,至今也不曾和他说过一句话。

这时毕炜微微一笑,道:“沈将军,你这一军远来辛苦,此功还是让与他人吧。解瑄,楚休红听令!”

我听得他叫我的名字,抬起头行了一礼道:“末将在。”

毕炜道:“解将军,你所统一军已久居石虎城,甚谙水军,由解将军在你军中分成两千人,付楚将军统辖,充任先锋。”

解瑄看了看我,忽然道:“毕将军,不妨由我军充任先锋,末将定能首战告捷。”

毕炜道:“解将军,你求战之心,我也知道。但此役非同小可,先锋只是偏师,解将军尚需在中军坐镇。”

他这般说了,解瑄也有点失望,但他仍是大声道:“遵令。”

毕炜又对我道:“楚将军,你所统前锋营本与那些妖物厮杀过,此番先行,小心为上,若遇敌人,不可恋战,以助战为第一,你可明白?”

他年纪比我也大不了多少,但这般说来,直如一个长者在教询晚辈。不过他的话不卑不亢,也不让人觉得他是居高临下,我一躬身道:“末将遵令。”

毕炜又看了我们一眼道:“既然已定议,诸位将军请回船准备。楚将军,有劳你了,望你能一击破敌,首立奇功,我等期待好音。”

他这般说,是希望我说两句豪言壮语鼓鼓士气吧。可是我只是淡淡道:“末将明白,请毕将军放心。”

蛇人的攻击力,我是最清楚的,毕炜说什么“一击破敌,首立奇功”,我也知道那绝没有可能,不然二太子也不会心急火燎地来再次请援了。

可是这一次,我也绝不会让蛇人轻易就击溃我们。

走出毕炜的座舵,黑暗中忽然走出了甄以宁,他迎到我跟前道:“楚将军,毕将军有什么吩咐么?”

我道:“啊,毕将军命我率三千人先行出发。”

甄以宁眼前忽然一亮,道:“楚将军,请你稍等。”他转身进了毕炜的座舱。我有点摸不着头脑,不知他要干什么。他是带我来的,自然也该带我回我自己船上去,这般把我扔到一边算什么意思?还好没多久,甄以宁出来道:“楚将军,走吧。”

下了小船,又出发了。驶过解瑄的船队时,听得他大声道:“陶昌时,刘石仙,你二人速速集合本部。”

他叫了两个人的名字,那想必是两个千夫长。褚闻中部下,听说是在千夫长以上不设万夫长,而是设了五个四千户,每人统带四个千夫长,和青月公和红月公的军制稍有不同。不管怎么说,他也发现万夫长以下设十个千夫长,不免有点太多了。

也许,文侯现在在帝都练的新军,有可能会将军制有所改变。如果这真能实现,吴万龄上书之功,倒也不小啊。我不由按了按怀里,在临出发前,吴万龄把他抄的这一部给了我,原本还给了苑可珍了。我虽然还不曾细看,但这本书也似乎给了我勇气,好象这本书里已经聚集了那无名兵法家,以及苑氏兄弟、吴万龄他们的力量。

回到自己座船上,我正想对甄以宁道谢,哪知他跟前我上船,转身把小船招呼走了。我正有点不明所以,甄以宁向我行了一礼道:“楚将军,卑职参军甄以宁,向毕将军请命获准,暂入前锋营,请楚将军多多关照。”

他也要去?我不由一怔,但马上微微一笑,道:“甄先生,好吧,多谢你了。”

参军本来都是中军帐中为主将出谋画策的,甄以宁年纪轻轻,我在他身上也感到一股按耐不住的活力,依稀好象几年前刚从军校毕业的自己。

甄以宁也微微一笑道:“楚将军,你不必那么客气,叫我甄以宁便是。楚将军,请你给我个地方睡睡吧,我已经两天没合眼,趁这最后的机会,先好好休息一下。”

我道:“那你先睡到我房里去吧。”

他有些吃惊,道:“楚将军,那你呢?”

“随武侯南征时,我两三天不睡也是常事,平常站着也能睡着,惯了。甄…以宁,你去吧。”

我虽然是客气,倒也不算假话。那时在高鹫城中,当蛇人攻得急时,我时常会两三天不睡,靠着城墙合上一会眼,又可以在城头拼杀一阵。回到帝都来,虽然安全了,但每一天好象仍能在梦中听到厮杀之声,每天也只睡一两个时辰,倒也不觉如何困倦。何况马上要出发,我还得命人传令去。

甄以宁打了个哈欠,也不客气了,道:“多谢楚将军,那我睡了,明天早点叫我起来吧。”

他转身向我的座舱走去。这等小船,座舱很少,只是一个统舱,连曹闻道也和士兵睡在一起。等他一走,在船上一直等着我的曹闻道忽然开口道:“好一个小伙子,真不错。”

他自己虽然比我大一些,却也是个小伙子。这般老气横秋地称甄以宁是小伙子,我不觉笑了:“曹将军,你也不老啊。毕将军命我等先行,你马上去通知钱文义他们去。”

曹闻道道:“让我们先走?”他眉头又有点皱起,我知道他大概又在想是不是文侯的主意,是把我们当作可以牺牲掉的部队,拍拍他的肩道:“这次,狼兵有一半跟我们一起走,你也不要老是疑神疑鬼了。”

他倒没有再说什么,命人放下小船,便去通知去了。他刚走,又有一艘小船靠到我的座船边,两个人跳上船来,到我跟前,一个道:“请问,是前锋营的楚休红统领么?”

我道:“是啊。你们是解瑄将军麾下的陶昌时和刘石仙两位将军么?”

他们面面相觑,似乎有点诧异我能脱口叫出他们的名字,又跪下来道:“末将等正是。我们受解都统之命,暂入前锋营,请楚将军吩咐。”

我忙把他们扶起来道:“两位将军,末将需两位将军协力,请不必拘礼。两位将军,此番上阵,末将当与两位将军共进退,若两位将军太过客气,只怕我要汗颜无地了。”

说了这番话,我倒真有点汗颜。这几句几乎是现搬现卖毕炜的原话,他们又是一怔,齐声道:“楚将军放心,我等当听从楚将军之命,绝无不从。”

他们的话很是诚恳,我不禁又是有一点不安。要是他们也参加那个会议,听到过毕炜说这话,只怕不会说那么诚恳了吧。不过,我这一番话倒也不纯是照搬权术,此番赴援东平城,我可以说是最为了解蛇人实力的。要是只靠这一千多人打头阵,只怕真是要有去无回。我道:“陶将军,你率本部在我营左侧,刘将军在右侧,保持队伍,不可错乱。”

刘石仙道:“楚将军,我们马上回去安排,请楚将军用灯语示意便是。”

我不由一怔,都不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但又不好问什么,只是含糊道:“好的。”

等他们刚走,有一艘船从后面加快速度驶来。这艘船比我的座船稍小,靠得近了,从那船上放下一艘小船过来。我不知那是什么人,正待问一声,听见那小船上有个人跳上甲板道:“楚统制在么?”

我走过去道:“我是。”

那人听得我的声音,标枪一般直直站住,向我行了一礼道:“末将是毕将军麾下百夫长任吉,率弩手六十人,雷霆弩三十具,受命暂入前锋营听用,请楚将军指示。”

那是毕炜手下的雷霆弩手?我一阵欣喜。毕炜这八百人专练雷霆弩,他拨六十个给我,看来也是希望我们一战成功,定不是曹闻道想得那样把我们看成无足轻重。我道:“任将军辛苦,请你们这艘船与我的座船保持并行。哈,有你们的雷霆弩,蛇人这番定要吃个大苦头。”

任吉脸上倒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向我行了一礼道:“遵命。”他年纪甚轻,一张脸也白净无须,看上去却极是稳重。等他回去,这时曹闻道又走了过来道:“楚将军,该出发了吧?”

我一见他,道:“曹将军,你来得正好,我听那刘石仙说要我发灯语示意,你知道那是什么?”

曹闻道道:“这是水军的信号,白天以黑白二旗示意,晚上用红黄二灯。听说这是文侯所定,有几十种不同信号,我也不会,不过船上掌舵的一定会,我去叫他发信便是。”

原来如此啊,我不由一阵苦笑。在陆上也有以旗号示意的,只是简单几种,哪里有水军那么复杂,还好我没露怯,不然刘石仙若知道我连灯语是什么都不知道,只怕要看不起我的,那我从毕炜那儿学来的一套话只怕成了白说。看来,该学的东西,实在不少。

每艘船上都分派了两个水军士兵掌舵,我专门跟着曹闻道过去看了看,只见一个士兵爬上桅杆,把上面挂着的两盏灯点亮了,划了几下,立刻,一批快船从加快了速度,离船队而出。

此时天色已近曙,这批快船一加快速度,较之大队已快了许多,不过是一小会,便离得甚远。回头看去,只见身后隐隐的,是一片灯火,而前方却黑暗一片。照这速度,五天定能赶到东平城的。

帝国大河,大多是由西流向东的,偏生这条大河是从北而南,实是异数。有人曾说这河也是人工挖出的运河,但想想也未免有点不可思议。从帝都挖一条出海的运河,已是如此困难,要挖这条南北向大河,不知要运用多少民夫了。

我看了一阵,坐在船边打了个盹。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有人轻轻推我,睁眼看时,却只觉眼前明晃晃一片,差点睁不开眼来。

是天亮了。等眼睛适应了强光,我才看见甄以宁正站在我身边,脸上一片惶恐。他一见我睁眼,便道:“统制,卑职该死,让统制在甲板上睡着了。”

我站起来道:“你没什么错啊,我本来也惯了。睡得好么?”

甄以宁脸上还是惶恐不安,道:“楚将军,卑职实在太无礼了,今晚我睡到大舱里便是。”

我笑了笑道:“军中不论大小,皆是兄弟。你大概入伍还不很久吧?”

甄以宁脸一红道:“是啊,我今年刚毕业。楚将军,你也是军校毕业的?”

“是啊,好些年了。”

说了这话,我不禁叹了口气。其实也没几年,只是经过南征一役,已恍若再世为人,军校中学习的情景,真的好象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甄以宁咬了咬牙道:“那就是。今晚我睡到大舱去,楚将军,你好好休息吧。”

我道:“你若睡不惯,在我舱里搭个铺便是。”我见他举止谈吐,颇有教养,只怕也是个世家子弟,要他和那一班老兵住到一起,只怕是不会惯的。他没半点寻常世家子弟的骄奢之气,对他我倒很有好感。哪知甄以宁道:“楚将军不必费心了,现在不惯,总要习惯的。楚将军,你先回舱休息去吧。”

这少年倒没一点纨绔子弟的样子,我微笑着看着他道:“甄以宁,令尊大人尊讳如何啊?”

他听得我的话,脸上却是一红,道:“家父只是一个小官,不过他一向教导我,人生在世,首先要吃得起苦,方能有成。这话卑职时刻铭记在心,不敢有违。”

我拍了拍他的肩道:“令尊大人真是教子有方。”

在甲板上打了个盹,也实在仍有些困倦。此时河面上船只已在全速前进,千帆竞渡,两岸的树木花草也似极快地向后退去。

我还能不能看到这样的景色了?摇了摇头,把这不吉利的想法抛开,我回到自己座舱中,倒在床上。

甄以宁起床后,收拾得很是干净。我已经一天一夜没睡了,说是惯了,到底还是觉得困。头一碰到枕头,倒呼呼睡去。等甄以宁来叫我吃饭时,天已黑了下来。我走出座舱,却见甄以宁毕恭毕敬地站在座舱门口,我也有点脸红。象我睡得那么死,只怕也有失一军统制的身份,他倒好象没这么想,仍是很恭敬地道:“楚将军,是把饭菜送上来么?”

我道:“还有饭菜么?”这船不大,一共也不过一百来人,我本以为和以前军中一样,发些难以下咽的干饼做干粮,没想到船上居然还能做饭菜。

吃过了饭,我到了船头。吃饱喝足后,周身也象充满了力量。正起东北风,周围数十只快船扯足了帆,驶得正快。我看着前面,道:“甄以宁,还有几天能到?”

甄以宁道:“禀统制,此番顺风顺水,船行极速,今日是三月十二,照这速度,十四日晚间便能到达东平城了。”

那么还有两天了?我扫视了一下左右。前锋营的十来艘船紧贴左右,再远一点的地方便是陶昌时和刘石仙的船队。我道:“这两天好好休息,到了东平城,只怕想睡都没得睡了。”

甄以宁道:“统制,你随武侯南征,与那些蛇人面对时,可发现他们有什么不同?”

我沉吟了一下,道:“蛇人力量极大,动作也非常快,寻常野战时,五六个人对一个蛇人也不敢说稳操胜券。这种怪物实是天生的妖孽,也不知哪儿来的。”

甄以宁想了一下道:“难道它们便没有弱点么?”

“我只发现它们不擅用弓箭,准头极差,二三十步外它们便射不中你了。可惜,它们身上也有厚鳞,寻常弓箭也同样伤不了它们。”

甄以宁皱起了眉,喃喃道:“有这么厉害么?”

我心中突然起了一阵豪气,道:“你也不用太担心,当时武侯被它们围在高鹫城中,前后也守了四十天。若非绝粮,再守一百天也不在话下。蛇人虽然厉害,它们去不太会攻城的。”

正和甄以宁说着,这时曹闻道忽然过来道:“统制,方才探路的两艘小船现在还没回来。”

这三千多人在河上行进,我派了四个人驾着两艘小快船在前探路,每天轮班,今天派出去的四人到现在还没回来,也不知是不是有什么事,可若是因为这么点小事把全军慢下来,不免有些草木皆兵了。我想了想道:“再派两艘小船到前面去,看看全军仍按原速前进。说不定,他们的小船是缠到什么水草上了。”

河上因为船只行得甚少,现在又是春天,水草很茂盛。象我们这些能载百人的船只,水草也缠不住,派出去探路的小船要是被水草缠住,却是件很头痛的事。曹闻道答应一声,便去安排人手。

夕阳西下,浮云也被染成一片通红。我正看着天空,忽然听得前头传来一阵水鸟鸣叫,极目望去,只见数百个黑点远远地向我们飞来。

我没有在意,却听得甄以宁在一边道:“统制,那是什么?”

我笑了笑道:“蛇人总不至于会飞,不然,那就是天要绝我了。”

那些自然不会是蛇人,明显是些水鸟。我们一路南行,河里的水鸟也越来越多,原先偶尔只能看到一两只,越往南就越多,不过这么一大群我们也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时那片水鸟直冲着我们飞来,从头顶掠过,在船队后面才纷纷落下水面。甄以宁这时才放松了一点,道:“这么多鸟啊,我还没见过呢。”

他的话也只是随便一说,可是却让我象被火灼了一样。我猛地站直了,回头道:“曹闻道。”

曹闻道闻声跑了过来,道:“统制,怎么了?”

“重新派出的四个人已经出发了?”

曹闻道道:“还不曾出发。怎么了?”

我看着前面的天空,道:“刚才那阵水鸟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