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了过去,冷笑道:“郑先生,别来无恙。你可是在隐居么?”

郑昭在高鹫城中跟我说,他找到白薇后将要隐居,这自然是在骗我。郑昭于我,虽然没什么交情,他在高鹫城也算帮了我一个大忙,但他这个人实在太神秘了,我根本不知道他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郑昭看着我,脸上乍白乍红,从腰间解下腰刀,双手捧着到我跟前,我哼了一声,一个士兵上前拿过腰刀,我道:“郑先生,你到底是什么人?”

郑昭看了看曹闻道。当初他随陆经渔回来,和曹闻道大概有一面之交,但现在曹闻道抿着嘴一声不吭,象是又不认识他了。郑昭脸上白了又红,道:“楚,你想把我怎么样?”忽然他惊叫道:“别把我带到文侯边上,求求你了!”

他又在对我用读心术!我有点恼怒,恨不得立刻下令将他杀死。若是他知道我对她这个帝君现在的宠妃有恋慕之情,只怕…

我刚想到这儿便知不妙,但越想让自己不想,却偏偏想个不停,郑昭这时脸色平静了些,倒是微微露出些笑意,大概我想的他又都知道了。我恼羞成怒,张口便要说“杀了他”,这时曹闻道忽然道:“楚将军,此人知道不少内情,先问问他吧。”

他的语气有些怪异,我有点奇怪,不由看了看他,却见他一张脸也平平板板,毫无表情。我心头一动,只怕曹闻道真的知道郑昭有什么内情,转头对郑昭道:“郑先生,你可愿意实说么?”

如果他说的真是很重要的内情,那也不要杀他了。毕竟,他帮过我那么大的忙。我刚这么想,便听得郑昭道:“楚将军,我一定把我知道的倾囊以告,你相信我吧。”

他又在对我用读心术!我狠狠瞪了他一眼,他缩起脖子,看了看四周,道:“楚将军,是不是我们去那边,我单独跟你说?”

我看了看周围,这五十多个士兵现在已都在此处,谅他也逃不走。我点了点头,道:“好吧。”

曹闻道忽然又道:“楚将军,你骑马去。”

我不知曹闻道为什么要让我骑马,但见他一张脸仍是平平板板,毫无表情,如临大敌的样子,只怕这郑昭真的要有什么脱身之计。我骑在马上,自是如虎添翼,以防万一吧。

一个士兵牵过我的马来,我跳了上去,道:“走吧。”

郑昭点了点头,看了看曹闻道道:“曹将军,多谢你。”

我和郑昭沿路而行,走了一两百步,路已有一个转折,我停住了道:“郑先生,这儿可以了么?”

郑昭看看前面道:“转过去吧。”

我心下疑云大起,道:“这儿他们已听不到了,你有什么话就说吧。若有不实之言,我就在此地斩了你。”

郑昭忽然露齿一笑道:“楚将军,你就算装得如此凶狠,我还是知道你心里是在厌恶战争。”

他这话让我有点象被剥光了一样尴尬。我的确就算想杀他,但他这般毫不还手,也实在让我下不去手。郑昭好象没什么别的本领,但他看准了我这点,我反而束手束脚地无法动手。

我叹了口气,道:“郑先生,你实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人?”

郑昭也正色道:“楚将军,以前我并没骗你,不过有些话不曾对你说。我是五羊城主三士之一的‘说士’郑昭,但我也和你一样,厌恶战争。”

五羊城主的三士?我皱了皱眉,郑昭这回倒没用读心术,道:“五羊城主一向独立于帝国之中,五羊城向有‘私兵两万,不及六人’之说,这六人里,我也算其中一个。”

郑昭竟然还有这等身份!我脑中已是乱成一片,千头万绪,也不知有多少问题要向他问来。我道:“当初你随陆经渔来高鹫城,可是五羊城主之计?那个跟你一起来的剑士又是什么来历?还有…白薇紫蓼可已脱险?”

我问得急,郑昭却只是微微笑着,听到我问题白薇时,他的脸色一肃,道:“楚将军,你放心,她们很好。那个剑士么,自是和我并称为‘三士’之一的剑士了。”

听得白薇紫蓼她们安然无恙,我心中一宽,正想再问些什么,忽然只觉脑袋里“嗡”地一声响,好象有人照我脑后重重地敲了一记。但我是骑在马上的,自信就算有人要偷袭,也没那能容易。

正不知所以,我看见郑昭脸上已是如临大敌,汗水从额头不断滚下,嘴里还念念有词。随着他的声音,我又觉得好象有人在照我脑后狠狠打来。

是郑昭在搞鬼!

我伸手到腰间去摸百辟刀,但指尖一碰到刀柄,便只觉身上一麻,一个身体象不归我所有一般,指尖虽然已经贴到了刀柄,却无法再弯曲起来。

我愕然地看着郑昭,郑昭紧盯着我,头上的汗水更多了,从鬓边流下,汇到颌下,又滴落在地,地上也湿了一小滩。看来,他虽然身体不动分毫,却也已用全力。那些士兵远远看来,大概只以为我们在谈什么机密要事,却不知我们两人实是在这等相抗。

我的身体虽不能动,但却依然能想。我咬紧牙关,拼命与那无形的巨力相抗,但这股力道象是不停打来,直如狂潮怒涛,我的手指刚弯得一弯,便又动不了了。

我的手指一点点弯拢,已半握住刀柄,但此时忽然象有一个滔天大浪涌来,我呼吸一滞,那握住刀柄的手猛地一松,本来人在这巨力下如遭重压,但一下子身体轻飘飘的象是一道烟气。

郑昭失败了么?但马上我便知道自己想错了。刚才身上象有重压,但手脚至少还是我的。现在这重压没了,但手脚却完全象是身外之物,我都感不到它们的存在。

郑昭本来已是神色隶穆,现在轻松下来,小声道:“楚将军,没想到你的意念比在高鹫城里又强了许多,我也差点失手。”

我瞪着他。现在我周身上下,除了心中所想,便只有眼睛还归自己。郑昭倒是一怔,看看我道:“奇怪,中了我的摄心术,你居然还能神智清明,楚将军,你当真了不起。”

不管我有多了不起,现在我是彻底败了。和那个剑士相抗,我虽落下风,却也有攻有守,没想到这郑昭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竟有这等异术,这一场不动声色的比试,我是败得一塌糊涂。

郑昭的手指向我点了点,我看见自己从马上跳下。这等感觉当真十分怪异,我从马上下来,居然是从眼里看见,而不是感觉到的。

一下马,郑昭走到我身边,抽出了我的百辟刀,眼里忽然冒出了几分杀气。

他是要杀我吧。即使这时,我仍是毫无惧意,怒视着他。我一时大意,也心软了软,让郑昭得手,但我绝不会向他求饶的。

郑昭抓着我的百辟刀看着我,忽然脸上露出一丝痛苦之色,重又把百辟刀放回我的刀鞘内。我正有些不明所以,郑昭小声道:“楚将军,你是个好人,我实在不忍杀你,你所过的摄心术也马上便会好,你不必担心。有朝一日,我们也许真会成为对手,还望那一天你能念今日之情,对我网开一面。顺便对文侯大人对,我对他所言,句句是实,不必因噎废食。”

现在明明是我为俎上鱼肉,他随时都可杀我,但他这般放过我,说的倒象是告饶的话,我也不知他的话中有什么深意。

郑昭跳上了我的马,忽然一加鞭,我的马长嘶一声,绝尘而去。我这匹马是军校中的良马,郑昭大概刀枪击刺之术不精,但骑马术却相当高明,一带马,人象粘在马背上一般,眨眼便不见了。我听得身后已有了马蹄声,想必那些人见情形有异,追上来看。但这时我只如石像般一动不动,那几个士兵一到我身后,大声道:“楚将军,曹将军好象突然生病了,一动也不能动。”

他们见我没回答,头也不回,有一个带马到我跟前,大声道:“楚将军!”

我的身体也不知有多少重,仍是一动不能动。那士兵有点慌了,跳下马来走到我跟前,叫道:“楚将军,你出什么事了?怎么和曹将军一样?”

他看了看我周身上下,大概见我只有肩头有一处小伤,另外分毫无损,才大声道:“快过来,楚将军也生了病了!”

快去追!我心底叫着,但却说不出一个字。可是,在心底,我却也隐隐地有些不忍让人追上郑昭。郑昭不管如何,这次本可杀掉我,但他还是对我是手下留情了,我也不得不领他的情。

希望我们不要成为敌手吧。我虽然不能说话,但心底默默地说着。

这时,我忽然觉得身体一重,本来一个人象轻飘飘地浮在空中,这时却一下又踩到地上。也正是这时,我听得曹闻道大叫道:“哇!这是怎么回事?我在哪儿?”

我的手脚已能动手。看来,曹闻道也中了郑昭的摄心术,刚才他对我说的话,其实都是郑昭要他说的,怪不得我见他神色怪怪的。郑昭这种本领,实在是神秘莫测。

那士兵见我已能动弹了,又惊又喜,道:“楚将军,你好了!到底出什么事了?你为什么放他走?”

我摇了摇头,道:“先回去再说吧。”

一走回去,曹闻道便走过来,大声道:“楚将军,到底出什么事了?刚才我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摇了摇头道:“郑昭跑了。算了,我们回去复命吧。”

曹闻道惊叫道:“跑了?”

他看了看那些士兵,那些士兵忽然齐齐跪下,道:“禀将军,此人夺路而逃,我们追之不及,若大人责罚,是我等之罪。”

我不禁一阵苦笑。这些士兵大概见我和曹闻道都认识郑昭,有故意放走他之心。郑昭这等神奇的本领,大概曹闻道也不知道,只有我才知其底细。我也不想多作解释,只是道:“曹将军,郑先生深藏不露,身手极强,我的马匹也被他夺走,这责由我来负。”

曹闻道看了看我,道:“这怎么行,不要这么说,只说他夺马而逃,追之不及就是了,我想文侯大人不会多加责罚的。”

不管如何,也只能暂且用此话来回禀吧。

我换了匹马。先前郑昭他们弃下五匹马,我们都夺来了,又割了四个人的首级,转而西归。此时月已西沉,回头望去,只见月光下,一道大路白得耀眼,郑昭也不知已逃出了多远。

第十一章 风行水上

“什么?”文侯猛地站了起来,“让那人跑了?”

我低下头道:“末将死罪,此人居然有摄心术,我中了他的术法,让他夺马逃走了。”

文侯站着,动也不动,也不知想些什么。我又道:“他逃走前,还让我告诉大人一句话,说他的话全都属实,请大人不要因噎废食。”

文侯转过身,背着手走到窗前。窗纸上,已是一片曙色,他看了一会,道:“楚将军,此人真的有读心术么?”

“千真万确。”

文侯叹了口气,道:“这是天意吧。算了,楚将军,一路辛苦,你回去歇息。”

他也没说要奖赏我之类的话,大概心底有些恼怒。我也没再说什么,和曹闻道又行了一礼,站起来缴了令出去。刚走出门,文侯忽然又道:“楚将军,还有一件事。”

我转过身,行了一礼道:“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今日你回去准备一下,明天把你带的那个班上的事务跟人交接,我已命旁人接替你了。”

我心头一凉,也不知说什么好,只是道:“遵命。”

文侯忽然笑了笑道:“别多想,你另有大用,这不是对你的责罚。”

我脸上也有些泛红。我这种喜怒形于色的毛病,以前祈烈也笑过我。他说我是“肚子里藏不住事”。刚才我这种大失所望的样子,一定也让文侯窃笑了。我又行了一礼道:“末将马上就去办。”

一走出门,却见邓沧澜和毕炜两人匆匆忙忙地过来。他们官衔官职都高过我,我和曹闻道站在一边向他们行了一礼,让他们过去。看他们的样子,身上也都是些露水痕迹,大概在野地里埋伏了一夜了,只是他们等了个空。如果是他们追上了郑昭,肯定二话不说,先把那五个人的头砍下来再说,郑昭肯定没有脱身之计的。

也许一切冥冥中都有天意。文侯本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几人干掉,他的计谋本来也天衣无缝,但阴差阳错之下,反而弄巧成拙。

世界上,没有常胜将军,也没有料事百发百中的智者。成与败,也许只决定于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这时曹闻道小声道:“楚将军,文侯到底为什么要杀了郑先生他们?”

我抓了抓头,没说什么。五羊城在帝国的地位相当特殊,可以说是国中之国。这个原因还要追溯到当初大帝得国之时。当时大帝南征,在南方骑军大为不利,战事受挫。此时得到五羊城主大力协助,使南方一举平定,大帝欣喜之下,要册封五羊城主为公,但五羊城主不愿为官,只求大帝能让五羊城自治,每年进贡。大帝计算过,让五羊城主自治收取的朝贡,竟比将五羊城收为直辖收取的赋税还多,五羊一城,已几乎相当东南几个中等省份的赋税。而五羊城主也有私兵四万,具有相当实力。权衡之下,便同意此议,将五羊城开为一个商埠,由五羊城主自治,但私兵只能维持在两万。这数百年来,历代城主都相当忠心,以前苍月公叛乱,五羊城保持中立,苍月公也不敢在后方对其用兵。

自武侯南征军覆灭后,五羊城已成为孤悬在南方的一个大城。以前五羊城主不论周围有何战事,总是保持中立,现在周围尽是些蛇人,想必城主惯用的见风使舵之技也不灵了,所以才会派郑昭出使,与文侯取得联系。

可是,文侯到底为什么要灭他们的口?他们商量的到底是什么事?文侯当然不会对我这个尚不属他密切亲信的将领说这些的,要我想,那自是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来。

这一天出了那么多事,我也只觉得累得要命。回到住处,头一捱枕头便睡着了。等醒过来,天已大亮,我匆匆忙忙穿好,赶到班里。

我已经迟到了一些,那些学生都已经坐得端端正正了。今天是上兵法课,军校的兵法课是以那庭天的《行军七要》为课本,我教的是低年级,很多连字都不太识,所以我的任务主要是照本宣科,把《行军七要》的内容念一下。

上完第一堂课,正让那些学生课间休息,忽然校门口又是一阵号角,却是文侯来视察了。他说过,今天是要来看一下那瞄准器在雷霆弩上的实际效能,再要检阅一下从高鹫城溃逃回来的败兵。武侯统领的十万大军,能回到帝都的,已不到两千人。由于武侯一直命令军官要身先士卒,所以逃回来的中高级军官很少,路恭行已是官阶最高的了,另外也只有两个千夫长也逃了回来。军校上下所有人都出来迎接,我带着本班也来到操场上。

在那队败兵中,我又看到了蒲安礼和邢铁风。前锋营的百夫长共逃回六个,另外还有前锋四营的杨易,以及一个我不认识的百夫长,那个大概是我离开前锋营后才提拔起来的。

瞄准器的效果相当明显,毕炜的手下本来就已练得相当纯熟,一装上瞄准器后,命中率大为提高。改用雷霆怒后,每个士兵都可以当得一个能使用强弓的神箭手,这等远程攻击力当能大大增强。

毕炜一轮弩射罢,我看见文侯那张有些疲惫的脸上也露出了些笑意。本来他一直站着的,这时忽然站了起来,场上所有人一下鸦雀无声,全都跪了下来。

文侯扫视了我们一眼,大声道:“帝国的勇士们,你们,或是从千军万马中杀出,或是尚不曾上过战场,但是你们都是帝国的好男儿,都将是保家卫国的栋梁之材。”

他的声音很响亮,与他平时那种文绉绉的语气不同,现在说的都是俗语,连那些一字不识的士兵也都听得懂。他的话似乎有一股直入人心的魔力,听着的人一个个都抬起头,脸上发亮。

文侯的话不多,说到后来,场上所有的人都开始应和他的话呼喊,操场上空也象了起了一阵阵雷。等他训完话,由毕炜的部队试验那瞄准器。毕炜的人名不虚传,装上瞄准器后,准头又提高了不少,文侯当众宣布,将苑可珍破格录入工部木府,吴万龄举荐有功,也得到赏赐。我看到吴万龄走上前时,都有些惶惑,他大概没想到我会把功劳全放在他身上。

等这件事完后,便是高年级班的提前毕业礼。毕业班本来有四百人,其中有中途退学的,实际毕业有三百八十七人。这三百八十七人将安插到各部中,按成绩分别授以什长或百夫长之职。现在帝国的正规部队只剩了一万多人了,加上从各部调来的部队,恐怕一共才三万多一些,低级军官似乎用不了那么多。但事态紧急,恐怕那些什长或百夫长也无法带满足部队。

毕业生被授予佩刀后,齐齐跪下,高声道:“谢大人。末将等必当忠君报国,粉身不辞。”这话是军校的仪式,我也说过。现在想想,这句话却多少有些可笑。忠君报国原不是一句话说说的,说过这句话的人,也可能会对帝君一点不忠,对国家也不想报效。

事情结束后,那些毕业生都调到军营,开始他们的正式生涯。我听文侯要我把这一班移交给别人,本以为文侯会做我带领这批毕业生,但一直等到人都散掉,也没听到文侯有这个任命。

正在这时,有个人走了过来,到我跟前后,先行了一礼道:“请问,阁下可是楚休红将军?”

这人穿了一件新的军服,年纪也不大,我有点摸不着头脑,道:“末将正是。请问你是…”

他拿出一支令牌来道:“小将是文侯府府军队官胡滔,文侯大人命我来接替楚将军之职。”

我接了过来,向他道:“得令。胡将军,这里便是我带的一年七班,现有学生五十人。”

胡滔又行了一礼道:“楚将军辛苦。日后楚将军高升,可别忘了回来看看,哈哈。”

刚才他一本正经,现在也讲话风趣了。这胡滔在文侯府当队官,那自不是无能之辈,我也行了一礼道:“胡将军客气了。”

我们在一言一语说着,那班学生却已在一边看着我,忽然,一个学生失声道:“楚老师,你不教我们了?”

我转过头看了看他们。这批学生我教了也没多少天,我教他们的主要是枪马,大概我和武昭的比试给他们留下了极好的印象,都不想让我走吧。其实对这批庶民子弟的军校生,我也很有好感,在他们身上,我依稀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我道:“同学们,文侯大人另有用我之处,从今天起,你们便要受胡老师指导。”

听我一说,他们又望向胡滔。也许胡滔这人风神俊朗,也很让人折服,我看见他们也没有如何对我依依不舍之意。

毕竟我也没教他们几天吧。我不禁有些苦笑。

胡滔带着他们回去了,我带着令牌去文侯府缴令。正走到门口,忽然听得身后有人叫道:“楚老师!”

这人叫得很急,我转过头一看,刚才那个问我不教的学生。我站住了,等他跑到我跟前,我道:“你怎么跑出来了?现在该是上课去。”

那学生道:“楚老师,我和胡老师请了个假,来送送你。楚老师,你是不是要上阵前去了?”

他这话不禁让我有些感动。这个少年长相俊美清秀,让我几乎感到嫉妒。我在他的那个年纪,可是标准的貌不出众啊。我笑了笑道:“大概吧。我是个军人,别的也干不了。”

“楚老师,我有一句话想问你,可以吗?”

阳光下,他那头乌发泛出铜色的光泽,光洁的脸上也露出一丝求知的渴望。我站直了,道:“是什么话?”

“我父亲是一个老兵,他希望我当一个百战百胜的名将,可是楚老师,你跟我们说过,一支军队,最重要的就是保护人的生命,只要这个目的达到,那胜负并不是关键的。楚老师,你说,一个将领要是能保护民众的生命,却老打不胜仗,那也是名将么?”

是这个问题啊。我不禁抬起头,看了看天。在课堂上,我在讲“不战而屈人之兵”这句话时,曾经这么说过。

“军队的职责,就是保家卫国。牺牲在所难免,但是必须要把牺牲降到最小的程度。若能够以兵威使得敌人屈服,那是兵家的至高境界,那样不止是名将,而是军神了。只是,这一点我们都做不到,能做到的就是保卫这国家,保卫这国家的人民不受侵犯。以此而论,一两场战役的胜负,就不是关键了。战争的最终目的,便是消灭战争,只要能做到这点,你说是不是名将?”

这少年似懂非懂地看着我,又道:“那么说来,一个将领百战百胜,一路屠城灭国,那并不算是名将了?”

我叹了口气,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帝国军中,一向以尊崇勇力,相信勇力能解决一切。尽管也是为了结束战争,但以前我被老师传授时,但是说为了摧毁敌人抗战的意志,便是屠灭城池也是对的。在一般人看来,名将就是由打胜仗和斩级的多寡决定的。可是,随武侯南征,一路上见到的连番屠城的惨象,我实在无法认同这样的说法。武侯为了摧毁共和军的战意而屠城,共和军为了抵抗帝国军动员无数平民参战,从根本上说都一样的残忍,都是将本来无辜的平民当成了工具来使用。可是,在真的面对战争时,我也实在不知道应该怎样才算是更好的办法。

“我也不知道。”我叹了口气,拍了拍这少年的肩,“真是可笑,我这个老师也实在教不了你一切。不过,军队的职责是结束战争,保护人民,如果军队反而屠杀人民,或者要人民也投入战斗,那这指挥官就已经失败了,绝算不得名将。”

我这话好象是在指责武侯了,如果武侯还在世的话,说不定会大发雷霆,又要斥骂我这种妇人之仁。可是,在他战死前,说的那句无可奈何的“不仁者,天诛之”,似乎还在我耳边回响。也许武侯有灵,也会觉得我说的不无道理吧——尽管我这话在军中会被看成有碍军心的异端。

这少年看着我,也不知他到底有没有懂我说的话。忽然,他站直了,向我行了个军礼。他的军礼还行得不是很规范,我也站直了,向他行了一礼。他道:“楚老师,请你早日凯旋而归。”

这个小小的少年象是一下长大了许多。只是凯旋是否,我也实在不知道。国家有难,匹夫有责,就算我战死沙场,那也是我的本份。我只是淡淡地道:“我尽力吧。对了,你叫什么?”

他正转身回去,听得我的问话,回过头向我招招手道:“我叫柳风舞,楚老师。”

文侯府中,已是一片混乱。今天已是三月初九,三月二十三的天寿节马上就要到了,文侯既要准备援兵,又要准备天寿节,一定焦头烂额,怪不得今天来军校试雷霆弩,他也是匆匆忙忙。

到了那挂着“文以载道”匾额的议事厅前,我大声道:“末将楚休红前来缴令。”

和我想象的不同,文侯并没有在指手划脚地指挥手下,而是坐在一张椅子上看着什么。一听我的声音,他抬起头道:“楚将军啊,进来吧。”

我缴了令后道:“文侯大人,你让我离开军校,可是要我加入二路援军?”

文侯点点头道:“好象也没别的事要用你了吧。你有什么要说么?”

我跪了下来,低头道:“国家用我,末将万死不辞。”

文侯扶起我,微微一笑道:“这些天,我和不少南征军回来的人说过,他们说楚将军智勇双全,才堪大用,只让你去教一批孩子,实在太可惜了。”

我不禁一阵感动,也有些脸红。我的智勇双全不知说什么?说勇,可能还有一些,说智,大概只能算从蛇人营中盗回沈西平的头颅,以及用飞行机逃出来的事了。武侯并不能智出名,但他的智谋已令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在以机智出名的文侯面前,我这点智只怕不值一哂。

“禀大人,末将若不得部下士卒效命,实百无一用。”

文侯笑了笑道:“是啊,我现在看的这个上书也这般说:‘人尽其材,物尽其用,三军始可言战。’对了,这个吴万龄当初就是你的部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