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捋了捋须髯,笑道:“听文侯大人说起你,说是你勇冠三军,路尚书的公子在廷对时也对你颇加赞誉啊。”
是路恭行在帝君询问时赞扬我吧。那天虽然他站在二太子一边,而我站在太子一边,他却对我颇为称许。那天,武昭大概也在班中,我倒没有注意。我道:“老师取笑了。”
他看了看我的学生,又微微一笑道:“育木易,育人难。楚将军,你的学生好象不太服你吧。”
我脸不由一红。我从来不曾当过教官,也不知如何才能让他们服帖。这帮小鬼头出身贫寒,更有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意思。我道:“末将还要向老师请教。”
他摘下枪,道:“楚将军,你和我玩两手吧。”
我吓了一跳,道:“老师,这个…”
他象看透我的心思,道:“楚将军怕伤着我么?放心吧,老朽对自己的枪术还有几分自信,来吧。”
我吓了一跳,道:“老师,这个…”
他象看透我的心思,道:“楚将军怕伤着我么?放心吧,老朽对自己的枪术还有几分自信,来吧。”
他已将枪举了起来,我却仍有些迟疑。武昭带的这一班学生在练习击刺之术,所以枪头都是去掉了,包着棉花和布帛,而我在教的这一班因为程度太低,尚不能对练,所以只用练习枪。练习枪的枪头都是木头制的,虽然不是真枪头,但以我的力量,如果木枪头击中武昭,以他的年纪也不一定能受得了。武昭虽然说对自己的枪术自信,可是我不论从资历、官职来说,和武昭相差得太远,实在不敢和他在马上对战。
武昭想必也察觉了我的顾虑,笑道:“楚将军,若是怕意外,那我们用白垩枪吧。”
所谓白垩枪是马上品评胜负时用的东西,其实也就是用细布包了一包极细的白垩裹在枪杆头上,刺在哪里就是一个白点,不会伤人,岁考时用的就是这个东西。两人对战完毕后,以身上的白点多少、位置来决定胜负。不过,这种白垩枪多半是两个实力相差不远的人对练时才用,我仍有些迟疑,道:“武昭老师,这个…”
武昭道:“楚将军,不必多想了,全当是玩玩吧。来,把白垩拿来。”
武昭教的那一班中有个人答应一声,便跑了出去。这东西在操场的库房里有不少,一会儿,他拿了两包来,缠好了两枝枪,武昭抓过一支,却向我扔了过来。
此时我再不能推托了,将那柄练习枪扔到一边,向武昭行了一礼道:“老师,有僭了。”
武昭也将白垩枪托在手中,我们带的两班学生登时带马转到一边,把当中的地方让出来,武昭的学生看着我,不少人脸上露出不屑。我刚才教学生的,只是些最基本的枪术,他们看来那也是简单之极,准认为我和武昭比武,那是必输无疑的。
我带着马走到操场的另一边,心里却不由得有些茫然。武昭到底吃错了什么药,非要和我比武?也许,他因为久负盛名,也有些自大了吧。
枪术一道,原不仅仅是枪术精奇就能取胜的,那庭天在《行军七要》中也有一段论及枪术决胜负的精义。那里说:“夫枪者,百兵之王,须以力运枪,借以马力,如臂使指,方能取胜。侈谈击刺之术而未及人马之力,终如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殆矣。”武昭的枪术绝对是当世第一,但单单有精奇的枪术,到底不是全部。我从军以来,已是身经百战,驭马之术肯定在武昭之上,加上年轻力壮,那庭天所论的人力、枪法、马术三方面,我倒有两样占优,武昭和我对敌,实在是胜不足喜,不胜为笑。
忽然,我脑子里一亮。武昭说,他是听路恭行讲起我,恐怕,他是属于二太子一方的人吧?
想到了这一点,我身上不由一凛。如果真如我所想,武昭是二太子一方的人,那只怕是要故意来折辱我的。我因为和路恭行几乎是同时到达帝都,一来便分属了太子和二太子两个阵营,同时带来蛇人的消息,而路恭行因为父亲的缘故,一回帝都便大受重用,而我虽及不上路恭行,也连升了好多级,大概在不知不觉间,二太子一方的人便把我当成了文侯有意起用的人选,有意要让武昭来差辱我一番,让我在学生跟前威信扫地吧。
我回头看了看武昭。他在向另一方走出,此时我们已快到了正式比武时要相距的二十丈距离了。从他的背影看,武昭极是沉稳,我也不知他会不会对我痛下杀手。
走一步算一步吧,最好是我多心。我叹了口气,把马转过来,立在起步线上。
正式比武时,当然也没有枪头,但也没有这白垩枪头,两人相距二十丈后,由正中之人发令,两人同时冲锋,以将对手击落马上判别胜负。如果两个对手实力相差无几,两匹马打个照面后,有可能用缠斗半日。用白垩枪练习,除了危险性比正式比武时小了许多,其它都一样。而我们现在虽然用白垩枪,但也无疑是在比试而不是练习了。
正中一个学生一扬手,我两腿一用力,脚轻轻一磕马的侧身,这匹马如箭一般射出。这匹马名叫“飞羽”,是匹良种宛马,起步极快,我在马上也只觉一股厉风扑面而来,对面的武昭的身影也越来越大。
三丈,两丈,一丈…
我们的白垩枪头已差不多要碰到了,我盯着他的身形,却有点踌躇。如果再这样下去,我们要形成对攻之势,武昭个子与我相差不多,枪身的长度上并不占优势,这般硬碰硬地对攻,万一我一个失手,将他击落马来,那岂不是糟糕?
我正在想着,此时两马马头相距已不过三尺,我是冲向武昭的右侧的,这般一分心,只听得武昭喝道:“破!”
他的话音刚落,我只觉一股劲飞扑而来,一个白晃晃的白垩枪头正刺向我面门。我大吃一惊,人猛地伏低,身体一下贴在马背上。现在只顾着闪他的枪,哪里还能还击?
“呼”一声,武昭的白垩枪从我头顶飞过,随着枪带起的风声,一些细细的白粉纷纷扬扬地洒下来,这枪几乎是贴着我的耳根过去的。
好险啊。闪过这一枪,明明知道不会有生命危险,但我还是有种虎口余生之感。武昭的枪术实在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即使我年轻力壮,驭马之术也高过他,但是想在枪法击败武昭,那也几乎是不可能的。
周围的学生都发出了一声惊呼,这一枪我闪得太过惊险,若是我慢得一慢,那定要被涂得满脸都是白垩,那时我的学生更不会看得起我了。也由这一枪,我敢断定武昭定是二太子一方的人,这回定是来让我出丑的。
马已交错而过,这一个照面,我连反击的余地都没有,大落下风,武昭的学生看来,自是天经地义,我的那些学生居然也会欢呼,大概他们觉得我这个教官实在是个不成材的教官。我咬了咬牙,将手里的白垩枪抓紧了,左手一带马,准备第二次冲锋。
武昭的枪术,有所谓的“交牙十二金枪术”,有人说那是指他的枪法有十二种,也有人说那是他的一种最强的枪术名称,不过他教我们的只有五六种。刚才他用的这路枪法也曾教过我,所以我还能应付。
武昭的马也带了回来,现在我们重又面对面了。我左手拉住马缰绳,看着数十步外的武昭,只觉心也狂跳不已。尽管没有性命之忧,但这场比试也可以说是为了我的前途。如果我败得很难看,那这批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鬼再不会服我,我也别想再在军校担当教官了。
武昭也把马带定了,他在那一头一踢马肚,又向我冲来,我催了催马,迎了上去。
若是与武昭正面相敌,我的枪术实在远及不上他,原来想好的利用体力,利用驭马术来压倒对手,也实在不太行得通。看来,我的胜机只能是出奇兵了。
两匹马越来越近,我盯着他的枪尖上的白垩袋子,等两马相接的瞬间,武昭一枪刚刺出时,我忽然将身体向马右侧一倒,左手松开了马缰,右手枪交到左手,一把枪横着搁在马鞍上,人钻到了马腹以下。
这一下武昭大概也没料到,我刚钻到了马腹下,武昭的枪已闪电般缩回,重又发出。这正是二段寸手枪,但他使出,与小王子使出实在不可同日而语,和他相比,小王子那一枪慢得如蜗牛爬。
如果我在马上,绝对闪不开这一枪了。只是此时我已抢先伏到马的右侧,他这一枪再快也不可能隔着马匹刺中我,而我已从马腹下钻了过去。
马正在疾走之中,我这般钻过去,脚已碰到了地面,若是马术不精之人,这样一定会掉下马来了。但我自从去年初随武侯南征以来,几乎天天是在马背上度过的,枪术我不敢说比武昭高,但马术不是武昭这样只是授课时才骑骑马的人可比的,脚在地上一点,右手已先从马腹下搭上了马鞍,人登时钻出来。
此时,武昭这二段寸手枪正发出第二段,我钻出马腹来时,两匹马正好是平行的时候,我已见他一脸地惊愕,只怕武昭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知道实战有这等战法。我的右手一碰到马鞍,登时一用力,左脚踢起,套上了马蹬,人也猛地跳上了马背。
那些学生几乎同时发出了惊呼,他们大概也和武昭一样,从没想到还有这等攻击法。我不等在马鞍上坐稳,左手已甩上来,一把抓住横在马背上的枪,一枪向武昭心口刺去。
此时武昭的枪已刺出在外,要收回去也不是轻轻易易的,我一见他的枪在抽回,右手一把抓住他的枪,左手那一枪仍是速度不减,直刺武昭心口。
这一枪已是万无一失了,武昭的枪刺出后已是收不回去,而我的一枪却丝毫不慢,还借着马力,力量更大了。
武昭老师,恕我狂妄了。
我心头默默地念着。武昭被我击败的话,他的名声准也会一落千丈,大概有人会觉得他欺世盗名,以前不过以几个花架子唬人,但现在我自己也是如在悬崖,不是同情人的时候。
我本以为这一枪十拿九稳,哪里手上一紧,却见武昭放开了他自己的枪,两手同时抓住了我的枪。
马还在前冲,加上这马力,我掌心一疼,心知准是抓不住这枪了,当机立断,将自己的枪一把放开。手甫一松,我的枪已被武昭夺去。
此时,两匹马已相互错开。我和武昭经过两个照面尚未分出胜负,但兵器却相互交换,在比试时这等事也极为少见,那些学生都发出了一阵惊呼,大概他们根本也想到会出这等事,我看见几个高年级的学生在交头接耳,有人对我指指点点。我出人意料的强悍,一定给他们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我把马带住,人也坐坐好,掂了掂从武昭手里夺来的枪。两杆白垩枪轻重长短都一模一样,倒也没什么不顺手的,此时我心中已是大定,因为刚才两枪相交时,我听到武昭的喘息声变重了,他毕竟已是个年纪偌大的老者,和我这般硬碰硬地两轮攻击,力量大大衰竭。看来我的马术不见得能占得上风,但力量是绝对占上风的。
只消我能顶住武昭神出鬼没的枪术,再以力量消耗他的体力,未始不能取胜。现在我的自信心空前高涨,只怕让我去冲蛇人的阵营也不会有所畏惧了。
武昭已带转马来,远远地望去,只见他在马上有些疲态。我的力量虽然比不上蒲安礼这等一等一的力士,也远比一般人为大,武昭和我对了这几枪,一定有些勉为其难。照这样子,只消我再顶住五六个回合,恐怕武昭这军中第一枪的威名真要毁在我手里也说不定。
两匹马又相向而立,我将枪对准了武昭。刚才两个回合我都是在应付武昭的出枪,也实在太过危险,这回我决定先发制人,不能再任由他先行出手了。
马匹奔驰渐近,我把枪攥在手中,座骑每踏出一步,我的手就握紧一分。
我要用二段寸手枪。这尽管是武昭的绝技,我也要让他看看,我这个学生有无学到这路枪法的真谛。
两匹马已只剩了一丈许,距得近了,我突然发现武昭这次握枪姿势极怪,他右手抓住枪杆的中段,左手已抓到了距枪尖只有一尺许的地方,一枝枪大半反在身后。这种握枪法我从来不曾见过,一般七尺枪的握法是右手握在距枪尾一尺的地方,左手在右手前一尺半到二尺之间,所以七尺枪起码有四尺是在身前的,二段寸手枪为了二段发枪,握枪时两手间距比一般要近半尺,这般第二段枪发出时力量更大,这枪法的命名也正是极言两手握枪之近。可是象武昭这样象是倒握长枪,身前这点长度又如何伤敌?可是武昭这般握法,定是有他的道理在,只是此时容不得我再多想,我盯着武昭的左手,一旦他的手有异动,我也好立刻反应过来。
两匹马已几乎碰到了,我大吼一声,右手一送,枪杆向前刺了半尺许后,突然缩了回来,右手重又用力,枪猛地第二次刺出。
二段寸手枪的巧妙全在于用力之上,要让对手看不出你第一招是虚招,当他要来抵挡你的枪时,你的枪却已收回重新发出,恰好抢在他旧力已绝,新力未生之际,这等枪法,用得好时实是称得上神出鬼没。我不知我的枪术已到了什么地步,但以前在与共和军的战将交锋时,使出这一招来,还从未失手过。
我的第一枪刺出时,武昭的枪也已出手了。他的枪本握得很短,大半还在身后,但这一枪刺出,不知为何,我眼前好象看到了一大圈的枪尖,眨眼间便已到了身前,他根本不理我的一段二段,这枪中宫直进,一出手便似已到了我面门。
此时我正在发出第二段,按理他挡了我第一枪,那我这第二枪正好趁虚而入,但现在武昭竟然全然不守,只是一味攻击,我这第二段枪反而比他要慢了一拍。幸好我本来但全神贯注他的左手,第二段枪刚发出,武昭这一枪已到,我也无从多想,一枪刺向他这一圈枪尖的当中。
“当”一声响,我只觉胸口被什么东西一撞,人几乎要掉下马来,手掌也一阵麻木。定睛一看,却见两把白垩枪同时折断,不过,武昭的枪头此时已到了我胸前,在我胸甲上点上了两个白点,刚才撞在我胸口的正是这白垩枪头。
还是败了!我一阵颓然。这般苦战,我仍然落败,论枪术我还是不及武昭甚多啊。
我把断枪扔下地,向武昭行了一礼道:“武昭老师,您老当益壮,实在让末将欣佩。”
武昭脸上却是一片愕然,连周围看的那些人也一阵静默。他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
我掸掉胸甲上的白垩,心中却按捺不住的好奇,不知武昭到底在想什么,此一战,我的败象人人都看得到,他这一枪在我胸甲了点了两个点,我这一枪却只在他肩头留下一个白点。
我拨转马,正要回归自己带的这班级,武昭突然带马过来道:“楚将军,你真是我的学生么?”
我回过头道:“五年前,老师你曾来带我们这一班,这招二段寸手枪更是你那个时候教我的。”
武昭摇摇头,道:“唉,老了,真是老了。”
他的话中满是颓唐之意。武昭本已须发花白,此时看来,更是显得苍老不堪,我正想说两句安慰的话,还不等我说出口,操场门口突然冲进一骑马来,还不等站定,那人便高声道:“各班速速集合,太子殿下与文侯大人到!”
太子和文侯来了?我也顾不上再和武昭说话,道:“武昭老师,我得走了,再见。”说罢便回到本队,点齐了这一班几十个学生,立马站在一边。
刚站好,我听得身后一个学生小声道:“楚将军,你好厉害!”
话里没有刚才那种不服气的不逊,听声音,这学生说得诚恳之极。看来他们见我能和武昭周旋那么久,大概对我的印象已大为改观,我不由得一阵苦笑,道:“别说话,大人们来了。”
操场上现在有五六个班在操练,另外几班也都被叫来。军校上下一共两千多人,排成整整齐的一个长方阵。我带着自己的这个班是新生班,排在最后面了,边上几个班的学生不时看看我,还交头接耳一番,大概我和武昭比试的事一下便已传了过来,我这个新来的教官竟然能与武昭斗得旗鼓相当,令他们也大为吃惊吧。
太子和文侯进来了。首先进来的便是太子那十马所拉的大车,文侯跟在他太子车后。军校正副祭酒同时突然来到,人们也有些不安,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我当教官还没几天,文侯虽然常来军校转转,可太子却是很少会来的。
太子的车一停下,有人撩起太子车上的车帘,操场上的人齐齐跪下,行了一个大礼。太子在车上,倒是显得温文尔雅。他扬了扬手,示意大家起来。
这时,文侯带马到了太子车边,大声道:“今日殿下来此,是因为工部刚呈上新制弓弩。”
新制弓弩?我不禁有点诧异。造出把新的弓弩,不至于要如此兴师动众。文侯到底想什么?
这时,文侯和太子低语了两句,又抬起头大声道:“请工部木府员外郎薛文亦。”
薛文亦也来了?我心头一喜。我到军校后,薛文亦和张龙友到了工部,这几天也太忙,根本看不到他们。
薛文亦坐的是一个轮椅,这轮椅很是精巧,还是全新的,大概也是他自己设计的。他现在是工部木府员外郎,做这些自是很方便。他坐着这轮椅,倒有几分以前高铁冲的意思了。
他到了太子和文侯跟前,行了一礼道:“卑职薛文亦,见过殿下。”
太子道:“薛卿吧?你造的弓弩呢?”
薛文亦回过头道:“来,把雷霆弩呈上殿下一观。”
两个穿着工部服装的手下过来,推着一辆两轮车,这车做得也很是精致,漆得发亮,说是车子,其实是一把装着两个轮子的大弩。
一般的弩都不大,弩不必拉弦,准头比弓要好,但为了牢固,弩机都用铁铸,由于太过沉重,弦力不够,不能够及远。所以弩只能用于近战,最远的弩也不过射百步远,一般只有三四十步,无非为了防身而用。薛文亦将这弩做得那么大,不知如何扳起来。
太子看了看弩,脸上也没什么表情,道:“薛卿,你来演示一番吧。”他对这等军器大概全无兴趣,因为文侯让他来才只能到一到吧。太子名义上是军校祭酒,但与弓马娴熟的二太子相比,实是有天壤之别。
薛文亦道:“我想请一位将军帮个忙。”
文侯笑道:“你随便叫个人吧。”
薛文亦转过头道:“楚将军,请你来一下。”
我把马缰交给边上人,走了过去。走到薛文亦跟前,他朝我笑了笑,道:“楚将军,你试试这雷霆弩。”
我走到那辆弩车边上,手试了试弩机,只觉沉重非常,根本扳不动。我用足力气,还是将弩机扳开一半,却再扳不上去了。力量用得大了,呼吸也急了起来。我不禁诧道:“这么重?”
以前的贯日弓已是强弓了,这弩机的力量比贯日弓还要强四五倍,一般人根本扳不上,就算我能扳开一次,也铁定扳不开第二次了。
薛文亦笑道:“楚将军,这雷霆弩力道太大,得以足帮忙的,你试试吧。”
我看了看,果然,弩车下有一个踏板,我一脚踩上,手上再一用力,这回加上我的体重,扳得轻易多了。我叹道:“薛先生,你可真能想啊。”
文侯在一边道:“薛员外,现在试试箭吧。”
薛文亦道:“是。”他又对边上一个人道:“你去将靶子放到八百步处。”
他话音刚出口,周围的人都一阵惊呼。薛文亦倒也没多说什么,等靶子放好,他又从车下摸出一个木匣,道:“楚将军,这是箭匣,你放在弩车上这个凹槽内便行了。”
我把弩车推到了空处,将这箭匣放了上去。在平常弩车的箭槽位置,这雷霆弩上是一个大凹槽,正好放箭匣,我一放上去,严丝合缝,动也不动。
刚一放好,薛文亦到我跟前指指点点道:“楚将军,你看这儿,这个扳手扳到上面是单发,扳下来便是连发,对准后再扳一下这儿便可发箭了。”
我将那扳机扳下来,道:“现在可以发了么?”薛文亦点了点头,我对准了千步以外的靶子,手一扣扳机,弩车一震,耳边只听得箭矢破空之声,几枝箭如闪电一般疾射而出。
竟然这般快法!
此时操场上鸦雀无声,人人都为这雷霆弩的威势所惊。只见那几枝箭远远射去,已是看都看不清了,也不知有没有射中靶子。好半天,才听得文侯道:“来人,去看看!”
第八章 帝都平乱
“一千步!”
当报靶的报出步数时,所有的人同时发出了惊呼。
帝国军常用的强弓多半是五个力的,我以前用的贯日弓是超强弓,有八个力,已不是平常人能用的了。军中有一把十个力的震天弓,是当年十二名将中力量最大的闵超所用,据说武侯年轻时曾拉开过。力量越大弓越不好控制,射箭不止是力量大能拉开就算数,九个力的弓射出箭后,弓弦崩直之力就很难控制,一不当心,连自己的手指都有可能崩掉,当年军中有个大力士陈开道,据说有伏牛之力,与人打赌说能拉开震天弓,结果箭是射出了,他的拇指也被震天弓的反弹之力崩掉。可是就算震天弓,拉满了也最多射到五百步远,薛文亦做的这雷霆弩轻轻易易便能射到一千步开外,岂不是有二十个力之巨?而这雷霆弩连一个寻常的士兵也能用,可以说,雷霆弩一出,将大大提升军中的攻击力。
文侯眉毛一扬,道:“一千步?没有错么?”
那个报靶的道:“不会有错,我数得仔细,共一千零十七步,共发五箭,两箭中靶。”
人的步子有大有小,可不管如何,雷霆弩射得如此之远,实是骇人听闻。文侯转身向太子一拱手,道:“恭喜殿下,有此利器,帝国大军如虎添翼,破敌更增几番把握了。”
太子喃喃道:“一千步很远么?”他到现在也还没意识到这一千步到底有什么意义,仍是一头雾水,不明白我们为什么如此惊叹。文侯道:“这雷霆弩使得弓箭射程增强数倍,给军中装备好好,等如…等如我们已有利刃在手,而敌方却仍是赤手空拳。”
文侯这个比喻倒很易懂,太子脸上也露出笑容,道:“真的么?这般说来,那还不快点做一批出来。薛卿,你一个月能做多少出来?”
薛文亦推动轮椅,到太子跟前,行了一礼道:“殿下,这雷霆弩制作精细,现在木府中人大多去赶制战船,臣纠工日夜赶制,大概每天只可制二十张。”
文侯捻了捻须,微笑道:“还有二十余天,那么可以做四五百张,可能组成一支弩军了。”他面色一正,道:“毕炜!”
在他身边的一个年轻将领出来道:“末将在。”
“你与薛员外合作,日夜操练,你部五百人,务必要人人将这雷霆弩操练精熟。”
毕炜抬起头,大声道:“末将得令!”
他的声音极是响亮,在操场上似滚过一个焦雷。他年纪虽不大,却长了一脸虬髯,加上这般响亮的声音,更是威武,操场上,不管是教官还是学生,都受他的感染,意气风发。我站在我带的那一批学生中,也只觉心头一热。
南征军全军覆没的消息,给帝国一个沉重的打击,尽管这些天我都在军校里,也感得到帝国上下弥漫的一股惶惶不可终日之感,二太子的援军出发已有近十天了,据说初战不利,已派密使回来告急,更让谣言四起,说什么东平城在蛇人猛攻下岌岌可危,势若累卵,蛇人即将攻破东平城,渡海北上。有些想象力丰富的,还说什么这是苍月公将自己出卖给妖魔,请来的援兵。他们谁也没见过蛇人,可添油加醋一番,说出来的蛇人形貌居然也八九不离十。自然,这些都是谣言,攻到东平城的蛇人只是一支先头部队,人数并不多,邵风观在城中原先就有兵力两万,加上二太子和路恭行所统的二万援兵,绝不至于败得这么快。
可是,当蛇人的大部攻来时,我也知道,以东平这区区四万守军,肯定不能有什么大的作为的,最多仅能自保。天长日久,若东平城失守,那京师门户大开,蛇人便能大举北上了。文侯看上去好象对一切都无所谓,可是他其实无时无刻都在想着反击的事,他的深谋远虑,实是远在旁人之上。
看来,武侯号称名将,如果比试用兵之术,只怕连武侯也比不上文侯的。我看着神采飞扬的武侯,心头也一阵激动。
薛文亦拿来的是四十张雷霆弩,正好一个班一张,文侯让每个班都拿了一张。命令日夜操练。
太子和文侯走后,薛文亦让几个工部的工匠给我们讲解雷霆弩的用法。这雷霆弩的威力让所有人都震惊,所有人都挤作一堆,仔细听着讲解。雷霆弩虽然也叫“弩”,但与以前的弩已完全不同,这箭匣的想法便与以前大相径庭,每发一次,不必再一支支装箭,大大提升了发射效率。
我正和本班的学生看着雷霆弩,这时,薛文亦坐着轮椅过来,我迎上去道:“薛先生,你造出这雷霆弩,可是立下大功了。”
如果驯练一支弩兵队,这等威力,便如几百个谭青、江在轩这般的神射手聚在一起,只消弩箭足够,蛇人也不足为惧。如果在高鹫城里薛文亦就能造出来,只怕蛇人未必能破城了。
薛文亦叹了口气,道:“唉,这也是天意,在城中我已起意要造这弩,但是弩机实在难造,也只有到工部有金府和火府帮忙才能造出来。而且,这雷霆弩利远不利近,若是被敌人迫得近了,威力便难以发挥。”
雷霆弩太重,装在小车上,运送也不太方便。我道:“你先不必想得太多,慢慢改进便是。对了,张先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