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侯坐了下来,过了好一会,我也没听到他的声音。半晌,他才长叹一声,道:“楚将军,你回去吧。龙鳞一军,你要尽力带好。”
武侯对我也网开一面了!我又惊又喜,道:“谢君侯。”
在柴胜相向栾鹏袭击时,我还救了栾鹏一命。虽然那时柴胜相的攻击也没什么大用,栾鹏本来就是走投无路的,可我那么做毕竟有点象和栾鹏合谋了。如果是以前的武侯,事无巨细,有违军法即要受处分,那我大概判死罪都有份。
武侯道:“你本来活罪难免,不过既然你本来就有心与栾鹏相抗,何况那射箭的反贼也是被你帐中士兵射杀,这功劳也不小,功过相抵,楚将军,你保住一命了。”
武侯的最后一句话让我心头冷了一冷,但马上我也释然。那才是武侯的话吧,如果太过宽厚,那倒不象武侯了。我道:“末将知罪。”
走了中军营帐,刚走到外面的太阳下,便听得一阵欢呼,祈烈先向我冲了过来,他身后跟着金千石、吴万龄、虞代这批龙鳞军军官,现在很受我赏识的神箭手江在轩也带着刚挑出的一营十几个箭手向我走过来。祈烈一声欢呼,道:“太好了,将军,你没事了!”
他的话也有点哽咽,看他的样子,恨不得要来抱抱我。我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小烈,你现在是个百夫长了,别那么孩子气。”
金千石带着十几个龙鳞军走了过来。他虽然没有祈烈那么夸张,看样子也激动得几乎哭出来。
看着他,我不禁有点愧疚。如果不是武侯命我来统龙鳞军,那么金千石以龙鳞军中军哨官的身份继任龙鳞军统领,是顺理成章的事。可是,自从我来到龙鳞军,他从来没有表示出一点不服,那些久在沈西平统领下的士兵开始两天对我有点排外,反是他代我解释。
他们围着我,祈烈看样子还要欢呼几声,边上一个士兵喝道:“武侯帐外,不得喧哗,速回本队。”
这士兵大概在武侯帐前呆得久了,说话也有点生硬。祈烈吐了吐舌头,小声道:“将军,你没事了那太好了。”
我们跳上马,祈烈的意思还要跟着我去龙鳞军坐坐,我劝他,现在他已是前锋五营的长官,实在不可再这么随便了,他才怏怏地回去。
和祈烈分手,金千石看着祈烈的背影,道:“将军,你这个旧部倒很念旧情。”
我笑了笑。祈烈对我,大概已不能用“念旧”来概括了。如果不嫌狂妄的话,我对他几乎和武侯对陆经渔那样。我比他大了几岁,算他的师兄,他入前锋营来时,刀枪并不很熟,是我一招一式地教他的。不过这些事倒也不必和金千石说,我道:“现在右军里如何?有没有乱?”
金千石道:“莫将军不算什么勇将,不过他整顿军纪当真有一套,现在中军的代主将由中军万夫长岳国华担任,没什么大的鼓噪,也就是栾鹏首级被号令时,他的亲兵队痛哭了一场。”
“是岳国华啊。”
岳国华是中军的一个万夫长,和左军副主将卜武一样,以老成持重出名。武侯叫他来代主将,那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吧。
“蛇人动向如何?”
听到我这句问话,金千石一下忧心忡忡,道:“正要和统领你说呢,蛇人聚集在城外,也不攻城,只是把营帐向前推行了半里。现在大概正在那儿竖营帐呢。”
我惊道:“蛇人竖营帐?是蛇人自己在竖么?”与蛇人拔营这个消息比起来,蛇人自己竖营帐更让我吃惊。如果蛇人连竖营帐这种事都会,那么它们和人还有什么不同?
金千石道:“大多是自己在搭,不过,我从望远镜里看过…”
他说到这儿忽然顿住了。我有点急,道:“金将军,你说便说,不要吞吞吐吐的。”
“在蛇人队中,有一些人。”
有人?我马上想到的是剖开那具蛇人尸首里在里面看见的骨殖。蛇人队中的人,大概那属于随身携带的干粮吧。可那些人真那么没骨气么?也许,蛇人也象武侯屠城时一样,除了工匠女子不杀吧。女子对于蛇人来说没什么意义,蛇人留下的,恐怕只有工匠。
我们在武侯帐中已过了一夜,现在正是上午,太阳在头顶,照得四处都暖洋洋的,可我还是打了个寒噤。
从蛇人身上,好象已经有了许多我们自己的影子了。
回到城西右军驻地,金千石将他头一天屠城时藏下的两坛好酒都开了,款待龙鳞军全军。在破城之初,听说城西到处都是酒,十九家最大的酒坊都在城西,那一阵右军上下都是醉醺醺的。后来张龙友被招入中军幕府后,武侯曾派雷鼓来命人把酒送上去,大概是用来造那雷火弹什么的,全城已难得再看见酒了。金千石一拿出这两坛酒来,众人都是一阵欢呼。
金千石削开酒坛封泥,一股酒香扑出,中人欲醉。他先给我倒了一碗,又给全军士兵也每人倒了一碗。这三百碗一倒下来,两大坛酒已是所剩无几。金千石端起酒碗道:“弟兄们,统领有惊无险,我们为统领干一杯。”
龙鳞军士兵全都站了起来,异口同声道:“统领。”他们全都看着我,只等我也端起碗来。
我端起了碗,眼中有些湿润。
可是,那并不是感动,只是觉得,这些大好男儿,不知道为什么被派到这里来,也许,明天蛇人就会发动大举进攻,这些士兵说不定会有一大半回不到故乡了。
我猛地喝了一口。金千石藏起的这两坛酒非常好,但酒味并不很烈,连没什么酒量的人喝一碗也不要紧,我喝下去更是有如饮水。
我一开始喝酒,所有人都端着碗,大口大口地吞着。好象,要借这个动作忘掉一切,把恐惧也忘掉。
喝完了酒,却没有菜。今天的干粮分发又少了,中级军官都被扣掉了多发的部份,整个右军大概只有万夫长以上的高级将领还能多一些,其他所有人都只有一天四张饼,昨天还商量好的省下十张大饼的如意算盘,算是一句空话了。不过,武侯倒是命张龙友送来了两百枚火雷弹装备龙鳞军。我记得张龙友说过,城中还能造一千五百枚小号火雷弹,武侯居然发给我们两百枚,那也说明武侯没有丧失对我的信任。
金千石和吴万龄两人带着士兵开始操练。龙鳞军毕竟比一般的士兵不同,同是右军,柴胜相带的兵在听到一天只发四张饼时已开始骂骂咧咧,哪里还会去操练?
我看了一阵,转身走上城头,拣了块干净的雉碟坐了下来。从上面看下去,也可以看到龙鳞军的操练。我拆开左臂的纱布,叶台说过,我的手臂要七天后大概能好。如果算来,今天正好是第七天。
一拉开纱布,我有点骇然。伤口很大,那个蛇人的一枪刺通了我的手臂,现在结好了,手臂两头留下两个伤疤,上面的大些,下面的小些。
我从水壶里倒出点水,洗掉伤口的血污。伤口已经结了黑褐色的痂,碰上去硬梆梆的,几乎和蛇人的鳞片一样。我不由失笑,我现在统领龙鳞军,要是这两片痴不落掉,我大概也有资格自吹是“天赋异禀,生有龙鳞”吧。
正在专心致志地清洗伤口,忽然,我听得身后有个人道:“楚将军。”
这是个陌生的口音,多少也有点怪异,不知怎么,我脑子里一下想到是蛇人的声音。
难道有蛇人来偷袭?
我跳了起来,一把抽出百辟刀,左臂还露在外面也管不上了。这一转身,我已是一身的冷汗,伤口又有点隐隐的痛。但一转过身,才发现根本不是蛇人,是个不认识的士兵,穿着一件普通的军服。
我不禁失笑,将百辟刀推回鞘中,道:“好。”他大概是右军哪一支的士兵吧,可能我在右军中也开始有点名了。当初头一个攻入城中时听陆经渔说过,满城都在传颂我的名字,虽然听了高兴,但也知道那只是一句客气话。但经过这十来天的攻防战,加上我夺回沈西平的头颅,可能我的名字也真的已经被很多人知晓了。
那人在我身边坐了下来,道:“楚将军,我叫郑昭,是原共和军行军参谋。”
他这几个字说得平心静气,我却吃了一惊。但马上也想起,他准是现在苍月公带来的那五六千人中的一个。只是他穿了帝国军的军服来找我做什么?难道,苍月公还在到处拉拢人手么?
郑昭象是知道我的心思,道:“我现在是陆经渔将军麾下的客将,不归大公管。”
我又吃了一惊。郑昭的察言观色实在厉害,好象我想什么他都知道的。我道:“郑先生找我有什么事么?”
也许是陆经渔让他来的吧。难道,武侯虽然同意了陆经渔与共和军联军的建议,实际上陆经渔却是想要拉拢各军主要将领么?我正胡思乱想着,却听得郑昭道:“你想错了,我只是以私人身份来的。”
我顺口道:“不是陆将军么?”
这话一出口,我便又是一惊。刚才我想的他好象又猜到了,而且猜得那么准。这郑昭到底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他看着城下。我本来是对着西边的,望过去,约摸一里外,尘烟滚滚,那里是蛇人在调度吧。可是城里空有千军万马,却只能死守,在外面连吃败仗,已没人敢再出城与蛇人野战了。郑昭象是喃喃地道:“我父母原先在高鹫城中,只是一对普通的老人。你们围城三月,城中粮草已尽,我因为在军中,还能偶尔送些粮食回家,边上的邻居却一家家地饿死,连尸首也被吃掉。直到有一天,我好容易弄到一些半霉了的年糕,送回家时,却见一队饥民冲进了我父母家里…”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我不知道他跟我说这些做什么,但肯定,他父母后来也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的。最后城破之时,城中到处是饿殍,祈烈告诉我们,在我们屠城时,还见到过有些躲在地窖里靠吃死人支撑下来的共和军。
他叹了口气,道:“从那时,我就厌恶战争。什么解民倒悬,什么一切权力归民,还不是帝王成事,百姓遭殃。我痛恨杀人,杀别人和被人杀,我一样痛恨。”
我不禁无语。他这些话,其实我也深有同感。可是,作为一个士兵,在战场上除了杀人和被杀,哪里还有其他的路好走?有时我也觉得,象我们这样厮杀征战,难道,就是为了维护一个没什么德政,也没什么令名的帝君么?只是,这些话我当然不敢公然出口,否则一定会被当成叛逆的。
郑昭抹去了眼角的泪水,道:“楚将军,我有些失态了。”
我不知该说什么。他最终归属陆经渔,大概其间也经历过许多波折。当初共和军势大时,破了帝国诸城,虽然没有屠城之举,但在攻打大江以南也名列十二名城的石虎城时,为了威胁那些据城不下的守军,破城后将俘获的两万帝国军活埋于城下。苍月公号称爱民如子,他起事时宣称“人人平等,人人都有活下去的权力”,对照这等举措,几如讽刺。可是,对于那等公侯而言,便是死上一万人,也可说是为了十万人更好地活下去。总之,总会有理由的。可难道为了那十万人,这一万人的性命便不是性命么?
我的手还按在刀柄上。刀鞘上错的那八字铭文虽然摸不出来,但我已烂熟于心。“唯刀百辟,唯心不易。”这八个字现在想想,更觉悲哀。刀百辟,无坚不摧,纵是心不易,也要流泪的。那个铸刀之人也不知是哪朝的将领,这八个字,也许也是杀得人多后对自己的宽慰话吧。
郑昭忽然道:“那是大帝得国时十二名将之一李思进的佩刀。当初十二名将受命筑城,李思进镇守西靖城,老来皈依清虚吐纳派后,将这刀命人以八宝合精铁铸成刀鞘,上面嵌的便是这八字铭文。”
“是李思进啊…”我喃喃地说。忽然,我猛地一震,我根本没和他说过这刀的事,郑昭要是连这也能察言观色观出来,那也太神了。我转过身,看着他,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被我这一喝喝斥得有点惊慌,定了定神道:“楚将军,你不是猜到了么?”
我有点莫名其妙,道:“猜到什么?”
他将手指在耳前按了两按,道:“原来你只是约略猜到。楚将军,我得以跟随陆将军,是因为我有一样本事,能够读心。”
“读心术?”
我这时的又大吃一惊。所谓读心术,是传说中清虚吐纳派的一项本领,据说能知道别人能想什么。这等本事被传得神乎其神,我以前也一向不信。一个人能知道另一个想什么,我简直无法想象。可是郑昭就在我跟前,我想什么他就知道什么,又让我不得不信。可这么一来,我那些等如叛逆的想法他岂不是也知道了?
我摸到了百辟刀。也许,武侯最终能同意陆经渔的提议,也是因为这郑昭在侧吧。而武侯让我们在那庭天画像忏悔那等怪异举动,恐怕,那时这郑昭便隔着帐篷布站在画像后,柴胜相才会有这等古怪举动,而我那时也几乎无法控制自己想什么,好象深藏在心底的一切在那一瞬都被翻了出来。
如果他已将我们的想法全部报告武侯,那么…
我已不敢多想,背上冷汗直冒,猛地站了起来,手握住百辟刀的刀柄,看了看郑昭,心头起了一阵杀意。
趁他还没有却汇报,我要先杀了他!
郑昭一定也知道我现在想什么了,也站了起来,脸一下变得煞白,有点惊慌地道:“楚将军,你要杀我,我不敢反抗,只是,我没有骗你,我不想再看到杀人,这回来找你全是我自己的意思,我跟陆将军也没说过,…”
他的话也有点语无伦次,我却浑身一松,一下子失去了杀人之念。便是杀了他,难道也象老来悔恨的李思进一样用“唯心不易”来搪塞么?这般一来,我与那些我深深厌恶的以杀人为乐的人又有什么不同?
我颓然坐倒,道:“郑先生,你知道我实际在想什么,想向君侯报告,那去报告吧。”
郑昭也坐了下来,道:“楚将军,君侯命我去窥测右军诸将的想法,只是要我看谁是与栾鹏一党,并没有要我事无巨细皆要上报。当时,我读了你们十几个将领之心,旁人尽是满含委屈,多半在想一旦事情已了,定要多杀人来洗脱罪名,唯有你却在厌恶战争。”
我道:“是又如何,我纵然再有不愿,君侯有命,仍是不得不从。”
郑昭也叹了口气,道:“我已想过,若此番能安然撤退,我要找一个没人的地方独自隐居,再不愿见人世间的肮脏。这些话不吐不快,但我连陆将军跟前也不敢说,只是憋在心里实在难受,才会来跟你说说。”
我也不禁叹了口气。郑昭这等想法,我何尝没有?可也仅仅想想而已。若真要我离群索居,只怕也办不到。他对我这么信任,恐怕也不是个当兵的料。不过他如此对我,我当才不免有点卑鄙了。我看了看他,他现在正注意着城外,准也没在窥测我的心思。我道:“郑先生,那你以后可不能再来对我施读心术了。”
他点了点头,道:“当然。”
我默默无语,只是回头看了看正在城下操练的龙鳞军。龙鳞军排成了三组方队,整整齐齐,看来金千石和吴万龄整顿军纪已初见成效,现在的龙鳞军与前锋营相比也诚不多让。可是,龙鳞军练得再强,对战局又有何用?
我不想再去多想。不论如何,现在全军上下,尚有可为,士气依然不堕,我好歹也算统领着一支人马,自己总不能气馁。我道:“郑先生,你可曾读过苍月公在想什么?”
郑昭道:“苍月公意志坚定,我读不出来。”
“也有读不出来的么?”我心里有点怏怏的。我的心思都被郑昭读了出来,却有人他是读不出来的。难道说,我的意志不够坚定么?
郑昭准也知道了我的想法,笑道:“也可以这么说。不过楚将军也不必太不平,至今我只有三个人的心思读不出来。确切说,一个人的心思我读不懂,其实也只有两个人我读不出来。而一些意志较差的,被施读心术后会一时心智错乱,那柴胜相便是如此。”
柴胜相好杀,其实是为了掩饰心中的怯懦吧。此时我倒多少有点同情他了。我道:“你读不出来的,一个是苍月公,另一个可是陆经渔将军么?”
“不是,”他淡淡一笑,“是武侯。陆将军的心思很好读,坦坦荡荡,根本没有想瞒人的。其实如果你起意不让我知道,你也可以办到。”
我大感兴趣。如果我能够有他这等本事,那便无往而不利,至少那个至今未曾找出来的内奸若与我碰到,我便可以立刻知道了。我道:“你这本事是练出来的么?可能够教给我?”
他看看我,有点迟疑地道:“这个…”
我脸上有点不快,他不用读心术也马上知道了,忙道:“楚将军,我不是不教给你,这种本事一大半是天生,我也不知道如何教人,只是从小便发觉自己一碰到别人便能知道别人在想什么,后来才越来越强,隔上三尺也能知道了。只是用读心术非要集中精力,昨天我一共用了几十次读心术,几乎精疲力竭,刚才对你又用了两三次,也很是劳累。”
我听得不能学,也有点失望,道:“对了,郑先生,你说过你读不懂的一个人是怎么说的?”
说这等话也有点解嘲的意思。我不是那种意志同铁一样坚强的人,也不是象武侯、苍月公这等能随时隐藏起自己想法的人,大概我是一辈子也学不会读心术的。
我还在胡乱想着,郑昭道:“那是武侯帐中的一个参军。我昨天。好笑得很,一个参军满脑子女人,另一个是满脑子木炭硝石瓦罐什么的,这个参军想的却是些我根本不懂的话。他脸上蒙着纱,是不是什么异族人?”
是高铁冲啊。我从来不曾见过高铁冲的样子,也不知他是不是异族人,不过我在帝都时也见过一些异族人,高鼻深目,眼睛是蓝色的,说一种奇怪的话。高铁冲如果是异族人,在帝国军中怕招人注意才蒙上纱的话,那他这么做恐怕更惹人注目了。我顺口道:“高参军是异族人么?我也不知道。他是武侯跟前的红人,是武侯的智囊。”
郑昭道:“他的心思很古怪,我觉得他好象对所有人都有种痛恨,我对他施读心术时虽然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也感到有股戾气,似乎恨不得天下人统统死光。”
高铁冲难道也厌恶战争么?我倒猜不到了。他设下的四将合围之计可称得上是条毒计,象他这样的人,应该是极想靠军功向上爬的才对。看来,人心难测,也的确是句实话啊。
这时,郑昭站起身,忽然嚅嚅道:“楚将军,我得回城东去了。”
他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只是说不出口。我道:“郑先生,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他忽然变得有点局促,道:“楚将军,其实这次我还想向你打听一下一件事…那个…是不是认识一对叫白薇紫蓼的姐妹?”
他说得有点吞吞吐吐的,我才恍然大悟。郑昭来找我谈了这半天,说到底,只怕是因为他认识白薇和紫蓼姐妹。看他的样子,可能以前他和这姐妹中的一个有过感情。只是他是为了哪一个呢?
这时,我听得郑昭道:“是白薇!她现在哪里了?快告诉我!”
我有点不悦,道:“郑先生,我跟你说过,不能再对我施读心术。”
他脸色涨得通红,道:“楚将军,实在抱歉。我不用了,你快告诉我,白薇现在在哪里了?你根本没有想起她。”
没有想起她么?我不由一阵茫然。的确,白薇紫蓼走了也有三天了,可自从她们走后,我好象除了在武侯帐中被郑昭施读心术时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她们两个,平常想得更多的是那个弹琵琶的女子。也许,白薇在临走时给我的一吻,也只是感激吧。
我正自乱想着,郑昭忽然道:“楚将军,你快说啊,她去哪儿了?”
他满脸的惊慌,大概他怕我象那些掳来女子的帝国军将领一般,把女子不当一回事,任意屠杀吧。也许我半天不说话更让他有这样的猜测,我笑了笑,道:“不用担心,她们三天前去五羊城了。如果顺利,现在说不定已经要到了吧。”
五羊城离高鹫城有三百多里,如果快马疾行,一昼夜多点便可以到达。她们是坐马车去的,如果一路顺利,三天时间恐怕也已经到了。郑昭这时才舒了口气,道:“去五羊城了?”
他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我不禁道:“白薇是你未婚妻子么?”
他苦笑了一下,脸也红了红,道:“我倒是想的,可她还没答应呢。楚将军,谢谢你。”
他看着我,几乎有种感激涕零的样子。我叹了口气,道:“现在是战时,她们两姐妹走时我也很有点不放心。”
郑昭道:“你放心吧,白薇既然有心要走,一定不会出差错的。她的本领,寻常两三个男人都近不了她的身边。”
我吃了一惊,道:“她有那么大本事么?我一点也没看出来。”
郑昭笑道:“她们是苍月公手下七天将之一段海若的女儿,你不知道么?”
郑昭说出这个名字来时,我更是大吃一惊。段海若的名字我也听说过,在苍月公手下的七天将中名列第五,豪勇则称第一,是共和军中的名将。去年初苍月公发倾国之兵进逼至大江南岸,在大岸连营五十里,大造战船,眼看帝国已岌岌可危,当时武侯还在勤王途中,文侯以一支偏师渡江烧尽战船,使得苍月公的攻势毁于一旦,在南岸集结的三十万共和军主力也一败涂地,这才扭转自共和军起兵以来帝国一直处于不利的战局,后来武侯才能调动十万大军南征。在苍月公败走时,领军断后的正是段海若。文侯与武侯合兵追杀,段海若以一个万人队挡在飞马渡口,以寡击众,便毕竟众寡悬殊,被文侯的水火二将强渡成功,二十万帝国军以雷霆之势冲上岸来,段海若却死战不退。最后他统领的万人队只剩了八百人,被围在一个小山上,文侯爱惜他的本领,曾派人招降,段海若却逐走说客,直到战死。那时我在前锋营里也参加了围攻之战,见到段海若以七百人连番冲锋,直到全军覆没,那时虽然痛恨他以这等微不足道的兵力牵制住了帝国全军,使得文侯已成竹在胸的打算最终未能全功,但这等豪勇之举也得到了帝国军的敬佩。正因为段海若的死战,苍月得以率领残部退回南疆,不然早在去年共和军便要败亡了。没想到,段海若的女儿做了我几天的侍女。想起那时白薇跟我说她们是共和军一个中级官员的女儿时,脸无异色,我也根本没想别的。
她们能隐瞒得那么好,也当真坚忍啊。我有点感叹,但没有一点不满。
郑昭忽然道:“楚将军,我要去找她们。”
我皱了皱眉,道:“郑先生,你现在是左军的人,临阵脱逃,那可是死罪。”
郑昭笑了笑,道:“当初我遇到陆将军时,便曾跟他说过,一旦找到白薇,我便退出行伍,不论是帝国军还是共和军,我都不参与了。下半辈子我只想做个农人,平平安安地种种田,过过男耕女织的日子。”
也只是陆经渔能答应这样的请求吧。我有点感慨地想。我对他点了点头,道:“那祝你好运吧。”
他笑了笑,正要说什么,这时,从城下忽然传来一阵惊呼。
我一开始以为又是蛇人攻来的,但这阵惊呼只是惊而不乱,城外,蛇人的阵营中仍是尘土飞扬,却没有进攻的意思。而且就算蛇人攻来了,没道理反是城下的先知道的。我走到城墙边,只见刚才在操练的龙鳞军齐齐站定,都仰天而望,我也抬头看去。
却见天空中,一只巨大的飞鸟掠过。这鸟极是古怪,两个翅膀伸开了一动不动,因为在天上,说不清到底有多大,但起码也有一人多长。郑昭在一边也惊道:“那是什么?”
这大鸟从我头顶掠过,向蛇人营中飞去。这时,有两个在城上巡视的右军士兵跑了过来,我道:“喂,这是怎么回事?”
那两个士兵也已经认识我了,一个道:“楚统领,那是薛工正做的东西,会飞!”
薛文亦做的么?他的手极是巧,我逃出蛇人营时乘的那只巨大的风筝便是他做的,那也多半是只风筝吧。看这鸟一样的东西飞得极是平稳,可怎么看也看不到有绳子连着。
那两个士兵已冲到城边,看着那风筝飞远。这时,郑昭也走过来,忽然惊叫道:“上面有人!”
这时我才看到,在那上面坐了一个人。我道:“那是谁?要做什么?”
一个士兵回过头来道:“楚统领,薛工正坐在上面。”
“他要做什么?”
那士兵看样子和薛文亦很熟络,道:“薛工正说,以前做的风筝都得有绳子连着,那次火攻蛇人失败,有一半原因是非要用绳子,只能在靠蛇人阵营那么近才能放飞,他要做个不用绳子的风筝,正在做试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