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三个原先要租房后说自己是病人之后又表明自己是公人而今却对那些古灵精怪的药物极表兴味的怪人还是存疑:

“你哪里找来的药?”

“我们凭什么信你?”

“一个小女人,能有多大能耐?”

鱼姑娘依旧笑盈盈,但她身边一人,已按捺不住,大步行了过来,只见此人额上,有好几条皱纹,一只犬齿略露咧在上唇之外.但人长得算是四四正正,相貌堂堂,插口道:

“她卖的药,便是由我提供的。”

四人一齐打量他,问:“你是谁?”

那人皱了皱眉,没耐烦的道:“我姓何。”

蒙面人朦朦胧胧的道:“何?何什么?”

蒙面人也道:“我不识得你。”

无面人说的更冲:“我管你姓什么!”

那人的额纹己皱成了一个“火”字,鱼姑娘忙不迭的陪笑道:“别……别别别动气……”

她凑近四人悄声说话:“四位爷们,小女子这儿卖的是什么药?这种不见光的东西,以那字最是有名?当然是‘下五门’和‘下三滥’呀……而他又姓何——四位爷们可是江湖上跑惯了的大爷啊!”

她这一说,那四个形容古怪、有意闹事的家伙可全都省了过来:

“下三滥何家!——他是‘下三滥’何家的高手!?”

——要使这种下九流药物符咒,还有什么门派能比“下三滥”何家更权威?

——也许有,那就是“下五门”和“下九路”。

——只不过,“下五门”的人姓聂,“下九路”的人名堂还不及前两家响,而今,来人却是姓“何”。

15.无齿之徒

那四个在面上总是“东遮西掩”的怪人,一旦得悉对方在江湖上也是一号人物,态度马上不同,甚至礼貌上大是下一样。

人就是这样,先敬罗衣后敬人,也就是以貌取人。——

不过“以貌取人”也有好处:看他的打扮,就知道他的品味;观察他的言行,就可预侧他的作为;审视他的气派,就了解他的地位和成就,其实,相学也可以是一种观形察色、以貌取人的方法。

其实以外貌取人,未免势利,但也有一定的准绳。就算不以其形辨其高下,至少,也会视乎对方的名头、地位而作出因应的态度,如果是当朝太傅王给你下的帖子,缔夫王老虎跟你约吃酒夫,注重的程度总会有差别。

是以,有名便多能藉名头取利。

是故大名大利,总是祸福相依。名和利,是同一码子、同一圈子的事。

有名能藉以牟利,同样,有了利,一样可以买名头——

记住,是以利换名,但有名,不一定有清誉。

清誉是买不到的。

——万世功名,一向很公平。

因为它是“非卖品”。

不过,“名”这回事,有时是一刀两面,忠奸不辨的。

故此,有人流芳百世,有人遗臭万年。

好事固然可以亨誉,坏事也可以传千里。

在武林中也如此:只要你专于一种武功、心法或秘诀,的,可真管用呀。”

鱼姑娘尽在笑。

她一面笑一面斜眼着他手上的长形事物。

怪面人接着说话。“我们都听过:鱼姑娘专卖春药,迷香,催情烟……可不是吗?”

他一面说,一面自背后摘下了挂着的一物。

“大家都知道:下三滥制造这些药物,最利害,最著名、也最有效。”

鱼姑娘笑。

笑着看他把弄着手上似尺非尺,像萧非萧,但仍用缎绒卷裹着的物件。

“所以。鱼天凉加上何车都头,卖的一定是好东西。”

鱼天凉吃吃地笑道:“这个自然。包你们用过后一定会回来找小女子。这叫吃了寻回昧”。

怪面人脸肌扭曲,搐动不已:“当然,得了好处,尝过甜头,忘下了你。”

鱼姑娘呢声道:“这不就是了吗!货真价实,信我总有好处。”

怪面人脸上一棘,青筋乍现而灭,下一会,又挣了个通红满面:“你的东西就是太贵了一些。”

鱼姑娘仍然在笑,不过笑容却似有点发苦:“贵是贵上一些,可是,太爷们推付不起?只要妙用无穷,那就物超所值了。”

怪面人随口问:“那个‘一吹定情烟’卖个多少?”

鱼姑娘答:“六两一管。”

怪面人道:“你倒会漫天开价。”

鱼姑娘道:“你也可以落地还钱。”

怪面人:“钱多少不是问题——就看货好不好?”

“我就说嘛。”鱼姑娘又转了个怨媚已极的笑靥,“大爷们才不怕价多少……”然后吹气若芒悄声道:“如果要上好的货儿……那种可以灌在水烟袋里,向人面上一吹,立刻就投怀送抱叫哥哥的‘一喷发情剂’,那只不过每管多加六两。”

怪面人咋嘞嘞的笑道:“六两银子?”

鱼姑娘老实不客气:“金子。”

怪面人啐了一口,又问:“总共是六两银子,六两金子?”

鱼姑娘答得更快:“总共是十二两金子。”

怪面人哇哈叫了半声,“十二两金子,你倒会攒营。”

鱼姑娘哼卿一笑:“有的人头,十二桶金子还买不下来;有的姑娘,二十桶金子难教她颔首。”

怪面人沉吟了一阵子,才说:“听起来也不算太贵。”

鱼姑娘展颜一笑:“我一早已说过了,我的东西仍有所值。”

这次是蒙面人道:“‘一喷发情剂’?什么新玩意儿?也得先看看货。”

鱼姑娘掏出了一管笛子一般的事物,上面镂刻着玉兰花和芍药,周边有些虹,云般的绯红剪纸作点缀,递到他们面前晃了晃。

蒙面人看了看,想用手拈。

鱼姑娘把手一缩,巧笑,伸手。

“怎么了?”

“一手金子,一手货。”

蒙面人似有点犹豫:“看来,它不像值得那么多……”

鱼姑娘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冲着大爷天大面才相告,这是下三滥最新发明,还是冲着何大哥才能把新制品刚刚抢到手边,你要不买,那就走宝了。”

蒙面人也附和道:“那就太可惜了。”

这次,却到无面人说:“只不过,这东西看来狠有点眼熟。”

鱼姑娘又有点笑不出了。

无面人却还说下去:“这东西好像我们还曾经用过。”

怪面人一唱一和的道,“用了似乎也没她说的那种功效。”

鱼姑娘面色已有点发白,咬着唇。

蒙面人却添加了一句:“没那种功效,但有别的功效。”

无面人唱和着问:“什么功效?”

蒙面人突然一伸手,扯掉自己的口罩,张大的咀,用手指着自己的嘴巴,语音含混怒火中烧的吼出了一句:

“——却能把我变成了无齿之徒!”

16.买鱼送刀

鱼姑娘怔怔地看着他那张焦黑的一个大洞,里边已没剩几颗牙齿,已怎么挤都挤不出一点笑容来。

那人指着他自己那一张上唇不见了二大块,下唇缺了老大的一片,连舌头也只剩下了一半——有一半好像给他自己吃掉吞到肚子里去了似的,难怪说话如此含混不清。

原来蒙面人其实是个烂了咀巴的人。

——他那一张咀,似给人塞入了一管枪尖并且大力搅毁。

那烂口人问:“你……还认得我吗?”

鱼天凉怔怔发呆。

何火星在一旁怵目的注视了一阵,忍不住问:“他是谁?”

鱼姑娘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是‘正黄旗旗主’……黄二爷……!?”

那人张大了口,看去既似惨笑,又似无声哀号:“我就是龙八太爷麾下四大旗主中主黄旗的黄昏。”

“你……”鱼姑娘差愕莫已:“你……”一时竟“你”不出来,也“你”下下去了。

“你还记得黄昏?”另一名无脸大汉吼道:“那我呢?”

他一拳打掉了自己头上戴的马连坡大草帽,连同面纱也一并儿掀掉,花的一声露出来一张斑烂、破烂、半腐烂得像有蛆虫立即要自那些疖疖疮疮里出来的脸,咆哮道:

“——我是谁!?你认得么!?”

鱼姑娘惊魂未定,又见这一张脸,忍不住叫了半声,退了一步,挨到了火星都头何车的胸膛上。

“你……”这次她终于还是“你”得出一句话来了。

“……莫非你是‘红旗堂主’……钟……钟大哥!?”

那烂脸人奋笑也愤笑的嗤嗤了几声:“嘿,嘿!你还记得?难得难得。”

何车怪眼一翻,问:“他又是谁?”

鱼姑娘轻嘘了一口气:“他——他是……”

然后才强自镇定,道:“他们两个,一个是‘太阳钻’钟午,一个是‘落日杵’黄昏。”

何车哦然道:“咦?岂不都是龙八太爷的爱将,武林中人称‘三征四旗’中主管四旗旗主?”

鱼姑娘倒吸着凉气:“便是他们,便是他们。”

另外两人,一个独眼的,依旧用完好的一只眼,狠狠地盯住鱼天凉,另一名怪面汉,吃力艰辛地喊问:

“你既然认出了他们——该也认得我们两个吧!?”

鱼姑娘看看那脸肌抽搐人、脸容扭曲人、五官挤在一起的怪汉,只不敢去望那独目怪人,幽幽叹了一口气,道:“——既然他们二立,一个是黄昏,一个是钟午,那么,你大爷便应是‘白热枪’吴夜,他大爷如无意外,就是‘明月钹’利明了。”

何车喃喃地道:“好,好,都来了,来了也好。”

怪人本来有四个。

怪面人“白热枪”吴夜说话最辛苦,最吃力。

蒙面人“落日杵”黄昏说话最不清不楚、语言含混。

无面人“太阳钻”钟午的脸容最是让人怵目惊心,但说话最是清晰。

惟独是独眼人“明月钹”利明说话最少。

他简直不说话。

而今,他说话了。

他第一句话似是跟自己说的,又好像是模仿着何车的语气,道:“很好,很好,都认出来了便好。”

然后他的第二句话是跟鱼姑娘说的:“我们是老主顾了,是不?”

鱼姑娘只觉心头发毛,勉强笑道:“对不起,刚才四位都蒙了而,罩住了头,小女子一时眼拙,没认出四位大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