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哭千里 (小椴)
记得第一次接触到温瑞安先生的书时还只有十五六岁。那时刚上罢初中,太阳老明晃晃地在那条名叫玉石街的偏僻小巷上照着。无可选择地,都是盗版书了。小小的租书摊上,盗印的书的纸质不太好,黄脆得有如记忆中八十年代的阳光。记不清最先看的是哪一本了,但有一首诗的题目却一直深记,那是四个字“龙哭千里”。
稍后,稍稍了解了温瑞安先生的生平,感觉有一条古老民族的旧日图腾——龙,在受尽
现代性的伤损后长哭千里地在这世上奔寻,满世界地寻找还记得它片鳞旧爪的人,满世界地寻找着一个可以医治它、善待它的人来重寻回、或重塑出基于往日的美与辉煌。
在一个台湾人呼为“大马”的地方,在东南亚,却原来依然有游子的后代珍惜着前人们留下的吉光片羽的。于是,我们重又看到了这些文字。那些历经伤损,但只属于华人华文的美在一个年轻人手下重新整肃起来。
初初读温的时候自己还太小,好多事并不懂得,但有一些字、尖锐的字裹挟着传经千载的尖锐的美感还是不经意地就划破了我当年的懵懂。
读温的书,有时会会心一笑,啊,原来一个字还可以这样用的,像“经霜犹艳、遇雪还清”,象铁手那壮年人憨实的手上开过的“开谢花”,像方邪真手腕上永远掩着旧伤的绿丝萝,像“谈亭会”外的“大阵仗”,都如一把古旧的碎梦刀,遇水得势,猛地搅起了沉睡于唐音宋律中千载的美感,一天梦幻水镜般地耀花了我的眼。
后来,自己也成了一个文字工作者。时常感觉,温先生的工作一定程度上也就是我所要完成的工作——如何在这样一个现代语境中不抛离、不遗弃那些曾根植于我们生命中的文字的美感,以现代的文字重新诠释与浇铸它,让一种全新的民族语言可以重新地、有激励有昂扬地在我们的生命中重生过来。
当然,温书感动过我的并非仅那些纤美冷丽,而还有……壮怀。
像萧秋水猛忆起岳飞时的句子,那一长段一长段的史实的追记与那一句句的“八千里路云和月”!
八千里路云和月啊!原来,不管生也飘零,时空阻隔,那一轮明月还一直同照在分散四方但还记得汉字的人们的心头的。
不会写书评。以上这些,也不敢说是书评,只能算做感想,算是对在文字一道曾给了我新鲜,启迪过我的人的一声致谢。
缅怀浪漫主义 (朱大可)
使我深感惊异的是,一种纯正的浪漫主义精神,竟然会隐藏在台港武侠小说的世俗衣裾之后。这几乎是不可思议的。起初,它闪现于古龙中期和晚期的作品中,闪现于那些孤寂的“欢乐英雄”的豪情之中,闪现于饱含生命激情的刀光与杀气之中,闪现于生存与死亡的转换瞬间,随后,它进入温瑞安的世界,并急速上升到诗学的高度!
温瑞安,他是迄今为止国内最重要的当代小说家,他的武侠作品里几乎包含了经典浪漫
主义的全部要素:英雄的孤寂性、生命的内在觉醒和生命激情的洋溢、对于死亡的赞颂、豪情与感伤主义的充分融合、以及从每一个字词中涌出的诗情画意。
这是对古龙的人本主义英雄美学的有力推进。大量的几乎是不可破解的死亡危机,织成了诡异壮丽的网络。人被逼入毫无指望的困境,然后,他以最灿烂、最明亮和最炫目的方式纵身飞跃,陷入更严峻的危机,而后,再跃起,奔蹈、腾扑、击杀和再陷入……就在这些连续不断的生存危机和奇迹中,一个真正的英雄诞生了,他要向一切丑恶和暴虐的制度做出有力的宣战。越过悲痛愤懑的剑气,这个人还说出了他对于人类和新世界的最热切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