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忙补充了一句:“当然,我说的‘侠’,是不惜为民杀身成仁、为正义舍生死、为良善轻生死的大侠之风,而不是那些只为忠一家一户一人之义、好勇斗狠、不识大体、不辨是非、鼠目寸光,只知私相利益、只顾个人情谊的莽夫、死士所为。“

  他笑笑又道:“那毕竟是不同的。”

  “那是有很大的分别的。”

  他强调。

  3.如何谋杀一大侠

  “也就是说,”温子平慎重地问,“你认为儒和侠应该结合在一起?”

  “我提倡的是儒侠,知行合一;”巨侠小心地说,“那是侠骨丹心、剑胆琴心、智勇双全、剑客书生。”

  “那巨侠你应该跟我来。”张炭说,“我们‘金风细雨楼’跟你的意旨很相符、极相契,我们既志同,也道合,戚楼主交代下来:你来领导,他让贤。不然,咱们也风雨同舟,并肩作战,为江湖人做点事,为老百姓谋福利。”

  巨侠笑了。

  摇头。

  张炭失望了,“你不是跟我们在同一道上的吗?”

  “是同道,也是同志,‘金风细雨楼’以暴易暴、以恶制恶、锄强扶弱、除奸济善的宗旨,至少,和我所抱持是一致的。”方巨侠笑吟吟地说:“只不过,我不去‘金风细雨楼’。”

  “为什么?”

  “有人说过:在白天,我唱过了歌;在傍晚,我走过风雨飘摇的路。我要做的事,已做过了。雄心雄过,壮志壮过,我现在只想悠游自在,行吟游乐。”方巨侠边行边说,其他的人也随着他闲步而行。“而且,‘金风细雨楼’有的是人才:王小石、戚少商、孙青霞、雷卷都在那儿,以前还有苏梦枕、白愁飞主持大局,早已不需要我了。我们既是同一道上的人,就不一定要同一条船,就像所有的明珠不能放同一锦盒里的道理一样,我们应各守各的岗位,各做各的事,那才可以把力量扩散、遍布,众志成城,早遂大愿。”

  “你不去他们那儿,正好,你来我们这里。”

  说话的声音很沉,很哑,很烈。

高处不胜寒(5)

  像火一样的烈。

  一样的燥。

  他是雷踰求。

  “你代表‘江南霹雳堂雷家堡’?”方巨侠含笑问他,“还是‘六分半堂’?”

  雷踰求还没回答,巨侠已然反问:“如果你代表的是‘江南霹雳堂雷家堡’,今日你为何加入了‘六分半堂’?要是你代表的是‘六分半堂’,你才加入了他们四十七天,才参加过四次行动,且引起了同门兄弟不和猜忌,对堂内机密、制度、作风,你也还没弄得很清楚,你用什么理由来劝我加入?”

  雷踰求怔住了。

  他没想到这传闻里的巨侠对他居然了如指掌。

  “你那儿,我不能去。我总不能去一个为我而设的筵宴上,砸台翻桌、碎碗甩盘的吧?雷纯不派人杀我,因为知道我不好杀;狄飞惊派你邀我,是希望我不要一到京师就去砸他的场子。”方巨侠洞透世情的眼神,又显出一线激越的凌厉来,“你告诉他们,我明白了,我这次来,不涉江湖事,请他们好自为之,我知道‘六分半堂’,是盗亦有道,除非他们残民祸国,要不,我也不致与他们为敌,你请雷姑娘和狄大堂主宽心吧!”

  “那么,”温壬平打蛇随棍上地问,“巨侠此次是为何事而来?”

  方巨侠只说了两个字:

  “私事。”

  温壬平锲而不舍地问:“什么私事,可否相告?”

  方巨侠淡淡地道:“既是私事,不关你事。”

  温子平忽道:“据我所知,方巨侠来京要办的私事,大抵只是两件。至于其他的大事小事,巨侠无不彻底放下,早已不理了。”

  巨侠眉毛一扬,“你倒说说看。”

  “一,快八月十五了,又是上近郊的送子山,拜祭尊夫人的时候了。”温子平一面说,一面观察眼前的巨侠。

  风徐来。

  巨侠年轻依然的眼神掠过了些微郁,依然年轻的眼尾摺起了些愁纹。

  “二,”这次是温壬平接着说,不管在朝在野,是敌是友,他和他的胞弟一向有默契、很合拍,“你还有个义子在京城,你得要料理一下他的事。”

  他也用凌厉的眼神斜睨巨侠,“他最近在京畿闹得非常嚣张,再不管他,只怕就没人管得了他;再不约束,恐怕就再也约束不了他了。”

  方巨侠微微叹了口气。

  他仿佛闻到风信子的气息,其中还夹杂飘送了一点点水仙花的香味。

  ——哪怕只是一点点的味道,也使他想起了她。想起她,难免也想到她生前疼惜的养子:方应看。

  他皱了皱剑眉——尽管已近壮年,他的眉毛依然浓密有力,像两把心事重重的剑。

  “这些年来,他也闹得太过分了。”他吁了一口气,道,“他勾结宦官,联络权贵,还私通外敌,只为壮大权势。我确该劝他收敛一下才是。”

  “看来,”巨侠说到这里,笑了一笑,笑意里有许多无奈与自嘲,“你们都很清楚我的来意,也许,比我自己清楚。”

  “其实,”温壬平道,“大家都盼望你这样做。方小侯爷也做得太嚣狂、逾份了。为民除害,儆恶锄奸,是大侠的职责所在。”

  “你早该来收拾他的。”温子平也加强道,“你若不来,只怕已无人收拾得了他。”

  “我只是来劝劝他,路是他的,脚也是他的,他要怎么走,我可拦不了他。我也不能强掳他上另一条路。”巨侠平和地道,“像他那么一个聪明孩子,要是不听话,总有许多办法,大可遮天瞒日,阳奉阴违的,我也没他的办法。”

  温子平冷然道:“他不听话,你大可强制他,不许他再胡作非为下去。”

  方巨侠笑了。

  一笑,他又年轻起来。

  悠游起来。

  “我想,你们不是要接待我、拉拢我,因为早知道这样做也没有用,”巨侠道,“你们也不是要我教训他、劝止他。”

  他顿了一顿,才说下去:

  “你们是想要我杀了他。”

  “是不?”

  温壬平沉住了脸,没有答。

  温子平眼睛望过别处,也不答。

  ——方应看毕竟是巨侠的义子,巨侠一向视小侯爷如同己出,要不然,当日巨侠曾救了皇帝一命,皇帝破例要诏封巨侠为王侯,巨侠婉辞坚拒,这份福气头衔,反而辞让给了方小侯爷,以致他今日的声威坐大。

  “是。”

  回答的是一个稚气的语音。

  答的人是何梵。